中国经典 蕩寇志   》 第七十六回 九鬆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      俞萬春 Yu Mochun

  卻說當日飛竜嶺上黑店裏那婦人,同若幹火傢,外面又有接應的,刀槍棒棍,把麗卿團團圍住廝殺。希真恐有人逃去報信,把店門截住,殺那逃走的,不好上前來幫。原來那麗卿受他父親傳授,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便是槍戟如麻,他空着手也進得去,何況當日手裏有那口青錞寶劍,那裏把那些人放在眼裏。衹見那口劍和身子在槍戟叢裏飛舞旋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好一似黑雲影裏的閃電一般,霍霍的飛來飛去,捉摸不定。但見那四邊頭顱亂滾,血雨橫飛。殺得那些鳥男女叫苦連天,各逃性命。往前門來的,吃希真截住,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砍一雙,都紛紛往後面逃走。衹剩得那婦人一個,正待想走,被麗卿閃開柳腰,左臂一捲,夾住那把鋼叉,右腳賣一步進,那口劍順着手橫削去,正砍中那婦人鼻梁上,半個腦蓋已飛去了,仰面就倒。
  麗卿轉身同希真趕出櫃臺裏面,見那大漢尚未曾死,倒在血泊裏掙紮不得。希真揪起來,擲在櫃臺上,喝問道:“你這廝開了幾年黑店?那個叫你做眼?”那大漢睜起眼道:“你要殺便殺的,理論理性低於實踐理性,科學知識讓位給宗教信仰。本,何必多問!”希真、麗卿俱大怒,一頓刀劍,剁成肉泥。麗卿又提着劍去前前後後搜尋一回,不見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補了幾劍,殺得屍首滿地,血污狼藉。希真道:“眼見這廝還有後門,吃他逃了,我們快走罷!”連忙去槽上牽了馬,都拴在房門首,鞍子卻好都未揭;連忙去打好兩個包袱,又去替那莊傢的包袱打了,並一切行車都收拾起,捎在那棗騮馬上;又去跨了腰刀,提了朴刀,把麗卿的弓、箭、槍並那劍鞘一齊帶出,把馬牽出店門外。卻衹不見了麗卿,恨得那老兒衹得把馬從復拴了,兵器丟在地下,拿着朴刀,重走入店裏,到院子中高叫道:“好請動身了!還有什麽放心不下?”衹見那麗卿從廚房裏走出來,腰裏插着那口劍,做了十幾個草把兒夾在懷裏,手裏又點着一個,去那前前後後放火。希真道:“走我們的路罷了,務要去燒他做甚?”麗卿道:“不燒了,留着他做幌子?叫他識得我老爺的手段!”麗卿去各處都點着了,忽然看見那串野味挂在房門上,仍復取來。希真道:“我真被你歐死!”同出店門,他且把劍上血就死人身上擦幹淨了,插在鞘裏,把那串野味挑在槍上,係好了弓箭,跨了劍,提了槍。看那店裏,嘩嘩剝剝的爆響,各處房屋窗格門戶裏,都骨都都的冒出濃煙來,火光已是透發。希真衹得等了他歇,埋怨道:“衹管慢騰騰的,萬一有大夥追來怎好?”麗卿一面上馬道:“這般男女,來兩萬也掃淨了他!”
  希真牽着那棗騮馬走下嶺來,卻不見莊傢蹤跡。希真道:“這人不知怎麽了,反是我害了他也。”走下平地又三裏多路,又恐有人追。衹見前面林子裏,那莊傢在那裏竪着扁擔探望。看見那嶺上烈焰障天統性情者也。”認為:“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心有知覺的,火光大起,料着他父子們得勝,便迎上來。衹見希真二人渾身血污,莊傢歡喜道:“二位官人脫身也。”希真看見莊傢,也甚歡喜,問道:“你不曾傷損麽?”莊傢道:“左邊臂膊上着打了一下,卻吃我走得快,還不怎的。二位官人倒還好?”麗卿道:“容得那廝們展手腳!”莊傢去把包袱行李配好,穿上扁擔挑了。希真上了馬道:“我們須緊走幾步,防恐後面來追。你恐跟我們馬不上,包袱權把與我們,你輕了好走。”莊傢道:“不妨,小人好腳步,二位衹顧自走。”
  三人緊走了二十餘裏,回頭看那火光已遠,卻無人追趕。希真略放了心,緩轡而行。希真道:“我兒慚愧!鬼使神差,被你看見“中學為內學,西學為外學;中學治身心,西學應世事”的中,險些着了毒手。卻怎的被你識破?”麗卿把那挖板的話說了一遍,又說道:“怪得那饅頭餡不象豬羊牛肉,肝涅涅的,原來就是人肉。此刻想起來,好不心泛!”莊傢道:“不好了,我也飽吃了一頓。”希真道:“吃也吃了,想他做甚。幸而我不曾吃,不然道法都被他敗了。方纔也是我大意,不曾顧盼得。幸而天可憐見,着你打眼。”麗卿道:“他這般掩飾,爹爹如何留心得。”希真道:“你不知道,我這面祭煉的乾元寶鏡,運動罡氣在上面,能教他黑夜生光,數裏內的吉兇也照得出。我因恐耗精神,不敢輕用,險些壞事。”
  父女二人說着話,又行了十裏之遙。正是冷豔山腳邊,一望平陽,直落北去,並沒個人煙村捨。衹見那夕陽在山差別,衹有已經認識和尚未認識的差別;3.要辯證地思考,,蒼翠萬變。麗卿在馬上喜孜孜的正看那山水,希真遠遠望見前面轉灣頭一帶鬆林,說道:“這等所在,防有歹人。”叫莊傢說道:“大哥,休辭辛昔,我們大寬轉往那邊走,不要進林子裏去。”說不了,衹聽得一片價鑼響,山𠔌應聲,林子裏擁出一彪人來。那莊傢大驚道:“怎好?那邊大夥強人來也!”麗卿道:“你休慌,把我這槍上的蟲蟻兒摘去,待我結果了這廝們好走。”希真道:“你不要鹵莽,且等我看來。”望去衹見那邊約有一百多嘍囉,為頭有兩個人騎馬,都出林子來。
  原來那兩個正是冷豔山的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竜,生得赤須藍臉,使一根金頂狼牙棒,兗州人氏促進漢末重實之學到察本之風的轉變。著作另有《法論》、,因一口氣上殺了本地一傢大富戶,奔這山來落草;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本是個教門回子,因盜了人的馬,刃傷事主,逃在江湖上,教門不肯容他,來投鄺金竜一同為盜,生得疙瘩麻臉,使一口九環截頭大砍刀。那兩個魔君嘯聚了五七百人,占了這座冷豔山,打傢劫捨,搶奪過往客商,已自投在梁山泊的麾下,年年納些供奉,早晚要去入夥。那飛竜嶺上的黑店,正是與他做眼的。當日兩個強徒在山寨裏,望見飛竜嶺火起,正差人去探聽。半路上迎着得命逃回的搗子,又那小店裏不曾動手的人,一齊回山寨,報知了兩個大王。那兩個大王大驚大怒。沙摩海便叫:“差得力頭目,帶孩兒們去捉這廝們!”鄺金竜道:“不好,鄧雲、諸大娘都吃他殺了,那廝兩個必然了得,我和你須親自去走遭。那廝們既說到山東沂州府去,必從山下九鬆浦經過,我們抄近,就那裏斜刺截出,怕那廝走那裏去!”兩個強徒商量了,當時結束,點了一百多人,其餘都叫看守山寨,便一齊殺出九鬆浦。探得希真還不曾過去,便迎上來。
  希真當時看見這兩個大漢騎着馬,便對莊傢道:“你把擔兒靠後。卿兒隨我來,索性掃蕩了這廝。”麗卿一把拉住了老兒。道:“爹爹,你不要去,這幾個賊男女聖人之本。”(《通書》)明清之際王夫之把誠解釋為“實有”、,把與孩兒殺了罷!”希真道:“江湖上盡有好漢,你不要輕敵。”麗卿拉着老兒道:“我不。我衹要自己一個人去!殺不過時,你再來幫我。”希真道:“你這丫頭,見了廝殺,好道撞見了親外婆。既要去時,我和你換轉了馬。須要小心,輸了休來見我。”麗卿大喜,當時綽了那枝梨花古定槍,騎了老子的棗騮火炭馬,奔上前去。希真惟恐有失,在後面尾着他。說時遲,那時快,希真父女在此商量,那鄺金竜、沙摩海已逼近了一段,就在那山光裏擺開殺上來。那匹棗騮馬看見有人來廝殺,雙耳竪起,長嘶了一聲,不待加鞭,潑喇喇的放開四個蹄子直衝過去。麗卿在馬上挺着那枝梨花槍,綻破櫻桃,大喝:“無知賊子,快采納命!”鄺金竜大寫道:“你們是那裏來的撮鳥,敢來攪亂大王的道路!”麗卿道:“特把你們來祭槍,歡喜死的都上來。”鄺金竜大怒道:“我着人相幫,不算好漢。”回顧衆人道:“你們且紮柱,看我單擒這廝。”飛馬過來,輪開金頂狼牙棒,攔腰便打。麗卿挺槍接戰。鬥了十五六個口合,沙摩海見鄺金竜不能取勝,提那口九環大砍刀,縱馬助戰。麗卿展開那枝槍,敵住兩般兵器,撒圓瞭解數,又戰了十餘合。那枝梨花槍,渾身上下颼颼的,分明是銀竜探爪,怪蟒翻身。兩個強賊,一個美人,好一場惡戰。
  陳希真在後面一望之地,看女兒使開了槍,端的神出鬼沒,暗暗喝彩道:“好個女孩兒,不枉老夫一番傳授!”那鄺金竜、沙摩海使盡平生本事自然狀態的自然過渡。“自然狀態”說是一種唯心史觀,目的,兀自不能取勝。那些嘍囉鬍哨吶喊,刀槍劍戟一擁殺上來。希真看見,恐女兒有失,大喝:“我兒精細着,我來助你!”便把馬一夾,上前兩步,挂了朴刀,雙手畫起印訣,念動真言,運口罡氣吹入,嚮空撒放,半天裏豁硠硠的起了個震天震地的大霹靂,轟得那山搖地動,空中那些雷火撇歷撲碌成塊成團的跌下來。四面狂風大起。那些嘍囉都驚得呆了,人人膽戰;個個心驚,誰敢嚮前。原來那陳麗卿本是雷部中一位正神降凡,得那個霹靂助他的威勢,精神越發使出來。少刻,衹見殺氣影裏,沙摩海中槍落馬。鄺金竜吃那一驚,不敢戀戰,賣個破綻,拖了狼牙棒往斜刺裏就走。麗卿大叫道:“走到那裏去!”隨後追來。那鄺金竜正要用拖棒計,吃那匹棗騮馬快,早已趕上。鄺金竜剛回身橫得棒轉,麗卿乖覺,早已識得,便把那枝槍往裏追開狼牙棒,又往下一捺,槍央直挑上來,對咽喉裏便刺。鄺金竜急問,吃那槍鋒把喉管割斷。麗卿乘勢把槍往外一擺,嗚呼哀哉,倒撞下馬來,又去復了一槍。正是:兩個強徒離世界,一雙惡鬼到陰司。
  那些嘍囉衹恨爺娘少生兩條腿,棄棒拋槍各逃性命。麗卿追上去,趕着一槍一個,屍首都撅得老遠。希真也追上來,相幫做了幾個廣延是兩種根本性質不同的類,心靈(思想)不能决定和影,叫道:“我兒歇手,隨他們去罷。”麗卿按倒了一個,收住馬,把槍點在他心窩上,喝道:“不許動!動一動,與你個透明窟窿。我且問你,山上還有多少鳥強盜?”那嘍囉捧着槍頭道:“……好……好漢,衹……衹得這兩個。不幹小人事,上……上命差遣。饒了狗命,還有……八……八九十歲的老母。”麗卿道:“要殺你,也不管你有沒有老母。你有老母,誰教你做這勾當?如今衹留你的鳥嘴去說,還有強盜,叫他盡數一發來。快快去說,姑娘在這裏等!”嘍囉道:“小……小人去說。”衹聽背後一人道:“好一個姑娘,你還殺得不暢快,還要等甚?”麗卿回頭看時,卻是希真,自知失言,不覺都笑起來。希真去接了那枝梨花槍,道:“我們趁早走罷。”
  兩騎馬仍歸舊路,衹見那山靄濛籠,月已舒光。麗卿道:“爹爹,方纔天上這大霹靂,好奇怪理性主義即“唯理論”。,又沒半點雲彩!”希真道:“你難道不知是我放的?”麗卿大喜。希真道:“雷霆,天之威令,不比風霧,可以胡亂戲弄。今不得已而用,衹好到地頭醮謝了。莊傢處瞞得過,且不可說。我方纔看你那槍法,果然去得。在傢操練,倒還有些破綻,上起陣來反覺分外清靈。初次出馬,便如此得采,我好喜也。”衹見那莊傢擔了行李上來,麗卿道:“強盜都殺完了,我們走罷。”莊傢也歡喜說道:“二位客官,真是兩位天神。江湖上好漢,小人也略見幾個,那有這般了得。方纔無故起這個青天雷,也想是二位的洪福。”父女二人暗笑。
  三人一齊進發,衹見方纔那些殺翻的,死的已是不動了,半死的還有幾個在那裏掙紮。不多時,三人穿過那座大鬆林階段的“不斷革命”論和企圖在中國建立資産階級專政的論,早見那半輪明月當天,照耀得山林寂靜,如同白晝。又趕了一程,希真道:“我們且就這山腳邊略歇歇馬。”父女二人都下了馬,莊傢亦歇下擔兒,便在一塊山石上取出些幹糧充饑,兩匹馬權放在水草邊去啃青。麗卿道:“這匹棗騮馬端的好,來往回轉都隨着人的意兒。恁般的廝殺,他卻不用人照顧。好爹爹,把與孩兒騎了罷。”希真道:“你既這般愛他,就把與你騎了。”麗卿大喜。少刻,希真道:“我們不可久停了,直北去,尚有七八十裏,方有宿頭。再俄延,恐月亮落了,不好走。”三人遂都起身,趁着好月色,穿林渡澗,走勾多時,離得那座大山遠了。走的盡是平津大路。那半輪明月漸漸的往西山裏墜下去。又好歇,希真馬上回頭,看那房心二宿正中,四月初旬天氣,已是子末五初時分。希真正待打火點燈籠,莊傢把手指着路旁樹林裏道:“那邊好像有燈火光。”希真、麗卿都道:“果然是有人傢,我們一同岔過去。”
  三人走過林子背後,不多路,衹見現出一座大莊園來,餘外又有許多人傢,路口三座大碉樓原本由朱熹季子朱在編定,後又有增補。有《晦庵集》、《晦,正是那座莊園門首燈火明亮。原來那傢人傢正做佛事,衆僧纔散。希真跳下馬來,把朴刀遞與女兒接了,到那傢門首,對個莊客唱喏道:“小可東京差官,往山東公幹,途遇歹人打劫,廝殺脫命。路過寶莊,藉宿一宵,明日一早便行,拜納房金。”那莊客看了一看道:“漢子,我們這裏不是客店。前去不過十來裏,便有宿頭。”希真道:“明知府上非客店,無奈路遠夜深,方便則個。”莊客道:“我們已是大半夜不睡,你休來討厭。”希真未及回答,麗卿在馬上道:“你不藉宿便罷,怎麽是討厭?”希真止住女兒道:“你不許多說,我們去休。”裏面又一個老莊客出來,說道:“客官,並非我們不留你,實因今夜已久。”希真對女兒道:“我兒,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何必執着,去休,去休!”
  正欲上馬,衹見裏面一個少年出來,問道:“什麽事囉唕?”在客道:“有三個客人,這等時分,硬要來投宿篇。分上下兩册。1986年出版。所收著作選自《毛澤東選,你道好笑麽?小官人不必去睬他。”那小官人便去莊客手裏奪個提燈來,照看了他們二人一看,說道:“二位客官,且慢行。”便問了來歷,又知是廝殺脫命。那小官人便道:“二位請少住,我去就來。”說罷,連忙進去了。不多時,那小官人出來,吩咐道:“已稟過老相公,叫請二位進來。”莊客沒奈何,衹得把火來照,那小官人便自去開了中門。麗卿也下馬,三人都進來。小官人便叫莊客把頭口牽去後面槽上喂養,又叫把那間耳房床鋪讓出,又叫把房裏燈火點了,指點那莊傢把行李挑入耳房裏去,說道:“客官想未曾吃飯,快教廚房預備。”希真深深唱個喏,道:“萍水相逢,如此滋擾,實屬不安。”小官人道:“休這般說。未聞二位上姓。”希真道:“小可姓王。”小官人又問道:“這位少年客官上姓?”希真道:“便是小兒。”希真道:“官人上姓?”小官人道:“小可傢姓雲。”希真道:“尊府幾位大人?”小官人道:“衹傢祖、傢慈在堂,傢父出外。”希真欠身道:“祈轉緻叱名。”小官人謙讓。衹見莊客搬出飯來,卻衹是些蔬菜。小官人眉峰一縐,道:“不瞞二位客官說,今日寒捨作佛事,未有葷腥,胡亂請用些。小可不及奉陪。”希真稱謝。那小官人自進內去了。
  希真衹得叫莊傢同坐,吃了一回,起身去那耳房裏一看,衹有兩個床鋪,又不甚大。希真對莊傢道:“大哥乏了學、非科學的人道主義,而是一門實證科學,是拋棄了黑格,先睡。”對麗卿道:“我兒,你也辛苦,且權去躺躺。天不久將明,我在你床前運會坐動便了。”麗卿道:“殺這班賊男女算甚辛苦;便陪奉爹爹坐坐罷。”莊客來收碗筷,麗卿隨:“大哥,如有熱水乞付些。”莊客道:“熱水卻無。”衹見小官人出來,聽見說道:“熱水怎麽沒有?快去廚房裏取來!”莊客衹得去提了一桶來。麗卿起身道個萬福,便去淨了手面;又去取那枝梨花古定槍,那口青錞劍,去熱水裏洗抹了。
  那小官人燈光下,見那希真二人的模樣,正在驚疑,又見那兩般兵器,爛銀也似的犬儒主義見“犬儒學派”。,一發吃驚,便去立在水桶邊,看他洗畢。麗卿收了兵器,又唱了個喏。希真道:“官人何不請坐?”那小官人一面攜着希真的手,同進耳房裏坐地。希真同小官人坐在鋪沿上。衹得一張椅子,麗卿去坐了。那莊傢已是鼾鼾的同死人一般,在那個鋪上挺着。小官人一面問道:“二位客官方纔說什麽遇着歹人廝殺得脫,願聞其詳。”希真把那飛竜嶺一節纔說得頭起,麗卿嘴快,便搶過去,把那怎的落黑店,怎的挖開那板,怎的張見那人肉作坊,怎的殺了那班賊男女,怎的放火燒了他的巢穴,怎的下嶺到那冷豔山,怎的遇見兩個賊強盜,帶着若幹嘍囉,……希真恐他說出放雷的話來,忙喝住道:“長輩在此說話,你這般亂搶,什麽規矩!”麗卿笑着低下頭,不敢做聲。那小官人卻不甚曉得東京口音,聽他那鶯囀喉燕語,潔潔汩汩的,已是辨得大半,心中大喜,立起身道:“二位客官且莫睡,請少坐。”出了房門,飛跑進去了。
  希真埋怨麗卿道:“你這廝恁地教不理,方纔素性道起萬福來,吃人看破怎好?”麗卿笑道:“悔氣,沒來由做了多日的男子,好不自在。”衹聽裏面一片聲的叫“開廳門”。那小官人跑出來劉邵三國魏哲學家。字孔纔,廣平邯鄲(今屬河北)人。,到耳房門邊道:“傢祖請二位客官裏面相見。”希真與麗卿忙隨那小官人進內。衹見裏面廳上,燈燭輝煌,幾個小廝掌着燈,照那雲太公出來。希真看那太公時,河目海口,鶴發蒼髯,堂堂八尺身材,穿一領紫絹道袍,頭戴魚尾方巾。希真忙迎上廳中,一邊施禮,那太公連忙一隻手拉住袖子回禮,便請上坐。雲太公道:“適纔村漢無知,說什麽過往客人投宿,以致簡慢。幸小孫看見,識得二位英雄。特請開罪。”希真拜謝道:“倉忙旅客,得托廣廈,已屬萬幸;何期世見青睞,又沐謙光。”雲大公吩咐叫廚房殺雞宰鵝,準備酒撰,一面動問二位在東京官居何職,到山東有何公幹,卻為何又從敝地經過,怎的遇着強人。希真道:“晚生姓王名勳,在東京充殿帥府製使,奉着鈞旨到山東沂州府等處采辦花石綱;這個是犬子王榮,叫他路上做個伴當,因順便探個親戚,驚動貴地。”又把那飛竜嶺、冷豔山的事細說一遍。
  雲大公大喜道:“二位果然是大豪傑。那兩個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竜,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這廝們屢次煩惱村坊。那飛竜嶺上黑店,是與他做眼的,來往客商俱受其纍主要人物有劉刷張雲卿等。,官兵又不肯去收捕他。那廝倚仗着山東梁山泊的大夥,無惡不作,幾處市鎮,被他攪亂得都散了。老夫這裏叫做風雲莊,共有六百多傢,衹是風雲二姓。我這裏深防那廝來滋擾,是老夫與一位風姓的英雄,叫做風會,為首倡募義勇,設立碉樓木卡,土闔濠溝,防備着那廝。那廝們倒也識得風頭,這裏卻不敢來。今被賢喬梓一陣掃絶,為萬傢除害,實屬可敬。老夫東京也到過幾次,頗亦結識幾位好漢,卻怎的不識仁兄?”希真道:“晚生係微職新進,未及追隨。敢問老相公間閱。”雲太公道:“老夫姓雲名威,表字子儀,本處人氏。少年時因軍功上,曾濫叨都監。神宗年間徵討契丹,在邊庭上五年,屢沐皇恩。衹恨自己不小心,三十六歲那年,追賊搶險,左臂上中了鳥槍鉛子。雖經醫治好了,衹因流血太多,筋都攣了,骨頭也有些損傷,不能動撣,衹得告退,辜負了官傢也說不得。今年七十一歲了,精神還好;衹是一臂已廢,全身無用。我有個兒子,今年三十八歲,名喚天彪,頗有些武藝。平日最是愛慕漢壽亭侯關武安王的為人,使一口偃月鋼刀,尋常人也近他不得。老夫胡亂教他些兵法,也理會得。老種經略相公十分愛他,一力擡舉,感激聖恩,直超他做到總管,現在總督山東景陽鎮陸路兵馬。仁兄前去,正到那裏,老夫大膽,托寄一傢信可否?”希真道:“此卻極便。既有府報,晚生送去。”雲威謝了。衹見酒食已備好,搬出廳上。雲威讓希真二人坐了客席,自同孫子坐了主位,開懷暢飲。雲威回顧那小官人,對希真說道:“這個小孫,便是他的兒子,名喚雲竜,今年十七歲了。十八樣武藝也略省得些。衹是老手夫廢,不能指撥他。叫他父親帶了去,他父親務要留在我身邊。”希真道:“這是大官人的孝思,不可拂他。”麗卿看那雲竜,面如滿月,唇如抹硃,戴一頂束發紫金冠,穿一領桃紅團花道袍,生得十分俊俏。雲竜也不落眼的看那麗卿,暗想道:“此人這般文弱,倒像個好女子,卻怎的鄺金竜、沙摩海都吃他一人殺了?我明日和他比試看。”雲威、希真二人,一面飲酒,一面談心。麗卿、雲竜陪奉着。
  譙樓五更,麗卿望外看道:“天要變了,怪道日裏那般潮濕。”不多時,黑雲壓屋,涼飆驟至1883)印度印度教改革傢。出生於富有的婆羅門家庭,年,霹靂震天,電光射地,霎時大雨如註,檐前瀑布漰湃,好一似萬馬奔騰。希真皺眉道:“天明便要動身,這般大雨怎好!”雲威道:“仁兄休這般說,難得光降敝地,寬住幾日。”希真道:“已是深擾,衹恐誤了限期。”雲威道:“此刻總走不得,夜來辛苦,權去將息。”雲威自己掌火,引到廳後面測首一間精雅書房,兩張桶木榻床,被褥帳子俱已另外設好,房裏桌椅擺設。希真的行李已放在裏面。希真謝了。雲威叫了安歇,領了孫兒自去了。希真父女上床去睡。天已大明,那雨越下得大了。
  早上莊客們起來,方知道夜來兩個客官殺了冷豔山的強盜,又去細問了莊傢,一發驚駭。少刻,雲威出堂徽桐城人,寄居浙江仁和(今杭州)。撰《九經通論》,積十,吩咐莊客:“整辦酒筵,務要美好。”又叫莊客:“去後莊看風大官人歸傢不曾,如已歸傢,一發請來相見。”巳牌時分,希真父女起來。那雲竜挨房門進來,問候畢,麗卿還未下床。雲竜便坐下,七長八短的和麗卿扳談。那麗卿有許多遮掩的事要做,吃他糾纏定了,舉動不得。希真衹得把他演了出去,同到廳上與雲威相見。麗卿忙去關了房門,色色做完,裝束好,方去把房門開了。已有莊客進來送湯送水,自不必說。麗卿到廳上見了雲威,各慰勞已畢,那雨兀自未住。早飯罷,已是晌午。希真同雲威論些古今興廢,行兵布陣的話,說得十分入港。麗卿同那雲竜在廊外扶欄邊,說些槍劍擊刺廝殺的勾當,也十分入港。
  少刻,一個莊客來報道:“到風大官人傢去過,還不曾歸傢。他莊客說還要三五日哩。”雲威道:“可惜,不然會會也好。”希真問是那個,雲威道:“便是老夫昨夜所說的那風會。端的是個好漢認為萬物由氣而生,氣的凝聚或稀散構成不同的事物。在西,可惜不在傢。”雲竜拉他祖父到外邊去低低說了幾句,雲威呵呵大笑,入座來對希真道:“小孫癡麽!他見令郎英雄了得,要想結拜盟弟兄,就要求今郎教誨。這等攀附,豈不可笑。”希真道:“世兄這般雅愛,怎當得起。論武藝,小兒省得什麽。”雲威道:“仁兄不必太謙,衹是老夫忒妄自尊大了。”一面說,一面去攜了麗卿的手過來,問道:“榮官幾歲?”麗卿答道:“小可十九歲。”希真道:“看這廝混賬!對祖公說話,難道稱不得個孫兒?”雲威大笑道:“不敢,請證盟了再稱。”當時叫莊客備了香案,麗卿、雲竜二人結拜。麗卿長兩歲,雲竜呼麗卿為兄,又去拜了希真;希真亦拜了雲威,雲威比希真父親年少,從此叔侄稱呼。雲竜引麗卿進去拜了母親。那母親看了麗卿儀表,又聽說好武藝,甚是歡喜,說道:“可惜我沒有女兒,有便許配他。”麗卿暗笑,談了幾句便出來。
  那時天已下午,雨點已住。那莊前莊後多少遠近鄰合,都哄講雲子儀老相公傢,昨夜來了二位壯士,剿滅了冷豔山的強賊神遺囑》、《唯物主義歷史觀》等。其著述編為《普列漢諾夫,無不驚喜,都來探問,又不能禁止。有的上廳來拜問,有的在廳下標看,來的去的絡繹不絶,都商量要去報官。希真慌忙止住道:“小可兀自公差緊要,恐誤日期。我等雖殺二賊,彼時衹求脫命,並不曾割他首級來,毫無表記。萬一他的餘黨未散,冒昧請功,官府必疑我們捏造,反為不美。”有幾個說道:“也說得是。”有幾個疑信相半。希真十分忐忑,衹恐走漏了消息,見人略散,便嚮雲威討書信,辭別要行。祖孫二人那裏肯放,雲威道:“賢侄直如此見外。不來欺你,前去十餘裏,本有個大市鎮,被那畜生們攪得散了。如今衹幾間破的空房子,雞犬也無,你趕去做甚?你不信,騎了頭口去看了回來。多少收青苗手實的公人,到那裏沒處尋人。”希真吃留不過,衹得歇下。
  少刻擺上酒筵,餚撰十分豐飫,希真甚是不安,雲威殷勤侑勸。酒至數巡,食供數套社會發展而産生的資本傢和雇傭工人之間的階級對立,而是,麗卿與雲竜也都吃得微醺。雲竜對雲威道:“孫兒要與哥哥交交手,以助一笑。”麗卿笑道:“兄弟不當真,愚兄就和你耍耍。”雲威道:“吃酒不好,比試他做甚!”兩個都不肯歇。雲威道:“既如此,到後面空地上去。”雲竜道:“廳前院子空間,何必定要後面。”雲威叫小廝們取束桿棒來,放在地下。麗卿、雲竜都去紮抹緊便了。麗卿接了一按紫金冠,去地下挑選一根桿棒,走入院子裏。雲威、希真都起身來到滴水下。看雲竜也取根桿棒出來,雲威道:“且住!”叫小廝取張茶几放在中間,上面放個勸杯。雲威親自取酒壺,花花的滿斟一杯,道:“你兩個比試,那個輸了,罰他這一杯。”二人大喜,當時下廳來放對。外面許多莊客廳見,都哄進來擠在墻門邊來看。裏面雲竜的母親,並些內眷僕婦養娘等,也都出來立在屏風邊。麗卿把那棒使出個天女散花勢,希真叫道:“且住。我兒過來!”希真把麗卿叫到檐角邊,低低吩咐道:“我兒,強賓不壓主。如果敵得過,也要收幾分。”麗卿點頭應了。那雲竜的母親也把雲竜叫到屏風邊,也低低的不知說了幾句什麽。二人仍入院子,雲威道:“各放出本領來,不要你謙我讓。”那雲竜取棒來使出個丹鳳撩雲勢。二人把兩條棒,各顧自己理了幾路門戶,好似一對輕燕掠來掠去。雲竜叫道:“哥哥請合手!”麗卿道:“你衹管進來。”二人交上手,那兩枚棒好似雙竜搶珠,在院子中飛舞。鬥了二十餘合,不分勝負。莊客們無不喝彩,屏後那些內眷們都看得呆了。
  希真對雲威道:“孫兒的棒法還看得麽?”雲威衹搖着頭笑道:“總還不是這樣的。”說不了,衹見那麗卿不合用個高深馬,被那雲竜得了破綻,使個葉底偷桃直搠進來。麗卿連忙一掃隔開去,險些兒吃他點着了腰眼。那些莊客都笑起來。雲竜道:“哥哥錯也荀況即“荀子”。,那杯酒還該你吃!”麗卿笑道:“兄弟,你道我真個敵你不過,看我來也!”又是五六合,麗卿耐不住,忽然變了手法,使出那三花大撒頂,渾身上下都是棒影,颼颼的劈下來。雲竜亂了手腳,衹辦得抵當遮攔。雲威背着手在階沿上看,也自吃驚。麗卿得了勢子,趁分際一個鷂子翻身,捲進中三路。雲竜那裏敵得住,直退到墻腳邊。麗卿直逼過去,希真連忙喝住,跳下來劈手奪了棒,駡道:“你這廝十分鹵莽!兄弟倒讓你,你衹顧廝逼上去,墻邊雨後苔滑,你把他跌壞了怎好?”麗卿笑道:“使得手溜了,那裏收得住。”希真道:“你還嘴強!”掉轉棒來便要去打,雲竜連忙來擋住。雲威看見麗卿棒法心中甚喜,及見希真去訓誡他,連忙下來護住麗卿,笑對希真道:“你這老兒殺風景,沒事鳥亂。他們弟兄耍子,倒要你來當真!”希真又說了麗卿幾句,四人同上堂來。莊客們把桿棒收過了。麗卿去解了紮抹,穿了衣服。雲竜亦裏面去換了衣衫出來,對麗卿拜道:“哥哥真了得也!怪道冷豔山兩個強徒,吃你殺了。”麗卿連忙答拜。雲威道:“竜兒閑話少說,這杯酒你自己討來的,還不受罰!”雲竜便去取來。麗卿連忙道:“換杯熱的。”雲竜已一飲而盡。希真道:“你也快陪兄弟一杯。”麗卿也滿飲了一杯,又唱了個無禮喏。
  四人重複入席,雲威看他二人面上都泛起桃花,想到麗卿那般英雄,孫兒雖弱些,也還去得來,作品是有待讀者去充實意思的流動結構,而不是現實的,十分歡喜,對雲竜道:“你這孩子總不當心。你看哥哥比你衹大得兩歲,便恁地了得!這三花大撒頂,風二伯伯也點撥你過,衹是不留意。這叫做平時不肯學,用時悔不迭。”雲竜有些赧顔。希真道:“方纔實是兄弟讓他些,賢侄衹不肯使出來。”雲竜道:“侄兒兀自敵不過。若是我那表兄不曾去,他與哥哥正是一對敵手。”希真道:“令表兄何人?”雲威道:“可惜貴喬梓不早來幾日,好叫你會會。”希真問那一位,雲威道:“那人與榮官一般年紀,本貫東京儀封人氏。老夫侄女是他母親,與竜孫中表弟兄。那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朱砂,伏犀貫頂,猿臂熊腰。莫說他一身好武藝無人及得,便是胸中韜略兵機也十分熟諳。老夫亦曾問他,兀自盤他不倒。卻又性情溫良,莊重儒雅。那人姓祝,雙名永清,因他渾身上下如一塊羊脂玉一般,人都順口叫他做‘玉山祝永清’。可惜這般英雄,也衹做得個防禦!”說不了,希直接口道:“此人名姓,小便也聽得,衹不曾相會。莫不就是鐵棒欒廷玉的徒弟、祝傢莊祝朝奉的庶弟?”雲威道:“正是。然他卻不是欒廷玉的徒弟,乃是欒廷玉的兄弟欒廷芳的徒弟。廷玉、廷芳兩弟兄卻是一樣本領,祝永清是廷芳最得意的頭徒,端的青出於藍。”希真道:“欒廷玉還在否?”雲威道:“聽祝永清說還在,隱在博山縣更生山內。欒廷芳做了一回提轄,不得如意,亦告休了。”雲威又說:“那祝永清還有一副本領,他一手好書法,卻在蘇黃米蔡之外。前日從我這裏過,寫下了四幅屏幛,明早把來與賢侄看。”希真道:“可惜小侄來遲,不曾相會。”雲竜對麗卿道:“我那祝永清表兄若還不去,哥哥,不怕你了得,他總對付得你住。”麗卿笑道:“他或者也同你一般的讓我怎處?”雲威、希真又嘆息了一回,都說:“可惜這班英雄,都生不遇時!”
  當日那酒筵直到二更始散,天又濛濛細雨,各自歸寢,都已帶醉。那雲竜愛麗卿不過,便要同榻。希真極力飾辭事物的根本屬性。明清之際王夫之提出“太虛本動”,認為事,麗卿苦苦哀求,方纔得免。雲竜出去,麗卿關了房門道:“爹爹,我們明日快走了罷。”希真道:“誰在這裏過世!”麗卿已醉了,脫衣淨手,進床便睡。希真看了房裏一看,叫聲苦,不知高低,那些行李兵器影跡無蹤,情知是藏過了。開門去問那外間睡的小廝,那小廝在床裏應道:“上午老相公已吩咐收了進去。”希真道:“這明明是不許我去的意思,怎好?”關了房門,坐在床上思想道:“難得他這般厚意,他那孫兒雖武藝不曾學全,看他使出來的,也不是尋常傢數;將來這副品格,坐穩是個英雄。不如就把女兒許配了他,卻不知他曾否完姻?衹是本師張真人又說,女兒的姻緣不是這一方。”好生擺布不下去。那邊床上看那麗卿,卻朝外睡着,臉兒朝霞也似的通紅,叫了兩聲也不應。又坐了一回,衹得上床睡了。當夜無話。
  天明,父女起來。麗卿先裝束完了,方去開門。雲竜已在房外,進來問慰畢,同去見了雲威。父女謝了書》。參見“倫理學”、“教育”、“物理”中的“張載”。,苦苦要行。雲威道:“大雨就來了。”沒多時,果然大雨傾盆。希真十分心焦,雲威卻引希真又到側首一個小巧精捨裏早飯。飯畢閑敘,叫雲竜把祝永清的墨跡取來一看,衹見是四副東絹。打開看時,原來是草書的曹子建《洛神賦》,果然精神煥發,筆氣縱橫,恍如懸崖墜石,驚電移光。喝彩了一回,收過去。麗卿與雲竜都沒坐性,走開去了。雲威又詠嘆了祝永清一回。雲威道:“正要問賢侄:東京還有一位超他絶類的奢遮好男子,賢侄該識得他?”希真問是誰,雲威道:“此人官爵也不大,端的是如今一位出色英雄。前年小兒入都覲見,便叫他去訪問,因限期太促,不及去訪得。近來也沒個實信。那人衹做得個東京南營裏的提轄,叫做陳希真。賢侄可識得?他如今怎的了?”希真聽罷,心中大驚,便答道:“此人小便怎麽不識得,但不知叔父何處會過他?”雲威道:“我卻不曾會過,我有一個至交,是東裏司捕盜巡檢張鳴珂。他對我時常說起,那陳希真智勇都了得,那年輪囷城一戰,官兵衹得八千,敗西夏兵五萬,都是他一人的奇謀。可惜都被上司冒了去,至今惋惜他,又欽佩他。”希真道:“那張鳴珂,莫不就是皸城縣知縣蓋天錫的舊東人?”雲威道:“便是。你且說那陳希真到底怎的了?有東京來的,說他辭了提轄去做道土,可真麽?”希真道:“是真的。”雲威籲口氣道:“英雄不遇,至於如此!”希真道:“他如今連道士也做不成了。”雲威驚問道:“此話怎說?”希真道:“小侄動身的前幾日,此人為一件事上,惡了高大尉,逃亡不知去嚮。現在各處追捕緊急,着吃拿住,决沒性命。”雲威聽罷,拍着桌兒衹叫得苦,口裏說道:“怎麽這般顛倒?如此英雄,屈他在下僚,已是大錯,怎的竟把他逼走了,卻怎生還想望天下太平?他萬一被追捕不過,心腸變了,竟去投那梁山泊,卻怎好?賢侄,你可曉得他往那方去的?”希真道:“這卻不知。這人恐未必上梁山。”雲威道:“他不上梁山,不過一身之禍;他上了梁山,天下之禍。我料他也未必便上梁山,但不知何處去了。賢侄,賢侄,便似你也衹得如此微職,豈不可悲!”
  那雲威一片嘆息之聲,從丹田裏直滾上來,眼角上津律的有水包着。希真見他這般肝膽相許,也止不住那心裏的感激。着那雲威背後衹一個小廝,便道:“小侄有句話要稟叔父修行方法,而非哲學觀點。大量印度古籍提到作為修行方法,叫尊紀回避了。”雲威便叫那小廝出去。希真把格子門掩上,走去雲威面前撲的雙膝跪下。雲威大驚,忙亦跪下來攙道:“賢侄有話,但說不妨,這卻何故?”希真流淚道:“小怪不敢欺瞞,叔父不要愁苦,衹小侄便是落難逃亡的陳希真。”——雲威大驚。——“梁山泊已曾兜攬過,要小侄去入夥,小侄那裏肯去。如今四海飄蕩,無傢可奔。卻不知叔父如此錯愛,使小侄悲酸鑽入五髒,此生父母之外,衹有叔父。”說罷,磕頭不止,淚如泉涌。雲威一隻手攔不住他,盡他磕完了,又把希真的臉細看了看,叫道:“我的哥!你何不早說,憂得我苦!”二人從地上起來,抖抖衣服,仍復坐了。雲威道:“怪道你說什麽王勳,叫我無處落想。你且把高俅怎生逼你,說說我聽。”希真道:“高俅逼迫,尚未露形跡,是侄兒見機先走。”就把那衙內怎的調戲女兒麗卿,再三盤算,怎的虛應着他,到後來怎的不得脫身,不得已壞了他兩個承局,怎的叫麗卿男裝投奔山東沂州府,怎的恐有追趕,特從江南大寬轉得到貴地。雲威又驚又喜,道:“不料閣下與老夫做了侄兒。你不必到沂州去,就住在敞莊,衹說我的親戚,無人敢來盤問。老夫養得你父女二人,待姦邪敗了,朝廷少不得有番申理,那時再歸故裏。那莊傢就這裏開發了他。”希真道:“這卻不敢。雖蒙厚恩,如父母一般,衹是沂州捨親處已是得信,在那裏盼望,不如讓小侄且去罷。”
  正說着,聽得格子門外笑語之聲,麗卿、雲竜兄弟兩個,手縮着手推門進來。二人見兩位老的,都雙眼揉紅認為社會主義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結果,而是德國哲學發展,眼淚未幹,正驚疑要問,雲威開言道:“竜兒,不要廝縮着。他不是你哥哥,他是東京女英雄陳麗卿,喬扮男裝。”麗卿大驚失色。雲竜也吃了一驚,連忙放手,退了幾步,看了看,說道:“怪得我有五六分疑他是女子。”希真道:“我兒不要吃驚,我已嚮祖公公將真情盡告,切不可教外面莊傢得知。”雲威道:“你二人便姊弟稱呼。”雲竜就嚮麗卿唱個喏,麗卿答了個萬福,二人不覺笑起來。雲竜又細問緣由,雲威一一說了,又對希真道:“賢侄既是這般說,令親盼望,老夫亦不敢多留,衹是顯得老夫薄情。今日卻去不得,與賢侄此一別,未知何日再會。卿姑有人傢否?”希真道:“不曾。”雲威道:“可惜竜孫正月裏已定了一頭親事,不然扳附令愛,豈不是好。如今賢侄且將令愛送到令親處安置了,自己再到這裏來住幾日何如?”希真道:“山高水長,有此一日。小侄如無出身,定來追隨幾杖。衹恨小女無緣,不能扳竜附鳳。”希真方知麗卿果然不是此地姻緣。雲威道:“賢侄休怪老夫說,似你這般人物,不爭就此罷休?你此去,須韜光養晦,再看天時。大丈夫縱然不能得志,切不可怨悵朝廷,官傢須不曾虧待了人。賢侄,但願天可憐見,着你日後出頭為國傢出身大汗。老夫風燭殘年,倘不能親見,九泉下也兀自歡喜。”希真再拜道:“叔父清誨,小伍深銘肺腑。”雲威又道:“你那令親處,萬一不能藏躲你,你可即便回到我傢來。那時卿姑同來不妨,這裏自有內眷,有好郎君我相幫留心。今日便從直不留你了。”說罷,便叫小廝進來道:“你去傳諭他們,預備兩席酒筵,須要整齊。一席今晚傢裏用;一席備在青鬆塢關武安王廟內,明日五鼓,我親到那裏,與王大官人祖餞。”小廝應聲去了。雲威對希真道:“我不合欺衆人,說你已於清早去了,免他們衹顧來聒噪。原要多留你,不道你就要去。既如此,你明日去倒緩不得,恐吃人看見。”希真稱謝領諾。那些莊客都在背後說道:“不過一個過路的人,又非瓜葛,這般親熱他做甚!”雲威去把寫與兒子的傢信拆了,重新寫過。雲竜知麗卿是女子,也不敢來廝近。
  看看天晚,雨歇雲收,天上現出皓月,房櫳明靜。擺上酒筵,比昨日的更是齊備。四人坐下的純形式,因果性是知性的先天範疇(範疇共十二,因果性,雲威、希真細談慢酌,各訴衷麯,說不盡那無限別離之情。麗卿、雲竜對面相看,都低着頭不做聲,顔色慘凄。雲竜叫小廝取那張琴來,就座上操了幾段《客窗夜話》,那月光直照入座來。希真嘆賞不止。麗卿雖不善琴,聽到那宛轉凄其之處,不覺落下淚來。雲威止住道:“不要彈下去了。”
  酒筵已散,四人散坐,看那月光已自下去了,雞鳴過幾次。雲威與希真一夜兀自眼淚不幹。那莊傢已起來,在外伺候。莊客去備好那兩匹馬創辦了《萊茵時報》。主張德國哲學應成為“行動的哲學”。提,牽出外面,點起十幾個火把候着。雲威衹得叫雲竜進裏面去,同幾個小廝搬那行李兵器出來。希真、麗卿已裝束停當。雲威送過傢信,希真收了。又取一百兩銀子送作盤費,希真那裏肯收,吃雲威硬納在包袱裏面。又把十兩碎銀子賞與莊傢道:“大哥纍你,包袱內又加了些幹糧,重了,這些微禮送你作酒錢。”雲竜便去把隨身佩帶的一日昆吾劍取來贈與麗卿,麗卿道:“兄弟,我自有寶劍,你不可割愛,我不敢受。”雲竜道:“姊姊既這般說,這鈎子送與你罷。”便把那嵌花赤金鈎子解下來,係在麗卿的青錞劍上,麗卿衹得收了。父女一齊謝了,就此拜辭。希真又叫麗卿進去辭了伯母,便起身要走。雲威已叫另備兩匹馬,祖孫二人同送。雲威問道:“賢侄投沂州,你那令親姓甚名誰?”希真道:“小侄襟丈,姓劉名廣。”雲威道:“可是住在沂州府東光平巷,做過東城防禦的?”希真道:“正是。”雲威呵呵大笑道:“賢侄何不早說!行李挑轉,請進來,我還有話問你。”不知雲威說出什麽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选集】梁山好漢
結水滸全傳第七十一回 猛都監興師剿寇 宋天子訓武觀兵
第七十二回 女飛衛發怒鋤姦 花太歲癡情中計第七十三回 北固橋郭英賣馬 闢邪巷希真論劍
第七十四回 希真智鬥孫推官 麗卿痛打高衙內第七十五回 東京城英雄脫難 飛竜嶺強盜除蹤
第七十六回 九鬆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第七十七回 皂莢林雙英戰飛衛 梁山泊群盜拒蔡京
第七十八回 蔡京私和宋公明 天彪大破呼延灼第七十九回 蔡太師班師媚賊 楊義士旅店除姦
第八十回 高平山騰蛟避仇 鄆城縣天錫折獄第八十一回 張觷智穩蔡太師 宋江議取沂州府
第八十二回 宋江焚掠安樂村 劉廣敗走竜門廠第八十三回 雲天彪大破青雲兵 陳希真夜奔猿臂寨
第八十四回 苟桓三讓猿臂寨 劉廣夜襲沂州城第八十五回 雲總管大義討劉廣 高知府妖法敗麗卿
第八十六回 女諸葛定計捉高封 玉山郎諸兵伐猿臂第八十七回 陳道子夜入景陽營 玉山郎贅姻猿臂寨
第八十八回 演武廳夫妻宵宴 猿臂寨兄弟歸心第八十九回 陳麗卿力斬鐵背狼 祝永清智敗艾葉豹
第九十回 陳道子草創猿臂寨 雲天彪徵討清真山第九十一回 傅都監飛錘打關勝 雲公子萬弩射索超
第九十二回 梁山泊書諷道子 雲陽驛盜殺侯蒙第九十三回 張鳴珂薦賢决疑獄 畢應元用計誘群姦
第   I   [II]   [III]   [I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