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你在今天還在昨天   》 第7節:我的小學(3)      梁曉聲 Liang Xiaosheng

  我的名字本叫梁紹生,梁曉聲是我在“文革”中自己改的名字。“文革”中興起過一陣改名的時髦風。我在一張辭去班級“勤務員”職務的聲明中首次署了現在的名字——梁曉聲。
  我被老師叫起後,開始有些發慌,半天不敢開口。
  老師鼓勵我:“別緊張,能講述到哪裏,就講述到哪裏。”
  我在老師的鼓勵下,終於開口講了:“山羊媽媽有四個孩子,一天,山羊的媽媽要離開傢……”
  當我講完後,老師說:“你講得很好,坐下吧!”看得出,老師心裏很高興。
  全班同學都很驚異,對我十分羨慕。
  一個窮睏人傢的孩子,他沒有任何值得自我炫耀的地方,當他的某一方面“才能”當衆得以顯示,並且被羨慕,並且受到誇奬,他心裏自然充滿驕傲。
  以後,語文老師每講新課,總是提前幾天告訴我,囑我認真閱讀,到講那一堂新課時,照例先把我叫起,讓我首先講述給同學們聽。
  我們的語文老師,是一位主張教學方法靈活的老師。她需要我這樣一名學生,喜愛我這樣一名學生。因為我的存在,使她在我們這個班講的語文課,生動活潑了許多。而我也同樣需要這樣一位老師。因為是她給予了我在全班同學面前顯示自己講故事“才能”的機會。而這樣的機會當時對我是重要的,使我幼小的意識中也有一種驕傲存在着,滿足着我匱乏的虛榮心。後來,老師的這一語文教學方法,在全校推廣開來,引起區和市教育局領導同志的興趣,先後到我們班聽過課。從小學二年級至小學六年級,我和我的語文老師一直配合得很默契。她喜愛我,我尊敬她。小學畢業後,我還回母校看望過她幾次。“文革”開始,她因是市的教育標兵,受到了批鬥。記得有一次我回母校去看她,她剛剛被批鬥完,握着掃帚掃校園,剃了“鬼頭”,臉上的墨跡也不許她洗去。
  我見她那樣子,很難過,流淚了。
  她問:“梁紹生,你還認為我是一個好老師嗎?”
  我回答:“是的,您在我心中永遠是一位好老師。”
  她慘然地苦笑了,說:“有你這樣一個學生,有你這樣一句話,我挨批挨鬥也心甘情願了!走吧,以後別再來看老師了,記住老師曾多麽喜愛你就行!”
  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她。
  不久,她跳樓自殺了。
  她不但是我的小學語文老師,還是我小學母校的少先隊輔導員老師。她在同學們中組織起了全市小學校的第一個“故事小組”和第一個“小記者委員會”。我小學時不是個好學生,經常逃學,不參加校外學習小組,除了語文成績較好,算術、音樂、體育都僅是個“中等”生,直到五年級纔入了隊。還是在我這位語文老師的多次力爭下有幸戴上了紅領巾。也是在我這位語文老師的力爭下纔成為“故事小組”和“小記者委員會”的成員。對此,我的班主任老師很有意見,認為她所偏愛的是一個壞學生。我逃學並非因為我不愛學習。那時母親天不亮就上班去了,哥哥已上中學,是校團委副書記兼學生會主席,也跟母親一樣,早晨離傢,晚上纔歸,全日製,就苦了我。傢裏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得給他們做飯吃,收拾屋子和擔水,他們還常常哭着哀求我在傢陪他們。將六歲、四歲、兩歲的小弟小妹撇在傢裏,我常常於心不忍,便逃學,不參加校外學習小組。班主任老師從來也沒有到我傢進行過傢訪,因而不體諒我也就情有可原,認為我是一個壞學生更理所當然。班主任老師不喜歡我,還因為穿在我身上的衣服一嚮很不體面,不是過於肥大就是過於短小,不僅破,而且髒,衣襟幾乎天天帶着鍋底灰和做飯時弄上的油污。在小學沒有一個和我要好過的同學。
  語文老師是我小學時期在學校裏的唯一的一個朋友。
  我至今不忘她。永遠都難忘。
  不僅因為她是我小學時期唯一關心過我喜愛過我的一位老師,不僅因為她給予了我唯一的樹立起自豪感的機會和方式,還因她將我嚮文學的道路上推進了一步——由聽故事到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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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時代文藝出版社
第1節:“手帕人生”上的小人兒第2節:筆第3節:我和橘皮的往事第4節:“過年”的斷想
第5節:我的小學(1)第6節:我的小學(2)第7節:我的小學(3)第8節:我的小學(4)
第9節:我的小學(5)第10節:時間即“上帝”第11節:讓我遲鈍(1)第12節:讓我遲鈍(2)
第13節:我的第一位責任編輯(1)第14節:我的第一位責任編輯(2)第15節:“剋隆”一個我第16節:我與兒子
第17節:我開始告訴兒子第18節:心靈的花園(1)第19節:心靈的花園(2)第20節:體恤兒子
第21節:父親的遺物(1)第22節:父親的遺物(2)第23節:給兒子的留言(1)第24節:給兒子的留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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