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类 莊子集解內篇補正   》 應帝王第七      劉武 Liu Wu

  郭雲:「無心而任乎自化者,應為帝王也。」 正郭說非。「帝王」二字,須活看。如徐無鬼篇「雞〈廣雍〉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之帝、德充符篇「而王先生」之王,若作實字詁之,則所謂應帝王者,言修道養氣之功,至乎其極,與帝王之義相應,蓋寓言也。如謂非寓言,而實言上古帝王治天下之道,上古之治天下者,莫過於伏羲、神農、黃帝。伏羲畫八卦,作甲子,教市易,結繩而為網罟;神農作耒耜,教稼穡,嘗百草;黃帝製衣裳,造宮室,作五兵營陣,半生徵討,緻肌色皯黣,五情爽惑:皆為任知任事之尤者也。如篇中所言以己為牛馬,遊心於無,不知誰何,食豕如人,塊然獨以形立,無為事任,無為知主,而謂執此道以治天下,可臻羲、黃之盛,雖擅竜、施之辯,亦不能言其理矣。惟視為修道養氣之寓言,則圓通無礙。蓋帝王者,寓言乎篇中之「太衝」。太衝為陰陽二氣集合成和之名,和則德之實也。繕性篇雲:「夫德,和也。」德充符篇雲:「德者,成和之修也。」又云:「和豫通。」呂氏春秋雲:「王者,天下之所往也,往則通矣。」管子兵法篇:「通德者王。」是以王寓言和豫通而為太衝也。說文雲:「帝者,諦也。」「諦者,審也。」書堯典傳,其疏雲:「舉事審諦,故謂之帝也。」篇中「鯢桓之審為淵」,喻修道者所養之氣,審諦於集虛而為太衝也。故「鯢桓之審」一段,可作「帝」字之解義,而「帝王」二字,即太衝之寓言也。則陽篇雲:「陰陽,氣之大。」陰陽衝和,故謂太衝。太,大也。老子曰:「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此處蓋以王寓太衝之大也。且也,太衝為修道養氣之極,帝王為天下人民之極;太衝虛,為氣所集,帝王尊,為人民所歸;太衝莫勝,帝王之勢亦莫勝。故特寓之以題篇也。極則無復可言,故內篇即以此而終焉。
  嚙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見齊物論。 補:天地篇:「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嚙缺,嚙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武按:「知」字為篇中骨幹,通貫全篇,故首為揭出,而結之以「無為知主」。本節之以己為馬牛,三節之遊淡,合漠,順自然,四節之遊於無有,五節之不知誰何,食豕如食人,末節之渾沌,皆不為知主也。本節之藏仁要人,二節之經式義度,四節之物徹疏明,五節之神巫預知,末節之倏、忽鑿竅,皆為知主也。知北遊篇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據此,可曉然於本篇知與不知之義矣。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一〕。釋文:「屍子云:『蒲衣八歲,舜讓以天下。』崔雲:『即被衣,王倪之師也。』淮南子曰:『嚙缺問道於被衣〔二〕。』」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而,汝。有虞氏不及泰氏。成雲:「泰氏,即太昊伏羲也。」 補:淮南覽冥訓「然猶未及虙戲氏之道也」,其下云:「當此之時,臥倨倨,興眄眄,一自以為馬,一自以為牛。」語意與此同。虙戲,古通伏羲。成謂泰氏即伏羲,蓋本此也。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崔雲:「懷仁心以結人也。」宣雲:「非人者,物也。有心要人,猶係於物,是未能超出於物之外。」 補:徐無鬼篇:「馳其形性,潛之萬物。」此之藏仁要人,馳其形性也;未始出於非人,潛之萬物也。泰氏,其臥徐徐,其覺於於,司馬雲:「徐徐,安穩貌。於於,無所知貌。」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成雲:「或馬或牛,隨人呼召。」 補:天道篇老子曰:「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呼牛呼馬,名也。名者,人為也,非真也。故逍遙篇雲「聖人無名」。馬牛也者,物也。然秋水篇雲「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是人亦物也。德充符篇雲「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也」,列子黃帝篇雲「和者大同於物」,佛書之「無差別心」,「無我相」,「無衆生相」,均此義也。其知情信,成雲:「率其真知,情無虛偽。」 補:秋水篇「是信情乎」,成雲:「信,實也。」此言其知之情為實。實者,真也。知真,故所得亦真,與下句為一氣。其德甚真,郭雲:「任其自得,故無偽。」而未始入於非人。」宣雲:「渾同自然,毫無物纍,未始陷入於物之中。」 補:至人和同萬物,而非入也。入之雲者,馳其形性,凝滯於物,而心為之纍者也。此段重在知、德、性、真四字。雖自以為馬牛,然有一真我在,是為真德。彼懷仁要人,純出人為之偽,其知非信,雖曰得人,非真得也。
  〔一〕「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據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二〕王氏引釋文,據王氏原刻補。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李雲:「日中始,人姓名,賢者也。」崔本無「日」字,雲:「中始,賢人也。」俞雲:「日〔一〕猶言日者也。義見左文七年、襄二十六年、昭七年、十九年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司馬雲:「出,行也。」王念孫雲:「經式義度,皆謂法也。義讀為儀,古字通。」 正焦竑雲:「經之式,義之度,皆所以正人。」林雲銘雲:「經常之法式,義理之制度,如三綱五常,皆所以正人也。」二說義並如字讀,非不可通。天下篇雲:「以義為理。」林說「義理」字亦合,似不必改讀。天運篇雲:「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如「義」「法」互易,則為「禮法義度」,義亦無所出入,足證改「儀」之不必矣。且「義」字於此處最適。釋名:「義,裁製事物使各宜也。」說文「度,法製也」,亦有裁製義。上文「以己出」,獨裁也;下文「人孰敢不聽」,以其獨裁而懼之也。上節藏仁以要人,此則出法以製人,其治更出有虞氏之下。必如是,然後與上節不復。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成雲:「以己製物,物喪其真,是欺誑之德,非實道。」 補:反映上文「其德甚真」句。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涉海而鑿為河。 補:說文:「涉,徒行厲水也。」徒行涉海,非惟不達,且必陷溺矣。鑿河所以通海,今涉海以鑿河,是倒道而行也,為下「正而後行」之反喻。而使蚉負山也。 補:此非蚉力所能也,為下「確乎能其事者」之反喻。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用法,是治外也。正而後行,正其性而後行化。 補:言不治外而正內。德充符篇:「正生以正衆生。」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李雲:「確,堅也。」宣雲:「不強人以性之所難為。」 正言不強人以力之所不能為,如使蚉負山之類也。天地篇:「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二〕舉而不失其能。」文子自然篇:「故聖人舉事,未嘗不因其資而用之也。有一功者處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勝其任,即舉者不重也;能稱其事,即為者不難也。」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成雲:「矰,網。鼷鼠,小鼠。神丘,社壇。」宣雲:「物尚有知如此。」 補:釋文:「矰,則能反。鼷音兮。熏,香雲反。」而曾二蟲之無知!」曾是人之無知。不如二蟲乎! 補:言出己私意,立法製人。二蟲猶知避害,曾是人不如二蟲,而不知避為治者之法網乎!此答「孰敢不聽而化諸」。
  〔一〕「日」字,據王氏原刻補。
  〔二〕「拔」原作「援」,據天地篇原文改。
  天根遊於殷陽,崔雲:「地名。」 補:李雲:「殷,山名。殷山之陽。」成同。至蓼水之上,李雲:「蓼水,水名。」補釋文:「蓼音了。」成雲:「蓼水,在趙國界內。」適遭無名人而問焉,補成雲:「遭,遇也。」武按:老子曰:「道常無名。」此無名人,即寓言道也。夫人而無名,則呼牛呼馬,無不可者,上所謂「其知情信,其德甚真」也。大宗師篇「夫道有情有信」,故曰「無名人」寓言道也。「名」亦本篇重要字,與「知」字同貫全篇。蓋名出於知,無知則無名。首節之自以為馬牛,此之無名人,四節之有莫舉名,六節之名實不入,皆言無名也,末節則以「無為名屍」結之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俞雲:「釋詁:『豫,厭也。』楚辭惜誦『行婞直而不豫兮』,王註:『豫,厭也。』此怪天根之多問,猶雲何不憚煩也!」 正俞說非。多問方可謂之不憚煩,此為適遭初問,連下祇二問,俞乃謂怪其多問為不憚煩,不免顢頇。爾雅釋詁:「豫,安也。」夫道在無為,老子曰:「為者敗之。」今天根問為天下,其不安處即在一「為」字。彼人且無名,奈何嚮之問為乎!況所問之為在天下乎!宜乎無名人斥之去,而闢其問之不安也。以下至「感予之心為」,明己之無為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人,偶也,詳大宗師篇。 正「人,偶」,非,正語亦詳大宗師篇。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成雲:「莽眇,深遠。」按:謂清虛之氣若鳥然。 補:釋文:「莽,莫蕩反。眇,妙小反。」武按:逍遙遊篇「適莽蒼」,成雲:「郊野之緣,遙望之不甚分明也。」釋文:「莽,莫郎反。」集韻音茫,義亦與茫同。成所謂郊野之色者,釋蒼也,蒼蓋草色也;遙望不明者,釋莽也,謂茫茫然也。就遠地言,則用「莽蒼」;就高空言,則用「莽眇」。庚桑楚篇:「藏身不厭深眇而已。」博雅:「眇,遠也。」然則莽眇者,望之不甚分明之深遠處也。此句與「藏身不厭深眇」之義同,並下句,實為下文「遊心於淡,合氣於漠」之喻。蓋「漠」字,說文雲「通幕」。程大昌北邊備對「幕者,漠也」,言望之漠漠然也,即望之不甚分明也,亦即莽之義也。以出六極之外,成雲:「六極,猶六合。」而遊無何有之鄉,說見逍遙遊篇。以處壙埌之野。崔雲:「壙埌,猶曠蕩也。」 補:釋文:「壙,徐苦廣反。埌,徐力黨反,李音浪。」武按:此與上句,為下「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之喻。蓋無有者,無為也。文子道原篇「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即順物自然為之,而己不先也。有私,則必為私欲所蔽塞矣。必無私焉,然後心能曠蕩,故曰為之喻也。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帛,徐音藝,未詳何字。崔本作「為」,當從之。 補:帛依崔作「為」,則當去句末「為」字,否則不辭。俞讀作寱,孫詒讓以為「假」之誤,又有轉「假」為「暇」者,義均不愜。徐音藝,彼必有所本。音同則義通。藝者,纔也。言汝又有何纔藝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如此,則與上「汝鄙人也」相應。蓋鄙者陋也,鄙陋,無才識也,義似較合。此「心」字,為全篇主腦。凡篇中所言道德、氣機、情知、名實,皆總之於一心,文分反、正以論之。論其反,則藏仁要人,己出經式義度,私心也;天根以鄙人而問為天下,妄心也;嚮疾徹明而勤學,怵其心也;見神巫而心醉,迷其心也;感善待而鑿竅,亦心之妄也。論其正,則泰氏之徐徐於於,率其真心也;接輿之正而後行,正其以己出之私心也;無名人則遊心於淡,老聃則遊心於無有也;壺子之太衝莫勝,則謂之遊心於淡可,謂之遊心於無有亦可;聖人之心則若鏡,而終之以渾沌其心焉。蓋莊子之學,心學也。前六篇所論,亦論心已矣,然或舉一隅而未及其全,故此篇特就心之反正,與修之次第而詳論之,以為內篇之殿焉。莊子之學與其道,蓋於此篇盡之矣。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宣雲:「不用我智。」而天下治矣〔一〕!」補上二段,明有為以治天下,即私心主知,非正而後行也。此段即申說正而後行之義,遊淡合漠,順自然而無私,即正內而非治外也。知北遊篇雲:「嘗相與無為乎!淡而靜乎?漠而清乎!」心淡靜而氣漠清,不藏仁以要人也。順物自然,不出經式義度以製人也。仁者有親,私也;法必己出,私也。無私焉,不治天下而天下治矣。遊心於淡,合氣於漠,為全篇精要語,然有先後之分:必先能遊心於淡,然後能合氣於漠。如篇中之徐徐於於,情信、無欺、無私,篇末之四無為,即遊心於淡也。合氣於漠之極緻,即下「神巫」節之太衝,蓋太衝為陰陽二氣交合成和之謂也。故「遊心」二句,為「神巫」節之綱。彼節方由淺入深,逐層敷陳,為修道養氣之總說明。「天下」二字,道傢謂喻全身,言頭之下,足之上也。玩「神巫」節「天壤」「地文」,及「機發於踵」諸語,即明此言未為無理。蓋本書多寓言,實則純就修心養氣立論,乃方以外之言也。其中所謂君、國、臣、民,各有寓意。老子五千言,意亦如之。若徒就文句之實義詁之,則多不合情理。此義已於篇題正語內及之矣。
  〔一〕「而天下治矣」五字,據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陽子居見老聃曰:成雲:「姓陽,字子居。」案:即楊朱,見寓言篇註。「有人於此,嚮疾強梁,嚮往敏疾,強幹果决。 正嚮,如易係辭「其受命也如嚮」之嚮。疏:「如嚮應聲。」言其人用知則敏疾如嚮之應聲,任事則如梁棟之強而不橈。物徹疏明,事物洞徹,疏通明達。 正史記禮書「疏房、床第、幾席」,索隱:「疏,謂窻也。」盜蹠篇「內周樓疏」,李雲:「疏窗外通。」武按:室設窗疏,所以通明也。句謂其於物理洞徹,如窗疏之通明也。上句言用知任事,以聲嚮與梁棟喻之;此言明物,以疏窗喻之。若如註說,則「徹」與「疏」復,「明達」與「洞徹」復。學道不倦。補求知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神怵心者也。言此其學聖人,如胥之易,如技之係,徒役其形心者也。郭慶藩雲:「胥徒,民給徭役者。易,治也。胥易,謂胥徒供役治事。技係,若王製『凡執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是為技所係也。」「正註非。禮記文王世子篇:「小樂正學幹,大胥贊之。」(鄭註:「大胥掌學士之版,以待諸子春入學,捨菜合舞,秋頒學合聲。」)又云:「胥鼓南。」(註:「胥掌以六樂之會正舞位。」)周禮天官:「胥十二人。」(註:「胥讀如諝。謂其有纔知,為什長。」疏:「周室之內,稱胥者多。謂若大胥、小胥、胥師之類,雖不為什長,皆是有才智之稱。」又云:「徒給使役,故一胥十徒也。」)然則胥須才智而為長,徒則給使役,職任各分。郭統謂「胥徒給徭役」,非也。且句僅言胥,以其有才智也,不必涉及徒。謂「易,治也」,亦非。禮記祭義:「易抱龜南面,天子捲冕北面。雖有明智之心,必進斷其志焉。」(註:「易,官名,周禮曰大卜。大卜主三兆、三易、三夢之占。」)據此,則為胥必精習樂舞之技,為易必精習占卜之技,皆為技所纏係而不能移,故曰「胥易技係」也。陽子所言之人,以有才智而勤學,何異胥易以才智為技所係乎?徒勞苦其形,怵惕其心耳。勞形怵心,反應上「遊心於淡」二句。且曰虎豹之文來田,以文緻獵。猿狙之便、捷也。執斄之狗來藉。司馬雲:「藉,係也。」按:猴、狗以能緻係。二語亦見天地篇。 正藉訓係,似與事實不合。凡狗一受馴養,恆依主人,不須係也。釋名:「藉,咀藉也。以藉齒牙也。」狗田之久,難必不為猛獸所咀藉也。上胥易以人喻,此以物喻;上喻勞形,此喻傷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成雲:「聖人功成不居,似非己為之。」 補:不以己出經式義度也,無私也。化貸萬物而民弗恃,宣雲:「貸,施也。」成雲:「百姓謂不賴君之能。」 補:不藏仁以要人也。民弗恃,則非民孰敢不聽之治可比矣。有莫舉名,宣雲:「似有,而無能名。」 補:老子曰:「太上,下知有之。」本書徐無鬼篇「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義並與此同。使物自喜,成雲:「物各自得。」 補:順物自然,不出經式義度以製之,則物自喜矣。立乎不測,宣雲:「所存者神。」 補:處壙埌之野,自難測其崖際。而遊於無有者也。」宣雲:「行所無事。」 補:自篇首至此,分四節,其意不出「反正」二字,每節內又自有反正。第一節藏仁,似治內矣,而非正;泰氏之徐徐於於,則正也。第二節以己出法,純治外也,製人更下於要人。於此提出「正而後行」,以啓下二節。第三節申說正內之義。第四節陽子所言之人,亦治內而非正,故老子闢其勞神怵心。至「功蓋天下」、「化貸萬物」二句,則申說「行」字之義,至此而後化行也。而其要,則在遊心於淡,合氣於漠;惟其能遊淡合漠,然後能立於不測,遊於無有。此義均於「神巫」節實證之。細玩此四節,反正相應,內外相對,虛實相間,先提後敘,先伏後彰,似斷實聯,皆互相發明也。
  鄭有神巫曰季鹹,列子黃帝篇雲:「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鹹。」知人之生死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或歲或月或旬日,無不神驗。 補:「知」,主要字。任知必窮。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宣雲:「惟恐言其不吉。」 補:首節任知要人,而人始從;第二節,任知製人,而人不敢不從;此則任知惑人,皆棄而不從。前後雖分,實相映射。列子見之而心醉,嚮雲:「迷惑於其道也。」 補:誤以知為道,以文為實,而不知其知非真也。歸以告壺子,列子作「壺丘子」。司馬雲:「名林,鄭人,列子師。」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補通篇所說者道也,至此方明點,並出「至」字。帝王為人之至,此節不僅說道,乃說道之至,以與帝王之義相應。則又有至焉者矣。」郭雲:「謂季鹹之至,又過於夫子。」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成雲:與,授。既,盡也。吾比授汝,始盡文言,於其妙理,全未造實。汝固執文字,謂言得道邪?」按:列子「既其文」作「無其文」,張湛註引嚮秀雲:「實由文顯,道以事彰。有道而無事,猶有雌而無雄耳。今吾與汝,雖深淺不同,無文相發,故未盡我道之實也。此言聖人之唱,必有感而後和。」 正成謂固為「固執」之固,非。嚮註蕪雜無當。此處應承「道」字說。言吾平日與汝所言者,盡乎道之外文,而未盡乎道之實體也。汝僅得吾所言之文,遂自以為得道之實乎?句本明顯,觀成、嚮註,反令人迷眩。下「天壤」「太衝」,即示之以實也。衆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郭雲:「喻列子未懷道。」 正此以雌喻文,以雄喻實,以卵喻道。言有文而無實,安從得道?猶之有雌而無雄,安從得卵?而以道與世亢必信,而,汝也。信讀曰伸。言汝之道尚淺,而乃與世亢,以求必伸。列子「亢」作「抗」。 正信讀伸,非。當如上「其知情信」之信,實也。淮南謬稱訓「文者所以接物也」,言汝誤以吾前與汝所既之文為道,謂所以接物者也,遂出而與世亢,以為必可得世人之實情矣。不知世人其情非信,故反為所惑也。夫故使人得而相汝。故使人得而窺測之。補文者章於外,故使人得而窺測以惑之。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一〕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宣雲:「言無氣焰。」 補:詳下。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地文,列子註引嚮雲:「塊然若土也。」 正註非。此示以地之文,非示以塊然之土也。易說卦:「坤為地,為文。」「地文」二字本此。史記樂書註:「文猶動也。」故草木之萌動勾茁,條達敷榮,水流地上,蕩漾成紋,天氣下降,地氣上騰,皆地之文也。譬諸泰岱之雲,生於石罅,騰於太清,膚寸而合,不崇朝而滿天下。人身之氣亦如之,發於玄牝,會於泥丸,然後周流一身,無時或息。此段言養氣初功,藴積於下,有待上騰,故以地文為喻也。萌乎不震不正。俞雲:「列子作『罪乎不誫不止』,當從之。罪讀為{山罪},說文作{山臯},雲:『山貌。』震即誫之異之。不誫不止者,不動不止也,故以{山罪}乎形容之,言與山同也。今罪誤作萌,止誤作正,失其義矣。據釋文,崔本作『不誫不止』,與列子同,可據以訂正。」按:列子註引嚮雲:「不動,亦不自止,與枯木同其不華,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無感之時也。」 正「萌」「震」「正」,均不誤。據俞說「不動不止,以{山罪}乎形容之」,{山罪},山貌,形容不動可也,亦可形容不止乎?理恐難通。萌,承地文說,如草木之始萌芽也。在此處,義頗重要,上既承「地文」,下之「不震不正」,「杜」字「機」字,皆從此字發生。如作「{山罪}」,則無所取義矣。震,易說卦雲「動也」。正,爾雅釋詁雲「長也」。有主宰義,與佛書「無所住而生其心」之住義同。又如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正,朱註:「正,預期也。」就地文言之,草木初萌,不動之以助長;如為勾茁,不正之使必直。又不預期以必生,純如無名人所謂「順物自然」而已。以喻養氣者,氣機初萌,心不可馳於物以擾動之,然亦不可有執着心,即不主宰之也,即無所住也。此不正之一義也。又不可有希望心與攀緣心。希望者,預期也;攀緣則由希望而生。此不正之又一義也。循是以養,即上所謂「遊心於淡」也。萌乎者,神氣初萌,有機無跡,故用「乎」之疑問詞。季鹹見之,謂其未萌則有機,謂其已萌則不震不正,未有萌動之跡,疑而不明,故曰「見怪」「見濕灰」也。是殆見吾杜德機也。成雲:「杜,塞也。」列子「機」作「幾」,下同。註引嚮雲:「德幾不發,故曰杜。」 補:德充符篇雲:「德者,成和之修也。」蓋修和已成,方謂之德。此則和氣初萌,尚無德可言,故曰「杜德」,言德閉塞而未顯也。然德雖杜,而機已萌,故季鹹得見之。見機而未見德,猶之列子見文而未見實也。壺子此時境界,如顔回坐忘,南郭子綦喪我,故季鹹曰「死」,曰「弗活」也。此證明遊心於淡一。嘗又與來。」嘗亦試也。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列子「全」作「灰」。補當作全。吾見其杜權矣。」宣雲:「杜閉中,覺有權變。」 補:前僅見其將萌而未發之機,此則見其變動之權,故曰「有生」也。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天壤,列子註引嚮雲:「天壤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地之文,不猶外乎!」按:郭註「地之」作「之地」,「外」作「卵」,是誤字。昔人謂郭竊嚮註,殆不然,此類得毋近是乎? 正壤,柔土也。無塊曰壤。變「地」言「壤」者,明非砂石斥鹵不毛之區,草木各物,皆易萌芽生息也。就人言之,頭圓象天,足方法地,故頭足為一身之天地。黃庭經云:「口為天關精神機,足為地關生命棐。」則以人之氣息入出起迄處,定天地之關也。「天壤」二字,為本節四段之總綱。自「地文」至「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句,說明「壤」字;「未始出吾宗」段,方說「天」字。名實不入〔二〕,列子註引嚮雲:「任自然而覆載,則名實皆為棄物。」按:郭註「則」下,作「天機玄應,而名利之飾皆為棄物矣」。 正淮南原道訓「天下為之圈,則名實同居」,張註:「名,爵號之名也。實,幣之屬也。一曰仁義之功賞也。」又本經訓「是故生無號,死無謚,實不聚而名不立」,註:「實,財也。」皆以爵號貨利釋名實,近是矣,然不足以概本義。蓋天壤之間,惟道無名,以無形也。有形則有實,有實則有名。無乎非實,亦無乎非名。淮南所云「天下為之圈,名實同居」者,言圈內惟名與實,無他物也,豈但以功名貨利限之乎?如夷、齊、務光之殉名,殉仁義之名,非羨爵號功賞之名也;踐仁義之實,非貪貨財利祿之實也。然自有道者視之,彼夷、務之名實,皆亡身不真,足以傷生損性,是以不入也。且呼牛為牛,呼馬為馬,人之名亦不入也;忘肝膽,遺耳目,墮肢體,本身之實亦不入也。故曰「名實不入」。若然者,則能如老子所云「虛極」「靜篤」之候也。然後可以機發於踵,再進焉,然後洋溢於天壤間,而為太衝莫勝矣。此證遊心於淡二。而機發於踵。宣雲:「一段生機,自踵而發。」 補:大宗師篇雲:「真人之息以踵。」田子方篇老子曰:「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慎子曰:「天地相去八萬四千裏,衝和之氣在其中。四萬二千裏已上為陽位。鼕至之候,陽氣發於地,一氣上升七千裏。至六氣,則上升四萬二千裏,而陽至陽位。」又曰:「天地之所以能長久者,以其陽中有陰,下降極而生陽;陰中有陽,上升極而生陰。二者交通,合為太和。」武按:慎子乃本老子之說而發揮之,漢鍾離權又本慎子之說,着靈寶畢法一書,言人身陰陽之氣,其一晝夜之升降,與天地陰陽四時之氣相應。因按月令節候,詳言養氣之方,以傳呂純陽,修煉傢視之為秘法焉。此處亦以天壤氣之升降,喻人身內氣之升降。以壤喻踵,黃庭經之地關也。機發於踵,即老子所言「赫赫發乎地」也,亦即慎子所言「鼕至之候,陽氣發於地,一氣上升」也。蓋鼕至之候,在易為震卦,一陽初生之時也。大宗師篇「真人之息以踵」,義詳彼註,與此有別。彼言真人呼吸之常息,此言身中陽氣之初發。然衆人之呼吸以肺,養氣傢則以丹田,所謂內呼吸也。蓋其身中陰陽二氣,發於兩腎,而聚於丹田。此種功候,亦非可驟幾。至機發於踵,則可以踵息矣,然非真人不能也。前段氣之初萌,此段氣之正發,將上騰而及於天矣。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宣雲:「善即生意。」 補:「善」字本於易。易係辭雲:「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前為氣之初萌,此為氣之繼發。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釋文:「側皆反,本又作齋。下同。」 正齊當如字,與下「勝」字「衡」字相應。月令仲夏之月雲:「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註:「爭者,陽方盛,陰欲起也。」前言人身之氣與天氣相應,此發於踵之氣,猶之赫赫發於地之陽氣也。身之陽氣方盛,其陰氣欲起而相爭,故不齊也。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鄉示之以太衝莫勝。列子「勝」作「朕」,當從之。註引嚮雲:「居太衝之極,浩然泊心,玄同萬方,莫見其跡。」按:郭註「莫見其跡」,作「故勝負莫得措其間也」。 正仍當作「勝」,方與上「不齊」、下「衡」字相應。淮南詮言訓:「故神製則形從,形勝則神窮。聰明雖用,必反為神,謂之太衝。」註:「衝,調也。」反諸神,則神製形從,即神勝也。神勝謂之太衝,與此「太衝莫勝」之義同。易曰:「陰陽不測之謂神。」是神為陰陽之用也。「衝」註「調」者,蓋太衝乃陰陽二氣調和之名也。文子上仁篇:「天地之氣,莫大於和。和者,陰陽調。」列子天瑞篇:「衝和氣者為人。」慎子謂陽陰二者合為太和。據此諸說,此太衝之所由名也。陰陽和,則無爭,無爭,何有勝?故曰「太衝莫勝」也。篇中所言之莽眇、壙埌、無窮、無盡,皆形容太衝者也;而遊心於淡,與篇末所言之虛,則修太衝之下手工夫也。能淡能虛,然後能合氣於漠,謂合陰陽二氣而為衝漠之和,即太衝也。是太衝之為氣也,體莫大焉,位莫極焉,用莫神焉,勢莫勝焉,與帝王之義有同符焉。故本篇名之曰應帝王,實歸重於太衝也。是殆見吾衡氣機也。宣雲:「衡,平也。」列子註引嚮雲:「無往不平,混然一之。」按:郭註同。 補:氣之初發,陰陽有盛衰多少,每不能平,故必平之使平以成和。和之極,則太衝也。季鹹蓋見其平之之機,正當平之之時,氣固尚未平也,故曰「先生不齊」。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列子「鯢桓之審」作「鯢旋之潘」,張註以為當作「蟠」,雲:「鯢,大魚。桓,盤桓也。蟠,洄流也。言大魚盤桓,其水蟠洄而成淵泉。」淵有九名者,謂鯢桓、止水、流水、濫水、(爾雅:「水涌出也。」)沃水、(水泉從上溜下。)氿水、(水泉從旁出。)雍水、(河水决出,還復入也。)汧水、(水流行也。)肥水。(水所出異為肥。)是為九淵,皆列子之文。成雲:「水體無心,動止隨物,或鯨鯢盤桓,或凝湛止住,或波流湍激。雖多種不同,而玄默無心一也。」 正此處各註都不得解。就列子文論,「潘」不誤,張改「蟠」,非也。管子五輔篇「决潘渚」,註:「潘,溢也。」言鯢桓之水,溢出而赴於淵也。此處自當作「審」,方與上下文相應。徐無鬼篇「水之守土也審」,羅勉道雲:「言水之守土,審定不移也。」管子度地篇:「水出地而不流者命曰淵。」蓋水性就下,不赴海則趨淵,所嚮審諦,决不誤趨高地;至淵則停而不流,故曰「守土也審」,審知乎土之下處也。此處鯢桓之水,其審諦而守者,亦惟淵之趨。水之所匯曰淵,以喻氣之所會曰太衝;水之審守淵,喻人之審守氣也。鯢,張雲「大魚」,且謂「鯨鯢盤桓」,非也。鯢桓之水為淵,是尚未為淵也。鯨鯢,魚之大者,非海不容,況未為淵之水,安能容其盤桓乎?本書外物篇雲「灌瀆守鯢鮒」,李雲:「皆小魚也。」庚桑楚篇雲:「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鰍為之製。」此則不待註,而知鯢為小魚矣。鯢所盤桓者,蓋溝瀆也。小魚桓小水,波動亦小,以喻中段杜德方始權變,其動小也;機發於踵,其氣小也。氣雖小,當審慎守之。氣發漸盛,終則陰陽合和而為太衝矣。止水,喻首段氣機似萌非萌,不震不正,和德閉杜之時。流水,喻末段氣機盛發,洋溢天壤,陰陽合和,一氣流行,是謂太衝,猶之溝瀆之水匯而為淵也。淵雖有九,止取可喻本義者,故曰「此處三焉」。流水濚洄,地文也,取以設喻,既照應「地文」與「壤」字,兼為上三段作收束,使不散漫。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補初則距遠,沒無所見,故曰「滅」也。追之漸近,能見而不能及,故曰「失」也。吾弗及也。」壺子曰:「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深根冥極,不出見吾之宗主。 正天下篇「以天為宗」,此「宗」字,承上「天壤」之天字,暗伏下「盡其所受於天」之天字。上各段未及天,此申說之。本書所謂天者,無為與自然也。未始出吾宗者,言未始逸出於吾所宗自然之天也,即上文「順物自然」之義。達生篇言至人云「其天守全」,又云「聖人藏於天」,在宥篇雲「神動而天隨」,皆不出宗之義也。下數句,即順物自然而動,乃申說此句,兼作順物自然之例證也。吾與之虛而委蛇,成雲:「委蛇,隨順貌。」郭雲:「無心而隨物化。」按:列子「委蛇」作「猗移」,義同。 補:反映列子與世亢。「虛」字重要,為下「虛」字伏根,且承上「太衝」說。太衝為陰陽之和氣。人間世雲:「氣者,虛而待物者也。」虛者,太衝之體也。委蛇者,如蛇之行,或左或右,委婉麯屈,以喻太衝之氣,或靜而為陰,或動而為陽,無所不可也。此句總攝下「弟靡」「波流」二句而為之綱。不知其誰何,嚮雲:「泛然無所係。」按:郭註同。 補:不為知主,故不知其誰何。反映神巫主知以相人,有時而窮。下「食豕如食人」,即證明此句。因以為弟靡,釋文:「弟音頽。弟靡,不窮之貌。」盧文弨雲:「正字通弟作弚。後來字書亦因之,而於古無有也。類篇弟字下,有徒回反一音,雲:『弟靡,不窮貌。』正本此。列子作『茅靡』。」 正崔雲:「弟靡,猶遜伏也。」武案:天地篇雲:「豈兄堯、舜而弟之哉!」宣雲:「言不肯讓堯、舜居先而己後之。」據此,故弟有遜讓義。靡,順也。弟靡者,順而隨其後也。列子作「茅靡」,言茅從風而靡,與弟從兄而順,其義同也。音頽,作不窮貌者,非也。此就虛而委蛇之靜義說。因以為波流,崔本作「波隨」,雲:「常隨從之。」王念孫雲:「崔本是也。蛇、何、靡、隨為韻。蛇,古音徒禾反。靡,古音摩。隨,古亦音徒何反。」 正弟靡即隨順,此復作「波隨」,復矣。本書於四字句,多者嫌讀時聲調平板,往往協韻以救之。亦協自然之音,取其諧和適口而已,非如後世之辭賦,不可出一定之韻也。若必字字指古為某音,既非古人口授,何從定之?是以明、清以來,論古音者,紛如聚訟,莫衷一是也。如王、俞等之於本書,其詁字論音,非不勤且博也,然徒斤斤焉辜較於一字半句之間,而於文之全理正義,反不深究,故所詁者,恆於本義無當,已於上之各篇,逐條正之矣。即如此處,五字者僅三句,「不知」句屬上,因以兩句為對,而以「故逃也」極短之句,頓住其氣,使極峭峻,非僅不患平板,且極起伏靈變之致。而四句之末字,平仄相間,聲復調適,何須協韻以救之乎?如必改「流」為「隨」以合韻,義與上復,他無所取,徒犯湊韻之嫌而已。刻意篇雲「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以釋本段頗愜:生也天行,即未始出其宗也;靜而與陰同德,陰德靜而順,地之德也。吾故曰弟靡就靜義說也。動而與陽同波,陽德動而健,天之行也。波之流似之,故此句係就虛而委蛇之動義說。二句分含天地之德,即分釋上文「天壤」二字之義也。故逃也。」成雲:「因任前機,曾無執滯,千變萬化,非相者所知,故季鹹逃逸也。」按:列子註引嚮雲:「至人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淵嘿。淵嘿之於水流,天行之與地止,其於不為而自然,一也。今季鹹見其屍居而坐忘,即謂之將死;見其神動而天隨,即謂之有生。苟無心而〔三〕應感,則與變升降,以世為量,然後足為物主,而順時無極耳,豈相者之所覺哉!」 補:前季鹹言「不齊,無得而相」,其時,氣機初發,陰陽未和,誠哉其不齊也。及後,氣機已充,陰陽已和而為太衝,如易所謂「陰陽不測」之神矣。前之「無得而相」者,此則不知所以相之矣,故逃也。此節係藉神巫相人,喻修道養氣次第,為道傢工夫之總說明,內篇之總歸結,非真有巫如此之神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成雲:「始覺壺丘道深,自知〔四〕未學。」 補:今見壺子所示之實,然後自知僅既其文,猶之未學也,故歸而求既其實。下文,求既實之說明也。三年不出,補不敢與世亢。為其妻爨,嚮雲:「遺恥辱。」 正為妻爨,有何恥辱?本節亦未涉及恥辱,嚮說非。此處重在食豕,為妻食豕,因而為之爨也。食豕如食人,釋文:「食音祀。」郭雲:「忘貴賤也。」 正此為「不知其誰何」之證。其不主知,與上文自以為牛馬同。於事無與親,不近世事。 補:虛而委蛇而已。為下「無為事任」伏筆。雕琢復樸,成雲:「雕琢華飾之務,悉皆屏除,復於樸素。」 補:昔之雕琢者,今去而復樸,即去文而復實也。塊然獨以其形立,塊然無偶。紛而封哉,釋文:「紛而,崔雲『亂貌』。哉,崔本作戎,雲:『封戎,散亂也。』」李楨雲:「崔本是也。列子作『〈忄分〉然而封戎』。六句人、親,樸、立,戎、終,各自為韻。」 正註非。成雲:「封,守也。」武按:達生篇雲:「其天守全,其神無郄,物奚自入焉?」又云:「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天守全,封之義也。物之數號曰萬,與死生驚懼等,可謂紛矣,能封吾內而守之,故神無郄,而紛然之物,與死生驚懼,自無自入矣。此時列子已既其實,雖涉紛紜,而能不出其宗矣。一以是終。宣雲:「道無復加也。引季鹹、壺子事,明帝王當虛己無為,立於不測,不可使天下得相其端,以開機智。其取意微妙無倫。」以上引五事為證。 正此句係收繳上文列子見神巫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各句。蓋觀列子告語,大有傾嚮神巫,不能終學壺子之意,今而後方知己未始學,不再他慕,而一以是道終矣。於此可以窺知莊文接構之嚴密。至註中「明帝王當虛己無為」等語,對於本節文意,尚屬隔膜。文之真意,見前「故逃也」句補註末段。
  〔一〕「以」上原有「可」字,據王氏原刻及集釋本刪。
  〔二〕「入」原誤「久」,據王氏原刻及集釋本改。
  〔三〕「而」原誤「與」,據王氏原刻改。
  〔四〕「知」原誤「如」,據王氏原刻改。
  無為名屍,成雲:「屍,主也。無為名譽之主。」 正註中「譽」字當刪。名以知生,無為知主,則凡為知所生之名,皆無為之屍,不限於譽也。文子符言篇此四語作老子說。此句總結篇中各「名」字。無為謀府,無為謀慮之府。 補:德充符篇「聖人不謀,惡用知」?故謀出於知。無為事任,郭雲:「付物使各自任。」 補:應上「於事無與親」。無為知主。釋文:「知音智。」成雲:「不運智以主物。」 正成說非。言不為知主,非言不為物主也。此句重要,為上三句之主,兼總結篇中「知」字。如藏仁,出法,胥巫之技,倏、忽之鑿,皆主知也。主知則勞神怯心,不應帝王矣。知應如字。體盡無窮,體悟真源,冥會無窮。 正體非「體悟」之體,乃上「未既其實」之實也。既,盡也。「體盡無窮」,即既其實也。總結「出六極之外」,「處壙埌之野」,「立於不測」,「合氣於漠」,「太衝莫勝」各句。而遊無朕,崔雲:「朕,兆也。」成雲:「朕,跡也。晦跡韜光,故無朕。」 補:總結「乘莽眇之鳥」,「遊無何有之鄉」、「遊心於淡」、「遊於無有」各句。盡其所受於天,而無見得,全所受於天,而無自以為得之見。 補:功蓋天下,化貸萬物,不出其宗,即盡其所受於天也。無容私,似不自己,民弗恃,神巫無得而相,即無見得也。亦虛而已。郭雲:「不虛,則不能任群實。」 補:道無名無形,虛也。老子最精要之語曰「緻虛極」,本書最精要之語曰「道集於虛」,曰「氣者,虛而待物者也」。蓋心不虛,則氣不集而神不凝,何能合和為太衝而成道?故老、莊千言萬語,亦虛而已;本篇四「無為」,亦虛而已。故此句不僅收結本篇及本書,即謂收結黃、老、莊、列一切言語,亦無不可。至人之用心若鏡,郭雲:「鑒物而無情。」 補:總結篇中「心」字。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成雲:「將,送也。物感斯應,應不以心,既無將、迎,豈有情於隱匿哉!」 補:文子符言篇:「來者不迎,去者不將。」故成訓將為送。此二句,承「鏡」字說。淮南原道訓:「夫鏡水之於形接也,不設知故,而方圓麯直弗能逃也。」前漢書韓安國傳:「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夫不設知故,即不將不迎,上所謂「亦虛而已」也。方圓麯直不可以形逃,即應而不藏也。故能勝物而不傷。成雲:「用心不勞,故無損害。」此段正文。 補:文子真誠篇:「是故聖人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萬物不傷。」淮南覽冥訓:「故聖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萬化而無傷。」武按:勝音升,說文「任也」。言能胜任物來取照而不致傷也。世說袁羊曰「何嘗見明鏡疲於屢照」,頗可證明斯義。此處喻聖人之心虛,不屍名,不府謀,不任事,不主知,物來順應,故萬化而無傷也。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簡文雲:「倏、忽,取神速為名。渾沌,以合和為貌。神速〔一〕譬有為,合和譬無為。」崔雲:「渾沌,無孔竅也。」 補:釋文:「儵音叔。渾,鬍本反。沌,徒本反。渾沌,李雲『清濁未分也』。」武按:此節設喻明不為知主之義。蓋渾沌為不為知主之正面,倏、忽鑿竅,則其反面也。倏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補渾沌未始出其宗,與之虛而委蛇。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補渾沌之無竅,以道言之,即養生主篇所謂「官知止而神欲行」也。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郭雲:「為者敗之。」此段喻意。
  〔一〕「神速」,原作「倏忽」,據釋文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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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第一齊物論第二養生主第三人間世第四德充符第五大宗師第六應帝王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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