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冷齋夜話   》 捲七      釋惠洪 Shi Huihong

  蘇軾襯朝道衣
  
  哲宗問右璫陳衍:“蘇軾襯朝章者,何衣?”衍對曰:“是道衣。”哲宗笑之。及謫英州,雲居佛印遣書追至南昌,東坡不復答書,引紙大書曰:“戒和尚又錯脫也。”後七年,復官,歸自海南,監玉局觀,作偈戲答僧曰:“惡業相纏卌八年,常行八棒十三禪。卻着衲衣歸玉局,自疑身是五通仙。”
  東坡廬山偈
  
  東坡遊廬山,至東林,作偈曰:“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它日如何舉似人。”
  般若了無剩語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看山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衹緣身在此山中。”魯直曰:“此老人於般若橫說竪說,了無剩語。非其筆端有口,安能吐此不傳之妙哉!”
  船子和尚偈
  
  華亭船子和尚偈曰:“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纔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叢林盛傳,想見其為人。宜州倚麯音成長短句曰:“一波纔動萬波隨。蔉笠一鈎絲,金鱗正在深處,千尺也須垂。吞又吐,信還疑,上鈎遲。水寒江靜,滿目青山,載月明歸。”
  東坡和陶詩
  
  東坡在惠州,盡和淵明詩。時魯直在黔南聞之,作偈曰:“子瞻謫海南,時宰欲殺之。飽吃惠州飯,細和淵明詩。淵明千載人,子瞻百世士。出處固不同,風味亦相似。”尋又遷儋耳。久之,天下盛傳子瞻己仙去矣。後七年北歸,時章丞相方貶雷州。東坡至南昌,太守雲:“世傳端明已歸道山,今尚爾遊戲人間耶?”東坡曰:“途中見章子厚,乃回反耳。”
  東坡戲作偈語
  
  東坡自海南至虔上,以水涸不可舟,逗留月餘,時過慈雲寺浴。長老明鑒魁梧,如所畫慈恩,然叢林以道學與之。東坡作偈戲之曰:“居士無塵堪洗沐,老師有句藉宣揚。窗間但見蠅鑽紙,門外時聞佛放光。遍界難藏真薄相,一絲不挂且逢場。卻須重說《圓通偈》,千眼重籠是法王。”又嘗要劉器之同參玉版和尚。器之每倦山行,聞見玉版,欣然從之。至廉泉寺,燒筍而食,器之覺筍味勝,問:“此筍何名?”東坡曰:“即玉版也。此老師善說法,要能令人得禪悅之味。”於是器之乃悟其戲,為大笑。東坡亦悅,作偈曰:“叢林真百丈,嗣法有橫枝。不怕石頭路,來參玉版師。聊憑柏樹子,與問籜竜兒。瓦礫猶能說,此君那不知。”
  東坡留戒公疏
  
  東坡鎮維揚,幕下皆奇豪。一日,石塔長老遣侍者投牒求解院,東坡問:“長老欲何往?”對曰:“歸西湖舊廬。”即令出,別候指揮。東坡於是將僚佐,同至石塔,令擊鼓,大衆聚觀。袖中出疏,使晁無咎讀之,其詞曰:“大士何曾出世,誰作金毛之聲;衆生各自開堂,何關石塔之事。去無作相,住亦隨緣。戒公長老,開不二門,施無盡藏。念西湖之久別,亦是偶然;為東坡而少留,無不可者。一時稽首,重聽白槌。渡口船回,依舊雲山之色;秋來雨過,一新鐘鼓之聲。謹疏。”予謂戒公甚類杜子美黃四娘耳,東坡妙觀逸想,托之以為此文,遂與百世俱傳也。
  負華嚴入嶺及大雪偈
  
  陳瑩中謫合浦時,予在長沙,以書抵予,為負《華嚴》入嶺。有偈曰:“大士遊方興盡回,傢山風月絶塵埃。杖頭多少閑田地,挑取《華嚴》入嶺來。”予和之曰:“因法相逢一笑開,俯看人世過飛埃。湖湘廟外休分別,常寂光中歸去來。”又聞嶺外大雪,作二偈寄之,曰:“傳聞嶺下雪,壓倒千年樹。老人拊手笑,有眼未曾睹。故應潤物林,一洗瘴江霧。寄語牧牛人,莫教頭角露。”又曰:“遍界不曾藏,處處光皎皎。開眼失卻蹤,都緣大分曉。園林忽生春,萬瓦粲一笑。遙知忍凍人,未悟安心了。”
  夢迎五祖戒禪師
  
  蘇子由初謫高安時,雲庵居洞山,時時相過。聰禪師者,蜀人,居聖壽寺。一夕,雲庵夢同子由、聰出城迓五祖戒禪師,既覺,私怪之。以語子由,未卒,聰至。子由迎呼曰:“方與洞山老師說夢,子來亦欲同說夢乎?”聰曰:“夜來輒夢見吾三人者,同迎五戒和尚。”子由拊手大笑曰:“世間果有同夢者,異哉!”良久,東坡書至,曰:“已次奉新,旦夕可相見。”三人大喜,追筍輿而出城,至二十裏建山寺,而東坡至。坐定無可言,則各追繹嚮所夢以語坡。坡曰:“軾年八九歲時,嘗夢其身是僧,往來陝右。又先妣方孕時,夢一僧來托宿,記其頎然而眇一目。”雲庵驚曰:“戒,陝右人,而失一目,暮年棄五祖來遊高安,終於大愚。”逆數蓋五十年,而東坡時年四十九矣。後東坡以書抵雲庵,其略曰:“戒和尚不識人嫌,強顔復出,真可笑矣。既是法契,可痛加磨礪,使還舊觀,不勝幸甚。”自是常衣衲衣。
  張文定公前生為僧
  
  張文定公方平為滁州日,遊琅邪,周行廊廡,神觀清淨。至藏院,俯仰久之,忽呼左右梯梁間,得經一函。開視之,則《楞伽經》四捲,餘其半未寫。公因點筆續之,筆跡不異。味經首四句曰:“世間相生滅,猶如虛空花。智不得有無,而興大悲心。”遂大悟流涕,見前世事。蓋公生前嘗主藏於此,病革,自以寫經未終,願再來成之故也。公立朝正色,自慶歷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者,莫如公。暮年出此經示東坡居士,坡為重寫,題公之名於其右,刻於浮玉山竜遊寺。
  悅禪師作偈戲詵公
  
  雲峰悅禪師,叢林敬畏為明眼尊宿,與興化詵公友善。詵城居三十餘年,老矣,猶迎送不已。悅嘗誡曰:“公乃不袖手山林中去,尚此忍垢乎?”郡僚愛詵多,久不果。一日,送大官出郊,墮馬損臂,呻吟月餘,以書哀訴於悅。悅恨其不聽言,作偈戲之曰:“大悲菩薩有千手,大丈夫兒誰不有。興化和尚折一枝,猶有九百九十九。”南華恭長老同嗣大愚,然少叢林,有書來敘法禮,悅作偈戲之曰:“與師萍跡寄江湖,共憶當年在大愚。堪笑堪悲無限事,甜瓜生得苦葫蘆。”
  觸背關
  
  寶覺禪師老,庵於竜峰之北。魯直丁傢難,相從甚久,館於庵之旁兩年。寶覺見學者,必舉手示之曰:“喚作拳是觸,不喚拳是背。”莫有契之者,叢林謂之觸背關。張丞相奉使江西日,將造其廬,至兜率見悅禪師,遽甚稱其門入。及見寶覺,乃作偈曰:“久嚮黃竜山裏竜,到來衹見住山翁。須知背觸拳頭外,別有靈犀一點通。”靈源叟時為侍者,乃作贊,其略曰:“聞時富貴,見後貧窮。老年浩歌歸去樂,從他人喚住山翁。”魯直大笑曰:“天覺所言靈犀一點,此藞苴為虛空安耳穴;靈源作贊分雪之,是寫一字不着畫。”
  毛僧說偈
  
  吳有異比丘,號毛僧,日遊聚落,飲食無所擇。輕薄子多狎玩之,貴勢要之不詣。忽謂人曰:“吾其死矣。”乃危坐,說偈曰:“毛僧毛僧,事事不能,死了燒了,卻似不生。”言畢遽化。嗟乎,異哉!其端師子、戒闍梨之徒乎?
  謝無逸佳句
  
  謝逸字無逸,臨川縣人,勝士也,工詩能文。黃魯直讀其詩曰:“晁、張流也,恨未識之耳。”無逸詩曰:“老鳳垂頭噤不語,枯木槎牙噪春鳥。”又曰:“貪夫蟻旋磨,冷官魚上竹。”又曰:“山寒石發瘦,水落溪毛凋。”為魯直所稱賞。
  洪覺範朱世英二偈
  
  朱世英以德行薦於朝,當入學,意不欲行,不得已詣之,信宿而返。所居一堂,生涯如龐藴。予嘗過之,少君方炊,稚子宗野汲水,而無逸誦書掃除,顧見予,放帚大笑曰:“聊復爾耳。”予作偈曰:“老妻營炊,稚子汲水。龐公掃除,丹霞適至。棄帚迎朋,一笑相視。不必靈照,多說道理。”世英聞之,亦作偈曰:“提籃靈照,掃地謝公。一般是面,做作不同。不假語默,通透玲瓏。更若不會,換手捶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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