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   》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Wu Jingzi

  话说老太太见这些家伙什物都是自己的,黄评:其实人生世人哪一件是“自已的”?必以为“自己的”,则痰迷心窍矣不觉欢喜,痰迷心窍,昏绝于地。家人媳妇和丫鬟娘子都慌了,快请老爷进来。范举人三步作一步走来看时,连叫母亲不应,忙将老太太抬放床上,请了医生来。医生说:“老太太这病是中了脏,不可治了!”天二评:原来此屋不利连请了几个医生,都是如此说。范举人越发慌了,夫妻两个守著哭泣,一面制备后事。挨到黄昏时候,老太太奄奄一息,归天去了,黄评:范进疯而其母遂至于死,犹得母教未深。一笑合家忙了一夜。
  次日请将阴阳徐先生来写了七单,老太太是犯三七,到期该请僧人追荐,天二评:伏笔大门上挂了白布球,新贴的厅联都用白纸糊了。黄评:极细合城绅衿都来吊唁,请了同案的魏好古,穿著衣巾,在前厅陪客。黄评:魏好古亦有用处胡老爹上不得台盘,只好在厨房里或女儿房里,帮著量白布、秤肉乱窜。黄评:伏笔到得二七过了,范举人念旧,拿了几两银子交与胡屠户,托他仍旧到集上庵里请平日相与的和尚做揽头,请大寺八众僧人来念经,拜梁皇忏,放焰口,追荐老太太升天。
  屠户拿著银子,一直走到集上庵里滕和尚家,恰好大寺里僧官慧敏也在那里坐著。僧官因有田在附近,所以常在这庵里起坐。齐评:带叙带伏。天二评:伏笔滕和尚请屠户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范老爷得病在小庵里,那日贫僧不在家,不曾候得。多亏门口卖药的陈先生烧了些茶水,替我做个主人。”胡屠户道:“正是,我也多谢他的膏药。今日不在这里?”滕和尚道:“今日不曾来。”又问道:“范老爷那病随即就好了,却不想又有老太太这一变。胡老爹这几十天想总是在那里忙?不见来集上做生意。”胡屠户道:“可不是么!自从亲家母不幸去世,合城乡绅那一个不到他家来,就是我的主顾张老爷、周老爷也在那里司宾。齐评:口口声声带定张老爷、周老爷,屠户心中钦敬固只此二人也。黄评:顺手带出周老爷大长日子,坐著无聊,只拉著我说闲话,陪著吃酒吃饭。天二评:又是夏总甲声口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不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黄评:倒也扯谎扯的象不耐烦做这些事;欲待躲著些,天二评:女儿房里厨房里又少不得人照看难道是怕小婿怪,惹绅衿老爷们看乔了,说道:‘要至亲做甚么呢?’”齐评:真说得入情入理。黄评:更象说罢,又如此这般把请僧人做斋的话说了。和尚听了,屁滚尿流,慌忙烧茶、下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转托僧官去约僧众,并备香烛、纸马、写疏等事。天二评:“写疏”伏下胡屠户吃过面去。
  僧官接了银子,才待进城,走不到一里多路,只听得后面一个人叫道:“慧老爷,为甚么这些时不到庄上来走走?”僧官忙回头来看时,是佃户何美之。天二评:生出奇文何美之道:“你老人家这些时这等财忙!因甚事总不来走走?”僧官道:“不是我也要来,只因城里张大房里想我屋后那一块田,天二评:先透过一笔。因前已伏线,故不觉其突又不肯出价钱,我几次回断了他。若到庄上来,他家那佃户又走过来嘴嘴舌舌,缠个不清。齐评:带补带伏我在寺里,他有人来寻,我只回他出门去了。”何美之道:“这也不妨,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无事,且到庄上去坐坐。况且老爷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消缴了他罢。今日就在庄上歇了去,怕怎的?”和尚被他说的口里流涎,天二评:流涎者何也,火腿也,酒也,歇了去也那脚由不得自己,跟著他走到庄上。何美之叫浑家煮了一只母鸡,把火腿切了,酒舀出来烫著。和尚走热了,坐在天井内,把衣服脱了一件,敞著怀,腆著个肚子,天二评:好模样走出黑津津一头一脸的肥油。天二评:也象灶上半只火腿。黄评:也走出肥油了。只“肥油”二字,写出一个酒肉和尚
  须臾整理停当,何美之捧出盘子,浑家拎著酒,放在桌子上摆下。和尚上坐,浑家下陪,何美之打横,把酒来斟。吃着,说起三五日内要往范府替老太太做斋。何美之浑家说道:“范家老奶奶,天二评:老奶奶者,轻之也我们自小看见他的,是个和气不过的老人家。只有他媳妇儿,天二评:他媳妇儿者,轻之又轻之也是庄南头胡屠户的女儿,一双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黄头发,黄评:屠户女儿,一定是此等货。写得如见其人那日在这里住,鞋也没有一双,夏天靸着个蒲窝子,歪腿烂脚的。天二评:范进娘子形容,却在此处补出而今弄两件‘尸皮子’穿起来,听见说做了夫人,齐评:你做僧官太太,亦可算得夫人。天二评:诋范进娘子者,渠自矜其貌,乃不得穿尸皮子做夫人也好不体面!你说天二评:你者,你和尚耶?你何美之耶?那里看人去!”
  正吃得兴头,听得外面敲门甚凶,何美之道:“是谁?”和尚道:“美之,你去看一看。”何美之才开了门,七八个人一齐拥了进来,看见女人、和尚一桌子坐着,齐说道:“好快活!和尚、妇人大青天白日调情。好僧官老爷,知法犯法!”何美之喝道:“休胡说!这是我田主人。”众人一顿骂道:“田主人?连你婆子都有主儿了!”不由分说,拿条草绳,把和尚精赤条条同妇人一绳捆了,黄评:不用剥衣将个杠子穿心抬着,连何美之也带了,来到南海县前一个关帝庙前戏台底下。天二评:戏是台上做的,今却在台下和尚同妇人拴做一处,候知县出堂报状。众人押着何美之出去,和尚悄悄叫他报与范府。
  范举人因母亲做佛事,和尚被人拴了,天二评:两句连读,令人先笑忍耐不得,随即拿帖子向知县说了。知县差班头将和尚解放,女人着交美之领了家去,一班光棍带着,明日早堂发落。众人慌了,求张乡绅帖子在知县处说情。知县准了,早堂带进,骂了几句,扯一个淡,赶了出去。天二评:能员,应保举卓异和尚同众人,倒在衙门口用了几十两银子。僧官先去范府谢了,次日方带领僧众来铺结坛场、挂佛像,两边十殿阎君。吃了开经面,打动铙、钹、叮当,念了一卷经,摆上早斋来。八众僧人,连司宾的魏相公共九位,黄评:不脱魏相公,细坐了两席。才吃着,长班报有客到。魏相公丢了碗出去迎接进来,便是张、周两位乡绅,乌纱帽,浅色圆领,粉底皂靴。魏相公陪着一直拱到灵前去了。
  内中一个和尚向僧官道:“方才进去的,就是张大房里静斋老爷。他和你是田邻,你也该过去问讯一声才是。”天二评:和尚岂不知,故意问及,可知僧官之见恶于众僧官道:“也罢了。张家是甚么有意思的人!想起我前日这一番是非,那里是甚么光棍,就是他的佃户,商议定了,做鬼做神来弄送我。黄评:补出,省笔墨也不过要簸掉我几两银子,好把屋后的那一块田卖与他。使心用心,反害了自身!落后县里老爷要打他庄户,黄评:伏后到县惹出事来一般也慌了,腆着脸拿帖子去说,惹的县主不喜欢。”又道:“他没脊骨的事多哩!就像周三房里、做过巢县家的大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儿。三房里曾托我说媒,我替他讲西乡里封大户家,好不有钱,张家硬主张着许与方才这穷不了的小魏相公,因他进个学,又说他会作个甚么诗词。前日替这里作了一个荐亡的疏,我拿了给人看,说是倒别了三个字。象这都是作孽!眼见得二姑娘也要许人家了,又不知撮弄与个甚么人!”齐评:又起下文。天二评:张静斋之为人,魏好古之学问,俱从和尚口中虚写,却又暗伏严家对亲一节。骨节通灵说着,听见靴底响,众和尚挤挤眼,僧官就不言语了。天二评:如画两位乡绅出来,同和尚拱一拱手,魏相公送了出去。众和尚吃完了斋,洗了脸和手,吹打拜忏,行香放灯,施食散花,跑五方,整整闹了三昼夜方才散了。
  光阴弹指,七七之期已过,范举人出门谢了孝。一日,张静斋来候问,还有话说。范举人叫请在灵前一个小书房里坐下,穿着衰絰出来相见,先谢了丧事里诸凡相助的话。张静斋道:“老伯母的大事,我们做子侄的理应效劳。想老伯母这样大寿归天也罢了,只是误了世先生此番会试。齐评:此等应酬套语,久已习而不知其非矣看来想是祖茔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范举人道:“今年山向不利,只好来秋举行,但费用尚在不敷。”张静斋屈指一算:“铭旌是用周学台的衔。墓志托魏朋友将就做一篇,天二评:将就二字着眼却是用谁的名?其余殡仪、桌席、执事、吹打,以及杂用、饭食、破土、谢风水之类,须三百多银子。”正算着,捧出饭来吃了。张静斋又道:“三载居庐自是正理,但世先生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边设法使用,黄评:范进被张静斋教坏似乎不必拘拘。现今高发之后,并不曾到贵老师处一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风一二。天二评:主意在此。黄评:“肥美”二字久在胸中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相约同行?一路上舟车之费,弟自当措办,不须世先生费心。”范举人道:“极承老先生厚爱,只不知大礼上可行得?”天二评:好孝廉张静斋道:“礼有经,亦有权。想没有甚么行不得处。”齐评:的是世面上人口角。天二评:墨卷上救急语。黄评:以为可行则行矣,岂非教坏范举人又谢了。张静斋约定日期,雇齐夫马,带了从人,取路往高要县进发,于路上商量说:“此来一者见老师,二来老太夫人墓志,就要借汤公的官衔名字。”
  不一日,进了高要城。那日知县下乡相验去了。二位不好进衙门,只得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那庙正修大殿,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工房听见县主的相与到了,慌忙迎到里面客位内坐着,摆上九个茶盘来。工房坐在下席执壶斟茶,吃了一回。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方巾阔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天二评:如见其人,如闻其声。黄评:不待写其为人,数句像赞可知矣那人一进了门,就叫把茶盘子撤了,然后与二位叙礼坐下,动问那一位是张老先生,那一位是范老先生。二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贱姓严,舍下就在咫尺。去岁宗师案临,幸叨岁荐,与我这汤父母是极好的相与。天二评:过几天多要奉请。石史评:严老大面呈履历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旧?”二位各道了年谊师生,严贡生不胜钦敬。工房告过失陪,那边去了。
  严家家人掇了一个食盒来,又提了一瓶酒桌上放下,揭开盒盖,九个盘子都是鸡、鸭、糟鱼、火腿之类。天二评:咄嗟而办,盖是市脯。然据严老二言:分家一样田地,白白吃穷,端了花梨椅子换肉心包子。则严老大之于口腹,固不惜所费。黄评:此老酒肴不是好吃的。吾服其何得如此现成。想城隍庙是其惯常请客之地,以便求说人情耳严贡生请二位老先生上席,斟酒奉过来说道:“本该请二位老先生降临寒舍,一来蜗居恐怕亵尊,二来就要进衙门去,恐怕关防有碍,齐评:真足肉麻故此备个粗碟,就在此处谈谈,休嫌轻慢。”二位接了酒道:“尚未奉谒,倒先取扰。”严贡生道:“不敢,不敢。”立着要候干一杯。二位恐怕脸红,不敢多用,吃了半杯放下。严贡生道:“汤父母为人廉静慈祥,真乃一县之福!”张静斋道:“是,敝世叔也还有些善政么?”严贡生道:“老先生,人生万事,都是个缘法,真个勉强不来的。齐评:平空结撰一席话,却用如此起笔,真是浑然无迹。天二评:所答非所问,急要说出“极好的相与”。黄评:答得奇,并不答其所问汤父母到任的那日,敝处阖县绅衿公搭了一个彩棚,在十里牌迎接。弟站在彩棚门口,须臾锣、旗、伞、扇、吹手、夜役,一队一队都过去了。天二评:必细数者,为“两只眼看着”作势也轿子将近,远远望见老父母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正与“蜜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两两相对我心里就晓得是一位岂弟君子。却又出奇,几十人在那里同接,老父母轿子里两只眼只看着小弟一个人。黄评:想是“大鼻梁”喜“高鼻梁”那时有个朋友同小弟并站着,他把眼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一望小弟,齐评:顿挫摆踱,有色有声,严老大如此文才,仅仅一贡,未免有屈悄悄问我:‘先年可曾认得这位父母?’小弟从实说:‘不曾认得。’他就痴心,只道父母看的是他,忙抢上几步,意思要老父母问他甚么。齐评:只怕还是夫子自道也不想老父母下了轿,同众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别处,天二评:其实还望着你,并非望别处才晓得从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要不的。黄评:此一段谈吐,我服作者写得出。须知此等写势利,才是写入骨髓次日小弟到衙门去谒见,老父母方才下学回来,诸事忙作一团,却连忙丢了,叫请小弟进去,换了两遍茶,就像相与过几十年的一般。”齐评:这是前世的事,汤公如何记得张乡绅道:“总因你先生为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来自然时时请教。”严贡生道:“后来倒也不常进去。黄评:恐人盘问,又说不常进去实不相瞒,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黄评:此等言行相反,早已视为常事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汤父母容易不大喜会客,天二评:不大喜会客者,盖常请见而不会也却也凡事心照。齐评:又说谎话,又怕对穿,于是吞吞吐吐,似真似假,文章煞费苦心就如前月县考,把二小儿取在第十名,叫了进去,细细问他从的先生是那个,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事,着实关切!”范举人道:“我这老师看文章是法眼。既然赏鉴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贺。”严贡生道:“岂敢,岂敢。”又道:“我这高要是广东出名县分,一岁之中,钱粮耗羡,花、布、牛、驴、渔、船、田、房税,不下万金。”又自拿手在桌上画着,低声说道:黄评:描摹入骨入神“像汤父母这个做法,不过八千金。前任潘父母做的时节,实有万金。他还有些枝叶,还用着我们几个要紧的人。”齐评:齐评汤父母不敢同你相认者,就是怕你这些耳。天二评:然则汤父母不用着公等几个要紧人也说着,恐怕有人听见,把头别转来望着门外。
  一个蓬头赤足的小厮走了进来,天二评:斗笋接缝,其捷如风望着他道:“老爷,家里请你回去。”严贡生道:“回去做甚么?”小厮道:“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严贡生道:“他要猪,拿钱来!”小厮道:“他说猪是他的。”严贡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罢,我就来。”那小厮又不肯去。张、范二位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竟请回罢。”严贡生道:“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口猪原是舍下的。”天二评:范老先生未必知,张老先生有些知了。何也?彼亦此中人也才说得一句,听见锣响,天二评:亏得锣响,省了说谎一齐立起身来说道:“回衙了。”
  二位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着帖子,向贡生谢了扰,直来到宅门口投进帖子去。知县汤奉接了帖子,一个写“世侄张师陆”,一个写“门生范进”。自心里沉吟道:“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齐评:原来如此!天二评:补笔,从对面叙出甚是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回他。”黄评:所以同范进来也吩咐快请。两人进来,先是静斋见过,范进上来叙师生之礼。汤知县再三谦让,奉坐吃茶。同静斋叙了些阔别的话,又把范进的文章称赞了一番,问道:“因何不去会试?”范进方才说道:“先母见背,遵制丁忧。”天二评:盖范进变服而来,帖上又不注“制”字,故汤知县有此问。作书者不忍明言,故出此语,令人自悟。张静斋所谓「礼有经有权」者,即此汤知县大惊,忙叫换去了吉服,拱进后堂,摆上酒来。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知县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箸。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杯箸,知县不解其故。齐评:吉服可穿,银箸不用,所谓舍本逐末也。天二评:不解者,因其先吉服而来,想不到银镶杯箸也静斋笑道:“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这个杯箸。”知县忙叫换去,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牙箸来,范进又不肯举。静斋道:“这个箸也不用。”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竹子的来,方才罢了。天二评:然則何以吉服?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备办。落后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齐评:入情入景。天二评:谑而虐矣,盖作者甚恶此辈因说道:“却是得罪的紧。我这敝教,酒席没有什么吃得,只这几样小菜,权且用个便饭。敝教只是个牛羊肉,黄评:引到牛肉又恐贵教老爷们不用,所以不敢上席。现今奉旨禁宰耕牛,上司行来牌票甚紧,衙门里都也莫得吃。”天二评:引动下文掌上烛来,将牌拿出来看着。
  一个账身的小厮在知县耳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知县起身向二位道:“外边有个书办回话,弟去一去就来。”去了一时,只听得吩咐道:“且放在那里。”天二评:可知本要受的回来又入席坐下,说了失陪,向张静斋道:“张世兄,你是做过官的。这件事正该商之于你。就是断牛肉的话,方才有几个教亲,共备了五十斤牛肉,请出一位老师夫来求我,说是要断尽了,他们就没有饭吃,求我略松宽些,叫做‘瞒上不瞒下’。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与我,却是受得受不得?”张静斋道:“老世叔,这话断断使不得的了!天二评:何妨?有经有权你我做官的人,只知有皇上,那知有教亲?想起洪武年间,刘老先生……”汤知县道:“那个刘老先生?”静斋道:“讳基的了。他是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范进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静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读过的,后来入了翰林。齐评:真是盲人骑瞎马,好看之极。天二评:天下实有此等妄人,并非作者平空捏造洪武私行到他家,就如‘雪夜访普’的一般。恰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当面打开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圣上恼了,说道:‘他以为天下事都靠着你们书生!’到第二日,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齐评:刘青田乃青田人,非青田知县,静斋先生遂附会之。天二评:刘老先生是土知县又用毒药摆死了。这个如何了得!”知县见他说的口若悬河,又是本朝确切典故,黄评:绝倒。妙在是“确切典故”不由得不信,问道:“这事如何处置?”张静斋道:“依小侄愚见,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今晚叫他伺候,明日早堂将这老师夫拿进来,打他几十个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天二评:道光间一福建知县确有此一事。见陈子庄明府《庸闲斋笔记》。想来曾读《外史》,当是奉教于张静斋出一张告示在傍,申明他大胆之处。上司访知,见世叔一丝不苟,升迁就在指日。”知县点头道:“十分有理。”齐评:说得动听,汤公所以急急遵教。黄评:张静斋做知县,想必被参回来的,却仍以此等伎俩传授别人。妙在汤知县便听信也当下席终,留二位在书房住了。
  次日早堂,头一起带进来是一个偷鸡的积贼。天二评:未必恰有此事,借来作衬耳知县怒道:“你这奴才,在我手里犯过几次,总不改业。打也不怕,今日如何是好?”因取过硃笔来,在他脸上写了“偷鸡贼”三个字,齐评:汤公悟性真好,居然以一反三。天二评:即张静斋法也,此公可谓闻一知二取一面枷枷了,把他偷的鸡,头向后,尾向前,捆在他头上,枷了出去。才出得县门,那鸡屁股里刮喇的一声,屙出一抛稀屎来,从额颅上淌到鼻子上,胡子沾成一片,滴到枷上。两边看的人多笑。第二起,叫将老师夫上来,大骂一顿“大胆狗奴”,重责三十板。取一面大枷,把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脸和颈子箍的紧紧的,只剩得两个眼睛,在县前示众。天气又热,枷到第二日,牛肉生蛆。第三日呜呼死了。天二评:一道灵魂寻马罕默德去了
  众回子心里不服,一时聚众数百人,鸣锣罢市,闹到县前来,说道:“我们就是不该送牛肉来,也不该有死罪。这都是南海县的光棍张师陆的主意!我们闹进衙门去,揪他出来一顿打死,派出一个人来偿命!”不因这一闹,有分教:贡生兴讼,潜踪私来省诚;乡绅结亲,遏贵竟游京国。未知众回子吵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此篇是文字过峡,故序事之笔最多。就其序事而观之,其中起伏照应,前后映带,便有无数作文之法在。率尔操觚轻心掉之者,梦不到此也。
  和尚到庄上吃酒,乃是行所无事,佃户一齐打进,实出意料之外。当其美之斟酒、浑家打横时,几近淫亵矣。及观何美之浑家口中数语,只不过气不忿范太太,何其用笔之雅,直将“功名富贵”四字写入愚妇人胸中,吾不知作者之锦心绣口居何等也。
  斋堂中魏相公陪客,众和尚捣鬼,轻轻又带出周二姑娘做亲,针线之妙,难以尽言。
  关帝庙中小饮一席话,画工所不能画,化工庶几能之。开端数语尤其奇绝,阅者试掩卷细想,脱令自己操觚,可能写出开端数语?古人读杜诗“江汉思归客”,再三思之不得下语,及观“乾坤一腐儒”,始叫绝也。黄评:此拟不伦,此君批语惯有此等毛病,然好处却多
  才说“不占人寸丝半粟便宜”,家中已经关了人一口猪,令阅者不繁言而已解。使拙笔为之,必且曰:看官听说,原来严贡生为人是何等样,文字便索然无味矣。黄评:妙批,一部书多用此诀
  上席不用银镶杯箸一段,是作者极力写出。盖天下莫可恶于忠孝廉节之大端不讲,而苛索于末节小数。举世为之,而莫有非之,且效尤者比比然也。故作者不以庄语责之,而以谑语诛之。黄评:一部《儒林外史》皆用此法,为从来小说所无
  张静斋劝堆牛肉一段,偏偏说出刘老先生一则故事,席间宾主三人侃侃面谈,毫无愧怍,阅者不问而知此三人为极不通之品。此是作者绘风绘水手段,所谓直书其事,不加断语,其是非自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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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会校
关于会评
序跋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
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
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莺脰腹溯 侠客虚设人头会黄评:“莺脰”对“人头”,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坊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黄评:“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黄评:真以孝子许,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
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黄评:潘三不良,然于匡二则良朋也 潘自业横遭祸事黄评: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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