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长短经   》 卷七·权议      赵蕤 Zhao Rui

    ○ 惧诫第二十《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雠。
  《尸子》曰:昔周公反政,孔子非之曰:周公其不圣乎?以天下让,不为兆人也。
  董生曰: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古语曰:穷鼠咬,匹夫奔万乘。
  故黄石公曰:君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叛。孙卿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贼。
  何以明之?
  昔文王在酆,召太公曰:商王罪杀不辜,汝尚助余忧人。今我何如?太公曰:王其身,下贤惠人,以观天道。天道无殃,不可以先唱;人道无灾,不可以先谋。必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与民同利,同利相救,同情相成,同恶相助,同好相趋,无甲兵而胜,无衡机攻,无渠而守。利人者,天下启之,害人者,天下闭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取天下若逐野兽,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若同舟而济,皆同其利,舟败皆同其害。然则皆有启之,无有闭之者矣。无取于民者,取民者也;无取于国者,取国者也;无取于天下者,取天下者也。取民者民利之,取国者国利之,取天下者天下利之。故道在不可见,事在不可闻,胜在不可知,微哉微哉!鸷鸟将击,卑身翕翼;猛兽将搏,亻免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唯文唯德,谁为之式?弗观弗视,安知其极?今被殷商,众口相惑。
  吾观其野,草茅胜;吾观其群,众曲胜直;吾观其吏,暴虐残贼,败法乱刑,而上不觉。此亡国之则也。文王曰:善。
  楚恭王薨,子灵王即位。群公子因群丧职之族,杀灵王而立子干。立未定,弟弃疾又杀子干而自立。初,子干之入也,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
  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人;亡无爱微,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杀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人信之。芊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也;命德,三也;宠贵,四也;取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齐肃,不藏贿,不从欲,施扌舍不倦,求善不厌,以是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好学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贾他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郄、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之?
  此二君者,异于子干。恭有宠子,国有奥主。子干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逆。何以冀国?子干果不终,卒立弃疾,如叔向言。
  鲁昭公薨于干侯,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何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诸侯有卿,皆其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纵其失,季氏世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干曰《大壮》ⅲⅰ。天之道也。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
  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孔子在卫,闻齐田常将欲为乱,而惮鲍、晏,因移其兵以伐鲁。孔子会诸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不忍观其受敌。将欲屈节于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使?子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取功于鲁实难,若移兵于吴则可也。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与战。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矣,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而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
  曰:善。然兵业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子贡曰:子缓师。吾请救于吴,令救鲁而伐齐。子以兵迎之。田常许诺。
  秦始皇帝游会稽,至沙兵疾甚。始皇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未授使者,始皇崩。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位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固然也。
  吾闻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也?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着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细谨,大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
  愿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岂宜亻此事干丞相哉?高曰:时乎时
  乎?间不及谋。嬴粮跃马,唯恐后时。胡亥既然高之言,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俱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将何以?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内宫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吏,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
  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旧事,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矣。高受诏习胡亥学法,仁慈笃厚,轻财重士;秦之诸子,皆莫及也,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者,固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道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君其勿复言。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龙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悬命于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华落,水风摇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见之晚也?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残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
  斯其由人哉?安足与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则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松乔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为寒心。善者因败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涕太息曰:既已不能死,安命哉?乃听高立胡亥,改赐玺书,杀扶苏蒙括。
  秦二世末,陈涉起靳。兵至陈,张耳陈馀说涉曰:大王兴梁、楚,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愿请奇兵略赵地。于是陈王许之,与卒三千,从白马渡河。至诸郡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生。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唱始,莫不响应,自家为怒,各报其怨,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杰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业,此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下赵十馀城。
  韩信既平齐,为齐王。项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使三分天下。信不听。武涉已土,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常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信曰:先生相寡人如何?对曰:愿请间。
  信曰:左右远。蒯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俊雄豪杰,建号一呼,天下之士,合雾集,鱼鳞杂Ш,烟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肉流离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于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振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脏,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依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起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国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还我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车者,载人之患;衣人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背义乎?
  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奉项婴头,鼠窜归于汉王。汉王借兵东下,杀成安君氵氐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然而卒相擒者,何也?患生于多欲,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谚曰:野兽尽而猎狗烹,敌国破而谋臣亡。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也;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
  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今足下载震主之威,挟大赏之功,以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我将念之。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故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候也。审毫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不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沈吟而不言,不如聋之指麾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不再也,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王终不夺我齐,遂谢蒯生。蒯生曰:夫迫于苛细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说不听,因去,佯狂为巫。
  吴王濞以子故不朝,及削地书至,于是及使中大夫应高讠兆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雄,饰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语有之曰: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小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抑亦可乎?王矍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虽急,固有死耳。安得勿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夕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起也。故吴王内欲以晁错为诗,外随大王后车,傍佯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帅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七国皆反,兵败伏诛。
  淮南王安怨望,厉王死,欲谋叛逆,未有因也。及削地之后,其为谋益甚,与左吴等日夜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召伍被与谋,被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亡国之言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子胥曰:臣今见麋鹿游于姑苏之台。臣今亦见宫中生荆棘,雾露г衣也。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故海内不期而随此。千岁之可见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糟糠;女子绩纺,不足以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故欲为乱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人海求异物,及延年益寿之药,还为伪辞曰:臣见海
  中大神曰:以令名振男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大悦,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他逾五岭,攻百越。尉他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可其万五千人。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高皇始于丰沛一唱,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阵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今大王见高皇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为刘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铜以为钱,东煮海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为船,国富人众,举兵而西,破于大梁,败于狐父,奔走而东,至于丹徒,越人擒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
  夫以吴楚之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愿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于是王气怨结而不扬,涕满眶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后复问伍被曰:汉庭治乱?被曰:窃睹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措,遵古之道;风俗纲纪,未有所缺;南越宾服,羌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杨,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不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王欲举事,臣见其将有祸而无福也。王怒,被谢死罪。
  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众起于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万。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馀万,非直戍之众,钅几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秦无道,残贼天下,兴万乘之驾,作阿房
  之宫,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敖然若焦,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扣心而怨上,故陈胜一呼,天下响应。当
  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扬熊也。大王以陈胜、吴广喻之,被以为过。王曰:苟如公言,不可侥幸耶?被曰:被有愚计。王曰:奈何?被曰:今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杰任使,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侥幸,十得一乎?王曰:此可也。欲如伍被计。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蒙耳。又欲令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欲因以发兵。未得发,会事泄诛。
  后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将军,讨破黄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乱,海内虚困。
  故信都令阎忠来说嵩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顺时以动,智者因机以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今将军受钺于暮春,收功于末冬,兵动如神,谋不再计,摧强易于折枯,消坚甚于汤雪,旬月之间,神兵电扫,封户刻石,南向以报德,威名震本朝,风声驰海外,虽汤武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今身建不赏之功,体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主,何以求安乎?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曰:不然。昔韩信不忍一餐之过,而弃三分之业,利剑已揣甚喉,方发悔毒之叹者,机失而谋乖也。今主上势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指挥足以震风,叱咤可以兴雷电,赫然奋发,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先附,振武以临后服,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于前,大军响振于后,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宦之罪,除群怨之积,虽童儿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况厉熊罴之卒,因迅风之势哉?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后请呼上帝,示以天下,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于已坠,实神机之至会,风发之良时也。夫既朽之木不雕,衰世之朝难佐,若欲辅难佐之朝,朽败之木,是犹逆坂走丸、迎流纵棹,岂云易哉?且今宦竖群居,同恶如市,上命不行,权归近习,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侧目,如不早图,后悔无及。嵩惧曰:非常之谋,不施于有常之势。创国大功,岂庸才所致?黄巾细孽,敌非秦、项,新结易散,难以济业。且民未忘主,天下逆,若虚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名之祸,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忠知说不用,因亡去。
  王莽时,寇盗群发,莽遣将军廉丹伐山东。丹辟冯衍为掾,与俱至定陶。莽追诏丹曰:将军受国重任,不能捐身中野,无以报恩塞责。丹惶恐,夜召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衍闻之,顺而成者,道之所大也;逆而功者,权之所贵也。
  是故期于有成,不问所由;论于大体,不守小节。昔逢丑父伏轼而使其君取饮,称于诸侯;郑祭仲立突而出忽,终得复位,美于《春秋》。盖以死易生,以存易亡,君子之道也;诡于众意,宁国存身,贤者之虑也。故《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之,吉无不利。若夫知其不可而必为之,破军残众,无补于主,身死之日,负义于世,智者不为,勇者不行。且衍闻之,得时无怠。
  张良以五代相韩,椎秦始皇于博浪之中,勇冠乎贲育,名高于太山。将军之先,为信臣;新室之兴,英隽不附。今海内溃乱,民怀汉德,甚于诗人之思召公也。
  爱其甘棠,而况子孙乎?民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镇抚吏士,砥砺其节,百里之内,牛酒日赐,纳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要将来之心,待纵横之变,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于无穷、功烈着于不灭。
  何与军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圣人转祸而为福,智士
  因败而为功。愿将军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进及睢阳,复说丹曰:盖闻明者见于未形,智者虑于未萌。况其昭晰者乎!凡患生于所忽,祸发于细微,败不可悔,时不可失。公孙鞅曰:有高人之行,必负非于世;有独见之虑,必见赘于民。故信庸庸之论,破金石之策;袭当世之操,失高明之德。夫决者,智之君也;疑者,事之役也。时不再来,公勿再计。丹不听,进及无盐,与赤眉战死。衍乃亡命河东。
  来歙说隗嚣遣子入侍。嚣将王元以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遂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大王几无所措。
  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率儒生之说,弃万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取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山河,元请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代一时也。若计不及此,宜蓄糗粮,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泉;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嚣然元计,虽已遣子入质,犹负于险厄,欲专制方面,遂背汉。
  魏太祖与吕布战于濮阳,不利。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使太祖家居邺。太祖将许之,程昱见曰:窃闻将军欲遣家居邺,与袁绍连和,诚有之乎?太祖曰:然。
  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韩、彭之事耶?昱愚不识大旨,以为将军之志,不如田横。田横,齐一壮士耳,犹羞为高祖之臣。今将军欲遣家往邺,将北面而事袁绍。夫以将军之聪明神武,而反不羞为袁绍之下,窃为将军耻之。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
  若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太祖乃止。
  袁绍为盟主,有骄色,陈留太守张邈正义责之。绍令曹操杀邈,操不听。邈心不自安,及操东击陶谦,令其将陈宫屯东郡。宫因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拥十万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盼,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迎之共据兖州,观天下之形势,俟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而反曹公。
  锺会、邓艾既破蜀,蜀主降,会构艾。艾槛车征,会阴怀异图,厚待蜀将姜维等。维见而知其心,谓可构成扰乱,徐图克复也,乃诡说之曰:闻君自淮南以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为之。今复定蜀,威德震世,民高其功,而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夫韩信不背汉于扰攘,而见疑于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岂ウ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着,何不法陶朱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眉之岭,而从赤松游乎?会曰:君言远,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由是情好欢甚。会自称益州牧以叛,欲授维兵五万人,使为前驱。魏将士
  愤发,杀会及姜维。
  晋怀帝时,辽东太守庞本私憾东夷校尉李臻。鲜卑索连木津等为臻兴义,实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将。大单于慕容之长子翰言于曰:臣闻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王师覆败,苍生暑,岂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辽东倾没,乘便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勤王杖义,今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以得志于诸侯。善之。遂戒器讨连津,斩之,立辽东郡。
  后秦秦王符生杀害忠良。秦人度于一时,如过百日。权翼及说东海王坚曰: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殃,天之道也。一旦有风尘之变,非君王而谁?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从民心。坚然之,引为谋主。遂废生立坚为秦王。
  宋孔熙先者,广州刺史默之子也,有奸才,善占星气,言江州分野出天子,上当见弑于骨肉。及大将军彭城王义康幽于安城郡,熙先谓为其人也,遂说王詹事范晔曰:先君昔去广州,朝谤纷纭,藉大将军深相救解,得免艰危,曩受遗命,以死报德。今主上昏僻,殆天所弃。大将军英断聪敏,人神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今人情骚动,星文舛错。时至则不可拒,此之谓乎?若顺天人之心,收慕义之士,内连宠戚,外结英豪,潜图构于表里,疾雷奋于肘腋,然后诛除异义,崇奉圣明,因人之望,以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维以七尺之驱、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大人谓为何如?晔甚愕然。熙先重曰:昔毛琢竭节,不容于魏武;张温毕议,见逐于孙权。彼二人者,国之信臣,时之俊。岂疵瑕暴露,言行玷缺然后至于祸哉?皆以廉直劲正,困于邪枉;高行妙节,不得久容。
  丈人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雅誉,有过于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彭城斥逐,徐童见疑,彼岂父母之雠、为代之怨?寻戈拔棘,自幼而然。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后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不厌。是岂书籍远事?可为寒心悼栗者也。今建大动,奉贤哲,图难于易,以安易危,比之泰山,而去累卵,何苦不就?且崇树圣明,至德也;身享卿相,大业也;鸿名美号,三王五霸所以覆军杀将而争之也。一朝包括,不亦可乎?又有迩于此者,愚则未敢道。晔曰:何谓?熙先曰:丈人奕叶清华,而不得连姻帝室。国家作禽兽相处,丈人曾未耻之?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为激。晔默然。自是情好,遂密阴谋构矣。熙先专为谋主。事露,皆伏诛。
  周大将军郭荣奉使询隋高祖。高祖谓荣曰:吾雅尚山水,不好缨绂;过藉时
  来,遂叨名位。愿以侯归第,以保馀年。何如?荣对曰:今主上无道,人怀危惧。
  天命不常,能者代有。明公德高西伯,望极国华,方据六合以慰黎庶,反效童儿女子投坑落阱之言耶?高祖大惊曰:无妄言。族矣!及高祖作相,笑谓荣曰:前言果中,后竟代周室。
  随高祖崩,葬于太陵。初疾也,玺书征汉王谅。谅闻高祖崩,流言杨素篡位,大惧,以为诈也。发兵自守,阴谋为乱。南袭蒲州,取之。司马参军裴文安说谅曰:兵以拙速,不闻巧迟。今梓宫尚在仁寿,比其微兵东进,动移旬朔。若骁勇万骑,卷甲宵行,直指长安,不盈十日。不逞之徒,擢授高位,付以心膂,共守京城,则以东府县,非彼之有。然后大王鼓行而西,声势一接,天下可指麾而定也。谅不从,乃亲率大军,屯于并介之间。上闻之,大惧,召贺若弼议之。弼曰:汉王先帝之子、陛下之弟,居连率之重,总方岳之任,声名震响,为天下所服,其举事毕矣。然而进取之策有三:长驱入关,直据京师,西拒六军,东收山东,上策也,如是则天下未可量;顿大军于蒲州,使五千骑闭潼关,复齐旧境,据而都之,中策也,如是以力争;若亲居太原,徒遣其将来,下策也,如是成擒耳。
  上曰:公试为朕筹之,计将何出?弼曰:萧摩诃亡国之将,不可与图大事;裴文安少年虽贤,不被任用。馀皆群小,顾恋妻孥,苟求自安,不能远涉。必遣军来攻蒲州,亲居太原,为之窟穴。臣以为必出下策。果如弼所筹,乃以杨素为将,破之。
  隋炀帝亲御六军伐高丽,礼部尚书楚国公杨玄感据黎阳反。李密说玄感曰:天子远征辽左,地去幽州,悬隔千里,南有臣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间一道,理极艰危。今公权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蒯,直扼其喉,前有高丽,退无归路,不过旬月,赍粮必尽。举麾一召,其众自降,不战而克,计之上也。关中四塞,天府之国,有卫文,不足为意。今若率众西入长安,天子虽还,失其襟带,据险临之,故当必克,万全之策,计之中也。若随近逐便,先向东都,顿兵坚城之下,胜负都未可知,此计之下也。玄感利洛阳宝货,曰:公之下策,我之上策也。遂围之。玄感失利,宵溃。王师追斩之。李密乃亡归翟让。
  隋炀帝初猜忌唐。高祖知之,常怀危惧。为太原留守,以讨击不利,恐为炀帝所谴,甚忧之。时太宗从在军中,知隋将亡,潜图义举,以安天下。及进曰:大人何忧之甚也?当今主上无道,百姓愁怨,城门之外,皆已为贼,独守小节,必旦暮死亡。若起义兵,实当人欲。且晋阳用武之地,足食足兵,大人居之,此乃天授,正可因机转祸,以就功业。既天与不取,忧之何益?高祖大惊,深拒之。
  太宗趋而出,明日复进说曰:此为万全之策,以救灭族之事。今王纲弛紊,盗贼遍天下,大人受命讨捕,其可尽乎?贼既不尽,自当获罪。且又世传李氏姓膺图,李金才位望隆贵,一朝族灭。大人既能平贼,即又功当不赏,以此求活,其可得乎?高祖意少解,曰:我一夜思量汝言,大有道理。今日破家灭身,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于是定计,乃命太宗与晋阳令刘文静,及门下客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募兵。旬日之间,众且一万。斩留守副王威、高君雅,以诡请高祖祈雨于晋祠,将为不利故也。用裴寂计,准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故事,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以安隋室,传檄诸郡,以彰义举。秋七月,以精甲三万,西图关中。高祖杖白旗,誓众于太原之野,引师即路,遂亡隋族,造我区夏。
  由此观之,是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所以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受者博,非独一姓也。昔孔子论《诗》,至于殷士肤敏、灌将于京,喟然叹曰:富贵无常。不如是,王公其何以诫慎、民萌其何以劝勉?《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知惧而思诫,乃有国之福者矣。
  
  ○ 时宜第二十一夫事有趋同而势异者,非事诡也,时之变耳。何以明其然耶?昔秦末,陈涉起靳。兵至陈,陈豪杰说涉曰:将军被坚执锐,帅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功德宜为王。陈涉问陈馀张耳两人,两人对曰:将军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贼,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以私;愿将军无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如此,野无交兵,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及楚汉时,郦食其汉谋挠楚权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以行。陛下南面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张良曰: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良因发八难,其略曰:昔者汤伐桀,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褒贤者之闾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财,以赈贫民,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武,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复用兵乎?不可四也。放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今陛下能放马不复用乎?其不可五也。休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且夫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馀无复立者,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楚唯无强,六国者复挠而从之,陛下安得而臣之哉?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则大事去矣。
  时王方食,吐哺骂郦生曰:竖儒几败我事。趣令销印,此异形者也。
  七国时,秦王谓陈轸曰: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
  寡人不能决,请为寡人决之。轸曰:昔卞庄子方刺虎,馆竖子止之曰:虎方食牛,牛甘必争,争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两虎之名。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必是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卞庄刺虎之类也。惠王曰:善。果如其言。初诸侯之叛秦也,秦将章邯围赵王于巨鹿。楚怀王使项羽、宋义等北救赵,至安阳,留不进。羽谓义曰:今秦军围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抟牛之虻,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弊;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斗秦、赵。夫击轻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羽曰:将军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并力击秦,乃曰承其弊。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劫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弊之承?且国兵新破,王不安席,扫境内而属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臣也。即夜入义帐中斩义,悉兵渡河,沈舟破釜,示士卒必死,无还心,大破秦军。此异势者也。
  韩信伐赵,军井陉,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阵。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弃旗鼓,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空壁争汉旗鼓,逐韩信。韩信等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皆已得赵王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乘击大破之,虏赵军。诸将效首虏,皆贺信,因问曰:兵法石背山陵,前左水泽。
  今者反背水阵,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抚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与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又高祖劫五诸侯兵,入彭城。
  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与汉大战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
  此异情者也。
  汉王在汉中,韩信说曰:今士卒皆山东人,而望归,及其锋,东向可以争天下。后汉光武北至蒯,闻邯战兵到,世祖欲南归,召官属计议。耿曰:今兵从南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郡太守即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战不足虑也。世祖官属不从,遂南驰。官属各分散。后汉李催等追困天子于曹阳,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
  观诸州郡,虽外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在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夫权不失机,功不厌速,愿其图之。绍不从,魏武果迎汉帝,绍遂败。梁武帝萧衍初起义,杜思冲劝帝迎南康王都襄阳,正尊号,帝不从。张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挟天子以令诸侯,节下前去,为人所使。
  此岂岁寒之计耶?帝曰:若前途大事不捷,故自兰艾同焚。若功业克建,谁敢不从?岂是碌碌受人处分于江南,立新野郡,以集新附哉?不从,遂进兵克建邺而有江左。此情与形势之异者也。随时变通,不可执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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