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志怪 益智錄   》 之七      解鑒 Jie Jian

  月仙
  江蘇徐生,字小峰。訪友歸,待渡江邊,見漁人獲雙鮮鯉,鮮豔可愛。忽見其魚轉睛盼人,近前審視,復連轉數四,異之,因市而放諸江。至傢,語妻,妻曰:“魚轉睛,必非凡物。活之,必食其報。”生哂曰:“理或然也。”
  生傢式微。一子名蒲,幼聘同裏方學福女為室,欲與畢姻而無資。未幾,生病沒,蒲竭資營葬,傢愈窮。桃夭之詠已及瓜期,萍逐之身如同梗斷。閨中少女,不堪虛度青春;露外窶人,靡計能牽紅幕。方傢疊次催親,實蓄翻覆意,蒲無以應命,不得已而亡去。
  一日渡江,失足墜水,正危急間,水面漂來一木,以手接之。浮沉經夜,木停岸側,得人扶救而上。時維季秋,天寒水冷,身雖幸生,而睏頓成疾,不能步履,匍匐入江村,欲覓投止。見一老人啓戶出,蒲告以故,哀其垂憐。老人掖蒲入耳捨,脫其濕衣,覆之被,與以食物。蒲病增劇,食已不能下咽,乃自言曰:“吾徐蒲必為他鄉之鬼!”言際,有老媼過室門,遂問曰:“子徐姓耶?族居何處?”蒲實告之。媼去復來,曰:“徐小峰子與同宗否?”蒲答曰:“先父也。”媼聞之急去。欻爾,前老人捧衣冠至,曰:“請速着,吾傢姑娘即出。”曰:“汝姑娘為誰?”曰:“不必問。”衣冠甫畢,有麗人率二婢一媼出,謂蒲曰:“固知恩公之子時運未至,不圖困苦如此。”急令婢媼扶蒲行,女後隨之。媼曰:“扶客於客捨乎?”女曰:“客捨無人伺候。”媼復曰:“內室乎?”女曰:“可。”未幾,入一廳,臥蒲紗帳中。蒲見屋宇華好,陳設芳麗,角枕邊有五紋新靴一雙。媼急取而掩之,曰:“是物猶置此耶?”蒲知所臥即女榻,心大異。俄頃女入,問蒲鬍為到此,緣何得病,蒲歷言之。女曰:“勿尤人,緣君命蹇。老母康健否?”曰:“康健。但日用無着,時挂心頭。”女曰:“勿虞此。饑乎?”蒲答以不饑。女曰:“豈有連日未食不饑之理!”遂去。少頃,以食物進。蒲本不思食,恐負女意,強食之,不知何物,但覺其味甚甘,頃刻而盡,意猶未足。女曰:“病體宜節食飲,少遲再食可也。”蒲視女,姿貌如仙,略無倫比。曰:“躬蒙鴻恩,儼同再造,願聞芳名,俟效結草之報。”女曰:“妾母修道江山,惟妾姊妹居此。妾名月仙,水仙則姊名。”蒲曰:“賤恙增重,奈何?”月仙曰:“勿慮。可無藥有喜。”未幾,又來一麗人,雅麗不減月仙。見蒲愕然曰:“榻上何人?”月仙曰:“徐小峰之公子。”麗人曰:“徐小峰之公子,即宜臥妹榻耶?宵來阿妹得無欲與同榻乎?羞!羞!”言已,負氣去。月仙暈紅上頰,脈脈不語。蒲問誰何,女曰:“即姊姊水仙。”蒲不勝嘆美。及晚,月仙與蒲寢對面榻。蒲曰:“僕與卿有親故乎?”月曰:“無親有故。”蒲問之,月曰:“其故非君所及知。”蒲夜夢月仙促其起,導與俱去。未幾至一池塘,池不寬廣,其水清澈見底。月曰:“浴之,病當愈。”蒲少遲疑,月推墜之。蒲覺其水溫暖,體甚舒暢。半刻間,熱不可堪,急呼月仙援之,而月仙已渺。少頃,失足坑坎,過涉滅頂,驚醒,汗出如洗,單衾盡濕。女曰:“汗出勿動,動則汗止。”蒲應諾,忖度曰:“渠何以知吾汗?得無所夢有因乎?”少時汗解,病若失。時已昧爽,乞食於女,女急起奉餐,殷勤臻至。及晚,蒲牽女與同寢。女曰:“當尊恙未愈時,應無如許奢望。”蒲曰:“然。然觀寢僕之所即卿寢之處,知卿早有意存焉。”女微笑,遂相歡好。
  次日,水仙來,言曰:“即午潔治豆觴,奉迓緻賀,伏冀辱臨。”蒲問何所,答以舟中,蒲喜極。水曰:“此地近江,攜手同行,可乎?”既而三人談笑而往。至江邊,見有彩船一隻,帳幔維新。既登舟,舟自行如矢。蒲異之。逾時至海,二女跳海中,舟亦入水,蒲大驚。見水立如堵,去舟三四尺,轉驚為喜。未幾,舟落海底,忽見一大門,如官府。月仙、水仙皆宮裝立門外以俟。蒲下船,二女導入。捨宇宏麗,宮殿巍然。蒲曰:“此何所?”水仙曰:“此竜君貳室,暫假以賀新郎。”既而肆筵設席,備極豐盛。忽來美女十八人,各執樂器,分列左右,檀板一擊,洋洋盈耳。二女曰:“有樂不可無舞,請獻小技以侑酒。”遂並起,對舞席前,態度合樂拍,蘭麝溢幾席。多時始已。蒲揖謝之曰:“下界鯫生,得聞鈞天之奏,三生之幸。請徹樂。”女如命。日已晡,水仙請蒲行,曰:“此處不可久留。”二女送蒲至門外,有草束赤須竜一條,令蒲閉目乘之,戒勿視。蒲知其神異,從之。覺竜飛升,潛捫以手,鱗甲如生。思欲開目以瞻其異,微睜,見所乘實真竜。四顧,雲連海氣,風帶潮聲,驚且喜,以為此人生難睹之奇觀。忽覺竜降,乃大懼。復閉目,而竜仍墜。及海,覺有人承接,視之,乃月仙,相攜立波面,如履平地。女急拔玉簪投海中,俄有舟自水中出。女攜蒲乘之,達海岸,舟忽飛騰,下視名山大川,如垤如綫。未幾,落庭前;甫下,舟已杳,惟玉簪在地。女拾而簪之。水仙自庭中出,曰:“郎君受驚哉?妾以為乘竜之客無他慮,小妹恐有不測,竟果遭此顛險,夫婦之關切何其篤也。”蒲曰:“卿等係何神人,祈明示,以釋疑懷。”月曰:“擬以為神,何敢當。要之,妾等實非人。”一日,月與蒲飲於臨江樓。蒲見江水浪疊千層,波翻萬裏,遂述劉定公之言曰:“微禹,吾其魚乎?”月曰:“君生不辰,求欲如魚而不可得。”既而蒲醉,擊案而歌曰:“嘉餚畢具兮,食無魚。”月仙不悅,曰:“君何不能忘情於魚?妾不便食魚,若明言不便之故,恐君亦不忍食。”
  月知蒲時運甚惡,不令出遊,惟日以酒棋為樂。水仙偶至,惟姊妹談笑,不與蒲語。蒲心恨之,因以語月,月曰:“俟妾乘間為君調處之。”一夕,月曰:“妾姊善睡,今忘禬戶,君速往,有一夜之交,情意自不能薄。”蒲喜極,起身欲去,月止之曰:“姊臥,身旁常設寶劍以自衛,懼受其傷,當先取來。”蒲取劍交月仙,復往。水仙覺而醒,急取劍,蒲笑曰:“僕早取寄他處。”水仙曰:“阿妹害我。”晨興尤月仙,慍見於色。月仙曰:“姊忘禮戶,他見房門虛掩而為之,於妹何咎?”水仙曰:“取劍之謀,亦渠自籌耶?”月仙不能答。自是水仙與蒲款暱若月仙,但日暮即辭去。一夕蒲詣水仙寢室,則室門堅禬,呼之不應。次夕復然。月仙笑曰:“勿往矣。得意之事,可一不可再。”
  一日,月仙姊妹治具與蒲飲,而膳饈盛他日,蒲訝之。水仙曰:“貴誕在即,君忘諸乎?”蒲聞之,觸動心懷,不覺蹙額太息。水仙曰:“宜喜而憂,如有憂而喜乎?”蒲曰:“非也。計別老母茲已數月,奉養無人,是以憂耳。且僕自幼聘方氏,渠年已過笄,尚無力完婚,是亦憾事。”因言方翁有嫌貧絶婚之意。月仙曰:“既疏定省,理合速返。茲有妾姊妹奉事,方傢既嫌貧,可任其擇富者嫁之。”蒲不悅曰:“君子之道,造端夫婦,既有成說,豈可改乎?”月仙笑曰:“妾反言以相試,君果以妾言為是,妾亦厭君薄德而為之寒心。君歸,舟乎?車乎?”答曰:“乘車勞,乘舟逸,願舟。”二女皆笑。執燭出,於庭前地下畫彩船一隻,應用之物堆集其中。時蒲已半酣,二女扶之出,蒲曰:“舟安在?”二女曰:“畫於地下。”蒲乘之不疑,方欲請會期,而舟已在空中。俄而至傢,落室前,舟即不見。審視堂門已閤,聞母念己而泣,蒲曰:“兒來矣。”母啓門見蒲,綈袍維新,反悲為喜。蒲慚無物以奉親,旋視舟中所載有爐食,大喜,敬捧以獻。母曰:“吾不饑。汝出門一月後,柴米將盡,深以為憂。侵晨院中忽有錢米若幹,如是者已數次,不然,吾早餓死多日。”蒲曰:“此錢米必是兒所遇仙女所饋。”遂為母細述之。母曰:“汝所遇殆水中仙,且忌魚,必魚之精。”蒲曰:“母言是。吾傢有何深恩能及鱗族?”母曰:“汝父在日,嘗於江邊市雙鯉放之,或即是乎?”蒲與母感激不勝。因議定花燭佳期,遣人告方。
  先是蒲出亡之後,裏有土豪丁某,欲聘方女為子婦。方畏丁,因嚮媒曰:“吾女幼字徐蒲,今蒲貧不能娶,必將退婚,如果退,則惟命是從。”丁聞蒲歸,呼蒲至其傢,意欲逼令退婚。適丁有他故,不暇理此,令人引蒲於別院閑屋,邏守之。守者曰:“君欲與方傢絶婚耶?如不欲,可速逃,遲則性命難保。”蒲大懼,由後門遁。時淡月夕斜,微分路徑,約行裏許,已到江邊。回視追者,號呼而來。忽見岸下有漁船,意欲上船,哀漁人拯救。既上船,船自行孔疾。旋視之,非船,乃一大黿,仰首而行,但聞水聲,襪履俱不濕。蒲心知係月仙遣渠迎接,反懼為喜。多時,忽見岸有雙燈不動,若俟客。至燈所,黿登岸,蒲下,黿蠢蠢入水去。挑燈人曰:“官人來何遲也?”視之,乃水仙之二婢,大喜,從婢行,月仙姊妹門迎之。至中庭,蒲謝默佑之德,且細述顛末。水仙曰:“妾知之。似此惡棍,勿俾遺種。但渠追君不及,必將泄忿於老母。”蒲驚曰:“且為奈何?”二女曰:“勿虞。”遂飲之酒以釋驚。追蒲者,土豪之子率傢人為之也。及諸江,則蒲在舟中矣。江邊有小舟,因欲駕舟追之。豪子先登,既上,非舟,乃水漂朽板一片。大驚,急欲上岸,而身隨木沉,遂溺死。丁某痛子死,欲害蒲母以償子命,急使人將蒲母延至。丁執杖擊之,盛怒之際,手倍重,一擊而斃。視之,非蒲母,乃鄰媼也。丁某擬抵,然終不知何以傷鄰媼也。蓋蒲母至丁門時,忽見一幼婦牽之曰:“渠欲害母,勿入。”蒲母見人另扶一媼入。己從婦行,而人莫之見也,大疑。
  未幾,婦攜行雲中,俄落巨宅內,聞人言曰:“老母來矣。”見少年男、婦出迓,視之,其男即蒲,大喜。既入庭,二女伏拜起立。母問之,蒲曰:“悉兒媳。實即兒所遇之仙女。”母曰:“登何仙籍?”曰:“媳之履歷,母嘗憶得,不必細詢。”二女爭奉甘旨,盡定省。母樂之,遂忘娶婦事。二旬後,水仙曰:“花燭屆期。”蒲曰:“知之。諸事未備,奈何?”女曰:“妾從郎君去,一切事妾悉任之。”約明晨奉母同往。蒲喜,稟於母,母曰:“道既雲遠,往亦不易。”蒲曰:“明晨渠自有妙術。”及夕各寢,醒則已旋歸,母不勝驚訝。女灑掃閑室作櫃屋,曰:“財物悉置一室,取用便甚。”蒲視之,室中毫無所有,而聘禮等若幹,悉取足焉。親迎日,女曰:“錢物悉備,無妾事,請辭。”忽不見。未幾,復回曰:“幾誤大事。有一巨兇,日時難以前定。君昨初來時所乘船衹,尚在庭前地下,如見船出,舉傢速登,勿戀財物。”言已復杳。蒲歸妻後,言及水仙所囑,妻深以為妄。一日黃昏,忽見庭前船現,大驚,急同傢人扶老母上船。有武夫十數人,突自外入,口事謾駡。聽其言,悉丁某惡黨,勢將辱蒲以泄丁忿。蒲方欲溫語拊循,忽有聲如雷自地中出,甚厲,既而船升地陷,蒲宅基倏成無底深𠔌,惡黨十數人同安水葬矣。
  徐蒲舉傢之乘船飛升也,少頃,至月仙第內。婢媼承迎,不見二女。蒲問之,婢媼曰:“適在此。”蒲意移時必自至,乃終夜無耗,始大疑。晨興,見閑室若幹間,海錯盈滿,價值無算,大驚。言於母曰:“二女不來矣。”母曰:“何言之?”曰:“觀此海物盈室,知其報父德者止矣。”果如蒲言。方母意女亦死於水,不時涕泣。方氏亦虞母挂念,但東西距二百餘裏,往返不易,且慮溺人之傢纏擾。蒲曰:“設有昨所乘之船,夜去明來,豈不甚便。”言已,船忽出現。蒲大喜,與妻乘船而去。後往來以車馬,船不出。
  虛白道人曰:父種德而子享,固矣。然亦有能享不能享之分焉。使其不仁不智、無禮無義,報之者縱不忍立視其死,而早心厭之矣。如徐蒲者,得如仙之二女,而不忘媒定之嫡,即此一節觀之,洵不以情害義者,雖享格外之福,曰能享。
  推仁之恩,受仁之報,漢武帝池魚銜環不足為異也。 馬竹吾
  市魚放生,仁也;得妻思嫡,義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蒲生兼有焉。通篇以船字穿插,擊首而尾應,擊尾而首應,擊中而首尾俱應,所謂文傢三應法也。 蓋防如
  路案
  齊河橋為長清、齊河二邑邊界,以橋頂為限。道光乙未歲,橋頭死一人;偏西,實在齊河界內。齊邑尹詣驗,見屍有刃傷,係屬謀財害命,案關重大,遂托反屍驗傷,移屍於橋頂之東,曰:“屍在長清界內。”以誤報責地保而去。長清役稟於官,兼言移屍之故。長尹遣人請齊尹同赴驗視。長尹先到,於屍懷中搜得賬單一紙,上載買布若幹,使錢若幹,極清楚。
  未幾,齊尹至。長尹請於鄰近廟中商酌。長尹謂齊尹曰:“屍在橋西,何為移於橋東?”齊尹曰:“未也。”長尹曰:“行客被殺,必有血跡。今橋西有血跡,橋東屍下無之,非移屍而何?”齊尹不能答。長尹笑曰:“似此案,恐兄無由審究,弟其代之。”時鄉人入廟觀者甚衆,長尹令役閉門,發怒曰:“爾等來此,將盜聽官言,為兇手報信耶?”喝令每人杖二十放行。齊尹不知其意,為鄉人緩頰。長尹曰:“若然,罰使每人出布半匹,不拘色,五人互保。定於第三日在此交收,違者責不貸。”先將願出布者,記清姓名裏居,約出三十餘名。後者曰:“身等傢貧,實無錢買布。”長尹曰:“三人共出布半匹可乎?”僉曰:“可。”約又放出三十餘人。長尹曰:“吾不強人所難,爾等既無錢出布,務各恿慫出布者,早市布於此交納,勿幹重責。”衆唯唯而去。長尹約齊尹,屆期同來此收布,齊尹應諾,遂歸。
  至第三日,兩尹先後到。出布者各抱布以俟,長尹按次驗布。驗後,將布仍交其人,問其布或市於某甲,一一註明。驗畢,統計其布,市於某甲者過半。尹問某甲何在。蓋某甲亦出布之人,衆共指之,曰:“即是人。”尹問甲曰:“業布幾年矣?”答曰:“初作此生理。”尹曰:“汝所買之布,蘭者幾何,白者幾何,共計幾何,汝記之乎?”甲各以數對。尹曰:“非也。殆蘭者若幹,白者若幹,共計若幹,恐汝誤計。”尹又曰:“汝布都鬻給誰氏?”甲曰:“僅賣於出布者數匹,他未發市。”尹曰:“賣於出布幾何,下餘幾何,汝知之乎?”甲又各以數對。尹曰:“亦非也。殆賣給出布者若幹匹,下餘若幹匹耳。”急差役往甲傢取布。移時,役取布回。數其布,果與甲所言不對,而與尹言不差。尹笑謂甲曰:“汝自買之布,反不知其數,吾悉知之,汝知其故乎?”答曰:“不知。”齊尹不勝驚訝,問其所以。尹指某甲曰:“此禦人之賊,閔不畏死者也。”遂出一賬單示齊尹。齊尹曰:“此單何來?”尹曰:“於死者懷中得之。某甲之布與賬單之布數目不異,明係甲貪其布而殺其人無疑矣。”某甲聞言,魂飛魄越,遂自招認。供言:“死者係齊河某村人,販布為業。心利其貨,因與交友,輓留住宿,輦布至我傢。夜托伴行接他友,至橋頂而殺之,遂掩有其布。衆所市之布匹,實是死者之物。”
  尹既得正兇,遂謂出布者曰:“汝等之布,既係價買,各人攜去。豈真罰汝以肥官囊耶?蓋劫奪之物,其售必賤,藉汝等市布以徵兇身之所在耳。”言已,聽各抱布去。復差役傳死者之傢人,領屍與布,並追某甲所賣布價與之。兩邑士民,悉頌神君。惜偶忘其官諱,容再訪之。
  虛白道人曰:怪案奇冤,總有端緒,為官者不肯深用其心以求之耳。長尹於屍懷中得一帳單,在他人亦不過以帳單知死者為布客已耳,而尹則以之而獲兇首,且以之而使兇首自招,固處處見尹之智,亦處處見尹之仁也。
  此篇可采入《無冤錄》、《牧津》等書後。 馬竹吾
  予不羨長尹有折獄之明,而羨其有周公之美。移屍不校是不驕也,代審路案是不吝也,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則布商之冤莫明於地下。噫!居官如齊尹者,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蓋防如
  鞏生
  鞏生振先,章邑人。未入泮時,嘗訓蒙於濟郡之西關。一日,薄暮出遊街外,見一及笄女郎由面前過,姿緻搖曳,芬香襲人,愛而尾之。女屢含笑回顧,心大惑,從至標山下,忽睹爽塏,門閥壯麗,女逕入。生自言曰:“昨赴濼訪友,路出乎此,未嘗見此巨第。”驚異間,內出一少年,豐儀可人,邀生入。生以未與謀面,辭之。少年固請,乃從之入。傢人舉燭進茗,各展姓氏,生以知少年姓鬍名修。鬍曰:“有一言奉礍,勿嫌冒昧。弟有一妹,欲委禽者數傢,妹悉不欲。適言門外有客,學問中人也,令弟邀入款待。窺妹意,似屬意於君,願君納之。”生聞之大喜,起身致谢。鬍遽入,須臾即出。既而傢人捧酒胾來矣,既而婢媼擁女豔妝出矣。鬍令與生交拜,已,坐而飲。鬍連飲二杯,笑言曰:“今日之飲,無需陪客。”遂辭去。生問女青春芳名,女一一告之。生曰:“卿赴西關何為?”女曰:“妾自有事,固非偽作芳餌以釣君。”生愕然曰:“卿亦通文墨耶?”女曰:“不敢言通。竊自揣度,不止能君所能而已也。君讀書二十餘年,未掇一中,妾為君恥之。假令身為男子,采芹如拾芥耳。”生曰:“八股文字如一莖草化丈六金身,天下事未有難於此者。固不同酒食,是議之易易也。”女曰:“富貴功名,丈夫分內事。人能得,君不能得,愧為丈夫矣。”生默默無言。移時,問女門第,女曰:“正欲語君。蓋與其暗棄於後,未若明拒於前。妾有可憎,君如憎之,請即行,勿為妾浼。”生曰:“其憎維何?”曰:“君試猜之。”生曰:“卿其狐乎?”女曰:“然。君於此何有一言之智也?”生曰:“觀今之事與卿之貌,早决大半。僕久願得狐交,相見恨晚,何憎之有?”女喜曰:“明晨君早歸,妾自繼至。”生憂書室不便,女曰:“無妨。妾雖朝夕伴君,他人不之見。”定夜同寢。昧旦促生行。
  館有廚竈,每日女奉食飲與生同饌,諸徒及庖人果無見女者。甲與乙,皆生同門友,文優於生,每會課,師定名次,生輒殿。甲乙謀曰:“下課以首一名為客,後二名為東道主。”生不欲,二人強之。生言於女,女曰:“有妾在,保君常嘉賓式燕。”至課,女代生作文,名果列二人之上。次課復然。二人議生必有夾帶,約同試於師前。至期,女與生同往,生仍居前名。二人飲生酒,生醉,自言曰:“嗣後勿為是謀。如屢為之,有厚擾而無酬爵,蓋僕之文實有仙助也。”言已而悔。二人固問,遂以狐妻對。時乙得書院正課,舊規連課三等者,降為副。乙已兩居三等,恐課降,因煩生轉懇女代作文。生恐以漏言緻狐責,不敢遽應。乙曰:“無他望,但求免降已耳。”生不得已,應之。歸言於女,女曰:“傳語於渠,課日未刻文到。”乙錄女文,案取特等之末。乙詣生齋展謝,甲亦從之去。至,見案有酒胾,乙曰:“速何嘉客,而設此乎?”生曰:“敬為君二人設。”乙搖首不語。忽聞一女子嬌聲大言曰:“如有他客來,即謂為他客設可。竭誠治具,意指為他,大負主人敬客之心。”乙聞其聲,不見其人,心知為狐,起身曰:“昨勞清神,五內感激,特來拜謝。”女曰:“何謝為?此文人土産耳。”生問課取名次,乙答以特等之末。甲嚮女笑言曰:“卿之文,僅少優於吾二人。若在書院較優絀,得錄於是,猶為僥幸。”女曰:“卿言是也。卿等若有特等之詣,無煩轉懇女學士矣。”甲曰:“卿何以‘卿’稱吾等?”女曰:“卿卿吾,吾亦卿卿,吾一卿卿,人悉卿卿。”各大笑。女曰:“上課之取特等也,非吾僅能為特等文,以乙兄但求免降,故如命為之。如肯以奬賞銀為酒酌共享之,下課吾能代取超等。”乙喜從之。乙果取超等第一。乙煩生治具,約甲同往。甲曰:“有勞狐嫂矣。”女曰:“既稱為嫂,鬍加以狐?”甲曰:“忘嫂為狐,口稱為狐,非憶嫂為狐,故稱為狐。嗣不敢以狐嫂稱之矣。”女笑曰:“子意吾嗔稱狐,故連言數狐,不知子即去嫂稱狐,吾亦度外置之。”既而,未見人入而餚酒滿案。甲請女同坐,女曰:“男女不同席,不敢廢禮。”甲曰:“既聆謦咳,盍使弟等一睹仙顔?”女曰:“可。吾在門外矣。”視之,果有女子華妝立,其豐姿之娟,真如月中仙子。多時始不見。甲曰:“一睹芳容,我魂欲消。不知肯真個令人消魂否?”女曰:“令正嘗令人消魂,故以此律貞節人。”甲聞之,有慚色。少頃復曰:“狐嫂娟好如是,鞏兄有福消受。如弟,早死多日。”女笑曰:“死有……”生戒以勿言,女曰:“姑為郎君恕子,不然,吾固不能讓人者。”三人飲酒,兼談詩文。女曰:“此非用功時也。”乙曰:“然。茲有一令,不能者罰。”遂曰:“金字旁,銅與鉛,出字分開兩座山。一山出銅,一山出鉛。”甲曰:“木字旁,櫃與櫥,林字分開兩段木。一木為櫃,一木為櫥。”生曰:“水字旁,湯與酒,呂字分開兩個口。一口飲湯,一口飲酒。”乙曰:“鞏嫂既在此,亦宜入令。”女曰:“吾雖在此,未嘗入席,豈可入令?”甲曰:“此令量亦狐嫂不能行。”女曰:“能。言之勿怪。人字旁,你與他,爻字分開兩把叉,一叉傷你,一叉傷他。”乙曰:“弟未與嫂戲,奈何戲弟若是之甚?”女曰:“吾過矣。請異日敬理杯茗,以贖吾愆。”於是,文人多知生有狐妻,故與往來,與女談笑,雖善戲謔者不能屈。
  生歲終解館,欲與女偕歸。女不可,生曰:“卿獨處,難免岑寂。”女曰:“君歸妾亦歸,惟先君來期而俟此。”春初,生赴塾,女果在焉。不幾日,聞章邑縣試,生欲赴之,女曰:“君命方蹇,有兇無吉,可勿赴。”生不聽。縣府試畢,偶欲回傢省親,女以數十金饋之,曰:“積之已久,妾無用處,可藏之以備不測。”至傢,母適有微恙,意理治即愈,竟旬不痊而終,得用女饋金理葬具。始知女之饋金、勸不試,皆為親喪也。葬後入塾,見女衣縗絰,書親主位哭室內。生不禁與之俱哭,曰:“不圖卿有如是之孝思。”女曰:“不得赴君傢分大事之憂,不得對親靈盡自致之哀,撫衷自問,實難自安。”生不勝感嘆。生母服將闋,復丁父憂。而生連年以女力,得書院膏火奬賞,傢少裕。服滿,歲試仍不售。次年院試,生祈女代。女應諾,暗隨生入場。首藝題“高也明也”至“一捲石之多”,餘僅憶其伏下用女媧氏煉石補天事,科取章邑第二名。後女從生入歲試場,以冠軍食餼。其首藝題為“蓋曰”,塾中多傳誦之。至鄉試,生堅請女偕入。女曰:“妾實不敢。現在關聖帝君監場,委平將軍督理南省,周將軍督理北省。帝君時親身巡查,神威猶昔,無有敢犯。”生不聽。女曰:“無貪,實難。君無登賢書命,如妄求之,必致不祥。君如素位而行,可安飽終身,妾亦得與君偕老。不然,緣分恐從此絶矣。”生固求。女曰:“請嘗試之。妾匿君捲袋入,但得捲袋無破,則有幾希望。”進場日,生應點而入,至竜門,忽聞女曰:“周將軍至矣!”破袋而去,壁墻忽塌一段如刀削。生無心為文,苟且完捲而出。冀女猶在書房,而竟烏有。朝占雀噪,夕卜燈花,總無耗,念想綦切,遂致迷亂如瘋顛。
  虛白道人曰:貪之纍人甚矣。鞏生者,得安飽終身,嘉偶偕老,似可以已矣。乃聽狐言於前,弗從狐言於後,以至文學之妻,一朝長離;倜儻之士,佯狂自廢。孰非貪得無厭之所致也哉!
  狐槍手善於搗鬼,與世之冒名頂替者無少異。機械日深,自迷本相,宜其遇正神而披靡也。 馬竹吾
  點睛處在一貪字。“貪”字近“貧”,凡貪得者終緻貧乏,戒之哉,貪! 蓋防如
  較《聊齋·狐諧》,可謂青勝於蘭。 上元李瑜謹註
  畢成
  鹹豐五年六月二十日,黃河之束河蘭工漫口,黃水下註,菏澤十分成災。先是,邑西北畢傢寨,地勢本下,大雨時行,寨中恆水深二三尺,幸一二日即消,雖足為患,寨人久習而安之。
  有畢成者,世居於寨。老母每逢陰雨,輒憂虞不食,百般喻解,莫釋懼心。成欲遷徙,而故土難移,因鬻沃壤數畝,竭資築樓,奉母居之。遇大雨,成令傢人勸母勿起。母問水,則以雨雖大水未進寨慰之。
  一日忽來一中年媼,自言善事老人,成傭以伺母。未幾,母令成貨産治終具,成遵命。因兼有遷居之意,遂多貨之。所有産業,約去多半。鬻後,母又不令成治具,蓋言雖出於母而實傭媼暗地教之也。不幾日,黃水忽到,舉傢登樓。眼看莊捨傾圮,已成水國,而水將及樓門,成大懼。傭媼曰:“勿懼,彼救星來矣。”媼指處,漂來大木二段,如屋梁。媼曰:“可跨此逃命。”成言與老母跨一木,所有銀兩載於其上;傢人共跨一木。而成實意一木不能載重,將摒棄銀兩以拯母,所以必言載銀兩者,恐傢人分跨為母纍也。方跨木,媼已杳,樓亦淹沒,而二木不浮不沉,雖濕下衣,而穩如舟車。經一日夜,始遇船衹拯救。既上船,木化為竜,戲水中,移時始不見。
  虛白道人曰:厚者薄之,而薄者未有能厚者也。畢成之得舉傢全活,實緣重拯母命之所致耳。如憐財保妻子之念重,則茫茫大劫,難必獨傢人之無恙也。
  此篇勸孝文字有功倫紀。 馬竹吾
  媼,菩薩也;漂木,慈航也。所謂菩薩現身說法,慈航普渡一切衆生,此文可名為孝感篇。 蓋防如
  大劫難,大善可免。成意中唯一老母,不重資財,不重妻子,宜其至誠感神也。 子厚
  虛娘
  吉廷芳,陝西漢中人。為人懦弱,而秉性直實。貧無衣食,孤絶倫常,以訓蒙為生計。偶失館,投友不遇,枵腹歸。因思無食終為餓殍,不如速死之為愈也。路旁有鬆林,遂解帶係樹枝而縊。忽覺有人解救,開眸而視,見一紅妝笄女立面前,大異之。曰:“子何來?謂預知吾縊而來拯救,此必無之事;謂不知吾縊而來拯救,時明月東升,已將二鼓,子係女身,何為獨行到此?”女曰:“吾亦將自縊於此,見君縊,哀死情切,而自縊之心頓止。”吉曰:“睹子服飾,固非饑無食、寒無衣者,鬍為出此?”女曰:“貧不猶君,孤甚於君。”吉曰:“吾父兄妻子俱無,孤已極矣。”女曰: “同一孤也,吾係女流,自相較為甚。”吉曰:“然。”女曰:“願君從妾去,君不貧,妾亦不孤。”吉問女姓氏,答以“虛娘惠氏,違此不遠”。吉喜,從之去。約行四五裏,忽睹一第,捨宇華好。女導入,婢媼成群,高堂有翁媼對坐,女曰:“妾父母。”令吉拜之。旁立二少年,女曰:“妾二兄。”令吉揖之。已而引吉入別室,婢奉酒胾,與吉對飲。吉曰:“卿孤耶?”女笑曰:“不孤,前言戲之耳。蓋妾父夢神人,言妾與君有緣,故使妾親身救君。父且曰:妾無媒嫁君,恐為物議,明晨令妾同君早歸。”吉曰:“僕傢固甑冷囊空。”女曰:“父知之。量必有以處此。”五更促吉起,曰:“大車既載矣。”吉出,見財物滿車,大喜,與女同乘歸。至傢,東方始明。載來糧食無盛器,女曰:“盛糧之器亦無耶?”吉曰:“閑室中盡有之。”吉往取之,既而返曰:“器中各有食糧。”女笑曰:“君固不貧而言貧者,亦妄耳。”未幾倉箱俱盈。
  吉素多稱貸,見吉暴富,俱嚮討,女一一出糶償之。曰:“獨無欠君者耶?”吉曰:“有之。某甲欠錢若幹,有帳可憑,渠言僕肯立給收據,則如數清還。僕立後,渠以收字為據,言不少欠。”女怒曰:“竟有如是之昧良者耶?非訟之不可。”吉曰:“彼有收據,訟之亦未必得直。”次日,吉見案有字紙,視之,乃立給某甲之收字,曰:“此字何從來?”女曰:“某甲之事,神人共怒,必神為之也。”吉遂訟之。官斷如數歸楚。吉謂女曰:“倉箱之粟,收據之還,皆卿之力與?”女曰:“妾實不能。如能之,亦美事,何妨明言。”吉終疑之,曰:“茲有一事,尚可行否?僕幼聘石氏女為妻,以貧故,得渠白金十數兩,立有退婚書於彼。能輓回否?”女曰:“可。但恐石氏非福人,娶之為妾纍。君煩原媒通嫁娶期,媒若曰:聞君有退婚書。君曰:無之。則諧矣。”吉如女言。媒見石翁道吉意,石曰:“退婚已將二載。”媒曰:“有退婚書否?”石曰:“有。”檢視之,書被鼠嚙,字跡十不存一。石知不可為據,且聞吉不貧,遂復應允。過門後,石氏極平善,事女如姑。年餘生一子,産後多病,不能養。女代養之如己出。
  先是,有以貓贈吉者,白質黑花,光潔可愛,吉珍之。女見貓似有畏意,曰:“君傢五世不養此,至於子之身何反之?”吉不聽,嗣養貓至六七頭。女雖不甚畏懼,心頗厭之,復勸吉分贈他人。吉曰:“子非鼠,何如是之畏貓?”仍不聽。至夜,女與子俱不見。未幾,石氏卒。孑然獨處,況味難堪,苦思惠。因憶惠之亡去以養貓一事,遂盡分散之。年餘仍無耗,不得已,復娶左氏之女。左不善居室,六七年間,清貧如故。
  吉嘗學子平術,遂以糊口四方。至城固,店居,每日赴村場為人講命。一日至梅湖,過巨室門,內出一媼呼之,言給小郎君算命。媼導廳前,就坐推算,婦女垂簾聽之。算畢,前媼搴簾出曰:“君能教書否?”曰:“能。”媼曰:“即算命之小郎君,得年七歲,欲拜門墻,量不擯斥。”吉喜從之。媼復導吉入別院,捨亦精潔。未幾,媼捧酒食出,視之,皆夙昔所嗜食、惠女所常奉者。睹物思人,不禁太息。媼問之,吉曰:“吾思吾嫡妻惠氏。”
  次日,媼送學生出。吉視之,極清秀,心計曰:“吾子若在,亦若大。得旦夕訓誨之,豈非天倫樂事。”吉乍入書齋,悶甚。一日出遊莊外,見莊首一敗落人傢,墻垣傾圮,惟存草捨。一貧婦自內出,蓬頭垢面,情形堪憫。視之,惠女也。急至女前,執其手曰:“卿何睏窮如是。”女曰:“一言難盡。”吉曰:“僕今設帳於此,所得束金盡足一人用度,無憂吃着無出。”女曰:“君何得到此?”吉將女去後景狀,歷歷嚮女言之。女曰:“君外出,君之傢豹烏圓應悉餓壞。”吉曰:“卿去後,即分給他人。為卿故,迄今不養貓,屈指已七年有餘。”女聞之,為之動容。吉曰:“日已嚮午,朝食已多時乎?”女曰:“不舉火者已二日。”吉戚然曰:“書房尚有千餘錢,可暫作柴米需。卿少待,僕即回。”及吉取錢回,不見惠。意惠以他故偶出,立門外俟之。莊人曰:“先生何俟?”吉曰:“內人居此,偶出,將俟其歸。”莊人曰:“先生誤矣。此屋係絶産,無人居已數年。”吉聞之,悵然自歸,而惑滋甚。
  不幾日,見僮僕匆忙灑掃庭內,問之,曰:“將於某日演劇慶主人壽。”吉自笑曰:“吾亦某日生人,亦係暗祝吾壽。”至日,老媼出請。吉入,見惠氏、左氏俱豔裝出迓。吉驚喜交集,謂惠曰:“卿之神異,僕已素知。”謂左曰:“卿何得在此?”左曰:“惠姊矯君命接來耳。”惠指吉學生曰:“此即石氏所生。君忽睹若大之子,七年撫育,君宜拜謝。”吉笑曰:“僕固感情卿。非此,亦養老送終無人。”婢媼進衣冠,冠有金頂。吉曰:“朝廷名器,豈可虛假。”惠曰:“為君納監,戴此不為僭。”吉大喜,衣冠畢,鞠部笙歌,街鄰鹹集,酒筵款待,儼然世傢。夕,劇止客散。惠曰:“今日之樂,量君夢想不到。”吉曰:“然。日昨卿蒙不潔以欺僕,其意何居?”曰:“試君耳。妾如見棄於彼,君亦不得到此。原期吾子完婚日,使君受新婦參拜。以君戀戀之情,緻君多享福數年。”既而曰:“君知演戲慶祝之深意乎?”曰:“不知也。”惠曰:“吾兒已長大,人以妾傢無男老,無與為婚。人今見君父子翩翩,提親者將接踵而至。”不數日,果有數傢願締姻好。惠擇淑女有福相者,聘為婦。過門後,惠忽欲歸省,吉曰:“從未歸省,今何頓異素行?”惠曰:“曩之歸也,夜去明來,君自不知。今去不即返,將住數日,以休妾心,不得不告。”言已而杳,嗣無耗。
  虛白道人曰:鼠之為物,固不足惜。然五世不養貓,亦好行其德之事也。鼠之厚報之也,亦宜。
  離奇變幻,筆端令人不測。 馬竹吾
  吉有不忍人之心,得享妻子之樂,所謂禍福為人自召。 蓋防如
  篇中於鼠報德意,絶未一語道破,意境大高。 葉蕓士
  水母三娘
  水母三娘,孝婦也,博山顔神鎮人,姓顔氏,號文薑,宋時敕封順德夫人。舊傳夫人生前,及笄適郭門,人以三娘稱之。夫早逝,郭母遣嫁。三娘曰:“母之令媳嫁也何意?如嫌媳為纍,願各爨以事母。”母曰:“非也。為媳青年耳。”三娘曰:“女不可二夫,否則禽獸不如。”姑聞之,喜甚。三娘勤事紡織以事母。進饌時,母每有愁容;竭奉旨甘,仍無愉色。母謂三娘曰:“甘旨非貧傢所宜,吾惟嫌水苦鹹耳。”三娘思近村水皆如是,有大河違莊少遠,約有五裏,遂每日挹註以供母食。春秋雖勞,猶可忍受。夏日汗出如洗,小衣盡濕。鼕月行未及傢,水凍筲中。每逢天變,勢難自往,不惜重費,雇人代取。十年之久,未嘗一日缺母食。
  一日,取水歸至莊首,少休樹下,忽一人牽坐驥至。驥見水欲飲,其人麾之,觸筲倒地,水盡傾,三娘不語而泣。其人曰:“此非缺水之地,水傾再汲亦易,以此而泣,何咎僕之甚?”三娘曰:“吾非咎君子。此水取之少遠,吾力不能再取,而傢中急需乎此,事出兩難,是以泣。”其人問之,三娘曰:“母非此不食。”曰:“每日取之乎?”三娘曰:“每日取之,已十年有餘。”其人愕然曰:“勿泣。吾有一術,能使原水歸器。”乃以策就濕地畫符一道,俄而筲中水滿,而濕地已幹。遂以策授三娘曰:“歸傢註水巨甕,將策竪立其中。水淺時提策而上之,水必隨策而長,今而後可免挹註之苦。慎勿提策於甕外。”言已,人驥俱杳。三娘歸,試之果驗。鄰佑聞其異,愛其水甘,往往取用。先猶日提其策,後其策不沉不浮,任人取用,水不少減。三娘因得專力女工,手漸裕。姑終,罄有殯葬。盡七日,攜冥資赴姑墓祭奠,方畢,忽聞莊中號哭甚衆,急歸。蓋鄰有新婦,赴甕挹水,不知禁忌,拔策擲甕外,甕水暴涌,高噴丈餘,策化為竜繞甕而戲。三娘歸時,莊中水深已二尺許,乃行水上如平地,至甕邊,竜不見。三娘坐於甕上,水不涌,旁出如泉,遂坐化。莊人捐資,就三娘坐化處作廟三楹以供之,祈禱輒驗,香火日盛,由是名其鎮曰顔神。三娘座下之泉,自為一渠,名孝婦河雲。
  虛白道人曰:顔神事,所聞異辭,所傳聞又異辭。餘館黃臺山之月陽寺,寺有三娘神像。初為此傳,繕稿就神前焚之,默祝曰:“紀事是否,祈賜教示。”入夜,夢老媼傳神命曰:“夫人相召。”餘從之去,至一大廳,見一少婦冠帔立俟於檐下,知為夫人,趨而為禮。入,賜坐,神曰:“日勞清神,代為作傳,不勝感激。但其中有虛而未實者,亦有實而未詳者,虛飾增慚,事跡不詳,敝懷亦未慰也,願先生筆削之。”餘起身敬詢,神歷歷言之。語畢辭出而夢醒,不勝驚異,遂坐以待旦,改錄之如右。
  郭緣生《續述徵記》、李亢《獨異志》均載此事,互有不同。孫沚亭相國作《顔山鎮考》,以李說為近似。茲傳得之神又復奇異,惜文定公未及見也。 馬竹吾
  瓊仙
  錢禧,漢中諸生,讀書蕭寺。一夜月明如晝,忽聞女子步履聲,急起穴窗窺之,見一女郎,在殿外對佛而拜,拜已即不見。次夜復然。禧知其非人,至夜隱身殿門後以俟之。未幾,女果來,至拜佛處,立身將拜。禧遽出曰:“連宵拜佛,可謂誠矣。”女見禧,倉皇無措。禧未下殿階,而女已杳。見女立地有物,拾視之,綉花紅巾,上係金玉素珠一串。挑燈細視,光澤可鑒。意女必來索取,坐以俟之。未幾,女果來;視之,洵美且好。女曰:“君拾之物,肯擲還否?”禧曰:“還之,將何以報我?”女曰:“物歸本主,理宜然也”不知所報。”禧曰:“雖然,吾非竊於子者。似此無價之物,子失之,吾拾而還之,吾即不索報,子亦不宜度外置之。”女曰:“若然,憑君論價,吾如數償之可否?”禧曰:“豈有拾人之物而還之,復受價於人者乎?”女曰:“既不論價,吾不知何術可以報君。”禧曰:“芳心明鑒,豈俟明言,何故為夢夢也?”言際,上下瞰女,目不轉睛。女笑曰:“吾姿陋,且有夫,不堪奉事。”禧曰:“子夫為誰?”曰:“某太史。”禧與太史素相識,知其有狐婦,曰:“如子言,子其狐乎?”女曰:“然。”禧聞之大喜,起身欲牽女,女避之曰:“勿爾。素珠係小妹瓊仙物,如肯賜還,完璧歸之,以免妹責。嗣吾乘間導君竊回,妹不許配,决勿與,事終諧也。”問:“何時?”女曰:“期難予定。”問女芳名,答以“鳳仙”。“寓居何處?”女曰:“近在東鄰。”蓋寺東有巨第,常見怪異,無人居已五六年。禧信之,出珠與女。女去,數月無耗,禧已絶望。
  一日午後假寐,覺有人搖之醒,視則鳳仙也,急起。鳳仙曰:“適強飲小妹以酒,醉眠未醒。急去取珠,遲則不及。”又曰:“其珠挂帳中,取時勿驚其夢,醒則必與君奪。”又曰:“妹性慧,多智術,藏之雖密,仍能竊回。惟平地掘穴三尺,珠入磁器內埋之,或為妹所不及料。”禧一一應諾。鳳導禧至一危樓下,曰:“妹臥此樓。所囑勿忘。”禧登樓,果見一女臥帳中,海棠春睡,芳夢濃酣。欲與接吻,忽憶鳳言,取珠屏氣出,如鳳言埋藏之。因作《美人睡》詞,寄調《減字浣溪沙》,雲:“一樹梨花漾葦綃,夢中春色畫難描。莫是東風沉醉,不勝黃嬌。角枕橫陳斜照裏,朦朧態度越妖嬈。鐵石心腸人到此,也魂銷。”錄粘壁間。回憶女容,恨不即來。燃燈後,忽來一鬼,高與檐齊,低首而入,貌甚獰惡,手執利刃,大言曰:“瓊仙之珠安在?可速取來,少遲必殺子!”禧初見鬼大懼,繼聞鬼言,知為瓊仙幻術,遂曰:“渠親身來取,吾始與之。”鬼怒,舉利刃將殺禧,禧伸頸就戮無懼意,鬼慚而去。未幾來一女子,黑醜異常,自稱瓊仙。禧曰:“卿瓊仙耶?臥帳中者即卿耶?”女曰:“臥帳中者係表妹。如肯擲還素珠,願為君媒合之。”禧曰:“卿姊之言不謬。”女曰:“姊言謬甚。偽譽吾姿,以誑君耳。”禧不言,暴起,牽女於懷曰:“卿即醜陋,今茲亦不令卿為處子。”女撐拒曰:“速釋妾,瓊仙來矣。”禧不聽。俄而化為麗人,視之,即臥帳中者也。大喜,接吻曰:“日間所欠,即當償吾。”女曰:“請釋妾,妾從君願。”禧遲疑,女曰:“妾雖異物,决不食言。”禧釋之。鳳仙入曰:“視妹小嘴被短須刺破否?”瓊曰:“姊可謂好事者。”鳳曰:“吾屬耳而聽、穴窗而窺已多時,尚謂姊好事為之耶?”瓊含羞而立,不一語。鳳曰:“合卺之禮不可廢。請少待,吾即來。”未幾,托酒胾至,拽二人對坐而旁陪之,為之交杯換盞。瓊含羞不飲。鳳曰:“至此時,尚強為處子態乎?”令瓊勸禧飲,而鳳復賀敬之。禧不善飲,未幾大醉,隱幾而臥,搖之不醒。鳳欲去,瓊援之曰:“如此醉人何?”鳳曰:“妹之漢子,尚需姊扶之寢耶?”言已而去。明晨,瓊見《美人睡》詞,曰:“君可謂善於寫情。”問珠之所在,禧指示之。瓊曰:“君盍剖腹藏之。”自是瓊明去夜來。某太史聞之,與禧情意倍篤。
  先是,禧仇人賈勇,醉後杖工人,立卒。禧胞兄禎適過其門,勇強邀至傢,醉以酒。誣禎酒後斃工人,訟於官。禎逼於刑,遂誣服;將過司,禧甚憂之。瓊曰:“某太史與臬憲有師生之誼,君以情告,哀其轉達,如允從,可望生還。”禧從之。太史曰:“可。但聞阿姨有金玉珠一串,如賜把玩數日,即如所請。”禧語瓊,瓊應之,曰:“大兄歸,即與之。”太史恐事後食言,必先得珠而後寫書。瓊聞之大怒,夜令禧散發跣足,裝元武大帝像,瓊自飾為仙童,仗劍持訣咒。未幾,太史至,戰兢請命。瓊曰:“大帝以錢禎負屈陷罪,命子備敘其由,以達臬司。”某承命書畢而去。禧投書臬司,官坐罪於勇,釋禎歸。禧見禎臀肉悉無,膝露骨,慘傷之極,欲泄忿於勇之子祥。瓊苦勸之,乃已。賈勇死於獄,賈祥亦懷恨於禧昆仲。一日途遇禧,遂相毆,行人勸散,二人各有傷,禧傷較重,不能歸。瓊舁之,痛苦之況不可言。瓊急焚符於水而飲之,痛苦立減而傷仍在。祥控於官,瓊亦令夫兄禎喊稟擡驗。臨行以小紅丸授禎,囑臨驗時令禧吞之,必大睡如死。禎如女言,驗未畢而禧卒。官令禎舁屍下,立收賈祥於獄。是夜祥亦卒。官以二兇俱卒,遂不究。禎之舁禧而歸也,至傢而蘇。聞祥死,喜以語瓊。瓊曰:“妾早知之。蓋藉傷而斃之也。”禧大冤消雪,頗快心志,由是敬瓊如神明,聽其來往。
  忽二旬不至,至而問之,瓊曰:“妾以為與子偕老無他虞,昨以術推之,竟相聚不過一千日,少節之可多得幾年團聚耳。”一日,燈下對語,瓊忽泣,禧大驚,問之。曰:“妾以賈祥之故犯天譴,別在今宵。”禧曰:“無能救之人乎?”曰:“有。惟某太史可救。曩以大兄事,強逼寫書,憾恨必深,豈肯相救?”禧曰:“渠愛卿珠,若肯與之,當必喜從。但太史現官桂林知府,道之雲遠,一時難至。”瓊曰:“勿虞此。”遂相攜乘風去。太史方舉燭披覽案牘,見禧大驚,曰:“君何來?”曰:“特來獻珠。”遂舉珠奉太史。太史喜曰:“此舉必有所求,可直言勿隱。”禧曰:“瓊仙忽遭劫數,祈憐而拯之。”曰:“拯術如何?”曰:“惟抱印危坐,任雷電交作,不懼不動已耳。”太史欣然應諾。忽雷聲自遠方來,既而大雨如註,雷電在堂前盤旋。俄而雷雨驟止,瓊自太史身後出,斂裧拜謝曰:“後會有期。”攜禧去。後太史升河南兵備道,攜眷赴任。過洞庭,遇狂風,舟將覆,忽見一幼婦舉素珠立船頭,掀天波浪至舟頓息。視之,瓊仙也。移時,風息浪平。瓊舉珠言曰:“此珠一樣兩串。此串吾不時祭煉,故有無窮奇異,實非珠有真偽。”太史方欲致谢,而瓊已杳,不勝感激。至傢,具厚賄赴禧傢酬之。禧言瓊不至已數年。太史以賄贈禧,並還其原珠。
  虛白道人曰:某太史以拯救之恩,而贈賄還珠,可謂務施報之君子矣。
  窮神盡相,純是留仙法度。 馬竹吾
  張 春 嬌
  吉恆,浙江人,餘忘其郡邑。與同村舒善之妻常氏有私。無賴棍徒王五知之,因屢托故詣氏傢,以言挑之;氏麯拒不應。五瞰吉之往也而尾之,遇男女於床,常不能拒,聽五狂淫而去。嗣五窺舒不傢,輒詣舒傢,與常同寢處。五以女屢念吉恆,兼畏夫知,時怏怏不樂,因思殺舒善移禍吉恆,而獨私於女。吉恆一夜被賊竊去布履一雙,小衣一件。吉當報竊於官。不幾日,舒被賊殺於傢,而賊遺有衣履。常氏視之,乃吉恆物,因控吉。官問吉曰:“是汝之衣履也?”吉曰:“然。”官曰:“然則舒某實汝殺之無疑。”吉曰:“衣履係某日被賊竊去,身已呈明在案。”官曰:“汝素所常用者,止此衣履乎?”吉曰:“不止此。”官曰:“既不止此,則賊所竊者必非此。”吉力言其是,官怒,刑之。吉不服,官再刑之。吉畏刑誣認。自分上無父兄,他無親族,鳴冤無人,决無生理。
  先是,吉訂遠村張秉鈞之女春嬌為妻。張固刁生,張卒,吉嫌其傢貧,馳書退婚,而與金某結姻,亦未過門。吉恆之退親也,春嬌雖有老母在,亦無能為,聽之而已。嗣有為春嬌提親者,母商之,嬌曰:“吉傢雖不情,女不可不義,將終身伴母,至死不變。”言及此,母女俱哭。鄰女聞之,過以相勸曰:“吾適從婆傢來,正欲語其事。如聞吾言,汝母女將有欲哭而不能者,蓋幸得吉傢退親,不然,亦為望門寡之女。”母愕然,收涕問故。鄰女曰:“吉殺人,不日將處斬償人命。”女母曰:“願聞其詳。”曰:“吾傢與吉某比鄰,拙夫亦與之甚相好,其事之委麯備悉。”遂歷歷言之。春嬌曰:“其證據供判亦知之否?”鄰女曰:“亦知其大略。”復一一嚮春嬌言之。春嬌跌足曰:“此戴盆之冤,無由得見天日。可憐,可憐!”春嬌由是不理針黹,端坐如癡,若是數日。忽外出,塗面男裝,散發掩其耳目,如瘋魔雲遊道,諸日在吉恆鄰近莊村盤桓。一日遇雨,宿於局賭場中,而在場中宿者,先有二人。春嬌鋪設於地,倚壁趺坐。其一人曰:“仙長坐寢乎?”嬌答曰:“時常如是。”未幾,其人酣睡,鼻息如雷,忽自言曰:“吉恆之衣履,實王五賂吾竊取,而即以此為殺人之據。冤哉,冤哉!”俄,復自言如是。嬌曰:“夢語若此,倘被吉恆之親友聞之,為禍非輕。”彼一人曰:“是也。渠名孫清,吾周泰。吾二人極相契,屢屢勸之,乃渠夢語不自知,無可如何。祈仙長謹言,勿為他人道。”嬌曰:“吾出傢人不管如許閑事。不知所謂王五者果何如人?”周泰曰:“渠祖居是莊東首,莊之首傢。”嬌聞之暗喜,黎明而去。復改裝,投媒媼傢,托言遭繼母之變逃出,聞王五傢欲傭使婢,肯為說合,願以一月工價為謝。媼喜,導之去。嬌聰敏,上下俱喜。數日後,五舉傢月下閑談,嬌偽僕,俄而躍起,大言曰:“我與子無仇,鬍為殺我?將殺汝以償吾命。”五傢人曰:“子為誰?”嬌曰:“吾舒善也。”五聞之大懼,偽曰:“吾本欲殺吉恆,誤殺子。”嬌曰:“吾亦知之。可自書誤殺之故,封固,明晚同金銀百錠、白錢百搭焚之,我即去。”五應諾,嬌復僕。既醒,五問之,嬌曰:“適所言,吾悉記憶,實如有人教我言,而我不得不言。”五信之。臨焚時,嬌窺五他顧,藏其紙封而止焚紙錁。五以冥冤已解,無他虞。嬌乘間逃歸。母問所往,嬌曰:“母勿究。女將為姓吉者伸大冤矣。”
  道光丙午,適諸城劉燕庭廉訪赴浙江臬司任。入浙界,有女子攔輿喊冤。廉訪至驛捨,呼女問之。女言“民女張春嬌,代夫吉恆明冤”。廉訪曰:“汝傢與吉姓結姻幾年矣?”嬌答以“自幼”。廉訪難之曰:“尚未過門,不宜稱之以夫,亦不宜含羞出頭代為伸理。”春嬌曰:“吉恆上無父兄,他無至戚,氏不代伸,致使含冤以死,殊屬可憫,亦凡為民上者所不忍也。且氏自幼訂吉為夫,吉死則氏無夫,豈可以羞慚小節坐視夫死,自貽終身之憂?”廉訪韙其言,因問:“汝夫何冤?”嬌曰:“誤陷殺人,嚴刑逼招。”言已,呈呈。其呈詞所載,大略言殺人樣式不符,供言酒後忘之;兇器無有,供言遺失於路,明係畏刑偽服;衣履毫無血跡,明係兇身按據移禍雲雲。廉訪閱畢曰:“此呈何人代作?”嬌答以“親筆”。筆跡不爽,不勝驚喜。驛捨正在春嬌居邑內,喊稟時縣邑亦在旁,廉訪以呈授之曰:“視女所控實否?”尹閱之曰:“是實。”廉訪曰:“所控是實,則吉恆負屈,以莫須有之事論闢,草菅人命,惡在為民父母!”尹曰:“衣履實吉恆之物。”春嬌曰:“衣履是孫清所竊,舒善實王五所殺。祈將王五等傳至,氏與對質,真情自見。”廉訪問其故,嬌將孫清夢語、王五畏鬼大略述之。廉訪喜甚,謂縣尹曰:“明日務將人犯傳齊,吾將親問之。”尹唯唯而去。次日,尹帶人犯到驛捨,廉訪問周泰曰:“孫清夢言王五賂使竊吉恆衣履,汝聞諸乎?”泰曰:“未也。”春嬌曰:“孫清夢語之夜,投宿者有雲遊瘋魔道否?”泰曰:“有之。”嬌曰:“即吾偽為也。”遂將遇雨藉宿,依壁坐寢,及一切問答之言,一一詳復之,泰不能支。廉訪謂清曰:“衣履既給王五,殺人者必五矣?”清答以不知。問王五,王五謂衣履亦被賊人竊去,堅不認殺人事。春嬌曰:“畏鬼索命、偽認誤殺者,非汝耶?”五曰:“未有也。”春嬌復曰:“自書誤殺之故,深夜同紙錁焚之,其事猶虛耶?”五曰:“亦未有之事也。”春嬌曰:“汝所書之字猶在,猶不足為據與?”五曰:“其字安在?”嬌舉以示五,五奪而吞之。廉訪大驚,暗惜春嬌疏虞。春嬌笑曰:“知汝無賴,故以偽者示汝,真筆尚在吾手。”遂起身呈於廉訪。王五謂春嬌曰:“吉恆既退婚,情意已絶。汝出頭代控,費此苦心,以冀復為吉姓婦,何無恥如是!”春嬌曰:“前既結姻,自不宜等於路人。渠退婚,渠既不仁;吾復幸其得罪,恬然他適,坐視不救,是吾復不義。人而不義,則與禽獸無擇,豈可以無恥律之?”廉訪曰:“勿鬥口。”謂王五曰:“現有汝自書之字作據,應無他說。”五遂吐實。各畫供畢,廉訪謂縣尹曰:“此案已定,可照詳府司。吉恆負屈,當急釋歸。”尹唯唯。復問春嬌曰:“吉恆果退婚耶?”嬌泣述之,且曰:“氏誓日伴寡母居,終身不出庭戶。忽聞渠蒙不白之冤,伏思渠他無親屬,不得已含羞代伸。至於退婚之說,他人不言,决不令大人聞之。”廉訪嘆曰:“真義女也。”遂囑縣尹曰:“當令吉恆先娶此女。”尹應諾。春嬌曰:“免費父母清心。氏誓終身不見吉恆面。”廉訪問女伴,嬌曰:“老母。現在廨外。”遣人呼之,面給白金百兩,為女奩資。令縣尹賃車馬送之。
  吉恆之得釋而歸也,念春嬌再造之恩,兼遵縣囑,煩人通嫁娶期。張室不受,反覆之,無成說。吉母乃率吉恆同媒媼親詣張室。媒媼曰:“吉母來矣。”嬌敬禮不避。吉母令吉恆長跪,嬌不禮。吉母曰:“祈義女寬量,恕小兒無知之罪!”嬌不語。吉母復言之。嬌曰:“大難已過,無需貧傢女矣。”復不語。吉母曰:“勿謂此,以重老身母子之愆。”嬌曰:“已有金傢福厚之女奉事,夫何求?”吉曰:“如得金諾,願與金絶。”嬌曰:“豈有是理。貧可拒,富不可拒。”吉母慚,屈膝而跪。嬌亦跪,曰:“母傢清貧如昔,恐賢郎嫌貧之心未泯。”吉母曰:“吾兒絶處逢生,全賴鼎力。若復生異心,毫無天良矣!”嬌曰:“若然,願從母命。”母喜,相攜俱起,訂於歸之期而還。
  虛白道人曰:奇哉,春嬌!當吉恆退婚之後,而不忍他適,可謂節矣;聞吉恆之難,而捨身拯救,可謂仁矣;暗訪害人之賊,麯控吉恆之冤,可謂智矣;口不道退婚之恨,心不忘結親之由,可謂有禮矣。卓絶義女,不獨有千古哉!
  事奇文奇,視《劍俠傳》中聶隱娘、紅綫輩,故自勝之。 馬竹吾
  吉恆無行,乃竟得此義婦。 武仲紹
  此奇女可入《無雙譜》。 上元李諭謹註
  章 邑 生
  好色之徒某生,章邑人。見美女,機有可圖,必多方謀緻,恆有被其淫污者。一日,薄暮出遊,見一笄女獨行,視之,極美,以其無伴可狎,遂曰:“姑娘何往?”女不答。生復問之,女厲色言曰:“吾自有往處。男女有別,人之大道也。曠野與遊女接談,君何無禮如是!”生四顧無人,不畏女嗔,近尾之。女蘭麝襲人,遂搖指梅花曰:“瓊枝玉蕊,暗香浮動。”女接言曰:“聞說香在梅花上,尋到梅花香又無。”生曰:“卿未尋到,故為是言。吾以為身歷其地,其香必穿鼻透腦,骨節盡酥。”言已,牽女衣不令行。女曰:“吾兄來矣。”生驚釋女,女急行。生力追不及,見女入北庵。生素知庵中多停柩,貪戀女色,不遑顧忌,亦入,見女燃燈坐室內。女見生入,笑曰:“男女同情,妾豈無心。實告君,妾非人,鬼也,不利於君。”生曰:“願與卿同死。”女曰:“勿悔。”旁有空棺,女入,仰臥其中。生猶以其偽為,亦入,覆女身。覺女氣肌如冰,大驚欲起,而棺蓋已合,遂斃。生傢人以生不歸,蹤跡至庵,見女柩外露生衣,啓之,生屍已冰。舁歸,稟官葬女柩。
  虛白道人曰:死而不足惜者,其章邑生某之為人乎?蓋徒知色之可好,不知德之已喪,其得生也不如死。女既告之以鬼,生猶以之為人,其視死也猶之生。且女無害生之言,即無害生之心;無人害之而遇害,是其死也自求之耳。死而自求,夫何足惜!
  抵得一篇戒淫文。 馬竹吾
  淫為萬惡首,讀此可當晨鐘暮鼓。 上元李瑜謹註
  王威
  王威,柳州人。娶吳氏,甫二載,為流寇衝散。貧不自給,從事負販,因傢無妻室,恆數年不歸。偶販到平陽賀邑,店居市貨。值邑歲饑,逃亡甚衆。忽見店外有少婦,守五、六歲童子,哭甚慟。問之店主,蓋店鄰伍傢婦氏孟,其夫伍元外出,六年無耗。姑死無棺木,自鬻葬姑,而鬻人者嫌其有子。孟將另鬻其子於他人,不忍生離,故哭之甚哀。威聞而憐之曰:“吾年已半百,本不欲娶婦。渠不嫌吾年長,吾為之葬親育子。”店主曰:“此善舉也。”語孟氏,氏從之。威為市棺,擇日而殯。殯時,氏哭言:“為母與子故,含羞失節,死無以見故母,生無以對前夫。”聞者悉為酸楚。威以孟房屋破漏,出資為之修理,漸治傢具。氏子名惠,使從塾師讀。
  比三年,伍元歸。路聞妻已改嫁,先至鄰店問之,店主詳述之。元曰:“養子葬母,恩義至重,且婦已失節,願止領吾子他適,餘不與聞。”店人以伍元之言告威,威問孟氏所願,孟言願從前夫。威曰:“若然,令伍元暫宿於店,吾收拾餘資,明日即行。”店主曰:“君所市傢具如何?”威曰:“悉贈伍元。”
  威去五月,孟氏生雙子。元知為王威遺種,念威恩義,善視之,因以恩、義名二子。嗣二子九歲時,忽來一世襲武翼都尉鄭公,宿鄰店。因子病,店居醫治不效,數日卒。恩、義時嬉戲店外,鄭見恩相貌與子相似,且同庚,欲繼為子頂世襲名,煩店主致意。店主見元,元商孟氏,孟喜從之。鄭厚酬伍元,攜恩去。
  王威之從事負販也,頗有贏餘,年老旋歸,路宿梧州屬邑某鎮店。將寢,忽聞婦女哭聲,呼店人問之。店人曰:“有伍姓者,逃荒到此,三月前病故。其子外出,數年無耗。婆媳貧不能支,不得已令媳他適,故哀哭。”威惻然曰:“其子年庚幾何?”店主曰:“其子名義,吾嘗見之,年約二十七八,面目奚似。”威偽驚曰:“幾誤大事。渠有銀信煩吾帶來,意欲明晨問交,今若此,當急與之。”遂取銀數兩同店主見伍母,曰:“吾與令郎素相識。昨遇於某處,言聞父終,欲急歸,以有一二事未妥,煩吾先帶白金數兩,暫為日用需,定於十日內必歸。”且曰:“令郎發財,手中積蓄約有數百金。”言已,交銀於伍母。伍母曰:“有書信否?”曰:“無之。煩吾口訴。”伍母執銀不語。威曰:“疑有錯誤乎?吾試言令郎之年庚、相貌。”遂如店主之言細述之,伍母始信而喜。問威姓氏,店主代答曰:“客姓王,現居小店。”伍母得銀信,遂罷嫁媳之議。
  伍義果九日歸,其積蓄亦如威言。伍母謂義曰:“幸汝先以數金煩客寄來,不然,汝妻已他適數日。”遂嚮義詳言之。義曰:“無之。兒交好亦無王姓者。”伍母大異,急出銀以示義,曰:“此即寄來之銀,花費尚未盡。王客昨宿某店,客即行,店主必知客耗,可急訪之。”義奉母命詣店,店主曰:“王客偶得微恙,今雖愈,尚未行。”義見威,稽首致谢。威驚訝動問,店主曰:“是即客代寄銀兩之伍義,今何不識也?”威笑曰:“吾實與渠無素,不忍其婆媳生離,故假托為之。”店主欣然曰:“客誠仁人君子。”伍義曰:“翌午謹具菲酌,恭酬鴻惠,奉獻原金,伏冀早臨。”威曰:“原金决不受,定於趨擾矣。”次日,威邀店主同往。既至,義母穴窗窺客,大驚,呼子出,曰:“汝問客大名威,柳州人否?若果然,則汝生父至矣。”義如母命問威。威曰:“子何以知之?”義未及答,義母入曰:“君不識孟氏耶?君須發如秋霜,妾亦不敢相認。”遂指義曰:“此君之子。”威啞然不知所言。孟復曰:“君別後五月,妾生二子,此其次也。”威曰:“其兄安在?”孟曰:“九歲時,繼於鄭遊擊為子,今無信。”曰:“伍惠何往?”孟曰:“扶柩葬賀未回。”店主曰:“君得夫妻父子團聚,皆輕財好義之所致也。”威遂傢於梧。
  鎮外有大河,時霖潦方盛。威偶出望水,見河心有船一隻,人衆船小,忽開巨漏,齊聲號救,岸人立視如偶。威曰:“如有能救者,願出錢若幹以酬之。”他船貪其重賞,齊赴拯救。及救得人、物,而船已沉。被救者齊赴威前致谢。內一官長相貌出衆,威問之曰:“貴人何往?”其人曰:“吾姓鄭,現官某郡遊擊,特告假詣賀省生母。聞母遷徙是邑,故訪問到此。”威見鄭衣履盡濕,邀至傢相易,鄭從之。威言於孟氏,孟曰:“得無君之子乎?”遂自牖視聽,見鄭聲音笑貌似恩,大言曰:“誰名王恩?”鄭曰:“吾之乳名。”孟大喜,入曰:“吾即汝母。”指威曰:“此汝生父。”恩九歲離母,時已記事,視之,果其母。俄頃王義出,視之,果其弟。意外相逢,喜何如之!威問繼父母,恩曰:“悉即世。父無子,恩世襲父爵。”因假期已迫,定省數日而去。
  威富冠一邑。無賴某甲見威多金,自造偽票,用既死人作中代,嚮威索銀。威不應,甲訟之。官據字斷威如數歸償,以一月為限。未幾,舊官謝事,新尹到任。威方欲呈明,而尹已差傳,並將中代之子傳至。官令甲書中代之子姓名,甲書畢呈於官。官視而笑,復問中人之子曰:“甲藉票,汝父作中,汝知之乎?”曰:“不知。”問代字之子曰:“汝父在日,作何生理?”曰:“訓蒙。”官以甲藉票示之曰:“是汝父之筆跡否?”曰:“不是。”官曰:“汝父既訓蒙,必有手澤。”曰:“有之。已將身父所錄文籍帶來。”遂呈於官,與甲藉字筆跡迥殊。官笑謂甲曰:“汝用心已巧矣。用死人作中代,以為人死無據。票之筆跡,與代字人不符,反與汝字相仿,其票殆自為之乎?”甲猶強辨。官怒,將刑之;甲懼,認誣。官重責甲,案遂結。
  先是,王威夫婦之被賊衝散也,吳氏不知何往之善,惟從婦女奔逃。女伴漸少,後惟一少媼在。媼偽言與吳同鄉,可偕歸,吳喜從之。媼無資斧,所費皆吳資。行五六日,吳疑曰:“何行數日,未到柳州?”媼復誑之曰:“某鎮為衆寇劫居,不可歸。”吳曰:“此何處?”曰:“湖南也。”吳雖疑懼,無可如何,惟媼命是從已耳。不數日,吳資亦盡。媼勸吳自鬻,吳亦無他生路,不得不從。時有黃太史,中年無子。其妻尹氏欲為市能生育之少婦作妾,聞吳氏有孕,多金購之。及遣傢人接吳氏,而媼不在。傢人曰:“身價交汝姑矣。”吳曰:“吾無姑。”傢人曰:“老媼何人?”吳曰:“吾亦不知為誰,惟伴行數日耳。”傢人白尹氏。尹願重出銀給吳,吳曰:“勿庸。吾子然一身,亦無用金處,惟求夫人善視足矣。”尹令吳自居一室,未幾産一子。將擇吉令太史納吳,太史曰:“渠生子,渠有依矣。豈可令其失節?”尹氏曰:“渠今生子,渠必宜男,可冀於斯人得子嗣。”太史曰:“渠雖生子,焉知不從茲斷生;卿未生子,焉知不從茲始生。天下之以妾生子者固多,無妾得子者尤不少。子之有無,命也。”遂使婢媼謂吳曰:“今而後,按傭婦支給工價為養子之資。如不欲,聽其抱子他適。”吳氏曰:“竊有心願,雖自覺不量,不得不言。願以主人作父母,旦夕奉事。”婢媼復太史,太史喜,遂以吳為義女。
  次年,尹氏果生子。太史以王澤名吳子,尹子曰瀚。及少長,使二子同案讀。澤聰敏,瀚次之。澤十四歲能文,太史使應試,澤欲俟瀚,太史從之。後澤、瀚同案入泮,其文實出王澤一人手。越兩科,澤遇與瀚同號,代為作文,同領鄉薦。澤連捷,榜下即用,授梧州某屬邑知縣,實即王威遷居之邑也。澤到任,披覽案捲,見王威名,白於母,母曰:“汝父傢柳州,渠或與汝父同姓名也。”及甲某之訟既結,澤問王威曰:“汝祖居是邑乎?”曰:“非也。吾柳州人,遷居是邑十餘年。”澤大驚,請威客捨坐,急入白母。母出見威,謂澤曰:“果汝父也。”各訴別情。吳以知有子為遊擊,喜甚。威遣人尋伍惠至,為製恆産,使各爨。
  威老,王澤告終養,鄭亦托故歸奉。及終,三子頂靈,一文一武,一邑稱大葬焉。但鄭遊擊以世襲之故,不得復王姓。
  虛白道人曰:王威者,妻亡不娶,亦無子息望矣,而卒得三子送死,非人力,悉陰功致之。蓋不憫人生離,不能得孝姑之婦背生兩子;不哀人同溺,不能必尋親之男不死長河。至於夫婦離散,半生無耗,忽同貴子意外相逢,原嫡妻遭遇之善,塚子成名之由,夫豈尋常感格之所能緻哉!餘西鄉某莊李某,自幼未婚,以小車推貨物、送行客為生,恆終歲不歸。偶送客至嶧,歸。自野店起程過早,見一莊首尼姑庵後血娃啼哭,啓視之,男也。因思傢無妻室,不能養育;小車載之,難治生理,遂捨之而行。忽來一犬嘶其襁,娃哭益急,李恐犬傷其生,急回逐犬。李行,犬復至。李惻切隱深,抱置車上。天氣微寒,以舊小衣裹之。至一巨莊,托言妻産後猝卒,遺此子,為客不能養,欲與人,逢人輒言之。後遇一老人曰:“吾有子孫,憐君事出兩難,願為代育。”遂問李邦族,李詳言之。老人曰:“吾名某,與君同姓。此子長大,必令歸宗,祈命名留表記,異日好相認。”李以孝名子,將裹子小衣裂半幅為記而去。孝漸長,身軀雄偉,至十七、八歲,李翁令習武,得入泮。翁年高多病,恐死後子孫薄待孝,因薄與傢財,而暗地厚贈之,使赴歷下尋父。孝遂攜妻子而往。李某年老,不能任重務,歸傢,合博局撩零以糊口,鼕則窖地而居。莊中忽來一少年,衣冠齊整,後車數乘,攜有少婦幼子,問李某名。莊人曰:“問渠何為?”少年曰:“是吾父也。”莊人私議曰:“李無妻,何得有子?”一人曰:“莊人別無李某名,焉知非其子?”遂急赴窖中見李曰:“汝子來矣。”李曰:“安在?”曰:“在莊首訪問。”李喜,執小衣半幅而出。其人曰:“執此何為?”李曰:“非此,則父不父,子不子。”見少年曰:“汝李孝也?”曰:“然。”李遂將小衣半幅授之,少年視之,當途拜父,令少婦參翁,幼子請祖父安。李不能言,惟點額而已。夫李某窮極之人,若非見血娃而動惻隱,何得享此厚福?莊人私問之。李曰:“某年在某處成傢,年餘妻卒。”李壯歲恆年餘不歸,莊人信之。李孝問母墓,李言葬某處叢葬處,後被山水淹沒,無跡可尋。其子信之。
  觀王威及李某事,可以感發人之善心。 馬竹吾
  隴州三案
  竹吾馬公,諱國翰,世居邑東關外南權府莊。賜進士,榜下即用,後官隴州知州。歸裏時,壽將古稀。著有《朱子傢訓》、《夏小正》、《文選擬題》等,詩稿《竹如意》一部。餘《錄》由契友王萱堂轉呈於公,公賜題七絶六首,條下錄批,十居八九。餘見之,感激不勝,敬詣拜謝,始識荊。往來久之,公知餘清貧,言願出名邀同人代求捐輸,以鎸餘《錄》。乃舉意未久,而公即仙逝,誠餘之大不幸也。公在時,嘗言官隴州折獄。餘欲擇公之用心深微者,敘入餘《錄》。公嫌自負,不以為可。公丁巳年病故,故追錄之。
  有鄉人宋芳者,娶醮婦楊氏為繼室。楊與鄰村周旺有私,芳不傢,周恆夜來明去。芳死,益無忌憚。芳弟蒲知之,夜執周,以獲竊稟於公。公問周,周認姦不認竊。問其所交,供言芳子媳何氏。蓋芳有前妻之子,娶妻甫二年,貿易在外,恆數月不歸。楊亦以不貞控何氏。公傳案對質,楊言周與媳私合,何言周與姑通姦。公問蒲,蒲言聞嫂不貞,未聞侄媳之有他。公曰:“汝等各執一詞,不足憑信。候傳鄰佑問之,第三日巳刻審究,來遲重責不貸。”
  至三日,役呈點單,言人證已齊。公使心腹人暗窺之,見何負氣自居一處,俯首不語。周與楊眉目送情,有時談笑。午後,周市食物食楊,不顧何。暗窺者復於公。公立升堂聽之,楊與何言如故。公曰:“不必互推。周非姦,實為竊,乃偽言為姦,以壞汝傢風。可當堂自擊之,以泄汝忿。”令役以木杖授楊氏,曰:“即擊死不償命。”楊執杖,重舉輕落,若恐傷周。公止之,令役復以杖授何氏。何執杖急起,嚮周首而擊,勢將一杖擊死之。公令役架其杖,曰:“勿擊。”問周曰:“汝星夜入宋室,果何為哉?”周曰:“實為姦。”公曰:“汝果為姦,必與楊,非與何。”周與楊力辨之。公曰:“勿嘩,靜聽吾言。何欲一杖擊死汝,蓋以與汝心無係憐也;楊氏恐傷汝,蓋以與汝情有恩愛也。汝未上堂時,吾使人窺之,汝與楊不時談笑,且市食物食楊,不及何,不可知汝所私者是楊而非何乎?”周猶強辨。將刑之,周懼而服,楊亦承認。笞周四十,釋之。公謂蒲曰:“汝兄已死,楊氏淫行既著,可聽其再嫁,不許復入汝門。”使各具結結案。
  公公出回署,一少婦攔輿喊冤。公視之,揚且皙,可稱邦媛。公升堂,婦以呈呈。上寫報竊李氏,被竊金銀首飾等物若幹件,與氏夫趙忠因被竊縊死等情。公曰:“被竊之物,汝之傢藏耶?”氏曰:“非也。氏夫藉於同村史文,欲當作生意。”公曰:“被竊之夜,汝夫在傢否?”氏曰:“在。”公曰:“何未知覺?”氏曰:“因同史文飲,醉歸睡熟。”公曰:“汝且回,明日檢驗。”公驗屍,果縊死。問氏姑與鄰佑,毫無別說。謂氏姑曰:“暫厝汝子,吾回衙即差役緝捕。”役捕賊,月餘無耗。李氏又擊鼓喊冤。公升堂,問之。氏曰:“史文討藉物甚急,氏姑欲鬻氏償之。”公曰:“將鬻給誰氏?”氏曰:“即史文。”公疑之,曰:“汝可哀汝姑貨産以償。”氏曰:“氏傢僅有坡地畝餘,數日前,氏夫已當給史文。”公曰:“貨産未久,應有存項,何為復藉當物?”氏曰:“其地價,亦以夫與史文飲,醉睡,被賊竊去。”公更疑,曰:“汝夫與史文新交乎?舊交乎?”氏曰:“聞夫言,前與史文無素,氏過門後始相往來,日漸厚。”公意謂實有別情。趙忠兩次被竊,未必非史文為之也,且趙二次被竊,皆以與史文飲醉,情實可疑。遂謂氏曰:“所藉之物,其分兩樣式,汝記之乎?”氏曰:“有史文手書帳單,開載清白。”公曰:“汝明日務將帳單暗暗送來,或賊人可由之而獲,汝夫之冤,可由之而伸。萬勿嚮他人言。”氏如命。公差役將氏姑傳至,問之曰:“汝何以欲鬻媳於史文?”氏姑曰:“史文言:如以媳嫁之,不惟藉物不要,願將前當地文契退回,不要分文。”公曰:“汝媳美,鬻之當得多金。不許嫁史文,如故違,必重責。”氏姑諾而去。
  公將六班總頭役楊某呼至,語以李氏被竊等情,授以密計,令照辦理。楊某遂覓名妓,語以公意,認為己女。煩同班能言者王某,見史文,言願以女妻之。史文曰:“吾欲娶趙忠之妻李氏。”王某曰:“必不諧。蓋日昨本官差吾將李氏之姑傳至,官當堂諭之,不許李氏嫁汝,渠何敢故違!且楊某之女,較李氏尤豔,汝如見之,必魂飛天外。”史心動,曰:“吾可以見之否?”王曰:“可。某街有酒肆,女時由肆外往來探親。肆飲而俟,必遇之。”史喜,立欲從王去。王曰:“何急也?明日吾候於彼。”史應諾而王去。王以與史應對之言語楊某。次日史至,立出錢市餚與王飲。未幾,王曰:“楊女來矣。”史見笄女與媼並行至,審視之,玉肌花貌,果愈李氏。媼謂女曰:“肆中客衆,發財氣象。”女笑應,斜睨而過。史立肆前目送之。王曰:“渠不久必回,可再飽視之。”遂移飲肆前以俟。未幾,女與媼果偕歸。至肆前,女腿帶適開。媼令束之,曰:“金蓮瘦小若是,何能佐婿傢中饋事?”女笑曰:“勿代他人緻憂。”女束帶,談笑而去。王曰:“容顔如何?”史曰:“處處可人。渠要聘金幾何?”王曰:“明日復命。”次日,王見史曰:“楊某不索聘金,唯要金銀首飾等數件。然首飾等物,新人過門,全行帶回,與汝無損也。”史問之,王歷言其物,史悉應之。於是擇吉納聘。楊將所得史文之物,悉獻於公。公視之,與史文開載趙忠所藉,樣式分兩悉同。大怒,立差役拘史文到,問之曰:“汝藉給趙忠之物,汝傢尚有一樣者否?”史曰:“無之。”公以首飾等物示之,曰:“此汝聘楊某之女之物,非即藉給趙忠之物乎?”史曰:“不是。”公以帳單示之,曰:“若果不是,何以與汝開載樣式分兩悉同?”史曰:“煩匠人照樣打造。”公曰:“何人打造?”史不語。公曰:“明是汝藉出而復竊回,尚強辨耶?”令役刑之。刑已,公曰:“楊某無女,吾令認妓為女,偽為嫁汝,以賺汝首飾等物。今證據不爽,汝何得不認?”史關口奪氣,遂認之曰:“實身竊回。”公曰:“趙忠當地於汝,其地價亦汝醉之以酒而竊取之。”史欲言,公止之,曰:“汝且勿言,吾視汝如見肺肝。汝之竊趙財物,非為財,實為色。汝愛李氏之美,故欲趙速貧而圖其妻。”史以心意被公猜破,不得不招。公遂將地判歸李氏。問史曰:“汝發財幾年矣?”史曰:“五六年。”公曰:“金銀等物非尋常百姓傢所易有,其物何來?趙忠因汝竊自縊,汝已無生理,可實言。”史自知罪無可宥,遂吐實。蓋漏網之巨盜,更名史文。
  司徒政自幼結鄰村趙義之女三官為妻。政年已逾冠,因父服未闕,故未親迎。政從塾師讀。一日,同硯友周木連出遊,信步至趙義莊外丘陵上,下有桃園,周與趙同村居,遂指曰:“彼即令嶽之桃園。”園有笄女,周復曰:“彼笄女即令正。今桃實有蕡,君盍假摘桃以瞻芳姿。”政從之。見女,故為多言以餂之,曰:“吾特來摘桃食,勿謂不相識。吾居某村,姓司徒,名政,得年二十一歲,某月某日某時生。”女微笑曰:“吾識君。吾非算命先生,何必言君生辰八字?”急摘數桃與政曰:“君速去,勿為人遇以作話柄。”政受桃時摻執女手,將欲有言。女偽曰:“鄰婦來矣。”政釋女,女急退避之,政亦去。當政之來也,三官比鄰錢氏女適至,見政,隱身樹後以視之。政既去,錢女從樹後轉出,曰:“摘桃人何去之速也?得若個好婿,接談片時佳甚,子速之去,性與人殊矣。”三官曰:“無之。”錢曰:“渠來時自言生辰,去時執子之手。吾悉聞見,尚雲無之耶?”三官曰:“誠有之。祈妹緘口,以免嘲笑。”錢笑應之。
  異日,周木連自塾歸,過趙義門,適三官獨立門口,睨之,婉如清揚,不覺神馳。詣傢,欲火孔熾,實難自禁。聞女自居一室,室靠閑園有牖,因思逾垣隔窗與語,少慰渴想。既至,垣有傾圯,遂直入,微扣窗欞。蓋三官有鄰女錢氏常與伴宿,三官因連夜服事母病,惟錢女在室。聞扣聲,知非賊,問之,木連偽托司徒政曰:“日昨摘桃人。”錢知為三官婿,遂偽為三官之言曰:“君深夜來此何為?”曰:“昨睹玉色,時凝寤寐,敬來一會。”錢曰:“此非會時也。”木連曰:“何時得會?”錢曰:“嫁娶。”木連曰:“情極不能待。卿不憫憐,請死於此。”錢思冒三官名,暗與情郎一會,亦佳,啓窗納之,遂相狎。木連曰:“僕愛卿雙翹,願賜一履以寓情懷。”錢曰:“妾所着,舊而穢。妾有新履,可以贈君。”遂將三官之刺綉五紋新小靴給木連。木連與錢連會三夜,始赴塾。
  月餘,木連托故歸,蓋以不能忘情其所私也。夜靜欲赴,甫出門,遇對門車三飲酒歸。立談之際,不覺墜三官之靴於地。車拾之,木連懇求擲還。車曰:“子無妻室,此物何來?實言,吾即與之。”木連初不肯,車壯盛,力不能強求,不得已,直告之。車曰:“若然,子必與吾同去一次,吾始與。”木連决言不可。車曰:“吾既知其處,不難自往。”言已欲去。木連掣之,車推木連跌僕逕去。木連急起追之,將及趙園垣傾處,木連從後以石擊之,車頭破腦出而死。
  車父喊稟於公。檢驗時,車父以女履呈於公,言於死屍懷中得之。時公聞旁觀之婦人曰:“是履乃……”相違少遠,僅聞此三字。公令役將私議之婦喚至,曰:“適纔汝‘是履乃’之言吾已悉聞,可再言之。如有一言不實,重責不貸。”婦懼,曰:“適纔吾言是履乃趙三官之履,遺失多日,尋覓不得,奈何在死屍懷中?”公曰:“汝言是實,與吾所聞不爽。三官之父為誰?”婦曰:“渠父名趙義,已卒,唯有老母黃氏在。”公曰:“渠居何處?”婦指閑園曰:“即是第。”公視之,見靠園有室係活窗,曰:“鄉村不宜如此,蓋不利於賊盜也。”令役傳黃氏至,曰:“汝女嘗失履乎?”黃恐纍於命案,曰:“未也。”公執女履曰:“此非汝女之履乎?”黃曰:“亦非也。”婦曰:“吾已稟明。”黃始承之。公令取對履。黃取至,果大小花樣無少異。令女役帶黃氏母女進州。公意三官必以履贈所私,而托言遺失。及見女,貌雖美都,毫無淫意,復疑之。托言謂黃氏曰:“汝母女他居不便,居衙中可也。”令婢媼醉三官,乘其醉睡,窺其私,儼然處子。公益疑,問三官曰:“汝履何以在屍懷中?”女曰:“不知。吾履失已月餘。”公曰:“遺失之處汝知之否?”女曰:“知之,即靠閑園活窗之室。月前有鄰女錢氏伴吾宿於室,吾因母病傍母眠,惟錢女自宿於室四五日,吾履忽亡其一。”公令役傳錢女。
  不日,女母偕女到堂。公見女容飾不雅,謂女母曰:“汝女字人否?”曰:“未也。”公曰:“若大之女而不字人,大失為母之心。”問錢女曰:“三官供言,月前汝伴宿於其傢,有諸乎?”女母代答曰:“有之。”公復問曰:“三官因母病伴母,汝自宿其室四五日,有諸乎?”女母不知,不能代答,謂其女曰:“可實言之。”女曰:“亦有之。”公曰:“汝既自居其室,三官之履即於彼時不見,汝必知履之所在。”女答言不知,公笑曰:“必汝自宿之時,以履贈交好之人矣。”女不服,且出言不遜。公怒,令女役強驗其私。女役復曰:“實非處子。”公笑曰:“汝身破於何人?”女不答。公怒,呵役刑之。女懼曰:“實與三官之婿司徒政有交。渠索贈,當即以三官之履贈之。”公曰:“汝與司徒政素相識乎?”女曰:“不識。”公曰:“既不相識,何以知為司徒政?”女將三官看桃,其婿摘桃,並月前某日夜扣窗欞,自稱摘桃人,一一言其情節。復曰:“彼時渠以吾為其妻三官,吾即冒三官之名啓窗納之,因連會三夜,屬實。”公呼三官上堂,以摘桃之事問之。三官細言之,與錢所言大同小異。公因令三官母女暫歸候傳,出票立傳司徒政。以有緊急公事赴鳳翔,委官審究。
  及歸,案已定,候公出詳。蓋承審者以嚴刑逼政,政已畏刑而招殺車三之事矣。公披閱案捲,見供判不符,情實未真,遂提錢女問之曰:“汝與姦夫連會三夜,或每夜更換,不是一人?”錢曰:“是。”公曰:“事在黑夜,何以知是一人?”錢曰:“其人背後左肩下,有瘡疤如錢,每夜手觸之。”公令提政上堂,赤政上身驗之,無疤。令錢視之,錢大駭。公曰:“必汝與所私者情厚,不肯言其姓名,而移禍於政。”女不應。公令刑之,女稽首曰:“即刑死吾,吾亦不敢承認。”時從人請公退食。公令人犯暫下,即席悶坐飲,深思遐想,案無情由,及日暮舉燭不言食。忽得端緒,不遑食,急升堂,問司徒政曰:“汝之摘桃,本心欲往耶,抑被人恿慫而去?所摘之桃,自食之耶,抑與人共食?”政將與窗友周木連同遊及摘桃之事,歷歷細言之。公曰:“汝得生路矣。”遂令去其刑具。令役立傳周木連到案,問之曰:“令政桃園戲妻者,非汝耶?”木連曰:“是。”公曰:“冒摘桃人而淫其妻者,亦汝耶?”木連不認。公曰:“汝冒政而欲淫其妻,錢女冒其妻而與汝交。錢女言汝背後左肩下有瘡疤如錢,若無之,則真非汝。”令役襢其背視之,果有瘡疤如女言。公曰:“錢女之言不妄,汝與錢女有私亦不妄。”木連不言。公令提錢女面質,木連不得不認。公曰:“若然,車三亦汝傷害矣。”木連不服,公曰:“錢女所贈之履,何以在車三屍懷中?”木連自維無理可辨,遂直言害車三之故,案始定。
  虛白道人曰:天與水違行而訟起,險與健相攻而訟成。刑固不可廢,訟亦不能無,而聽之實不易易也。魏戍望輕,不斷梗陽之訟;子反辨短,莫决皇戍之辭。以知有忠信之實,慈惠之心,而始優為之。故聽訟者無先入之成心,則閑孚皆有當;無違理之偏聽,則不肖無所容。惟有以盡其相,窮其神,而摘伏懲姦,始破小人之膽;惟有以關其口,奪其氣,而詰姦鋤暴,始安良善之心。不然,而欲悉其聰明,緻其忠愛,亦綦難矣。隴州三案:一巧分偽詐,具是非之明;一深用智謀,成細微之案。至於周木連之案,深思端緒,罪坐真情,俾無辜無戴盆之冤,淫兇無漏網之幸。使雲生李太守知之,亦將錄於《刑案匯覽》。
  事妙文亦妙,兩堪不朽。 上元李瑜謹註
  王富段成
  歲次己末夏季,十九日未初,武庫焚,聲如怒雷,聞三十餘裏。餘齋違城六、七裏,其聲更厲,窗紙為之破,齋中塵落如霧。初以為無雲而雷,及南望,濃煙飛騰,上衝晴空,意謂武庫被火。移時,問南來之人,果然。次日以他事赴城,因往觀之。武庫地基,火藥坐坑四處,闊皆二、三步,深悉四、五尺,磚石木料悉為火藥衝去;鄰近房捨全無,人之被火藥所傷,塌屋所壓而死者,不知其數。其時,有無故遠之而脫其難者,有無故近之而遇其害者,誠生死有命矣。
  有木工王富者,西關人。一弟名貴,嗜賭,往往賭輸典衣,富屢為回贖之。是日,富在武庫修理木器,貴質衣而賭,輸,赴武庫尋兄索錢贖之。富見貴赤身,問之,貴實告。富怒,揪發捶楚,貴忍受不返手。庫人拉問之,知渠為胞兄弟,曰:“令弟既已質衣,理合出錢使弟贖回。”富曰:“回贖已非一次。”庫人曰:“即非一次,胞弟無衣,亦不宜坐視。”富曰:“即出錢與之,難必其不復賭,其衣未必能贖。”庫人謂貴曰:“贖衣後,務必來此,使令兄見之。”貴應諾。貴執錢去,未幾衣衣回,立富面前不語。富見之,不禁暗喜,謂貴曰:“日將午,汝必自晨未食。”貴答以不饑。富曰:“勿欺。吾傢夥籃中尚有錢文數十,可取去買飯用。”貴取錢東行,愧悔交深。不深饑,因登北門樓,臥石臺。既而有二人來,視之,素相識之博友。一人曰:“汝兄有難,可速救之。惟東行數百步,可免禍。”一人曰:“適纔渠受其兄之紾,懷恨必深,即語之,亦未必聽從。”貴曰:“是何言也!兄之紾吾,是吾自取,於兄何怨。”言已而醒,知為夢。忽憶其二人早死,大驚,急起而赴。恐直言兄不相信,遂偽言曰:“鄰街張某欲作室數間,請兄敦匠事。今張某在匯波閣立俟見兄,定興工之期。”富亦聞張某欲修造,遂信之,立同貴行。至閣,問貴曰:“張某安在?”貴未及答,而武庫焚。及富見在庫者悉遇害,曰:“張某,吾之救星也。”貴曰:“張某無修造事,實弟偽言之。”始以夢鬼之事語兄。
  餘莊人某,貿易歸,路經齊河橋,在橋下飯肆買用飲食,見一人與肆人言武庫事,欲聽之以證傳聞,而其言已終,僅聞其人言曰:“吾以五百錢免遭橫死,幸莫大焉。”言已匆匆去。某問諸肆人,肆人細述之,曰:“適去之人,食兵馬糧,姓段,有二名,本名志成,在官名成。武庫事前數日,在此少休,吾問其姓氏,段兼言為火藥事,奉官差進省。時橋頭一大車輸載不行,蓋以橋頭壞一石,因傷車軸故也。段見而問之,吾歷言其故。段趨視而回曰:‘坑坎不闊,修補亦易,豈可坐視為行客纍?’吾曰:‘無施主。’段問所費,我對曰:‘五百文足矣。’段曰:‘所費有限,吾欲捐輸。惜吾公事在身,不暇為此。’吾曰:‘客果有此善心,吾願代勞,以襄盛事。’段曰:‘可。’吾曰:‘客幾日可畢公事?’段曰:‘大約六、七日即回。’吾曰:‘客來時驗功,斷不肯遲延,以負善意。’段喜,出錢而去。段去後,吾即覓石工修理。段回見之,大喜曰:‘如此堅固,無纍行人,悉君之力也與!’吾曰:‘樂施在君,吾何力之與有?’既而,段自言曰:‘吾之得歸,誠萬分之幸。’吾問之,段曰:‘武庫焚時,吾在武庫盹睡,忽聞唱名聲,一唱一應,如對册。唱及吾本名志成,應之者曰:勾除矣。其人問故,應名者曰:以其有重修齊河橋之陰功。吾夢寐間聞之大疑,轉念吾本名無人知,或人與吾同姓名。即有人搖吾醒曰:官府立傳。吾朦朧從之東行。其人在前,止違十數步。過北門,其人忽不見,心方驚疑,而武庫焚。’吾曰:‘若然,君之得免橫禍,即以修補橋頂石坑之事乎?蓋雖所費無多,究屬修補,既為修補,即可謂重修,其事雖微,其用心實巨。不然,何以得感神明,除君名於鬼册也?’段始驚悟曰:‘君言是也。’”莊人某歸,知餘方事著述,因特造齋細述之。
  虛白道人曰:以木工之兄而篤於友弟,斯亦奇矣;以嗜賭之弟,適受大辱於兄,一聞兄有大難,遂釋怒忘怨,急急赴救,為尤奇。以食糧之人,而誠於輕財,斯亦美矣;在行路之際,且有公事在身,偶見車陷於橋,輒解囊出錢,切切修理,尤為美。夫事至於奇而尤奇,美而尤美,則出乎尋常矣。事出尋常,則時在人耳目間,神不有以保護之,無以見造物福善之舉。王富段成之得免橫禍,不亦宜乎?
  勿謂善小而不為,其斯之謂歟! 平陵段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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