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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 》 典藏柏楊·雜文：柏楊妙語 》
政治市場（5）
柏楊 Bai Yang
口供主義 司法審判，古中國的傳統是口供主義，那就是以自白書和口供筆錄作為主要證據和重要證據，甚至作為唯一證據。蓋中國帝王是太仁慈啦，任何一個人，除非他親口承認犯罪，絶不處罰。所以，如何使被告親口承認犯罪，是法官的主要任務。而被告是不可能親口承認犯罪的，尤其是千千萬萬冤獄的被告，縱然想親口承認犯罪，都無法承認。要想被告親口承認犯罪——古謂之“坦承不諱”，今謂之“自動招認”，唯一的辦法是苦刑拷打。弄到後來，有些英雄好漢，上了法庭，對犯罪行為一口承當時，法官老爺還左右為難哩。蓋凡是沒有經過苦刑拷打而“坦承不諱”“自動招認”的口供，都被疑心不是真的。必須被打得血肉橫飛，哭叫連天，那口供纔可憑信。
屈死不告狀 中國傳統的學術和政治思想中，沒有人權思想，更沒有民主思想，衹有帝王的權威和官吏的尊嚴。司法審判，遂充滿了黑暗和鮮血淋淋。小民像豬羊一樣被拷打被宰殺，以致民間有“屈死不告狀”的格言。其實，豈止小民也哉，失勢的皇親國戚和高官貴爵，一旦落到“獄吏”之手，遭遇同樣悲慘。讀者老爺必須有這項基本瞭解，然後才能瞭解我們在歷史上所面對的一些血腥場面。
火上加油 在專製政治下，任何天經地義，都難以阻擋當權人物不可告人的私欲。不但不能阻擋，反而使當權人物老羞成怒，更火上加油。
中國宮廷 中國宮廷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有權的不但有理，而且他本身更是法律，誰有膽量抗衡？事實上，即令有膽對抗，也沒有力量對抗。
討小老婆 世間衹有勸人不要討小老婆的，或勸人少討小老婆的，從沒有勸人多討小老婆，或勸人拼命討小老婆，而且越多越不嫌多的。衹有宮廷纔出現這種離奇的節目，官員們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不惜把皇帝的身體當做破鑼猛敲。而該破鑼卻不覺得自己是個破鑼，反而竜心大悅。
開道 俗不云乎：“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在官場上，則是“官崽未動，車騎鹵簿先行”，他們如虎如狼，奔馳街上，為官老爺開道，把小民趕得抱頭鼠竄，四散逃生。用現代“開道警車”比喻，就更容易瞭解。外國元首光臨訪問，從飛機場到他閣下住的行宮行館，警車一列，嗚嗚前道，連紅緑燈都喪失作用，十分過癮。
改名 中國帝王最大的特徵之一是，衹要屁股一坐上竜墩，就非改名不可，好像竜墩上有個尖端嚮上的鋼釘，如果不改一改名字，屁股就被紮得痛苦難熬；衹要一改，鋼釘大概就不見啦。
暗箭難防 一個人一旦被當作獵物，就是再小心謹慎都沒有用，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躲過了這一箭，還有那一箭，不可能箭箭都能躲過。
片面之詞 目的衹在製造冤獄的政治性“調查”，就不能稱之為調查，而衹能稱之為找碴，找不到碴就索性栽贓。尤其是逮捕之後再調查，就更是當權派的片面之詞。
泄禁中語 皇宮之中，殺機四伏，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凡是泄漏皇宮任何一句話的人，即令那句話可以增加皇帝的威望，也得被斬首，此之謂“泄禁中語”。即令老爹是宰相，妻子是公主，也活不了命。
可怕的怪物 權勢是一種可怕的怪物，它像一連串腥魚在引誘一群貓一樣，把貓一步一步引誘到萬丈懸崖，然後就在那裏把它們亂棒打死，或者把它們踢下去，粉身碎骨。
破壞的力量 快樂和幸福，最不容易保持。某些情形下，衹要自己珍惜，麯意地珍惜（有些老奶甚至用自己不求長進的手段珍惜），固然可能一直快樂幸福。可是，在另一種情形下，即令再加百倍地珍惜，快樂幸福也會失去，那就是，破壞的力量不來自自身，而來自無法控製的外力。
有活瓣的漏鬥 中國宮廷，像一個有活瓣的漏鬥，被送進去的漂亮老奶，不管她是皇后也好，姬妾也好，宮女也好，再不能離開那個魔窟。除非翹了辮子，或皇恩浩蕩，把她們逐出，便跟她們的傢人，永遠隔絶，衹有皇帝有權允許傢人進宮探望。
所語非人 沒有力量害人，而先泄露害人的陰謀，是一項可怕的災禍。如果陰謀屬於“先閱後焚”的極度機密，災禍就更加倍。這種機密之所以泄露，百分之九十九由於所語非人——選錯了談話對象。
盛産冤獄 “冤獄”似乎是中國傳統文化之一，連尊貴的皇后，都不能幸免，中國遂成為盛産冤獄的國傢。嗟夫，我們希望中國是法治國傢，是理性國傢，再不要産生冤獄啦，即令非産生不可，也不要産生苦刑拷打的冤獄。蓋冤獄衹傷害法律尊嚴，苦刑拷打則傷害人性尊嚴，傷害得太久，人性扭麯，國傢就受到報應。
分享政權 西漢王朝和東漢王朝皇帝們的姻親，史書上稱之為“外戚”，一嚮跟皇帝分享政權。分享政權的結果，幾乎都落得全族覆亡的下場。然而前仆後繼，姻親們仍繼續不斷要分享。嗚呼，權力太迷人啦，再血淋淋的前車之鑒，都不能使後人猛省，徒使我們這些局外人，興起無限嘆息。
轉移 兩漢王朝皇帝的姻親（外戚），一嚮跟皇帝共享政權，姻親靠着姊姊、妹妹、姑媽、女兒等等，是皇帝的妻子或皇帝的娘，支持自己的權勢；而皇帝靠着嶽父、舅父、內兄內弟、表兄表弟等等，鞏固自己的統治。所以，每當新皇帝上臺的時候，就換上一批跟自己有直接關係的姻親——主要的是自己妻子（皇后）的娘傢人。這跟十八世紀以降，民主國傢的政黨更易一樣，一個新政黨上臺，政府原來的高官貴爵，一律掃地出門，而由自己黨內的重要人物接替。唯一不同的是，民主國傢官員的轉移是和平的，兩漢王朝姻親的轉移，每一次都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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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人民文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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