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类 朱子語類   》 五一至六十      朱熹 Zhu Xi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一
  孟子一
  題辭
  陳丈言:「孟子,趙岐所記者,卻做得好。」曰:「做得絮氣悶人。東漢文章皆如此。」卓。
  解書難得分曉。趙岐孟子,拙而不明;王弼周易,巧而不明。
  梁惠王上
  孟子見梁惠王章
  希真說孟子對梁惠王以仁義章。曰:「凡事不可先有個利心,纔說着利,必害於義。聖人做處,衹嚮義邊做。然義未嘗不利,但不可先說道利,不可先有求利之心。蓋緣本來道理衹有一個仁義,更無別物事。義是事事合宜。」賀孫。
  說義利處,曰:「聖賢之言,所以要辨別教分明。但衹要嚮義邊一直去,更不通思量第二着。纔說義,乃所以為利。固是義有大利存焉,若行義時便說道有利,則此心衹邪嚮那邊去。固是「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纔於為仁時,便說要不遺其親;為義時,便說要不後其君,則是先有心於為利。聖賢要人止嚮一路做去,不要做這一邊,又思量那一邊。仲舒所以分明說「不謀其利,不計其功」。賀孫。
  孟子大綱都剖析得分明。如說義利等處,如答宋牼處,見得事衹有個是非,不通去說利害。看來惟是孟子說得斬釘截鐵。賀孫。
  正淳問:「『仁者,心之德,愛之理。義者,心之製,事之宜。』德與理俱以體言,製與宜俱以用言否?」曰:「『心之德』是渾淪說,『愛之理』方說到親切處。『心之製』卻是說義之體,程子所謂『處物為義』是也。揚雄言『義以宜之』,韓愈言『行而宜之之謂義』。若衹以義為宜,則義有在外意。須如程子言『處物為義』,則是處物者在心,而非外也。」又云:「大概說道理衹渾淪說,又使人無捉摸處;若要說得親切,又卻局促有病。如伊川說『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說得渾淪開闊無病。知言說理是要親切,所以多病。」賀孫。
  或問:「『心之德,愛之理』,以體言;『心之製,事之宜』,以用言?」曰:「也不是如此。義亦衹得如此說。『事之宜』雖若在外,然所以製其義,則在心也。程子曰:『處物為義。』非此一句,則後人恐未免有義外之見。如『義者事之宜』,『事得其宜之謂義』,皆說得未分曉。蓋物之宜雖在外,而所以處之使得其宜者,則在內也。」曰:「仁言『心之德』,便見得可包四者。義言『心之製』,卻衹是說義而已。」曰:「然。程子說『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固是好。然說得太渾淪,衹恐人理會不得。大抵說得寬廣,自然不受指點。若說得親切,又覺得意思局促,不免有病。知言則是要說得親切,而不免有病者也。」又曰:「也須說教親切。」因言:「漢唐諸人說義理,衹與說夢相似,至程先生兄弟方始說得分明。唐人衹有退之說得近旁,然也衹似說夢。但不知所謂劉迅者如何。」曰:「迅是知幾之子。據本傳說,迅嘗註釋六經,以為舉世無可語者,故盡焚之。」曰:「想衹是他理會不得。若是理會得,自是着說與人。」廣。
  至問:「『心之德』,是就專言之統體上說;『愛之理』,是就偏言之一體上說,雖言其體,而用未嘗不包在其中。『心之製』,是說義之主於中;『事之宜』,是說義之形於外,合內外而言之也。」曰:「『心之製』,亦是就義之全體處說。『事之宜』,是就千條萬緒各有所宜處說。『事之宜』,亦非是就在外之事說。看甚麽事來,這裏面便有個宜處,這便是義。」又舉伊川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又曰:「義似一柄利刀,看甚物來,皆割得去。非是刀之割物處是義,衹這刀便是義。」時舉錄略,別出。
  至之問「義者,心之製,事之宜」。曰:「『事之宜』,也是說在外底『事之宜』。但我纔見個事來,便知這個事合恁地處,此便是『事之宜』也。義如刀相似,其鋒可以割製他物,纔到面前,便割將去。然鋒與刀,則初未嘗相離也。」時舉。
  「義者,心之製,事之宜」。所謂事之宜,方是指那事物當然之理,未說到處置合宜處也。僩。
  問:「『心之製』,是裁製?」曰:「是裁製。」問:「莫是以製其心?」曰:「心自有這製。心自是有製。製如快利刀斧,事來劈將去,可底從這一邊去,不可底從那一邊去。」節。
  梁惠王問利國,便是為己,衹管自傢國,不管他人國。義利之分,其爭毫釐。范氏衹為說不到聖賢地位上,蓋「義者,利之和也」。謨。集義。
  王立於沼上章
  德修說「王立於沼上」一章,引「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事,雲:「梁惠王其辭遜,齊宣王其辭誇。」先生曰:「此說好。」又說:「寡人願安承教」一章,有「和氣緻祥,乖氣緻異」之說。曰:「恐孟子之意未到此。」文蔚。
  寡人之於國章
  移民移粟,荒政之所不廢也。燾。
  晉國天下莫強焉章
  問:「孟子告梁王,省刑罰,薄稅斂,便可以撻秦楚之甲兵。夫魏地迫近於秦,無時不受兵,割地求城無虛日。孟子之言似大容易否?」曰:「自是響應如此。當時之人焦熬已甚,率歡欣鼓舞之民而徵之,自是見效速。後來公子無忌縞素一舉,直搗至函𠔌關,可見。」德明。
  孟子亦是作為底人。如雲:「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徵之,夫誰與王敵!」非不用兵也,特其用兵,不若當時戰國之無義理耳。如「五畝之宅樹之以桑」而下,為政之實行之既至,則視當時無道之國,豈可但已哉!人傑。
  孟子見梁襄王章
  問:「『望之不似人君』,此語孔子還道否?」曰:「孔子不說。孟子忍不住,便說。安卿煞不易,他會看文字,疑得都是合疑處。若近思,固不能疑。蜚卿又疑得麯折,多無事生出事。」又曰:「公疑得太過,都落從小路去了。」伯羽。
  齊宣王問齊桓晉文之事章
  「無道桓文之事」。事者,營霸之事,儒者未嘗講求。如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則誰不知!至於經營霸業之事,儒者未嘗言也。謨。
  或問:「『仁術』字當何訓?」曰:「此是齊王見牛觳觫,而不忍之心萌,故以羊易之。孟子所謂『無傷』,蓋能獲得齊王仁心發見處。『術』,猶方便也。」履孫。
  「仁術」,謂已將牛去殺,是其仁心無可為處了;卻令以羊易之,又卻存得那仁心,此是為其仁之術也。振。
  陳晞周問「仁術」。曰:「術未必便是全不好。且如仁術,見牛之觳觫,是仁心到這裏;處置不得,無術以處之,是自傢這仁心抑遏不得流行。故以羊易之,這是用術處。有此術,方得自傢仁心流行。」植。時舉錄詳。
  陳晞周問「仁術」。曰:「『術』字,本非不好底事。衹緣後來把做變詐看了,便道是不好。卻不知天下事有難處處,須着有個巧底道理始得。當齊王見牛之時,惻隱之心已發乎中。又見釁鍾事大似住不得,衹得以所不見者而易之,乃是他既用旋得那事,又不抑遏了這不忍之心,此心乃得流行。若當時無個措置,便抑遏了這不忍之心,遂不得而流行矣。此乃所謂術也。」時舉。
  「見牛未見羊也」。「未」字有意味。蓋言其體,則無限量;言其用,則無終窮。充擴得去,有甚盡時?要都盡,是有限量。」方。
  問:「先生解『物皆然,心為甚』,曰:『人心應物,其輕重長短之難齊,而不可不度以本然之權度,又有甚於物者。』不知如何是本然之權度?」曰:「本然之權度,亦衹是此心。此心本然,萬理皆具。應物之時,須是子細看合如何,便是本然之權度也。如齊宣王見牛而不忍之心見,此是合權度處。及至『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又卻忍為之,便是不合權度,失其本心。」又問:「莫衹是無所為而發者便是本心?」曰:「固是。然人又多是忘了。」問:「如何忘了?」曰:「當惻隱時,卻不惻隱,是也。」問:「此莫是養之未至否?」曰:「亦是察之未精。」廣。
  黃先之問「物皆然,心為甚」。曰:「物之輕重長短之差易見,心之輕重長短之差難見;物之差無害,心之差有害,故曰『心為甚』。」又曰:「物易見,心無形。度物之輕重長短易,度心之輕重長短難。度物差了,衹是一事差;心差了時,萬事差,所以『心為甚』。」又曰:「以本然之權度度心。」又曰:「愛物宜輕,仁民宜重,此是權度。以此去度。」節。
  問:「孟子論齊王事,考之史記,後來無一不效。」曰:「雖是如此,已是見得遲了。須看他一部書,見得句句的確有必然之效,方是。」德明。
  至雲:「看孟子,已看到七八章。見孟子於義利之辨,王霸之辨,其剖判為甚嚴。至於顧鴻雁麋鹿之樂,與好世俗之樂,此亦是人情之常,故孟子順而導之以與民同樂之意。至於誤認移民移粟以為盡心,而不能製民之産以行仁政;徒有愛牛之心,而不能推廣以行仁政,以開導誘掖以先王之政,可謂詳明。至皆未見所疑處。衹伊川說:『孟子說齊梁之君行王政。王者,天下之義主也。聖賢亦何心哉?視天命之改與未改爾。』於此數句,未甚見得明。」先生卻問至雲:「天命之改與未改,如何見得?」曰:「莫是周末時禮樂徵伐皆不出於天子,生民塗炭,而天王不能正其權以救之否?」曰:「如何三晉猶尚請命於周?」曰:「三晉請命既不是,而周王與之亦不是。如溫公所云雲,便是天王已不能正其權。」曰:「如何周王與之不是,便以為天命之改?」曰:「至見得未甚明。舊曾記得程先生說,譬如一株花,可以栽培,則須栽培。莫是那時已是栽培不得否?」曰:「大勢已去了。三晉請命於周,亦不是知尊周,謾假其虛聲耳,大抵人心已不復有愛戴之實。自入春秋以來,二百四十年間,那時猶自可整頓。不知周之子孫,何故都無一人能明目張膽出來整頓?到孟子時,人心都已去。」曰:「程子說『天命之改』,莫是大勢已去?」曰:「然。」至。集義。
  梁惠王下
  莊暴見孟子章
  孟子開道時君,故曰:「今之樂猶古之樂。」至於言百姓聞樂音欣欣然有喜色處,則關閉得甚密。如「好色、好貨」,亦此類也。謨。
  齊宣王問文王囿章
  「孟子言文王由百裏興,亦未必然。」問:「孟子謂『文王之囿,方七十裏』,先生以為三分天下有其二以後事;若衹百裏,如何有七十裏之囿!然孟子所謂『傳有之』者,如何?」曰:「想他須有據。但孟子此說,其意亦衹主在風齊宣王爾。若文王之囿果然縱一切人往,則雖七十裏之大,不過幾時,亦為赤地矣,又焉得有林木烏獸之長茂乎?周之盛時,雖天下山林,猶有厲禁,豈有君之苑囿,反縱芻獵恣往而不禁乎!亦無是理。漢武帝規上林苑衹有二三十裏,當時諸臣已皆以為言,豈有文王之囿反如是之大!」
  問交鄰國有道章
  「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昆夷不可考。大抵湯之事葛,文王事昆夷,其本心所以事之之時,猶望其有悔悟之心。必待伐之,豈得已哉?亦所當然耳。謨。
  問:「『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仁者之心寬洪惻怛,便是小國不恭,亦撓他不動。『智者為能以小事大』,蓋智者見得利害甚明,故祇得事大。」曰:「也不特是見得利害明,道理自合恁地。小之事大,弱之事強,皆是道理合恁地。」至問「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曰:「衹是說其規模氣象如此。」時舉錄作:「有大小耳」。至。
  問「樂天畏天者」。曰:「樂天是聖人氣象,畏天是賢人氣象,孟子衹是說大概聖賢氣象如此。使智者當以大事小時,也必以大事小;使仁者當以小事大處,也必以小事大。不可將太王文王交互立說,便失了聖賢氣象。此自是兩層事。孟子之說是前面一層,又須是看得後面一層。所以貴乎『不以文害辭』者,正是此類。人須見得言外意好。」去偽。
  問人皆謂我毀明堂章
  問:「孟子以公劉太王之事告其君,恐亦是委麯誘掖之意。」曰:「這兩事卻不是告以好色、好貨,乃是告以公劉太王之事如此。兩事看來卻似易,待去做時,多少難!大凡文字須將心體認看。這個子細看來,甚是難。如孟子又說:『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看來也是易,這如何便得相似!又如說:『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看來也似易。」賀孫。
  問:「孟子語好貨、好色事,使孔子肯如此答否?」曰:「孔子不如此答,但不知作如何答。」問:「孟子答梁王問利,直掃除之,此處又卻如此引導之。」曰:「此處亦自分義利,特人不察耳。」可學。
  問湯放桀章
  「賊仁」者,無愛心而殘忍之謂也。「賊義」者,無羞惡之心之謂也。節。
  先生舉「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問何以別。近思雲:「賊仁,是害心之理;賊義,是見於所行處傷其理。」曰:「以義為見於所行,便是告子義外矣。義在內,不在外。義所以度事,亦是心度之。然此果何以別?蓋賊之罪重,殘之罪輕。仁義皆是心。仁是天理根本處,賊仁,則大倫大法虧滅了,便是殺人底人一般。義是就一節一事上言,一事上不合宜,便是傷義。似手足上損傷一般,所傷者小,尚可以補。」淳。寓錄同。
  問:「孟子言『賊仁、賊義』,如何?」力行曰:「譬之伐木,賊仁乃是伐其本根,賊義衹是殘害其一枝一葉。人而賊仁,則害了本心。」曰:「賊仁便是將三綱五常,天敘之典,天秩之理,一齊壞了。義隨事製宜。賊義,衹是於此一事不是,更有他事在。」力行。
  問:「賊仁是『絶滅天理』,賊義是『傷敗彝倫』。如臣弒君,子弒父,及齊襄公鳥獸之行等事,皆人倫大惡,不審是絶滅天理?是傷敗彝倫?」曰:「傷敗彝倫衹是小小傷敗常理。若此等,乃是絶害天理了。義剛錄雲:「傷敗彝倫,衹是小小傷敗常理,如『不以禮食』、『不親迎』之類。若『紾兄之臂』,『逾東傢墻』底,便是絶滅天理。」丹書『怠勝敬者滅』,即『賊仁者謂之賊』意;『欲勝義者兇』,即『賊義者謂之殘』意。賊義是就一事上說,賊仁是就心上說。其實賊義,便即是賊那仁底,但分而言之則如此。」淳。義剛錄同。
  為巨室章
  問:「『教玉人雕琢玉』,集註云:『不敢自治,而付之能者,愛之甚也。治國傢則不能用賢而徇私欲,是愛國傢不如玉也。』此莫是餘意否?」曰:「正意是如何?」曰:「正意衹是說玉人自會琢玉,何消教他?賢者自有所學,何用教他捨其所學?後譬衹是申解前譬。」曰:「兩譬又似不相似,不知如何做得恁地嵯峨。」
  齊人伐燕勝之章
  齊人伐燕,孟子以為齊宣,史記以為愍王。溫公平生不喜孟子,及作通鑒,卻不取史記而獨取孟子,皆不可曉。荀子亦云「『愍王伐燕』,然則非宣王明矣。」問:「孟子必不誤?」曰:「想得愍王後來做得不好,門人為孟子諱,故改為宣王爾。」問:「愍王若此之暴,豈能慚於孟子?」曰:「既做得不是,說得他底是,他亦豈不愧也!溫公通鑒中自移了十年。據史記,愍王十年伐燕。今溫公信孟子,改為宣王,遂硬移進前十年。溫公硬拗如此。」又云:「史記,魏惠王三十六年,惠王死,襄王立。襄王死,哀王立。今汲塚竹書不如此,以為魏惠王先未稱王時,為侯三十六年,乃稱王。遂為後元年,又十六年而惠王卒。即無哀王。惠王三十六年了,便是襄王。史記誤以後元年為哀王立,故又多了一哀王。汲塚是魏安釐王塚,竹書記其本國事,必不會錯。溫公取竹書,不信史記此一段,卻是。」僩。此條有誤。當從春秋解後序。
  居之問:「『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至『文王是也』。竊疑文王豈有革商之念?」曰:「此等難說。孔子謂『可與立,未可與權』。到那時事勢,自是要住不得。後人把文王說得忒恁地,卻做一個道行看着,不做聲,不做氣。如此形容文王,都沒情理。以詩書考之,全不是如此。如詩自從太王王季說來,如雲:『至於太王,實始剪商。』如下武之詩,文王有聲之詩,都說文王做事。且如伐崇一事,是做甚麽?又不是一項小小侵掠,乃是大徵伐。『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鈎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墉。』此見大段動衆。岐山之下與崇相去自是多少,因甚如此?這般處要做文王無意取天下,他錄作「出做事」。都不得。又如說『侵自阮疆,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我泉我池』。這裏見都自據有其土地,自是大段施張了。」或曰:「紂命文王得專徵伐。紂不得已命之,文王不得已受之。橫渠雲:『不以聲色為政,不以革命有中國。默順帝則,而天下歸焉,其惟文王乎!』若如此說,恰似內無純臣之義,外亦不屬於商,這也未必如此。衹是事勢自是不可已。衹當商之季,七顛八倒,上下崩頽,忽於岐山下突出許多人,也是誰當得?文王之事,惟孟子識之。故七篇之中,所以告列國之君,莫非勉之以王道。」賀孫。
  滕文公問滕小國也章
  問:「孟子答滕文公三段,皆是無可奈何,衹得勉之為善之辭。想見滕國至弱,都主張不起,故如此」曰:「衹是如此。衹是『吾得正而斃焉』之意。蓋滕是必亡,無可疑矣。況王政不是一日行得底事。他又界在齊楚之間,二國視之,猶太山之壓雞卵耳。若教他粗成次第,此二國亦必不見容也。當時湯與文王之興,皆在空閑之地,無人來覷他,故日漸盛大。若滕,則實是難保也。」立之雲:「若教他能舉國以聽孟子,如何?」曰:「他若能用得孟子至二三十年,使『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則大國亦想不能動他。但世間事直是難得恰好耳。齊梁之國甚強,可以有為,而孟子與其君言,恬然不恤。滕文公卻有善意,又以國小主張不起,以此知機會真不易得也!」時舉。
  魯平公將出章
  魯平公極是個衰弱底人,不知孟子要去見他是如何。孟子平生大機會,衹可惜齊宣一節。這個不相遇,其他也應是無可成之理。如見滕文公說許多井田,也是一場疏脫。雲「有王者起,必來取法」,孟子也衹是說得在這裏,滕也衹是做不得。賀孫。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二
  孟子二
  公孫醜上之上
  問夫子當路於齊章
  「『以齊王,猶反手』,不知置周王於何地?」曰:「此難言,可以意會,如湯武之事是也。春秋定哀間,周室猶得。至孟子時,天命人心已離矣。」去偽。
  問夫子加齊之卿相章
  或問:「『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何分句?」曰:「衹是『雖由此霸王不異矣』,言從此為霸,為王,不是差異。蓋布衣之權重於當時,如財用兵甲之類,盡付與他。」樂毅統六國之師,長驅入齊。蓋卿。
  公孫醜問孟子「動心否乎」,非謂以卿相當富貴動其心;謂伯王事大,恐孟子擔當不過,有所疑懼而動其心也。閎祖。
  孟子之不動心,非如揚雄之說。「霸王不異矣」,蓋言由此可以行伯王之事。公孫醜見其重大,恐孟子或懼而動心。德明。
  德修問:「公孫醜說不動心,是以富貴而動其心?」先生曰:「公孫醜雖不知孟子,必不謂以富貴動其心。但謂霸王事大,恐孟子了這事不得,便謂孟子動心,不知霸王當甚閑事!」因論「知言、養氣」。德修謂:「養氣為急,知言為緩。」曰:「孟子須先說『我知言』,然後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醜先問浩然之氣,次問知言者,因上面說氣來,故接續如此問。不知言,如何養得氣?」德修雲:「先須養。有尺,便量見天下長短。」曰:「須要識這尺。」文蔚。
  先生問趙丞:「看『不動心』章,如何?」曰:「已略見得分明。」曰:「公孔醜初問不動心,衹道加以卿相重任,怕孟子心下怯懾了,故有動心之問。其意謂必有勇力擔當得起,方敢不動其心,故孟子下歷言所以不動心之故。公道那處是一章緊要處?」趙舉「持其志無暴其氣」為對。曰:「不如此。」趙舉「集義所生」以為對。曰:「然。」因言:「欲養浩然之氣,則在於直;要得直,則在於集義。集義者,事事要得合義也。事事合義,則仰不愧,俯不怍。」趙又問:「『夫有所受之也』,是如何?」曰:「公如此看文字不得。且須逐項理會,理會這一項時,全不知有那一項,始得。讀大學時,心衹在大學上;讀論語時,心衹在論語上,更不可又去思量別項。這裏一字理會未得,且理會這一字;一句理會未得,且理會這一句。如『不動心』一段,更着仔細去看,看着方知更有未曉處。須待十分曉得,無一句一字窒礙,方可看別處去。」因雲:「橫渠語錄有一段說:『讀書,須是成誦。不成誦,則思不起。』直須成誦,少間思量起,便要曉得,這方是浹洽。」賀孫。
  先生問周看「公孫醜不動心」章。答雲雲。先生曰:「公孫醜初間謂任此重事,還動心不動心?孟子答以不動心極容易底事,我從四十已不動了。告子又先我不動心。公孫醜又問不動心有道理,無道理,孟子又告以有。於是又舉北宮黝孟施捨之勇也是不動。然彼之所以不動者,皆強製於外,不是存養之功。故又舉曾子之言雲,自反縮與不縮。所以不動衹在方寸之間。若仰不愧,俯不怍,看如何大利害,皆不足以易之。若有一毫不直,則此心便索然。公孫醜又問孟子所以不動者如何,孟子遂答以『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若依序問,當先問知言。公孫醜衹承孟子之言,便且問浩然之氣。」賀孫。
  器之問「不動心」一條。曰:「此一段為被他轉換問,所以答得亦周匝。然止就前段看語脈氣象,雖無後截,亦自可見。前一截已自見得後面許多意足。」賀孫。
  問:「告子之不動心,是否?」曰:「告子之不動心,是粗法。或強製不動,金錄作「修身不能不動」。不可知;或臨大事而金錄作「不」。能不動,亦未可知,非若孟子酬酢萬變而不動也。」又問:「正如北宮黝之勇作「養勇」。否?」曰:「然。」謨。去偽同。
  告子不動心,是硬把定:閎祖。
  北宮黝孟施捨衹是粗勇,不動心。德明。
  孟施捨北宮黝是不畏死而不動心,告子是不認義理而不動心。告子惟恐動着他心。德明。
  問:「集註云『施,是發語聲』,何也?」曰:「此是古註說。後面衹稱『捨』字,可見。」問:「有何例可按?」曰:「如孟之反舟之僑尹公之他之類。」德明。
  問:「集註云:『子夏篤信聖人。』何以言之?」曰:「這個雖無事實,儒用錄雲:「此因孟子說處文義推究,亦無事實可指。」但看他言語。如『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看他此處。閎祖錄雲:「便見得他有個緊把定底意思。」又把孟子北宮黝來比,便見他篤信聖人處。」夔孫。儒用錄雲:「詳味之,有篤信聖人氣象。」閎祖略。
  問:「孟施捨量敵慮勝,似有懼也,孟子乃曰『能無懼』,如何?」曰:「此孟施捨譏他人之言。捨自云:『我則能無懼而已。』」問:「那是孟施捨守約處?」曰:「孟施捨本與北宮黝皆衹是勇夫,比曾子不同。如北宮黝孟施捨孟賁,衹是就勇上言;如子襄曾子告子,就義理上言。」去偽。
  問:「如何是孟施捨守約處?」曰:「北宮黝便勝人,孟施捨卻衹是能無懼而已矣。如曰『視不勝,猶勝也』,此是孟施捨自言其勇如此。若他人,則『量敵而進,慮勝而會,是畏三軍者』爾。『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去偽。
  引曾子謂子襄之言,以明不動心之由,在於自反而縮。下文詳之。閎祖。
  曾子守約,不是守那約,言所守者約耳。僩。
  今人把「守氣不如守約」做題目,此不成題目。氣是實物,「約」是半虛半實字,對不得。守約,衹是所守之約,言北宮黝之守氣,不似孟施捨守氣之約;孟施捨之守氣,又不如曾子所守之約也。孟施捨就氣上做工夫,曾子就理上做工夫。淳。
  尋常人說「守約」二字極未穩。如雲「守氣不如守約」,分明將「約」字做一物,遂以「約」字對「氣」字。所謂「守約」者,所守者約耳。謨。去偽同。
  孟子說「曾子謂子襄」一段,已自盡了。衹為公孫醜問得無了期,故有後面許多說話。自修。
  「不得於言」,衹是不曉這說話。「言」,衹似「道理」字。淳。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此告子不動心之法。告子衹就心上理會,堅持其心,言與氣皆不理會。「不得」,謂失也。有失於其言,則曰無害於心。但心不動,言雖失,不必問也。惟先之於心,則就心上整理,不復更求於氣。德明。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此正孟子告子不動心之差別處。當看上文雲:「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孟子卻如此答,便見得告子衹是硬做去,更不問言之是非,便錯說了,也不省。如與孟子論性,說「性猶杞柳也」,既而轉「性猶湍水也」。他衹不問是非,信口說出,定要硬把得心定。「不得於言」,謂言之失也;「勿求於心」,謂言之失非幹心事也。此其學所以與孟子異。故孟子章末雲:「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端蒙。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不得」,猶曰失也。謂言有所不知者,則不可求之於心;心有不得其正者,則不可求之於氣。孟子謂言有所不能知,正以心有所不明,故「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其不得於心者,固當求之心。然氣不得所養,亦反能動其心,故「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雖可而未盡也。蓋知言衹是知理。告子既不務知言,亦不務養氣,但衹硬把定中間個心,要他不動。孟子則是能知言,又能養氣,自然心不動。蓋知言本也,養氣助也。三者恰如行軍,知言則其先鋒,知虛識實者;心恰如主帥,氣則卒徒也。孟子則前有引導,後有推助,自然無恐懼紛擾,而有以自勝。告子則前後無引助,衹恁孤立硬做去,所以與孟子不動心異也。「不得於言」以下,但作如此看,則此一章血脈貫通,而於知言養氣,詖、淫、邪、遁之辭,方為有下落也。至於集義工夫,乃在知言之後。不能知言,則亦不能集義。言,如觀古聖賢之言,與聽今人之言,皆是。端蒙。
  「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者,不失其本,則猶可也。不得於言,而不求於心以考其所失,則其中頑然無所知覺,無以擇其義之所安,故斷之以「不可」。端蒙。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心與言不相幹。「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是心與氣不相貫。此告子說也。告子衹去守個心得定,都不管外面事。外面是亦得,不是亦得。孟子之意,是心有所失,則見於言,如肝病見於目相似。陸子靜說:「告子亦有好處,今人非但不識孟子,亦不識告子,衹去言語上討不着。」陸子靜卻說告子衹靠外面語言,更不去管內面。以某看,告子衹是守着內面,更不管外面。泳。
  問:「告子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自己之言耶,是他人之言耶?若要得後面知言處相貫,則是他人之言。」曰:「這一段,前後都相貫,即是一樣言語。告子於此不達,則不復反求其理於心。嘗見陸子靜說這一段,大段稱告子所見高。告子固是高,亦是陸子之學與告子相似,故主張他。然陸氏之學更鶻突似告子。」至雲:「陸氏之學不甚教人讀書看文字,與告子相似否?」先生曰:「便是。」先生又謂:「養氣一段,緊要處是『自反而縮』,『以直養而無害』,『是集義所生者』。緊要處在此三句上看。」至。
  林問「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曰:「此章文義節節相承,須逐節次第理會。此一節衹言告子所以『先我不動心者』,皆是以義為外,故就告子所言以辯其是非爾。」又問:「浩然之氣,便是西銘意思否?」曰:「考論文義,且衹據所讀本文,逐句逐字理會教分明。不須旁引外說,枝蔓遊衍,反為無益。如論浩然之氣,便直看公孫醜所問意思如何,孟子所答如何,一徑理會去。使當時問答之意,一一明白了,然後卻更理會四旁餘意未晚。今於孟子之意未能曉得,又卻轉從別處去,末梢都衹恁休去。」又問:「詖、淫、邪、遁之意,如何辨別?」曰:「詖、淫、邪、遁雖是四般,然纔有一般,則其餘牽連而生,大概多從詖上起。詖衹是偏,纔偏,便自是一邊高一邊低,不得其正。如楊氏為我,則蔽於仁;墨氏兼愛,則蔽於義。由其蔽,故多為蔓衍,推之愈闊。如爛物相似,衹管浸淫,陷在一處,都轉動不得。如墨者夷之所謂『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愛無差等』是其本說,又卻假托『施由親始』之言,栽接以文其說是也。淫辭如此,自不知其為邪。如列子達生之論,反以好色飲酒為善事,而不覺其離於道也。及其說不行,又走作逃遁,轉從別處去。釋氏毀人倫,去四大。人謂其不可行,則曰:『雖不毀棄人倫,亦可以行吾說。』此其所以必窮也。」又問:「性善之論與浩然之氣如何?」曰:「性善自是性善,何與於此?方理會浩然之氣,未有一些涯際,又卻說性善,又如適來西銘之問也。譬如往一處所,在路留連濡滯,正所要往之地愈不能達。何如且一徑直截去,到此處了,卻往他所,何害?此為學者之大病!」謨。
  問「氣,體之充」。曰:「都是這一點母子上生出。如人之五髒,皆是從這上生出來。」夔孫。
  問:「血氣之氣與浩然之氣不同?」曰:「氣便衹是這個氣,所謂『體之充也』便是。」炎。
  志幹,氣坤。升卿。
  問「志至焉,氣次焉」。曰:「志最緊,氣亦不可緩。『志至焉』,則氣便在這裏,是氣亦至了。」卓。
  李問:「『志至焉,氣次焉』,此是說志氣之大小,抑志氣之先後?」曰:「也不是先後,也不是以大小,衹是一個緩急底意思。志雖為至,然氣亦次那志,所爭亦不多。蓋為告子將氣忒放低說了,故說出此話。」淳。
  鄭太錫問「志至焉,氣次焉」。曰:「志最緊要,氣亦不可緩,故曰:『志至焉,氣次焉。』『持其志,無暴其氣』,是兩邊做工夫。志,衹是心之所嚮。而今欲做一件事,這便是志。持其志,便是養心,不是持志外別有個養心。」問:「志與氣如何分別?」曰:「且以喜怒言之:有一件事,這裏便合當審處,是當喜,是當怒?若當喜,也須喜;若當怒,也須怒,這便持其志。若喜得過分,一嚮喜;怒得過分,一嚮怒,則氣便粗暴了,便是『暴其氣』,志卻反為所動。『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他心本不曾動,衹是忽然吃一跌,氣纔一暴,則其心志便動了。」賀孫。
  或問:「『志至焉,氣次焉』,此是說養氣次第。志是第一件,氣是第二件。又云『持其志,無暴其氣』,此是言養氣工夫,內外須是交盡,不可靠自己自守其志,便謂無事。氣纔不得其平,志亦不得其安,故孟子以蹶趨形容之。告子所謂『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雖是未為全論,程子所以言『氣動志者什一』,正謂是爾。」曰:「然。兩者相夾着,方始『德不孤』。」鬍泳。
  「『志至氣次』,衹是先後。志在此,氣亦隨之。公孫醜疑衹就志理會,理會得志,氣自隨之,不必更問氣也,故云。」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何也?孟子下文專說氣,雲蹶趨之氣,亦能動心。」德明。
  「持其志,無暴其氣」,內外交相養。蓋既要持志,又須無暴其氣。持志養氣二者,工夫不可偏廢。以「氣一則動志,志一則動氣」觀之,則見交相為養之理矣。端蒙。
  既持其志,不必言「無暴其氣」可也。然所以言者,聖賢有這物,便做這事。公孫醜猶疑而問曰:「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持其志,衹是輕輕地做得去;無暴其氣,衹是不縱喜怒哀樂。凡人縱之。節。
  問:「『持其志,無暴其氣』處,古人在車聞鸞和,行則鳴佩玉,凡此皆所以無暴其氣。今人既無此,不知如何而為無暴?」曰:「凡人多動作,多語笑,做力所不及底事,皆是暴其氣。且如衹行得五十裏,卻硬要行百裏;衹舉得五十斤重,卻硬要舉百斤,凡此類皆能動其氣。今學者要須事事節約,莫教過當,此便是養氣之道也。」時舉。
  先生問:「公每讀『無暴其氣』,如何?」鄭云:「衹是喜怒哀樂之時,持之不使暴戾。」曰:「此乃是『持其志』。志者,心之所嚮。持志卻是養心,也不是持志之外別有個養心。持者,把提教定。當喜時,也須喜;當怒時,也須怒;當哀時,也須哀;當樂時,也須樂。審教定後,發必中節,這是持志。若無暴其氣,又是下面一截事。若不當喜而喜,與喜之過分,不當怒而怒,與怒之過分,不當哀樂而哀樂,與哀樂之過其節者,皆是暴其氣。暴其氣者,乃大段粗也。」卓。
  或問:「人之氣有清明時,有昏塞時,如何?」曰:「人當持其志。能持其志,則氣當自清矣。然孟子既說『持其志』,又說『無暴其氣』,聖賢之言不偏於一類,如此。蓋恐人專於志,而略於氣故也。正如說『必有事焉』,又說『勿正心』;說『勿忘』,又說『勿助長』,皆此意也。」問:「伊川論持其志曰:『衹這個也是私,然學者不恁地不得。』」先生曰:「此亦似涉於人為。然程子之意,恐人走作,故又救之,曰:『學者不恁地不得。』」因舉程子云:「學者為習所奪,氣所勝,衹可責志。」又問:「既得後,須放開。不然,卻衹是守。」曰:「如『從心所欲,不踰矩』,是也。然此理既熟,自是放出,但未能得如此耳。」人傑。
  或疑氣何以能動志。曰:「志動氣,是源頭濁者,故下流亦濁也。氣動志者,卻是下流壅而不泄,反濁了上面也。」蓋卿。
  氣若並在一處,自然引動着志,古人所以動息有養也。升卿。
  「遺書曰:『志一動,則動氣;氣一動,則動志。』外書曰:『志專一,則動氣;氣專一,則動志。』二者孰是?」曰:「此必一日之語,學者同聽之,而所記各有淺深,類多如此。『志一動則動氣,氣一動則動志』,此言未說『動氣動志』,而先言『志動氣動』,又添入一『動』字,不若後說所記得其本旨。蓋曰志專一,則固可以動氣;而氣專一,亦可以動其志也。」謨。
  「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今人奔走而來,偶吃一跌,其氣必逆而心不定,是氣之能動其心。如人於忙急之中,理會甚事,亦是氣未定也。卓。
  問:「蹶趨反動其心。若是志養得堅定,莫須蹶趨亦不能動得否?」曰:「蹶趨自是動其心。人之奔走,如何心不動得?」曰:「蹶趨多遇於猝然不可支吾之際,所以易動得心。」曰:「便是。」淳。
  知言,知理也。節。
  知言,然後能養氣。閎祖。
  孟子說養氣,先說知言。先知得許多說話,是非邪正人傑錄作「得失」。都無疑後,方能養此氣也。。人傑同。
  孟子論浩然之氣一段,緊要全在「知言」上。所以大學許多工夫,全在格物、緻知。僩。
  知言養氣,雖是兩事,其實相關,正如緻知、格物、正心、誠意之類。若知言,便見得是非邪正。義理昭然,則浩然之氣自生。人傑。去偽同。
  問:「養氣要做工夫,知言似無工夫得做?」曰:「豈不做工夫!知言便是窮理。不先窮理見得是非,如何養得氣。須是道理一一審處得是,其氣方充大。」德明。
  知言,則有以明夫道義,而於天下之事無所疑;養氣,則有以配夫道義,而於天下之事無所懼。燾。
  「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醜既知告子之失,而未知孟子之所以得,敢問焉,而孟子告之。「我知言」者,能識群言之是非也。浩然,盛大流行之貌,蓋天地之氣,而吾之所得以充其體者也。孟子能知人言之是非,告子乃自以其言為外,而不復考其得失;孟子善養其氣,而告子乃以為末而不求,其得失可見矣。端蒙。
  鬍文定說:「知言,知至也;養氣,誠意也。」亦自說得好。木之。
  鬍氏雲:「格物,則能知言;誠意,則能養氣。」閎祖。
  問:「知言在養氣之先,如何?」曰:「知是知得此理。告子便不理會,故以義為外。如雲『不得於言,勿求於心』,雖言亦謂是在外事,更不管着,衹強製其心。」問:「嚮看此段,以告子『不得於言』,是偶然失言,非謂他人言也。」曰:「某嚮來亦如此說,然與知言之義不同。此是告子聞他人之言,不得其義理,又如讀古人之書,有不得其言之義,皆以為無害事,但心不動足矣。不知言,便不知義,所以外義也。如詖、淫、邪、遁,亦衹是他人言,故曰『生於其心』;『其』字,便是謂他人也。」又言:「聖門以言語次於德行,言語亦大難。若非燭理洞徹,胸次坦然,即酬酢應對,蹉失多矣!」因論奏事而言。問:「此須要記問熟,方臨時一一舉得出?」曰:「亦未說記問。如沙中之事,張良衹雲:『陛下不知乎?此乃謀反耳!』何嘗別有援引?至藉箸發八難,方是援引古今。」問:「伊川龜山皆言張良有儒者氣象,先生卻以良為任數。」曰:「全是術數。」問:「養虎自遺患等事,竊謂機不可失。」曰:「此時便了卻項羽,卻較容易。然項羽已是無能為,終必就擒也。」德明。今按:「聞他人言」之說,與集註異。
  有問「知言」。先生曰:「言之所發,便是道理。人衹將做言看,做外面看。且如而今對人說話,人說許多,自傢對他,便是自傢己事,如何說是外面事!」坐中有聶尉,亦建昌人,與謙言:「先生嚮日說:『傅子是天理戰罷,人欲宅眷。』又云:『傅子是擔着官綱擔子,到處鬍撞人,鬍把競人。』」謙。
  氣,一氣。浩然之氣,義理之所發也。閎祖。
  浩然之氣,是養得如此。方子。
  浩然之氣,清明不足以言之。纔說浩然,便有個廣大剛果意思,如長江大河,浩浩而來也。富貴、貧賤、威武不能移屈之類,皆低,不可以語此。公孫醜本意,衹是設問孟子能擔當得此樣大事否,故孟子所答,衹說許多剛勇,故說出浩然之氣。衹就問答本文看之,便見得仔細。謨。
  氣,衹是一個氣,但從義理中出來者,即浩然之氣;從血肉身中出來者,為血氣之氣耳。閎祖。
  問:「浩然之氣,是稟得底否?」曰:「衹是這個氣。若不曾養得,剛底便粗暴,弱底便衰怯。」又曰:「氣魄大底,雖金石也透過了!」夔孫。
  或問:「孟子說浩然之氣,卻不分稟賦清濁說。」曰:「文字須逐項看。此章孟子之意,不是說氣稟,衹因說不動心,滾說到這處,似今人說氣魄相似。有這氣魄便做得這事,無氣魄便做不得。」
  文振說浩然之氣。曰:「不須多言,這衹是個有氣魄、無氣魄而已。人若有氣魄,方做得事成,於世間禍福得喪利害方敵得去,不被他恐動。若無氣魄,便做人衰颯懾怯,於世間禍福利害易得恐動。衹是如此。他本衹是答公孫醜『不動心』,纏來纏去,說出許多『養氣』、『知言』、『集義』,其實衹是個『不動心』。人若能不動心,何事不可為?然其所謂『不動心』,不在他求,衹在自傢知言集義,則此氣自然發生於中。不是衹行一兩事合義,便謂可以掩襲於外而得之也。孔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看來這道理,須是剛硬,立得腳住,方能有所成。衹觀孔子晚年方得個曾子,曾子得子思,子思得孟子,此諸聖賢都是如此剛果决烈,方能傳得這個道理。若慈善柔弱底,終不濟事。如曾子之為人,語孟中諸語可見。子思亦是如此。如雲:『摽使者出諸大門之外。』又云:『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孟子亦是如此,所以皆做得成。學聖人之道者,須是有膽志。其决烈勇猛,於世間禍福利害得喪不足以動其心,方能立得腳住。若不如此,都靠不得。況當世衰道微之時,尤用硬着脊梁,無所屈撓方得。然其工夫衹在自反常直,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則自然如此,不在他求也。」又曰:「如今人多將顔子做個柔善底人看。殊不知顔子乃是大勇,反是他剛果得來細密,不發露。如個有大氣力底人,都不使出,衹是無人抵得他。孟子則攘臂扼腕,盡發於外。論其氣象,則孟子粗似顔子,顔子較小如孔子。孔子則渾然無跡,顔子微有跡,孟子,其跡盡見。然學者則須自粗以入細,須見剛硬有所卓立,然後漸漸加工,如顔子、聖人也。」僩。
  問:「浩然之氣,即是人所受於天地之正氣否?」曰:「然。」又問:「與血氣如何?」曰:「衹是一氣。義理附於其中,則為浩然之氣。若不由義而發,則衹是血氣。然人所稟氣亦自不同:有稟得盛者,則為人強壯,隨分亦有立作,使之做事,亦隨分做得出。若稟得弱者,則委靡巽懦,都不解有所立作。唯是養成浩然之氣,則卻與天地為一,更無限量!」廣。
  或問:「浩然之氣,是天地正氣,不是粗厲底氣。」曰:「孟子正意,衹說人生在這裏,便有這氣,能集義以養之,便可以充塞宇宙,不是論其粗與細、正與不正。如所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衹是理如此。若論盜蹠,便幾於無此心矣。不成孟子又說個『有惻隱之心,無惻隱之心』。」
  問「浩然之氣」。曰:「這個,孟子本說得來粗。衹看他一章本意,是說個不動心。所謂『浩然之氣』,衹似個粗豪之氣。他做工夫處雖細膩,然其成也卻衹似個粗豪之氣,但非世俗所謂粗豪者耳。」僩。
  「浩然之氣」一章說得稍粗。大意衹是要「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氣便浩然。如「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如「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製也,吾何畏彼哉」!自傢有道理,對着他沒道理,何畏之有!閎祖。
  「孟子『養氣』一章,大綱是說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上面從北宮黝孟施捨說將來,衹是個不怕。但二子不怕得粗,孟子不怕得細。」或問:「『合而有助』,『助』字之訓如何?」曰:「道義是虛底物,本自孤單;得這氣帖起來,便自張主皆去聲。無所不達。如今人非不為善,亦有合於道義者。若無此氣,便衹是一個衰底人。李先生曰:『「配」,是襯帖起來。』又曰:『若說道「襯貼」,卻是兩物。氣與道義,衹是一滾發出來,思之。』『一滾發出來』,說得道理好。『襯帖』字,說『配』字極親切。」從周。蓋卿錄雲:「先生因舉延平之言曰:『「配」是襯帖起來。若道個「襯帖」,卻是兩物。道義與氣,衹是一滾發出來,思之。』『「一滾發出來」,說得道理好。「襯帖」字,卻說得「配」字親切。孟子分明說「配義與道」,衹是襯帖。不是兩物相襯貼,衹是一滾發出來。但道理得此浩然之氣襯貼起,方有力量,事可擔當。若無是,則餒矣。』又曰:『義與道,若無浩然之氣襯帖起,縱有一二合於道義,未免孤單。』」後蓋卿錄、震錄記黎季成所問兩條,疑同聞,而有詳略。
  「浩然之氣」一章,孔子兩句盡之,曰:「內省不疚,夫何懼憂何!」僩。
  問:「他書不說養氣,衹孟子言之,何故?」曰:「這源流便在那『心廣體胖』,『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處來。大抵衹是這一個氣,又不是別將個甚底去養他。但集義便是養氣,知言便是知得這義。人能仰不愧,俯不怍時,看這氣自是浩然塞乎天地之間!」幹。
  問:「『養氣』一章,皆自大學『誠意』一章來。」曰:「不必說自那裏來,衹是此一個道理,說來說去,自相湊着。」道夫。
  問:「嚮看『誠意』章或問雲:『孟子所論浩然之氣,其原蓋出於此。』道夫因誦其所謂浩然之說。先生謂:『也是恁地,衹是不要忙。』不知此語是為始學者言養氣之理如此?」曰:「不是恁地。這工夫是忙不得,他所以有『勿忘、勿助長』之論。」道夫。
  問:「浩然之氣如何看?」曰:「仁義禮智充溢於中,睟然見面盎背,心廣體胖,便自有一般浩然氣象。」曰:「此說甚細膩,然非孟子本意。此段須從頭看來,方見得孟子本意。孟子當初如何便當大任而不動心?如何便『過孟賁遠矣』?如何便『自反而縮,千萬人吾往矣』?衹此勇為不懼,便是有浩然之氣。此說似粗而實精。以程子說細考之,當初不是說不及此,衹門人記錄緊要處脫一兩字,便和全意失了。浩然之氣,衹是這血氣之『氣』,不可分作兩氣。人之言語動作所以充滿於一身之中者,即是此氣。衹集義積纍到充盛處,仰不傀,俯不怍,這氣便能浩然。」問:「『配義』之『配』,何謂『合而有助』之意?」曰:「此語已精。如有正將,又立個副將以配他,乃所以助他。天下莫強於理義。當然是義,總名是道。以道義為主,有此浩然之氣去助他,方勇敢果决以進。如這一事合當恁地做,是義也。自傢勇敢果决去做,便是有這浩然之氣去助他。有人分明知得合當恁地做,又恧縮不敢去做,便是餒了,無此浩然之氣。如君有過,臣諫之,是義也。有到冒死而不顧者,便是浩然之氣去助此義。如合說此話,卻恧縮不對,便是氣餒,便是欿然之氣。衹是一氣餒了,便成欿然之氣;不調和,便成忿厲之氣。所以古人車則有和鸞,行則有佩玉,貴於養其氣。」問:「『氣一則動志』,這『氣』字是厲氣否?」曰:「亦不必把作厲氣。但動志,則已是不好底氣了。『志動氣者什九,氣動志者什一』,須是以志為主,無暴其氣。孟子當初乃剩說此一句,所以公孫醜復辯。」問:「集義到成此浩然之氣,則氣與義為一矣。及配助義道,則又恐成二物否?」曰:「氣與義自是二物。衹集義到充盛處,則能強壯,此氣便自浩然,所以又反來助這道義。無是氣,便餒而不充了。」問:「配者,助也。是氣助道義而行。又曰『集義所生』,是氣又因義集而後生。莫是氣與道義兩相為用否?」曰:「是兩相助底意。初下工夫時,便自集義,然後生那浩然之氣。及氣已養成,又卻助道義而行。」淳。
  厚之問:「浩然之氣,迫於患難方失。」曰:「是氣先歉,故臨事不能支吾。浩然之氣與清明之氣自不同。浩然,猶江海浩浩。」可學。
  浩然之氣乃是於剛果處見。以前諸儒於此卻不甚說,衹上蔡雲:「浩然,是無虧欠處。」因舉屏山喜孫寶一段。可學。
  問:「上蔡嘗曰:『浩然之氣,須於心得其正時識取。』又曰:『浩然,是無虧欠時。』竊謂夜氣清明,以至平旦,此氣無虧欠而得其正,即加『勿忘、勿助長』之功以存養之,如何?」曰:「夜氣者,乃清明自然之氣。孟子示人要切處,固當存養。若浩然之氣,卻當從『吾嘗聞大勇於夫子』之語看之,至『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於此得其正而無虧欠,則其氣浩然,天下大事何所做不得!」又問:「浩然之氣,原本在於至大至剛。若用工處,衹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否?」曰:「『勿忘、勿助長』,亦衹是涵泳底意思。用工全在集義。」佐。
  信州刊李復潏水集有一段說:「浩然之氣,衹是要仰不愧,俯不怍,便自然無怯懼。」其言雖粗,卻盡此章之意。前輩說得太高,如龜山為某人作養浩堂記,都說從別處去。閎祖。
  孟子「養氣」一段,某說得字字甚仔細,請子細看。
  浩然之氣,須是識得分明,自會養得成。若不見得直是是,直是非,欲說不說,衹恁地含含鬍鬍,依違鶻突,要說又怕不是,這如何得會浩然!人自從生時受天地許多氣,自恁地周足。衹緣少間見得沒分曉,漸漸衰颯了。又不然,便是「行有不慊於心」,氣便餒了。若見得道理明白,遇事打並淨潔,又仰不愧,俯不怍,這氣自浩然。如豬胞相似,有許多氣在裏面,便恁地飽滿周遍;若無許多氣,便厭了,衹有許多筋膜。這氣衹論個浩然與餒,又不然,衹是驕吝。有些善,衹是我自會,更不肯嚮人說。恁地包含,這也衹會餒。天地吾身之氣非二。賀孫。
  兩個「其為氣也」,前個是說氣之體段如此,後個是說這氣可將如此用。僩。
  問:「伊川以『至大至剛以直』為絶句,如何?」曰:「此是趙岐說,伊川從之。以某觀之,衹將『至大至剛』為絶句,亦自意義分明。」輝曰:「如此卻不費力。」曰:「未可如此說,更宜將伊川之說思之。」輝。
  問:「程子以『直』字為句,先生以『以直』字屬下句。」曰:「文勢當如此說。若以『直』字為句,當言『至大至剛至直』。又此章前後相應,皆是此意。先言『自反而縮』,後言『配義與道』。所謂『以直養而無害』,乃『自反而縮』之意。大抵某之解經,衹是順聖賢語意,看其血脈通貫處為之解釋,不敢自以己意說道理也。」人傑。
  「古註及程氏皆將『至大至剛以直』做一句。據某所見,欲將『至大至剛』為一句,『以直養而無害』為一句。今人說養氣,皆謂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四句上。要緊未必在此。藥頭衹在那『以直養而無害』及『集義』上。這四句卻是個炮炙鍛煉之法。直,衹是無私麯,集義,衹是事事皆直,『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便是浩然之氣。而今衹將自傢心體驗到那無私麯處,自然有此氣象。」文蔚雲:「所以上蔡說:『於心得其正時識取。』」曰:「是。」文蔚問:「塞天地莫衹是一個無虧欠否?」曰:「他本自無虧欠,衹為人有私麯,便欠卻他底。且如『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亦衹是個無虧欠。君仁臣忠,父慈子孝,自傢欠卻他底,便不快活。『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無欠闕也。以此見浩然之氣衹是一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王德修雲:「伊川卻將『至大至剛以直』,與坤卦『直方大』同說。」曰:「便是不必如此。且衹將孟子自看,便見孟子說得甚粗,易卻說得細。」文蔚。
  伯豐問「至大至剛以直」字自絶句。曰:「古註如此,程氏從之。然自上下文推之,故知『以直』字屬下句,不是言氣體,正是說用工處。若衹作『養而無害』,卻似禿筆寫字,其話沒頭。觀此語脈自前章『縮、不縮』來。下章又云『是集義所生』,義亦是直意。若『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故知是道用功夫處。『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心』字連上句,亦得。但避大學『正心』,故將『心』字連下句。然初不相幹,各自取義。古註『正』字作『望』字解。如將『心勿忘』屬上文,『勿助長』屬下文,亦不須如此。衹是浩然之氣養之未至,而望有之,便是正。如其正時,衹是望之而已。至於助長,則是強探力取,氣未能養,遽欲加人力之私,是為揠苗而已。」。饒錄雲:「至於期望不得浩然時,卻未能養。遽欲強加力作弄,要教浩然,便是助長也。」
  黎季成問:「伊川於『以直』處點句,先生卻於『剛』字下點句。」曰:「若於『直』字斷句,則『養』字全無骨肋。衹是『自反而縮』,是『以直養而無害』也。」又問「配義與道」。曰:「道義在人。須是將浩然之氣襯貼起,則道義自然張主,所謂『配合而助之』者,乃是貼起來也。」先生作而言曰:「此語若與孟子不合者,天厭之!天厭之!」蓋卿。
  黎季成問:「『至大,至剛,以直』,三者乃氣之本體,闕一不可。三者之中,『直』字尤切,今集註卻似以直來養此氣。」曰:「不用直,卻着甚底來養?」黎雲:「集義工夫是養。」曰:「義便是直。此『直』字,從曾子『聞大勇於夫子,自反而縮』處說起。後來又說『集義』,與此『以直養而無害』,皆一章緊切處。所謂浩然之氣,粗說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無所疑畏。故上面從北官黝孟施捨說來,衹是說個不怕。但二子不怕得粗,曾子不怕得細膩。」黎又問:「『配義與道』,集註云『配者,合而有助』之意。竊疑『配』字,罕有以助為釋者。」曰:「公如何說?正好商量。」曰:「浩然之氣,集義而成者,其用則無非義,其體則道也。」曰:「卻如何是合?」曰:「浩然之氣,與道義無間異。」曰:「如此則是無分別,此一段都緩慢了。公歸去仰臥思量,心必不安。」黎又云:「先生之意甚明切。某所疑,『配』字非助。」曰:「此謂道義得浩然之氣助之,方有張主。如以一碗水攙一碗水,則剛果勇决,無所疑憚,有以任重做得去。若個人做得一件半件事合道義,而無浩然之氣來配助,則易頽墮了,未必不為威武所屈,貧賤所移,做大丈夫不得。」又云:「『助』字,釋『配』字乃得之。」李先生雲:「助,是陪貼底字。」先生又曰:「某解此段,若有一字不是孟子意,天厭之!」又曰:「無此氣之扶持之,仁或見睏於不仁,義或見陵於不義。」震。
  「遺書以李端伯所錄最精,故冠之篇首。然端伯載明道所言,以『至大至剛』為句,以『直養』二字屬下句。及楊遵道錄伊川之言,則曰:『先生無此說,斷然以「至大至剛以直」為一句。』二說正相抵牾。」曰:「『至大至剛以直』,趙臺卿如此解。『直養』之說,伊川嫌其以一物養一物,故從趙註。舊嘗用之,後來反覆推究,卻是『至大至剛』作一句,『以直養而無害』作一句,為得孟子之意。蓋聖賢立言,首尾必相應。如雲『自反而縮』,便有直養意思。集義之說亦然。端伯所記明道語未必不親切,但恐伊川又自主張得別,故有此議論。今欲衹從明道之說也。」謨。
  問:「明道以『以直養而無害』為句,伊川雲:『先兄無此說。』何也?」曰:「看那一段意思,明道說得似乎有理。孟子所謂『以直』者,但欲其無私意耳。以前頭說『自反而縮,自反而不縮』處,都是以直養底意思。氣之體段,本自剛大,自是能塞天地,被人私意妄作,一嚮蔽了他一個大底體段。故孟子要人自反而直,不得妄有作為,以害其本體。如明道所說,真個見得孟子本意。」又云:「伊川為人執,便道是『先兄無此言』也。」
  問:「伊川作『以直』點如何?」曰:「氣之體段,若自剛大外更着一二字形容也得,然工夫卻不在上面。須要自傢自反而直,然後能養而無害也。」又問:「詖、淫、邪、遁」。曰:「詖,衹是偏。詖,如人足跛相似,斷行不得。且楊墨說『為我』『兼愛』,豈有人在天地間孑然自立,都不涉着外人得!又豈有視人如親,一例兼愛得!此二者皆偏而不正,斷行不得,便是蔽於此了。至淫辭,則是說得愈泛濫,陷溺於中,衹知有此而不知有他也。邪辭,則是陷溺愈深,便一嚮離了正道。遁辭,則是說得窮後,其理既屈,自知去不得,便別換一個話頭。如夷之說『施由親始』之類,這一句本非他本意,衹臨時撰出來也。」先生又云:「『生於其心,害於其政』者,是纔有此心,便大綱已壞了。至『發於其政,害於其事』,則是小底節目都以次第而壞矣。」因雲:「孟子是甚麽底資質!甚麽底力量!卻纖悉委麯,都去理會,直是要這道理無些子虧欠。以此知學問豈是執一個小小底見識便了得!直是要無不周匝,方是道理。要須整頓精神,硬着脊骨與他做將去,始得。」時舉。植同。
  王德修說:「浩然之氣,大、剛、直,是氣之體段;實養處是『必有事焉』以下。」曰:「孟子浩然之氣,要處衹在集義。集義是浩然之氣生處。大、剛與直,伊川須要說是三個,何也?」大雅雲:「欲配『直、方、大』三德。」曰:「坤『直方』,自是要『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大』,自是『敬義立而德不孤』。孔子說或三或五,豈有定例。據某看得,孟子衹說浩然之氣『至大至剛』,養此剛大,須是直。『行有不慊於心』,是不直也,便非所以集義,浩然從何而生?曾子說『自反而縮,自反而不縮』,亦此類也。如『必有事焉』,是事此集義也。『而勿正』,是勿必此浩然之生也。正,待也,有期必之意。公羊曰:『師出不正反,戰不正勝。』古語有然。『心勿忘』,是勿忘此義也。『勿助長』,是勿助此氣也。四句是籠頭說。若論浩然之氣,衹是剛大,養之須是直。蓋『以直』衹是無私麯之心,仰不愧,俯不怍。如此養,則成剛大之實,而充塞天地之間不難也。所以必要集義,方能直也。龜山謂『嫌以一物養一物』,及他說,又自作『直養』。某所以不敢從伊川之說。」大雅。
  氣雖有清濁厚薄之不齊,然論其本,則未嘗異也。所謂「至大至剛」者,氣之本體如此。但人不能養之,而反害之,故其大者小,剛者弱耳。閎祖。
  「以直養而無害」,謂「自反而縮」,俯仰不愧,故能養此氣也,與大學「自慊」之意不同。自慊者,「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皆要自己慊足,非為人也。謨。
  「以直養」是「自反而縮」,「集義」是「直養」。然此工夫須積漸集義,自能生此浩然之氣;不是行一二件合義底事,能博取浩然之氣也。集義是歲月之功,襲取是一朝一夕之事。從而掩取,終非己有也。德明。
  「養而無害」。要養,又要無害。助長是害處。又曰:「『必有事焉』,衹是『集義』。」炎。
  「『至大至剛』氣之本體,『以直養而無害』是用功處,『塞乎天地』乃其效也。」問:「塞乎天地,氣之體段本如此。充養到浩然處,然後全得個體段,故曰:『塞乎天地。』如但能之,恐有誤字。所謂『推之天地之間,無往而不利』,恐不然。」曰:「至塞乎天地,便無往不可。」德明。
  問:「浩然之氣如何塞乎天地?」曰:「塞乎天地之間,是天地之正氣。人之血氣有限,能養之,則與天地正氣亦同。」又問:「塞,莫是充塞否?」曰:「是遍滿之意也。」去偽。
  問「塞乎天地之間」。曰:「天地之氣無所不到,無處不透,是他氣剛,雖金石也透過。人便是稟得這個氣無欠闕,所以程子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別。浩然之氣,乃吾氣也,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一為私意所蔽,則慊然而餒,卻甚小也。』」又曰:「浩然之氣,衹是氣大敢做。而今一樣人,畏避退縮,事事不敢做,衹是氣小。有一樣人未必識道理,然事事敢做,是他氣大。如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便是這樣氣。人須是有蓋世之氣方得。」文蔚錄雲:「塞天地,衹是氣魄大,如所謂『氣蓋世』。」又曰:「如古人臨之以死生禍福而不變,敢去駡賊,敢去徇國,是他養得這氣大了,不怕他。又也是他識道理,故能如此。」
  問:「『塞乎天地之間』,是元氣體段合下如此。或又言:『衹是不疑其行,無往不利。』何也?」曰:「衹為有此體段,所以無往不利。不然,須有礙處。」問:「程子:『有物始言養,無物養個甚?』此衹要識得浩氣體段否?」曰:「衹是說個大意如此。」問:「先生解西銘『天地之塞』作『窒塞』之『塞』,如何?」曰:「後來改了,衹作『充塞』。橫渠不妄下字,各有來處。其曰『天地之塞』,是用孟子『塞乎天地』;其曰『天地之帥』,是用『志,氣之帥也』。」德明。
  氣,衹是這個氣。纔存此心在,此氣便塞乎天地之間。泳。
  問:「人能仰不愧,俯不怍,便有充塞天地底氣象否?」曰:「然。纔有不慊於心,便是餒了。」廣。
  上章既說浩然如此,又言「其為氣也,配義與道」,謂養成浩然之氣以配道義,方襯貼得起。不然,雖有道義,其氣懾怯,安能有為!「無是,餒也」,謂無浩氣,即如饑人之不飲食而餒者也。德明。
  氣配道義,有此氣,道義便做得有力。淳。
  鄭問:「『配義與道』,『配』是合否?」曰:「『配』亦是合底意。須思是養得這氣,做得出,方合得道義。蓋人之氣當於平時存養有素,故遇事之際,以氣助其道義而行之。配,合也,助也。若於氣上存養有所不足,遇事之際,便有十分道理,亦畏怯而不敢為。」鄭云:「莫是『見義而不為,無勇也』底意思否?」曰:「亦是這個道理。」又曰:「所謂『氣』者,非幹他事。衹是自傢平時仰不愧,俯不怍,存養於中,其氣已充足飽滿,以之遇事,自然敢為而無畏怯。若平時存養少有不足,則遇事之際,自是索然而無餘矣。」卓。賀孫同。
  或問「浩然之氣,配義與道」。曰:「如今說得大錯,不肯從近處說。且如『配』字,是將一物合一物。義與道得此浩然之氣來貼助配合,自然充實張主。若無此氣,便是餒了。『至大至剛』,讀斷。『以直養而無害』,以直,方能養得,便是前面說『自反而縮』道理。『是集義所生』,是氣是積集許多義理而生,非是將義去外面襲取掩撲此氣來。粗說,衹是中有主,見得道理分明,直前不畏爾。孟施捨北宮黝便粗糙,曾子便細膩爾。」謙。
  「配義與道」,配從而合之也。氣須是隨那道義。如雲地配天,地須在天後,隨而合之。婦配夫亦然。畢竟道義是本,道義是形而上者,氣是形而下者。若道義別而言,則道是體,義是用。體是舉他體統而言,義是就此一事所處而言。如父當慈,子當孝,君當仁,臣當敬,此義也。所以慈孝,所以仁敬,則道也。故孟子後面衹說「集義」。端蒙。
  問「配義與道」。曰:「道義是公共無形影底物事,氣是自傢身上底物。道義無情,若自傢無這氣,則道義自道義,氣自氣,如何能助得他。」又曰:「衹有氣魄,便做得出。」問:「氣是合下有否?」曰:「是合下有。若不善養,則無理會,無主宰,或消滅不可知。或使從他處去,亦不可知。」夔孫。
  「養氣」章,道義與氣,不可偏廢。雖有此道義,苟氣不足以充其體,則歉然自餒,道氣亦不可行矣。如人能勇於有為,莫非此氣。苟非道義,則亦強猛悍戾而已。道義而非此氣以行之,又如人要舉事,而終於委靡不振者,皆氣之餒也。「必有事焉而勿正」,趙氏以希望之意解「正」字,看來正是如此,但說得不甚分明。今以為期待之意,則文理不重複。蓋必有事於此,然後心不忘於此。正之不已,然後有助長之患。言意先後,各有重輕。「孟施捨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數子所為,本不相侔;衹論養勇,藉彼喻此,明其所養之不同爾。正如公孫醜謂「夫子過孟賁遠矣」!孟賁豈孟子之流!衹是言其勇爾。謨。
  方集義以生此氣,則須要勉強。及到氣去配義與道,則道義之行愈覺剛果,更無凝滯,尚何恐懼之有!謨。
  問「配義與道」。曰:「此為理會得道理底,也須養得氣,纔助得它。」夔孫。
  「配義與道」,衹是說氣會來助道義。若輕易開口,鬍使性氣,卻衹助得客氣。人纔養得純粹,便助從道義好處去。賜。
  「配義與道」。道是體。一事有一理,是體;到隨事區處,便是義。士毅。
  問:「氣之所配者廣矣,何故衹說義與道?」曰:「道是體,義是用。程子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道則是物我公共自然之理;義則吾心之能斷製者,所用以處此理者也。」廣。
  「配義與道」,如雲「人能弘道」。可學。
  氣、義互相資。可學。
  問:「浩然之氣,人人有之,但不養則不浩然爾。」曰:「是。」又問:「『配』字,從前衹訓『合』,先生以『助』意釋之,有據否?」曰:「非謂配便是助,但養得那氣充,便不餒。氣充,方合得那道義,所以說有助之意。」義剛。
  「『配義與道』,集註云『配者,合而有助』之謂。」炎謂:「此一句,從來說不分曉。先生作『合而有助』,便覺得賓主分曉,工夫亦自有徑捷。」曰:「語意是如此。氣衹是助得道義。」炎。
  問「合而有助」之意。曰:「若無氣以配之,則道義無助。」輝。
  問「合而有助」之意。曰:「氣自氣,道義自道義。若無此氣,則道義亦不可見。世之理直而不能自明者,正為無其氣耳。譬如利刀不可斬割,須有力者乃能用之。若自無力,利刀何為?」力行。
  「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有一樣人,非不知道理,但為氣怯,更帖襯義理不起。閎祖。
  「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配,合也。義者,人心節制之用;道者,人事當然之理。餒,不飽也。氣由道義而有,而道義復乘氣以行,無異體也。得其所養,則氣與道義初不相離,而道義之行,得以沛然無所疑憚者。若其無此,則如食之不飽,雖欲勉於道義,而亦無以行矣。氣者,道義之成質,故必集義乃能生之。集義,猶言「積善」。端蒙。
  「配義與道,無是,餒也。」將這氣去助道義,方能行得去。若平時不得養,此氣衰颯了,合當做底事,也畏縮不敢去做。如朝廷欲去這一小人,我道理直了,有甚怕他不敢動着。知他是小人不敢去他,衹是有這氣自衰了。其氣如此,便是合下無工夫。所謂「是集義所生者」,須是平時有集義工夫,始得。到行這道義時,氣自去助他。集義是平時積纍工夫,「配義與道」,是卒然臨事,氣配道義行將去。此兩項,各自有頓放處。但將粗處去看,便分曉。春秋時欲攻這敵國,須先遣問罪之詞。我這裏直了,將這個去摧他勢,他雖有些小勢力,亦且消沮去了。漢高祖為義帝發喪,用董公言:「明其為賊,敵乃可服。」我這個直了,行去自不怕得它。宇。
  或問:「『配義與道』,蓋人之能養是氣,本無形聲可驗。惟於事物當然之理上有所裁製,方始得見其行之勇,斷之决。緣這道義與那氣塚合出來,所以『無是,餒也』。」曰:「更須仔細。是如此,其間但有一兩字轉換費力,便說意不出。」又問:「後面說『集義所生』。這個養氣底規模,如何下手?都由酬酢應接,舉皆合義。人既如此俯仰無愧,所以其氣自然盛大流行。」燾錄雲:「問養氣。曰:『酬酢應接,舉皆合義,則俯仰並無愧怍。故其氣自然盛大流行。』」曰:「這後方可說配義。集義與配義,是相嚮說。初間其氣由集義而生,後來道義卻須那氣相助,是以無所疑憚。」鬍泳。
  李問:「『無是,餒也』,是指義,是指氣?」曰:「這是說氣。」曰:「下面如何便說『集義所生』?」曰:「上截說須養這氣,下再起說所以生此氣。每一件事做得合義,便會生這氣;生得這氣,便自會行這義。伊川雲:『既生得此氣,語其體,則與道合;語其用,則莫不是義。譬之以金為器,及其器成,方命得此是金器。』『生』字與『取』字相對說,生是自裏面生出,取是自外面取來。且如今人有氣魄,合做事,便做得去。若無氣魄,雖自見得合做事,卻做不去。氣衹是身中底氣,道義是衆人公共底。天地浩然之氣,到人得之,便自有不全了,所以須着將道理養到浩然處。」賀孫。
  問:「前賢雲:『譬如以金為器,器成方得命為金器。』舊聞此說,遂謂『無是,餒也』,『是』字指道義而言。」先生曰:「不知當時如何作如此說。」力行。
  孟子做義上工夫,多大小大!養氣衹是一個集義。
  孟子許多論氣處,衹在「集義所生」一句上。去偽。
  或問「集義」。曰:「衹是無一事不求個是而已矣。」恪。
  或問「集義」。曰:「集義,衹是件件事要合宜,自然積得多。」蓋卿。
  或問「集義」。曰:「事事都要合道理,纔有些子不合道理,心下便不足。纔事事合道理,便仰不愧,俯不怍。」因雲:「如此一章,初看道,如何得許多頭緒,恁地多?後來看得無些子窒礙。」賀孫。
  問「集義」。曰:「集,猶聚也。『處物為義』,須是事事要合義。且如初一件合義了,第二、第三件都要合義,此謂之『集義』。或問伊川:『義莫是中理否?此理如何?』曰:『如此說,卻是義在外也。』蓋有是有非,而我有以處之,故為義。」端蒙。
  「集義」,謂如十事有一事不合義,則便有愧。須是集聚衆義,然後是氣乃生。「非義襲而取之」,非是於外求得是義,而摶出此氣也。震。
  「養浩然之氣」,衹在「集義所生」一句上。氣,不是平常之氣,集義以生之者。義者,宜也。凡日用所為所行,一合於宜,今日合宜,明日合宜,集得宜多,自覺胸中慊足,無不滿之意。不然,則餒矣。「非義襲而取之」,非是外取其義以養氣也。「配義與道」者,大抵以坤配幹,必以幹為主;以妻配夫,必以夫為主。配,作隨底意思。以氣配道義,必竟以道義為主,而氣隨之,是氣常隨着道義。謨。
  或問「是集義所生者」一句。曰:「『是集義』者,言是此心中分別這是義了,方做出來,使配合得道義而行之,非是自外而襲得來也。『生』字便是對『取』字而言。」卓。
  或問:「人有生之初,理與氣本俱有。後來欲動情流,既失其理,而遂喪其氣。集義,則可以復其性而氣自全。」曰:「人衹怕人說氣不是本來有底,須要說人生有此氣。孟子衹說『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又說『是集義所生者』,自不必添頭上一截說。呂子約亦是如此數折價說不了。某直敢說,人生時無浩然之氣,衹是有那氣質昏濁頽塌之氣。這浩然之氣,方是養得恁地。孟子衹謂此是『集義所生』,未須別說。若衹管謂氣與道義,皆是我本來有底;少間要行一步,既怕失了道義,又怕失了氣。恰似兩衹腳並着一隻?,要東又牽了西,要西又牽了東,更行不得。」鬍泳。
  問:「此氣是當初稟得天地底來,便自浩然,抑是後來集義方生?」曰:「本是浩然,被人自少時壞了,今當集義方能生。」曰:「有人不因集義,合下來便恁地剛勇,如何?」曰:「此衹是粗氣,便是北宮黝孟施捨之勇底,亦終有餒時。此章須從頭節節看來看去,首尾貫通,見得活方是,不可衹略獵涉說得去便是了。」淳。
  問:「孟子養浩然之氣,如所謂『集義』,『勿忘勿助』,『持其志,無暴其氣』,似乎皆是等級。」曰:「他祇是集義。合當做底便做將去,自然塞乎天地之間。今若謂我要養氣,便是正,便是助長。大抵看聖賢文字,須要會得他這意。若陷在言語中,便做病來。」道夫。
  「集義,故能生浩然之氣」。問:「何以不言仁?」曰:「浩然之氣無他,衹是仰不愧,俯不怍,無一毫不快於心,自生浩然之氣。衹合說得義。義,便事事合宜。」德明。
  問一之:「看浩然之氣處如何?」曰:「見集義意思,是要得安穩。如講究書中道理,便也要見得安穩。」曰:「此又是窮理,不是集義。集義是行底工夫,衹是事事都要合義。窮理則在知言之前。窮理,是做知言工夫,能窮理,然後能知言。」淳。
  問:「浩然之氣,集義是用功夫處否?」曰:「須是先知言。知言,則義精而理明,所以能養浩然之氣。知言正是格物、緻知。苟不知言,則不能辨天下許多淫、邪、詖、遁。將以為仁,不知其非仁;將以為義,不知其非義,則將何以集義而生此浩然之氣。氣衹是充乎體之氣,元與天地相流通。衹是仰不愧,俯不怍,自然無恐無懼,塞乎天地。今人心中纔有歉愧,則此氣自然消餒,作事更無勇銳。『配義與道』者,配是相合而有助。譬如與人鬥敵,又得一人在後相助,自然愈覺氣勝。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衹是一味勃然不顧義理。如此養氣,則應事接物皆去不得。孟子是活底不動心,告子是死底不動心。如孟子自是沉潛積養,自反而縮,衹是理會得道理是當。雖加齊卿相,是甚做不得?此章正要反復子細看:公孫醜如何問?孟子如何答?孟子纔說『志至焉,氣次焉,持其志,無暴其氣』,公孫醜便以志為至,以氣為第二等事,故又問何故又要無暴其氣?孟子方告之以不特志能動氣,而氣亦能動志也。氣能動志,須是尋常體察。如飲酒固能動志,然苟能持其志,則亦不能動矣。」侍坐者有於此便問:「直、方、大如何?」曰:「議論一事未分明,如何隔嚮別處去。下梢此處未明,彼又不曉,一切泛然無入頭處。讀書理會義理,須是勇猛徑直理會將去。正如關羽擒顔良,衹知有此人,更不知有別人,直取其頭而歸。若使既要砍此人,又要砍那人,非惟力不給,而其所得者不可得矣。又如行路,欲往一處所,卻在道邊閑處留滯,則所欲到處,何緣便達。看此一章,便須反復讀誦,逐句逐節互相發明。如此三二十過而曰不曉其義者,吾不信也。」謨。
  「養氣」一段,緊要衹在「以直養而無害」,「是集義所生」,「自反而縮」等處。又曰:「『非義襲而取之』,其語勢如『人之有是四端,猶其有四體』,卻不是說有無四體底人。言此氣須是集義方生得,不是一旦嚮義外面襲取得那氣來,教恁地浩然。」植。
  問:「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之也』,如何?」曰:「此是反復說,正如所謂『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是積集衆義所生,非是行一事偶然合義,便可掩襲於外而得之。浩然之氣,我所固有者也。」廣。
  問:「『集義』,是以義為內,『義襲』,是以義為外否?」曰:「不必如此說。此兩句是掉轉說,如雲:『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鑠我也。』蓋義本於心,不自外至。積集此義而生此氣,則此氣實生於中。如北宮黝孟施捨之勇,亦自心生。」又問:「集註云:『非由衹行一事,偶合於義,便可以掩襲於外而得之。』」曰:「集義是集衆義,故與衹行一事相對說。襲,猶兵傢掩襲之『襲』,出其不意,如劫寨相似,非順理而行,有積集工夫者也。」人傑。
  「非義襲而取之」,謂積集於義,自然生得此氣,非以浩然為一物,可以義襲取之也。德明。
  「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須是積習持養,則氣自然生,非謂一事合宜,便可掩取其氣以歸於己也。閎祖。
  問「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曰:「今說『集義』,如學者工夫,須是於平日所為之事,求其合於義者而行之。積集既久,浩然氣自生。若說『義襲』,則於一事之義勇而為之,以壯吾氣耳。襲,如用兵掩襲之『襲』,猶曰於一事一行之義,勇而為之,以襲取其氣也。」人傑。
  正淳問:「『非義襲而取之』,如何?」曰:「所謂『義襲而取之』者,襲,如用兵之襲,有襲奪之意,如掩人不備而攻襲之。謂如纔得行一件事合義,便將來壯吾氣,以為浩然之氣可以攫拿而來,夫是之謂襲。若集義者,自非生知,須是一一見得合義而行。若是本初清明,自然行之無非是義,此舜『由仁義行』者。其他須用學知。凡事有義,有不義,便於義行之。今日行一義,明日行一義,積纍既久,行之事事合義,然後浩然之氣自然而生。如金溪之學,嚮來包子衹管說『集義,襲義』。某嘗謂之曰:『如此說孟子,孟子初無『襲義』。今言『襲義』,卻是包子矣!其徒如今衹是將行得一事合義,便指准將來長得多少精神,乃是告子之意。但其徒禁錮着,不說出來。」。
  「非義襲而取之」,見江西人衹愛說「義襲」,不知如何襲?衹是說非以義掩取是氣。蓋氣自內而生,非由外而入。蓋卿。
  問:「無浩然之氣,固是襯貼他義不起。然義有欠闕,即氣亦餒,故曰:『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竊謂氣與義必相須。」曰:「無義則做浩然之氣不成。須是集義,方成得浩然之氣。」德明。
  浩然,要事事合義。一事餒,便行不得。可學。
  問:「明道說浩然之氣,曰:『一為私意所蔽,則欿然而餒,知其小矣。』據孟子後面說:『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先生解曰:『所行一有不合於義,而自反不直,則不足於心,而體自有所不充。』衹是說所行不義,則欿然而餒。今說『蔽』字,則是說知之意,不知何如?」曰:「蔽,是遮隔之意。氣自流通不息,一為私意所遮隔,則便去不得。今且以粗言之:如項羽一個意氣如此,纔被漢王數其罪十,便覺沮去不得了。」廣。
  問:「集註云:『告子外義,蓋外之而不求,非欲求之於外也。』」曰:「告子直是將義屏除去,衹就心上理會。」因說:「陸子靜雲:『讀書講求義理,正是告子義外工夫。』某以為不然。如子靜不讀書,不求義理,衹靜坐澄心,卻似告子外義。」德明。集註非定本。
  養氣二項:「敬以直內,必有事。義以方外。」集義。方。
  孟子論養氣,衹全就已發處說;程子論養志,自當就未發處說,養志莫如「敬以直內」。各是一義,自不妨內外交養。不可說孟子救告子義外之失,而姑為此言也。
  「必有事焉」,是須把做事做。如主敬,也須是把做事去主;如求放心,也須是把做事去求;如窮理,也須是把做事去窮。僩。
  鄭天禧問:「『必有事焉而勿正』,當作絶句否?」曰:「元舊是恁地讀。」卓。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此言「正心」,自與大學語脈不同。此「正」字是期待其效之意。「仁者先難而後獲」。正心是先獲意思,先獲是先有求獲之心。古人自有這般語。公羊傳云:「師出不正反,戰不正勝。」此「正」字,與孟子說「正心」之「正」一般。言師出不可必期其反,戰不可必期其勝也。賀孫。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之義。曰:「正,猶等待之意。趙岐解云:『不可望其福。』雖說意粗了,其文義卻不錯。此正如『師出不正反,戰不正勝』之『正』。古人用字之意如此,言但當從事於此,而勿便等待其效之意。」或問:「此便是助長否?」曰:「『正』,未是助長,待其效而不得,則漸漸助之長矣。譬之栽木,初栽即是望其長,望之之久而不如意,則揠苗矣!明道曰『下言之漸重』,此言卻是。」後因論「仁者先難而後獲」,洽曰:「先解『勿正』字,頗有後獲之意。」曰:「頗有此意。」曰:「如此解,則於用工處盡有條理。」曰:「聖賢之言,條理精密,往往如此。但看得不切,錯認了他文義,則並與其意而失之耳。」洽。
  「必有事焉,而勿正」,有事,有所事也;正,預期也。言人之養氣,須是集義。苟有未充,不可預期其效,而必強為以助其長也。端蒙。
  「必有事焉,而勿正」,這裏是天命流行處。謨。
  「『勿正』所以為預期者,亦猶程子所謂『思而曰善,然後為之,是正之之意』歟?」曰:「程子此言稍寬。今以正為預期者,卻有引據,所謂『戰不正勝』,是也。」謨。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是養氣中一節目,饒本作:「集義中小節目。」不要等待,不要催促。淳。
  事、正、忘、助相因。無所事,必忘;正,必助長。閎祖。
  「集義」,如藥頭;「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如制度。閎祖。
  「必有事焉」,謂有所事,衹是集義也。正則有所待,蓋必之之意。「勿忘,勿助長」,但勿忘,則自然長。助長,則速之如揠苗者也。德明。
  或問「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便是期必。集義多,則浩然之氣自生。若着一個意在這裏等待他生,便為害。今日集得多少義,又等他氣生;明日集得多少義,又等他氣生,這都是私意,衹成得一個助長。恁地,則不惟氣終不會生,這所集之義已不得為是了。」
  或問「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是等待之意。如一邊集義,一邊在此等待那氣生。今日等不見,明日又等不見,等來等去,便卻去助長。」恪。
  「勿正心」,勿期其浩然也。「勿忘」者。勿忘其下工夫也。「助長」者,無不畏之心,而強為不畏之形。節。
  「勿忘,勿助長」,本連上文「集義」而言,故勿忘,謂勿忘集義也。一言一動之間,皆要合義,故勿忘。助長,謂不待其充,而強作之使充也。如今人未能無懼,卻強作之,道我不懼;未能無惑,卻強作之,道我不惑,是助長也。有事,有事於集義也。勿正,謂勿預等待他,聽其自充也。升卿。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下兩句,非是覆解上兩句,此自有淺深。勿正,是勿期必其如此;勿助長,是不到那地位了,不可硬要充去。如未能集義,不可硬要浩然。纔助長,在我便有那欺偽之心,施於事,末梢必不胜任,譬如十鈞之力而負千鈞。故助長之害最大!端蒙。
  「必有事焉」,謂集義。正,是期望;忘,是不把做事;助長,是作弄意思。世自有此等人。孟子之意,衹是如此粗言之。要之,四者初無與養氣事。衹是立此界至,如東至某,西至某,其中間一段方是浩然處也。」必大。
  問:「預期其效如何?」曰:「集義於此,自生浩然之氣,不必期待他。如種木焉,自是生長,不必日日看覷他。若助長,直是拔起令長。如今說不怕鬼,本有懼心,強雲不懼。又如言不畏三軍者,出門聞金鼓之聲,乃震怖而死。事見孟子註。須積習之功至,則自然長,不可助長也。」德明。
  「養氣」一章在不動心,不動心在勇,勇在氣,氣在集義。勿忘、勿助長,又是那集義底節度。若告子,則更不理會言之得失,事之是非,氣之有平不平,衹是硬製壓那心使不動,恰如說打硬修行一般。端蒙。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章。曰:「『必有事焉』,孟子正說工夫處。且從上面集義處看來,便見得『必有事焉』者,言養氣當必以集義為事;『勿正』者,勿待也;『勿忘』者,勿忘其以集義為事也;『助長』者,是待之不得,而拔之使長也。言人能集義以養其浩然之氣,故事物之來,自有以應之,不可萌一期待之心。少間待之不得,則必出於私意有所作為,而逆其天理矣,是助之長也。今人之於物,苟施種植之功,至於日至之時,則自然成熟。若方種而待其必長,不長則從而拔之,其逆天害物也甚矣。」又云:「集養是養氣底丹頭,必有事便是集義底火法。言必有事者,是義氣之法度也。養得這氣在此,便見得這個自重,那個自輕。如公孫醜言『加齊卿相,得行道焉』,以為孟子動心於此。不知孟子所養在此,見於外者,皆由這裏做出來。」又曰:「孔子與顔淵『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這『有是夫』,言我有這個道理在,不是言有用捨、行藏也。」又云:「心有所主宰,則氣之所嚮者無前,所謂『氣蓋世』之類是也。有其心而無其氣,則雖十分道理底事,亦有不敢為者,氣不充也。」卓。
  看助長說,曰:「孟子『必有事焉』,『勿忘』是論集義工夫,『勿正』與『勿助長』是論氣之本體上添一件物事不得。若是集義,便過用些力亦不妨,卻如何不着力得?苗固不可揠,若灌溉耘治,豈可不盡力。今謂剋治則用嚴,養氣則不可助長,如此,則二事相妨,如何用功!」。
  「勿忘,勿助長」,自是孟子論養氣到這裏,不得不恁地說。如今學者先要把個「勿忘,勿助長」來安排在肚裏了做工夫,卻不得。
  明道雲:「『勿忘,勿助長』之間,正當處也。」此等語,更宜玩味。大凡觀書從東頭直築着西頭,南頭築着北頭,七穿八透,皆是一理,方是貫通。古人所以貴一貫也。必大。
  「『必有事焉』,衹消此一句,這事都了。下面『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恰似剩語。卻被這三句撐拄夾持得不活轉,不自在。然活轉自在人,卻因此三句而生。衹是纔喚醒,這物事便在這裏,點着便動。衹此便是天命流行處,便是『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便是仁義之心,便是『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謝氏所謂『活潑潑地』,衹是這些子,更不待想象尋求,分明在這裏,觸着便應。通書中『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一章,便是這意思。見得這個物事了,動也如此,靜也如此,自然虛靜純一;不待更去求虛靜,不待體認,衹喚着便在這裏。」或曰:「吾儒所以與佛氏異者,吾儒則有條理,有準則,佛氏則無此爾。」曰:「吾儒見得個道理如此了,又要事事都如此。佛氏則說:『便如此做,也不妨。』其失正在此。」僩。
  侯師聖說「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伊川舉禪語為說曰:「事則不無,擬心則差。」當時於此言下有省,某甚疑此語引得不相似。「必有事」是須有事於此,「勿正心」是不須恁地等待。今說「擬心則差」,是如何?言須擬之而後言,行須擬之而後動,方可中節。不成不擬不議,衹恁地去。此語似禪,某不敢編入精義。義剛。可學錄雲:「擬心則差,是藉語。」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疑孟子衹是養氣節次。近世諸儒之語,把來作一段工夫,莫無妨否?」曰:「無妨。衹看大意如何。」曰:「諸儒如此說,雖無害,衹是孟子意已走作。先生解此卻好。」曰:「此一段,趙岐註乃是就孟子說,衹是頗緩慢。」可學。
  「『必有事焉,而勿正』,卻似『鳶飛魚躍』之言。此莫是順天理自然之意否?」曰:「孟子之說,衹是就養氣上說。程子說得又高。須是看孟子了,又看程先生說,便見得孟子衹說『勿忘,勿助長』;程先生之言,於其中卻有一個自然底氣象。」去偽。
  問「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之意。曰:「說着相似,又不甚相似;說不相似,又卻相似。『必有事焉』,是纔舉這事理,便在裏了。如說話未斷,理便在此了。」夔孫。
  韓退之詩云:「強懷張不滿,弱念闕易盈。」「無是,餒也」,雖強支撐起來,亦支撐不得,所謂「揠苗」者也。閎祖。雉錄見語類。
  或問「知言養氣」一章。曰:「此一章專以知言為主。若不知言,則自以為義,而未必是義;自以為直,而未必是直,是非且莫辨矣。然說知言,又衹說知詖、淫、邪、遁之四者。蓋天下事,衹有一個是與不是而已。若辨得那不是底,則便識得那是底了。謂如人說十句話,有四句不是,有六句是;若辨得那四句不是,則那六句便是是底了。然非見得道理十分分明,則不能辨得親切。且如集義,皆是見得道理分明,則動靜出處,皆循道理,無非集義也。而今人多見理不明,於當為者反以為不當為,於不當為者反以為當為,則如何能集義也!惟見理明,則義可集;義既集,則那『自反而縮』,便不必說,自是在了。」又曰:「孟子先說知言,後說養氣,而公孫醜便問養氣。某嚮來衹以為是他承上文方論氣而問,今看得不然,乃是公孫醜會問處。留得知言在後面問者,蓋知言是末後合尖上事。如大學說『正心修身』,衹合殺在『緻知在格物』一句,蓋是用工夫起頭處。」燾。
  「詖辭知其所蔽」。詖是偏詖,衹見得一邊。此理本平正,他衹說得一邊,那一邊看不見,便是如物蔽了。字凡從「皮」,皆是一邊意,如跛是腳一長一短,坡是山一邊斜。淳。
  「淫辭知其所陷」。陷,是身溺在那裏。如陷溺於水,衹是見水而不見岸也。夔孫。
  陳正己問:「『詖、淫、邪、遁』,如何是遁底模樣?」曰:「如墨者夷之之說窮,遂又牽引『古之人若保赤子』之說為問。如佛傢初說剃除髭發,絶滅世事;後其說窮,又道置生産業自無妨礙。」賀孫。
  孟子說「知言」處,衹有詖、淫、邪、遁四者。知言是幾多工夫?何故衹說此四字?蓋天地之理不過是與非而已。既知得個非,便識個是矣。且如十句言語,四句是有詖、淫、邪、遁之病,那六句便是矣。僩。
  或問「詖、淫、邪、遁」。曰:「詖辭,偏詖之辭也。見詖辭,則知其人之蔽於一偏,如楊氏蔽於『為我』,墨氏蔽於『兼愛』,皆偏也。淫辭,放蕩之辭也。見淫辭,則知其人之陷於不正,而莫知省悟也。見邪辭,則知其人之離於道;見遁辭,則知其人之說窮而走也。」去偽。
  問:「此四辭如何分別?」曰:「詖辭,乃是偏放一邊,如楊氏之仁,墨氏之義。蔽者,蔽於一而不見其二。淫者,廣大無涯,陷於其中而不自知。邪,則已離於正道,而自立一個門庭。遁辭,辭窮無可說,又卻自為一說。如佛傢言治産業皆實相。既如此說,怎生不出來治産業?如楊朱雲:『一毫何以利天下?』此是且分解其說。你且不拔一毫,況其他乎?大抵吾儒一句言語,佛傢衹管說不休。如莊周末篇說話亦此類。今入與佛辨,最不得便宜,他卻知吾說而用之。如橫渠正蒙乃是將無頭事與人作言語。」可學。
  「詖辭知其所蔽」,詖是偏詖之「詖」。偏於一邊,不見一邊,衹是蔽耳,如遮蔽相似。到得就偏說中說得淫,辭便廣阔。至有所陷溺,如陷在水中,不見四旁矣,遂成一傢邪說,離於正道。到得後來說不通時,便作走路,所謂「遁辭」也。如釋氏論理,其初既偏,反復譬喻,其辭非不廣矣。然畢竟離於正道,去人倫,把世事為幻妄。後來亦自行不得,到得窮處,便說走路。如雲治生産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豈非遁辭乎?孟子知言,衹是從知其偏處始。璘
  詖,是偏詖,說得來一邊長,一邊短。其辭如此,則知其心有所蔽矣。淫,是放蕩,既有所蔽,說得來漸次誇張。其辭如此,則知其心有所陷矣。邪辭是既陷後,一嚮邪僻離叛將去。遁詞是既離後走腳底話。如楊氏本自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卻說天下非一毛所能利;夷子本說「愛無差等」,卻說「施由親始」;佛氏本無父母,卻說父母經,皆是遁辭。人傑。賜錄雲:「詖辭是一邊長,一邊短,如人之跛倚。緣它衹見這一邊,都不見那一邊,是以蔽。少間說得這一邊闊大了,其辭放蕩,便知他心陷在這裏。邪說是一嚮遠了。遁辭是走腳底話,如墨者夷之」雲雲。
  詖是險詖不可行,故蔽塞。淫是說得虛大,故有陷溺。邪則離正道。遁則窮;惟窮,故遁。如儀秦楊墨莊列之說,皆具四者。德明。
  詖、淫、邪、遁,蔽、陷、離、窮,四者相因。心有所蔽,衹見一邊,不見一邊,如「楊氏為我,墨氏兼愛」,各衹見一邊,故其辭詖而不平。蔽則陷溺深入之義也,故其辭放蕩而過。陷則離,離是開去愈遠也,故其辭邪。離則窮,窮是說不去也,故其辭遁。遁,如夷之之言是也。閎祖。
  先之問:「詖、淫、邪、遁『四者相因』之說如何?」曰:「詖辭,初間衹是偏了。所以偏者,止緣他蔽了一邊,如被物隔了,衹見一邊。初間是如此,後來衹管陷入裏面去,漸漸衹管說得闊了,支蔓淫溢,纔恁地陷入深了。於是一嚮背卻正路,遂與正路相離了。既離了正路,他那物事不成物事,畢竟用不得,其說必至於窮。為是他說窮了,又為一說以自遁,如佛傢之說。」賀孫。
  或問詖、淫、邪、遁「四者相因」之說。曰:「『詖』字,是遮了一邊,衹見一邊。如『陂』字,亦是一邊高,一邊低;『跛』字,亦是腳一邊長,一邊短,皆是衹有一邊之意。『淫辭知其所陷』。淫,便是就所詖處多了,被他衹看得這一邊,都蓋了那一邊。如人在水裏,衹見得那水,更不見有平正底道理。詖是少了那一邊,淫是添了這一邊。然詖與淫,衹是見偏了,猶自是道理在。然衹管淫而不止,便失了那道理。既是不正,無緣立得住,便至於遁。遁則多討物理前來遮蓋。」
  瀋莊仲問詖、淫、邪、遁之辭。文蔚曰:「如莊周放浪之言,所謂『淫辭』。」曰:「如此分不得。衹是心術不正,便自節次生此四者。如楊墨自有楊墨底詖、淫、邪、遁,佛老自有佛老底詖、淫、邪、遁,申韓自有申韓底詖、淫、邪、遁。如近世言功利者,又自有一種詖、淫、邪、遁。不特是如此,有一樣苟且底人,議論不正,亦能使是非反復。張安道說:『本朝風俗淳厚,自範文正公一變,遂為崖異刻薄。』後來安道門人和其言者甚衆,至今士大夫莫能辨明,豈不可畏!」文蔚。
  問:「詖、淫、邪,遁之辭,楊墨似詖,莊列似淫,儀秦似邪,佛似遁。」曰:「不必如此分別,有則四者俱有,其序自如此。詖,是偏詖不平,譬似路一邊高,一邊低,便不可行,便是蔽塞了一邊。既蔽塞,則其勢必至於放蕩而陷溺。淫而陷溺,必至於邪僻而叛道。纔問着,便遁而窮。且如楊墨『為我』『兼愛』之說,可謂是偏頗。至於『摩頂放踵』,『拔一毛利天下不為』,便是不可行。夷之雲:『愛無差等,施由親始』,不是他本意。衹為被孟子勘破,其詞窮,遂為此說,是遁也。如佛學者初有『桑下一宿』之說,及行不得,乃雲『種種營生,無非善法』,皆是遁也。」德明。
  淫、邪辭相互。可學。
  孟子離此四病,所以知人言有四病。方。
  問:「程子說:『孟子知言,譬如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麯直。』所謂『在堂上』者,莫衹是喻心通於道者否?」曰:「此衹是言見識高似他,方能辨他是非得失;若見識與他一般,如何解辨得他!」廣。士毅錄雲:「纔高於衆人了,方見得。與衆人一般低,立在堂下,如何辨得人長短!」
  問:「孟子知言處,『生於其心,害於其政』,先政而後事;闢楊墨處說『作於其心,害於其事』,先事而後政。」曰:「先事而後政,是自微而至着;先政而後事,是自大綱而至節目。」雉。
  「孟子說知言、養氣處,止是到『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住。公孫醜疑孟子說知言、養氣忒擔當得大,故引『我於辭命則不能』以詰孟子。孟子對以『惡,是何言也』!醜又問:『昔者子夏子遊子張皆得聖人之一體』,意欲以孟子比聖人。故孟子推尊聖人,以為己不敢當,遂雲『姑捨是』。」去偽。
  問:「顔子『具體而微』,微是『微小』或『隱微』之『微』?」曰:「微,衹是小。然文意不在『小』字上,衹是說體全與不全。」宇。
  「顔子所知所行,事事衹與聖人爭些子,所以曰『具體而微』。」燾。
  「具體而微」,伊川言「合下小」,是言氣稟。如「三月不違」,則有乏處。因五峰與張說。方。
  問「浩然之氣」後面說伯夷伊尹孔子「是則同」處。曰:「後面自是散說出去,不須更回引前頭。這裏地位極高,浩然之氣又不足言,不須更說氣了。有百裏之地,則足以有天下,然『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則有所不為,此是甚麽樣氣象!大段是極至處了。雖使可以得天下,然定不肯將一毫之私來壞了這全體。古之聖人其大根腳同處,皆在此。如伊尹『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係馬千駟,祿之以天下弗視弗顧』,與此所論一般。聖人同處大概皆在此,於此而不同,則不足以言聖人矣。某舊說,孟子先說知言,而公孫醜先問養氣者,承上文方論志氣而言也。今看來,他問得卻自有意思。蓋知言是那後面合尖末梢頭處,合當留在後面問,如大學所論,自修身、正心卻說到緻知、格物。蓋緻知、格物是末梢尖處,須用自上說下來,方為有序也。」又曰:「公孫醜善問,問得愈密,盛水不漏。若論他會恁地問,則不當雲『軻之死不得其傳』。不知後來怎生不可曉。或是孟子自作此書,潤飾過,不可知。」僩。
  「得百裏皆能朝諸侯」,是德之盛;「行一不義,殺一不辜不為」,是心之正,不肯將那小處害了那大處。亦如伊尹雖「祿之天下不顧,千駟弗視」,到那一介處亦不輕取予。燾。
  根本節目,不容不同。「得百裏之地而朝諸侯,有天下」,此是甚次第!又,「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直是守得定!閎祖。
  問:「夷尹得百裏之地,果能朝諸侯,有天下否?」曰:「孟子如此說,想是如此。然二子必不肯為。」問:「孟子比顔子如何?」曰:「孟子不如顔子,顔子較細。」問:「孟子亦有恁底意否?」曰:「然。孟子似伊尹。」僩。
  問夷惠。曰:「伯夷格局更高似柳下惠。」道夫曰:「看他伯夷有壁立萬仞之氣!」曰:「然。」道夫。
  或問「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污不至阿其所好」。曰:「污,是污下不平處,或當時方言未可知,當屬上文讀。」去偽。
  古人之政不可得而見,衹是當時所製之禮,便知得當時所施之政。淳。
  伯豐問:「『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是謂夫子,是謂他人?」曰:「衹是大概如此說。子貢之意,蓋言見人之禮便可知其政,聞人之樂便可知其德。所以『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有能違我之見者,所以斷然謂『自生民以來,未有孔子』,此子貢以其所見而知夫子之聖如此也。一說夫子見人之禮而知其政,聞人之樂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有能逃夫子之見者,此子貢所以知其為生民以來未有也。然不如前說之順。」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三
  孟子三
  公孫醜上之下
  以力假仁章
  彝叟問:「『行仁』與『假仁』如何?」曰:「公且道如何是『行仁、假仁』?」曰:「莫是誠與不誠否?」曰:「這個自分曉,不須問得。如『由仁義行,非行仁義』處卻好問。如行仁,便自仁中行出,皆仁之德。若假仁,便是恃其甲兵之強,財賦之多,足以欺人,是假仁之名以欺其衆,非有仁之實也。故下文言『伯必有大國』,其言可見。」又曰:「成湯東徵西怨,南徵北怨,皆是拯民於水火之中,此是行仁也。齊桓公時,周室微弱,夷狄強大,桓公攘夷狄,尊王室,『九合諸侯,不以兵車』。這衹是仁之功,終無拯民塗炭之心,謂之『行仁』則不可。」卓。
  問「以力假仁」,「以德行仁」。曰:「『以力假仁』,仁與力是兩個;『以德行仁』,仁便是德,德便是仁。」問「霸」字之義。曰:「霸即伯也,漢書引『哉生魄』作『哉生霸』,古者『霸、伯、魄』三字通用。」夔孫。
  「以德行仁者王」。所謂德者,非止謂有救民於水火之誠心。這「德」字又說得闊,是自己身上事都做得是,無一不備了,所以行出去便是仁。僩。
  問「以德行仁者王」。曰:「且如成湯『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剋寬剋仁,彰信兆民』。是先有前面底,方能『彰信兆民』,『救民於水火之中』。若無前面底,雖欲『救民於水火之中』,不可得也。武王『亶聰明,作元後』,是亶聰明,方能作元後,『救民於水火之中』。若無這亶聰明,雖欲救民,其道何由?」燾。
  仁則榮章
  「仁則榮,不仁則辱」。此亦衹是為下等人言。若是上等人,他豈以榮辱之故而後行仁哉?伊川易傳比彖辭有雲:「以聖人之心言之,固至誠求天下之比,以安民也。以後王之私言之,不求下民之附,則危亡至矣。」蓋且得他畏危亡之禍,而求所以比附其民,猶勝於全不顧者,政此謂也。僩。
  尊賢使能章
  「市廛而不徵」。問:「此市在何處?」曰:「此都邑之市。人君國都如井田樣,畫為九區:面朝背市,左祖右社,中間一區,則君之宮室。宮室前一區為外朝,凡朝會藏庫之屬皆在焉。後一區為市,市四面有門,每日市門開,則商賈百物皆入焉。賦其廛者,謂收其市地錢,如今民間之鋪面錢。蓋逐末者多,則賦其廛以抑之;少則不廛,而但治以市官之法,所以招徠之也。市官之法,如周禮司市平物價,治爭訟,譏察異服異言之類。市中惟民乃得入,凡公卿大夫有爵位及士者皆不得入,入則有罰。如『國君過市,則刑人赦;夫人過市,則罰一幕;世子過市,則罰一欒;命夫、命婦過市,則罰一蓋、帷』之類。左右各三區,皆民所居。而外朝一區,左則宗廟,右則社稷在焉。此國君都邑規模之大概也。」僩。
  或問:「『法而不廛』,謂治以市官之法,如何是市官之法?」曰:「周禮自有,如司市之屬平價,治爭訟,謹權量等事,皆其法也。」又問:「市,廛而不徵,法而不廛。」曰:「『市,廛而不徵』,謂使居市之廛者,各出廛賦若幹,如今人賃鋪面相似,更不徵稅其所貨之物。『法而不廛』,則但治之以市官之法而已,雖廛賦亦不取之也。」又問:「『古之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此便是市官之法否?」曰:「然。如漢之獄市、軍市之類,皆是古之遺製。蓋自有一個所在以為市,其中自有許多事。」廣。
  「『市,廛而不徵,法而不廛』,伊川之說如何?」曰:「伊川之說不可曉。橫渠作二法,其說卻似分明。」謨。
  問:「『廛無夫裏之布』。周禮:『宅不毛者有裏布,民無職事,出夫傢之徵。』鄭氏謂宅不種桑麻者,罰之,使出一裏二十五傢之布。不知一裏二十五傢之布是如何?」曰:「亦不可考。」又問:「鄭氏謂民無常業者,罰之,使出一夫百畝之稅,一傢力役之徵。如何罰得恁地重?」曰:「後世之法與此正相反,農民賦稅丁錢卻重,而遊手浮浪之民,泰然都不管他。」因說:「浙間農民丁錢之重,民之雕睏,不可開眼!」至。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是得天地生物之心為心也。蓋無天地生物之心,則沒這身。纔有這血氣之身,便具天地生物之心矣。燾。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皆自和氣中生。天地生人物,須是和氣方生。要生這人,便是氣和,然後能生。人自和氣中生,所以有不忍人之心。
  「天地以生物為心」。天包着地,別無所作為,衹是生物而已。?古?今,生生不窮。人物則得此生物之心以為心,所以個個肖他,本不須說以生物為心。緣做個語句難做,着個以生物為心。僩。
  問:「天地以生物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之心以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曰:「天地生物,自是溫暖和煦,這個便是仁。所以人物得之,無不有慈愛惻怛之心。」又曰:「人物皆得此理,衹緣他上面一個母子如此,所以生物無不肖他。」又曰:「心如界方,一面青,一面赤,一面白,一面黑。青屬東方,仁也;赤屬南方,禮也;白屬西方,義也;黑屬北方,智也。又如寅卯辰屬東方,為春;巳午未屬南方,為夏;申酉戌屬西方,為秋;亥子醜屬北方,為鼕。寅卯辰是萬物初生時,是那生氣方發,這便是仁。至巳午未,則萬物長茂,衹是那生氣發得來盛。及至申酉戌,則那生氣到此生得來充足無餘,那物事衹有許多限量,生滿了更生去不得,須用收斂。所以秋訓揪。揪,斂也,揪斂個什麽?衹是生氣到這裏都揪斂耳。若更生去,則無合殺矣。及至亥子醜屬鼕。鼕,終也;終,藏也。生氣到此都終藏了,然那生底氣早是在裏面發動了,可以見生氣之不息也,所以說『復,見天地之心』也。」鬍泳。
  「『天地以生物為心』。譬如甄蒸飯,氣從下面滾到上面,又滾下,衹管在裏面滾,便蒸得熟。天地衹是包許多氣在這裏無出處,滾一番,便生一番物。他別無勾當,衹是生物,不似人便有許多應接。所謂為心者,豈是切切然去做,如雲『天命之,豈諄諄然命之』也?但如磨子相似,衹管磨出這物事。人便是小胞,天地是大胞。人首圓象天,足方象地,中間虛包許多生氣,自是惻隱;不是為見人我一理後,方有此惻隱。而今便教單獨衹有一個人,也自有這惻隱。若謂見人我一理而後有之,便是兩人相夾在這裏,方有惻隱,則是仁在外,非由內也。且如乍見孺子入井時有惻隱,若見他人入井時,也須自有惻隱在。」池錄作:「若未見孺子入井,亦自是惻隱。」問:「怵惕,莫是動處?因怵惕而後惻隱否?」曰:「不知孟子怎生尋得這四個字恁地好!」夔孫。
  孟子「赤子入井」章,間架闊,須恁地看。夔孫。
  說仁,衹看孺子將入井時,尤好體認。季札。
  問:「如何是『發之人心而不可已』?」曰:「見孺子將入井,惻隱之心便發出來,如何已得!此樣說話,孟子說得極分明。世間事若出於人力安排底,便已得;若已不得底,便是自然底。」祖道。
  方其乍見孺子入井時,也着腳手不得。縱有許多私意,要譽鄉黨之類,也未暇思量到。但更遲霎時,則了不得也。是非、辭遜、羞惡,雖是與惻隱並說,但此三者皆自惻隱中發出來。因有惻隱後,方有此三者。惻隱比三者又較大得些子。義剛。
  「非惡其聲」,非惡其有不救孺子之惡聲也。升卿。
  問:「惡其聲而然,何為不可?」曰:「惡其聲,已是有些計較。乍見而惻隱,天理之所發見,而無所計較也。惡其聲之念一形,則出於人欲矣。人欲隱於天理之中,其幾甚微,學者所宜體察。」燾。
  或問:「非內交、要譽、惡其聲,而怵惕惻隱形焉,是其中心不忍之實也。若內交、要譽、惡其聲之類一毫萌焉,則為私欲蔽其本心矣。據南軒如此說,集註卻不如此說。」曰:「這當作兩截看。初且將大界限看,且分別一個義利了,卻細看。初看,惻隱便是仁,若恁地殘賊,便是不仁;羞惡是義,若無廉恥便是不義;辭遜是禮,若恁地爭奪,便是無禮;是非是知,若恁地顛顛倒倒,便是不知。且恁地看了,又卻於惻隱、羞惡上面看。有是出於至誠如此底,有不是出於本來善心底。」賀孫。
  先生問節曰:「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羞惡之類出來,衹推得惻隱出來?」節應曰:「節以為當他出來。」曰:「是從這一路子去感得他出來。」節。
  如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其他底出來,衹推得惻隱之心出來?蓋理各有路。如做得穿窬底事,如何令人不羞惡!偶遇一人衣冠而揖我,我便亦揖他,如何不恭敬!事有是非,必辨別其是非。試看是甚麽去感得他何處,一般出來。節。
  孟子論「乍見孺子將入於井,怵惕惻隱」一段,如何說得如此好?衹是平平地說去,自是好。而今人做作說一片,衹是不如他。又曰:「怵惕、惻隱、羞惡,都是道理自然如此,不是安排。合下製這『仁』字,纔是那傷害底事,便自然惻隱。合下製這『義』字,纔見那不好底事,便自然羞惡。這仁與義,都在那惻隱、羞惡之先。未有那惻隱底事時,已先有那愛底心了;未有那羞惡底事時,已先有那斷製裁割底心了。」又曰:「日用應接動靜之間,這個道理從這裏迸將出去。如個寶塔,那毫光都從四面迸出去。」僩。
  或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曰:「此身軀殼謂之腔子。而今人滿身知痛處可見。」銖。池錄作:「疾痛痾癢,舉切吾身,何處不有!」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曰:「此身軀殼謂之腔子。能於此身知有痛,便見於應接,方知有個是與不是。」季札。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衹是此心常存,纔有一分私意,便闕了他一分。」曰:「衹是滿這個軀殼,都是惻隱之心。纔築着,便是這個物事出來,大感則大應,小感則小應。恰似大段痛傷固是痛,衹如針子略挑些血出,也便痛。故日用所當應接,更無些子間隔。癢痾疾痛,莫不相關。纔是有些子不通,便是被些私意隔了。」賀孫。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或以為京師市語:『食飽時心動。』」呂子約雲。曰:「不然,此是為『動』字所拘。腔子,身裏也,言滿身裏皆惻隱之心。心在腔子裏,亦如雲心衹是在身裏。」問:「心所發處不一,便說惻隱,如何?」曰:「惻隱之心,渾身皆是,無處不發。如見赤子有惻隱之心,見一蟻子亦豈無此心!」可學。
  問:「如何是『滿腔子皆惻隱之心』?」曰:「腔,衹是此身裏虛處。」問:「莫是人生來惻隱之心具足否?」曰:「如今也恁地看。事有個不穩處,便自覺不穩,這便是惻隱之心。林擇之嘗說:『人七尺之軀,一個針札着便痛。』」問:「吾身固如此,處事物亦然否?」曰:「此心應物不窮。若事事物物常是這個心,便是仁。若有一事不如此,便是這一處不仁了。」問:「本心依舊在否?」曰:「如今未要理會在不在。論著理來,他自是在那裏。衹是這一處不恁地,便是這一處不在了。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忽然有一鄉人自不服化,稱王稱伯,便是這一處無君,君也衹在那裏,然而他靠不得。不可道是天理衹在那裏,自傢這私欲放行不妨。王信伯在館中,範伯達問:『人須是天下物物皆歸吾仁?』王指?欞問範曰:『此?還歸仁否?』範默然。某見之,當答曰:『此?不歸仁,何故不打壞了?』如人處事,但個個處得是,便是事事歸仁。且如?也要糊得在那裏教好,不成沒巴鼻打壞了!」問:「『仁者以萬物為一體』,如事至物來,皆有以處之。如事物未至,不可得而體者,如何?」曰:「衹是不在這裏。然此理也在這裏,若來時,便以此處之。」幹。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如何是滿腔子?」曰:「滿腔子,是衹在這軀殼裏,『腔子』乃洛中俗語。」又問:「惻隱之心,固是人心之懿,因物感而發見處。前輩令以此操而存之,充而達之。不知如何要常存得此心?」曰:「此心因物方感得出來,如何強要尋討出?此心常存在這裏,衹是因感時識得此體。平時敬以存之,久久會熟。善端發處,益見得分曉,則存養之功益有所施矣。」又問:「要惻隱之心常存,莫衹是要得此心常有發生意否?」曰:「四端中,羞惡、辭讓、是非亦因事而發爾。此心未當起羞惡之時,而強要憎惡那人,便不可。如惻隱,亦因有感而始見,欲強安排教如此,也不得。如天之四時,亦因發見處見得。欲於鼕時要尋討個春出來,不知如何尋。到那陽氣發生萬物處,方見得是春耳。學者但要識得此心,存主在敬,四端漸會擴充矣。」宇。
  「滿腔子是惻隱之心」。不特是惻隱之心,滿腔子是羞惡之心,滿腔子是辭遜之心,滿腔子是是非之心。彌滿充實,都無空闕處。「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如將刀割着固是痛,若將針札着也痛,如爛打一頓,固是痛,便輕掐一下,也痛,此類可見。僩。
  「『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腔子,猶言●郭,此是方言,指盈於人身而言。」因論「方言難曉,如橫渠語錄是呂與叔諸公隨日編者,多陝西方言,全有不可曉者。」。
  惻隱之心,頭尾都是惻隱。三者則頭是惻隱,尾是羞惡、辭遜、是非。若不是惻隱,則三者都是死物。蓋惻隱是個頭子,羞惡、辭遜、是非便從這裏發來。夔孫。
  既仁矣,合惻隱則惻隱,合羞惡則羞惡。節。
  不成衹管惻隱,須有斷製。德明。
  惻隱羞惡,也有中節、不中節。若不當惻隱而惻隱,不當羞惡而羞惡,便是不中節。淳。
  仁義禮智,性也,且言有此理。至惻隱、羞惡、辭遜、是非,始謂之心。德明。
  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也。仁義禮智,性也。心,統情性者也。端,緒也。因情之發露,而後性之本然者可得而見。季札。
  四端本諸人心,皆因所寓而後發見。季札。
  王丈說:「孟子『惻隱之心』一段,論心不論性。」曰:「心性衹是一個物事,離不得。孟子說四端處最好看。惻隱是情,惻隱之心是心,仁是性,三者相因。橫渠雲『心統性情』,此說極好。」閎祖。
  王德修解四端,謂和靖言:「此衹言心,不言性。如『操則存,捨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亦衹是言心。」曰:「固是言心。畢竟那仁義禮智是甚物?仁義禮智是性,端便是情。纔說一個『心』字,便是着性情。果判然是二截如何?」此處疑有闕誤。德修曰:「固是『心統性情』,孟子於此衹是說心。」文蔚。
  問:「『四端』之『端』,集解以為端緒。嚮見季通說『端乃尾』,如何?」曰:「以體、用言之,有體而後有用,故端亦可謂之尾。若以始終言之,則四端是始發處,故亦可以端緒言之。二說各有所指,自不相礙也。」廣。
  「四端未是盡,所以衹謂之端。然四端八個字,每字是一意:惻,是惻然有此念起;隱,是惻然之後隱痛,比惻是深;羞者,羞己之非;惡者,惡人之惡;辭者,辭己之物;讓者,讓與他人;是、非自是兩樣分明。但仁是總名。若說仁義,便如陰陽;若說四端,便如四時;若分四端八字,便如八節。」又曰:「天地衹是一氣,便自分陰陽,緣有陰陽二氣相感,化生萬物,故事物未嘗無對。天便對地,生便對死,語默動靜皆然,以其種如此故也。所以四端衹舉仁義言,亦如陰陽。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明作。
  四端皆是自人心發出。惻隱本是說愛,愛則是說仁。如見孺子將入井而救之,此心衹是愛這孺子。惻隱元在這心裏面,被外面事觸起。羞惡、辭遜、是非亦然。格物便是從此四者推將去,要見裏面是甚底物事。賜。
  仁言惻隱之端,如水之動處。蓋水平靜而流,則不見其動。流到灘石之地,有以觸之,則其勢必動,動則有可見之端。如仁之體存之於心,若愛親敬兄,皆是此心本然,初無可見。及其發而接物,有所感動,此心惻然,所以可見,如怵惕於孺子入井之類是也。卓。
  或問「四端」。曰:「看道理也有兩般,看得細時,卻見得義理精處;看得粗時,卻且見得大概處。四端未見精細時,且見得惻隱便是仁,不惻隱而殘忍便是不仁;羞惡便是義,貪利無廉恥便是不義;辭遜便是禮,攘奪便是非禮;是非便是智,大段無知顛倒錯謬,便是不智。若見得細時,雖有惻隱之心,而意在於內交、要譽,亦是不仁了。然孟子之意,本初不如此,衹是言此四端皆是心中本有之物,隨觸而發。方孺子將入於井之時,而怵惕惻隱之心便形於外,初無許多涯涘。」卓。
  「惻隱、羞惡,是仁義之端。惻隱自是情,仁自是性,性即是這道理。仁本難說,中間卻是愛之理,發出來方有惻隱;義卻是羞惡之理,發出來方有羞惡;禮卻是辭遜之理,發出來方有辭遜;智卻是是非之理,發出來方有是非。仁義禮智,是未發底道理,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是已發底端倪。如桃仁、杏仁是仁,到得萌芽,卻是惻隱。」又曰:「分別得界限了,更須日用常自體認,看仁義禮智意思是如何。」又曰:「如今因孟子所說惻隱之端,可以識得仁意思;因說羞惡之端,可以識得義意思;因說恭敬之端,可以識得禮意思;因說是非之端,可以識得智意思。緣是仁義禮智本體自無形影,要捉模不着,一作「得」。衹得將他發動處看,卻自見得。恰如有這般兒子,便知得是這樣母。程子云『以其惻隱,知其有仁』,此八字說得最親切分明。也不道惻隱便是仁,又不道掉了惻隱,別取一個物事說仁。譬如草木之萌芽,可以因萌芽知得他下面有根。也不道萌芽便是根,又不道掉了萌芽別取一個根。」又曰:「孟子說性,不曾說着性,衹說『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看得情善,則性之善可知。」又曰:「惻隱羞惡,多是因逆其理而見。惟有所可傷,這裏惻隱之端便動;惟有所可惡,這裏羞惡之端便動。若是事親從兄,又是自然順處見之。」又曰:「人須擴而充之。人誰無惻隱,衹是不能常如此。能常如此,便似孟子說『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若不能常如此,恰似火相似,自去打滅了;水相似,自去淤塞了;如草木之萌芽相似,自去踏折了,便死了,更無生意。」又曰:「孟子云:『仁義禮智根於心。』『心統性情』,故說心亦得。」賀孫。
  問喜怒哀樂未發、已發之別。曰:「未發時無形影可見,但於已發時照見。謂如見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惻隱之心,便照見得有仁在裏面;見穿窬之類,而有羞惡之心,便照見得有義在裏面。蓋這惻隱之心屬仁,必有這仁在裏面,故發出來做惻隱之心;羞惡之心屬義,必有這義在裏面,故發出來做羞惡之心。譬如目屬肝,耳屬腎。若視不明,聽不聰,必是肝腎有病;若視之明,聽之聰,必是肝腎之氣無虧,方能如此。然而仁未有惻隱之心,衹是個愛底心;義未有羞惡之心,衹是個斷製底心。惟是先有這物事在裏面,但隨所感觸,便自是發出來。故見孺子入井,便是惻隱之心;見穿窬之類,便有羞惡之心;見尊長之屬,便有恭敬之心;見得是,便有是之之心;見得非,便有非之之心,從那縫罅裏迸將出來,恰似寶塔裏面四面毫光放出來。」又云:「孟子此一章,其初衹是匹自閑容易說出來。然說得來連那本末內外,體用精粗,都包在裏面,無些欠闕處。如孔子許多門弟,都不曾恁地說得分曉。想是曾子子思後來講來講去講得精,所以孟子說得來恁地。若子思亦衹說得個大體分曉而已。」燾。
  問:「前面專說不忍之心,後面兼說四端,亦是仁包四者否?」曰:「然。」道夫。
  問:「惻隱之心,如何包得四端?」曰:「惻隱便是初動時,羞惡、是非、恭敬,亦須是這個先動一動了,方會恁地衹於動處便見。譬如四時,若不是有春生之氣,夏來長個甚麽?秋時又把甚收?鼕時又把甚藏?」時舉。
  惻隱是個腦子,羞惡、辭遜、是非須從這裏發來。若非惻隱,三者俱是死物了。惻隱之心,通貫此三者。賜。
  因說仁義禮智之別,曰:「譬如一個物,自然有四界,而仁則又周貫其中。以四端言之,其間又自有小界限,各各是兩件事。惻是惻然發動處,隱是漸漸及着隱痛處,羞是羞己之非,惡是惡人之惡,辭是辭之於己,遜是遜之於人,是、非固是兩端。」雉。
  問:「四端之根於心,覺得一者纔動,三者亦自次第而見。」曰:「這四個界限自分明,然亦有隨事相連而見者:如事親孝是愛之理;纔孝,便能敬兄,便是義。」問:「有節文便是禮,知其所以然便是智。」曰:「然。」問:「據看來多是相連而至者:如惻隱於所傷,便惡於其所以傷,這是仁帶義意思;惡於其所以傷,便須惜其本來之未嘗傷,這是義帶仁意思。」曰:「也是如此。嘗思之:孟子發明四端,乃孔子所未發。人衹道孟子有闢楊墨之功,殊不知他就人心上發明大功如此。看來此說那時若行,楊墨亦不攻而自退。闢楊墨,是扞邊境之功;發明四端,是安社稷之功。若常體認得來,所謂活潑潑地,真個是活潑潑地!」賀孫。
  「伊川常說:『如今人說,力行是淺近事,惟知為上,知最為要緊。』中庸說『知仁勇』,把知做擗初頭說,可見知是要緊。」賀孫問:「孟子四端,何為以知為後?」曰:「孟子衹循環說。智本來是藏仁義禮,惟是知恁地了,方恁地,是仁禮義都藏在智裏面。如元亨利貞,貞是智,貞卻藏元亨利意思在裏面。如春夏秋鼕,鼕是智,鼕卻藏春生、夏長、秋成意思在裏面。且如鼕伏藏,都似不見,到一陽初動,這生意方從中出,也未發露,十二月也未盡發露。衹管養在這裏,到春方發生,到夏一齊都長,秋漸成,漸藏,鼕依舊都收藏了。衹是『大明終始』亦見得,無終安得有始!所以易言『先生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賀孫。
  孟子四端處極好思索玩味,衹反身而自驗其明昧深淺如何。升卿。
  着意讀孟子四端之類切要處,其他論事處,且緩不妨。
  仔細看孟子說四端處兩段,未發明一段處,意思便與發明底同。又不是安排,須是本源有,方發得出來,着實見得皆是當為底道理。又不是外面事如此。知得果性善,便有賓有主,有輕有重。又要心為主,心把得定,人欲自然沒安頓處。孟子言「仁人心也」一段,兩句下衹說心。祖道。
  至問:「『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莫是知得了,方能擴而充之否?」曰:「『知皆擴而充之』,即是苟能知去擴充,則此道漸漸生長,『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中間『矣』字,文意不斷。充,是滿其本然之量,卻就上有『擴』字,則是方知去推擴,要充滿他,所以『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
  問:「『知皆擴而充之矣』,『知』字是重字?還是輕字?」曰:「不能擴充者,正為不知,都衹是冷過了。若能知而擴充,其勢甚順,如乘快馬、放下水船相似。」文蔚。
  劉居之問:「『知皆擴而充之』章兩說『充』字,寬夫未曉。」曰:「上衹說『知皆擴而充之』,衹說知得了,要推廣以充滿此心之量;下云『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是能充滿此心之量。上帶『知皆擴』字說,下就能充滿說。推擴而後能充,能充則不必說擴也。」賀孫。
  劉居之問「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節。曰:「『隱之心,仁之端也。』乍見孺子入井,此衹是一件事。仁之端,衹是仁萌芽處。如羞惡、辭遜、是非,方是義、禮、智之萌芽處。要推廣充滿得自傢本然之量,不特是孺子入井便恁地,其他事皆恁地。如羞惡、辭遜、是非,不特於一件事上恁地,要事事皆然,方是充滿慊足,無少欠闕也。『知皆擴而充之矣。』知,方且是知得如此。至說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即掉了『擴』字,衹說『充』字。蓋『知』字與『始然、始達』字相應;『充』字與『保四海』相應。纔知得,便自不能已。若火始然,便不可遏;泉纔達,便涓涓流而不絶。」時舉。
  問「知皆擴而充之」。曰:「上面言『擴而充之』,是方知要擴充。到下面『苟能充之』,便掉了個『擴』字。蓋『充』字是充滿得了,知已到地頭相似;『擴』字是方在個路裏相似。」時舉。
  「知皆擴而充之」,南軒把知做重,文勢未有此意。「知」字衹帶「擴充」說。「知皆擴而充之」,與「苟能充之」句相應。上句是方知去充,下句是真能恁地充。淳。
  問「知皆擴而充之」。曰:「這處與『於止,知其所止』語意略同。上面在『知』字上,下在『能』字上。既知得,則皆當擴而充之。如惻隱之心是仁,則每事皆當擴而為仁;羞惡之心是義,則每事皆當擴而為義。為禮為知,亦各如此。今有一種人,雖然知得,又道是這個也無妨。而今未能理會得,又且恁地。如知這事做得不是,到人憎,面前也自皇恐,識得可羞,又卻不能改。如今人受人之物,既知是不當受,便不受可也;心裏又要,卻說是我且受去莫管,這便是不能充。但當於知之之初,便一嚮從這裏充將去,便廣大『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始然始達,能有幾多。於這裏便當擴開放出,使四散流出去,便是能擴。如怵惕孺子入井之心,這一些子能做得甚事。若不能充,今日這些子發了,又過卻,明日這些子發了,又過卻,都衹是閑。若能擴充,於這一事發見,知得這是惻隱之心,是仁;於別底事便當將此心充去,使事事是仁。如不欲害人,這是本心,這是不忍處。若能充之於每事上,有害人之處便不可做,這也是充其惻隱。如齊宣王有愛牛之心,孟子謂『是乃仁術也』。若宣王能充着這心,看甚事不可做!衹是面前見這一牛,這心便動,那不曾見底,便不如此了。至於『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這是多少傷害!衹為利心一蔽,見得土地之美,卻忘了這心。故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且如土地無情之物,自是不當愛,自傢不必愛之,愛他作甚。梁惠王其始者愛心一萌,縻爛其民以戰,已自不是了;又恐不勝,盡驅所愛子弟以徇之。這是由其不愛之心,反之以至害其所愛處,這又是反着那心處。」子蒙。
  「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衹是要擴而充之。而今四端之發,甚有不整齊處。有惻隱處,有合惻隱而不惻隱處;有羞惡處,又有合羞惡而不羞惡處。且如齊宣不忍於一牛,而卻不愛百姓。呼爾之食,則知惡而弗受;至於萬鍾之祿,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而今則要就這處理會。夔孫。
  人於仁義禮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此四者,須當日夕體究,令分曉精確。此四者皆我所固有,其初發時毫毛如也。及推廣將去,充滿其量,則廣大無窮,故孟子曰:「知皆擴而充之。」且如人有當惻隱而不惻隱,當羞而不羞,當惡而不惡,當辭而不辭,當遜而不遜,是其所非,非其所是者,皆是失其本心。此處皆當體察,必有所以然也。衹此便是日用間做工夫處。廣。
  人衹有個仁義禮智四者,是此身綱紐,其他更無當。於其發處,體驗擴充將去。惻隱、羞惡、是非、辭遜,日間時時發動,特人自不能擴充耳。又言,四者時時發動,特有正不正耳。如暴戾愚狠,便是發錯了羞惡之心;含糊不分曉,便是發錯了是非之心;如一種不遜;便是發錯了辭遜之心。日間一正一反,無往而非四端之發。方子。
  子武問:「四端須着逐處擴充之?」曰:「固是。纔常常如此推廣,少間便自會密,自會闊。到得無間斷,少問卻自打合作一片去。」木之。
  問:「如何擴而充之?」曰:「這事恭敬,那事也恭敬,事事恭敬,方是。」節。
  問:「推四端而行,亦無欠闕。」曰:「無欠闕,衹恐交加了:合惻隱底不惻隱,合羞惡底不羞惡,是是非非交加了。四端本是對着,他後流出來,恐不對窠臼子。」問:「不對窠臼子,莫是為私意隔了?」曰:「也是私意,也是不曉。」節又問:「恭敬卻無當不當?」曰:「此人不當拜他,自傢也去拜他,便不是。」節。
  問「推」字與「充」字。曰:「推,是從這裏推將去,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到得此,充則填得來滿了。註水相似,推是註下水去,充則註得這一器滿了。蓋仁義之性,本自充塞天地。若自傢不能擴充,則無緣得這個殼子滿,衹是個空殼子。」又曰:「充是占得這地位滿,推是推吐雷反。嚮前去。」僩。
  問:「推四端,無出乎守。」曰:「學者須見得守底是甚底物事。人衹是一個心,識得個心,卓然在這裏無走作,雖不守,亦自在,學者且恁守將去。」賜。
  問「知皆擴而充之,若火之始然」,至「以事父母」。曰:「此心之量,本足以包括天地,兼利萬物。衹是人自不能充滿其量,所以推不去。或能推之於一傢,而不能推之於一國;或能推之於一國,而不足以及天下,此皆是未盡其本然之量。須是充滿其量,自然足以保四海。」僩。
  鬍問擴充之義。曰:「擴是張開,充是放滿。惻隱之心,不是衹見孺子時有,事事都如此。今日就第一件事上推將去,明日又就第二件事上推將去,漸漸放開,自傢及國,自國及天下,至足以保四海處,便是充得盡。」問:「擴充亦是盡己、推己否?」曰:「衹是擴而充之,那曾有界限處!如手把筆落紙,便自成字,不可道手是一樣,字又是一樣。孺子入井在彼,惻隱之心在我,衹是一個物事,不可道孺子入井是他底,惻隱之心是我底。」義剛。
  問:「前日承教,令於日用間體認仁義禮知意思。且如朋友皆異鄉人,一日會聚,思意便自相親,這可見得愛之理形見處。同門中或有做不好底事,或有不好底人,便使人惡之,這可見得羞惡之理形見處。每時升堂,尊卑序齒,秩然有序而不亂,這可見得恭敬之理形見處。聽先生教誨而能辨別得真是真非,這可見得是非之理形見處。凡此四端,時時體認,不使少有間斷,便是所謂擴充之意否?」曰:「如此看得好,這便是尋得路,踏着了。」賀孫。
  問:「體認四端擴充之意,如朋友相親,充之而無間斷,則貧病必相恤,患難必相死,至於仁民愛物莫不皆然,則仁之理得矣。如朋友責善,充之而無間斷,則見惡必如惡惡臭,以至於除殘去穢,戢暴禁亂,莫不皆然,則義之理得矣。如尊卑秩序,充之而無間斷,則不肯一時安於不正,以至於正天下之大倫,定天下之大分,莫不皆然,則禮之理得矣。如是是非非充之而無間斷,則善惡義利公私之別,截然而不可亂,以至於分別忠佞,親君子,遠小人,莫不皆然,則智之理得矣。」曰:「衹要常常恁地體認。若常常恁地體認,則日用之間,匝匝都滿,密拶拶地。」問:「人心陷溺之久,四端蔽於利欲之私,初用工亦未免間斷。」曰:「固是。然義理之心纔勝,則利欲之念便消。且如惻隱之心勝,則殘虐之意自消;羞惡之心勝,則貪冒無恥之意自消;恭敬之心勝,則驕惰之意自消;是非之心勝,則含糊苟且頑冥昏謬之意自消。」賀孫。
  楊至之雲:「看孟子,見得一個大意,是性之本體,仁義之良心,到戰國時,君臣上下都一齊埋沒了。孟子所以推明發見之端緒,教人去體認擴充。」曰:「孟子高,他都未有許多意思。今說得一『體認』字,蚤是遲鈍了孟子。孟子大段見得敏,見到快,他說話,恰似個獅子跳躍相似。且如他說個惻隱之心,便是仁之端;羞惡之心,便是義之端;衹他說在那裏底便是。似他說時,見得聖賢大段易做,全無許多等級,所以程子云:『孟子才高,學之無可依據。』」道夫。
  周季儼雲:「在興化攝學事,因與諸生說得一部孟子。」先生因問:「孟子裏面大綱目是如何?」答雲:「要得人充擴。惻隱、羞惡、許多固要充擴,如說無欲害人,無穿窬之心,亦要充擴。」先生曰:「人生本來合有許多好底,到得被物遮蔽了,卻把不好處做合着做底事。」周雲:「看孟子說性,衹是道順底是,纔逆便不是。」曰:「止緣今人做不好事卻順。」因問:「孟子以下諸人言性,誰說得庶幾?」周雲:「似乎荀子以為惡,卻索性。衹荀子有意於救世,故為此說。」先生久之曰:「韓公之意,人多看不出。他初便說:『所以為性者五,曰仁義禮智信;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怒哀懼愛惡欲。』下方說『三品』。看其初語,豈不知得性善?他衹欠數字,便說得出。」黃嵩老雲:「韓子欠說一個氣稟不同。」曰:「然。他道仁義禮知信,自是了。衹說到『三品』,不知是氣稟使然,所以說得不盡。」賀孫因雲:「自孟子說,已是欠了下意,所以費無限言語。」先生即舉程子之言:「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若如說『性惡』,『性善惡混』,都衹說得氣。如孟子韓子之言,便是不論氣,所以不全。」賀孫。
  或問:「性中衹有四端,信是如何?」曰:「且如惻隱羞惡,實是惻隱羞惡,便信在其中。」祖道。
  問:「四端不言信,周子謂『五性動而善惡分』。如信之未發時如何,已發時如何?」曰:「如惻隱真個惻隱,羞惡真個羞惡,此便是信。」曰:「此卻是已發時,方有這信。」曰:「其中真個有此理。」賜。
  問:「四端不言信,如何?」曰:「公潑了碗中飯,卻去碗背拾!」振。
  問:「四端便是明德?」曰:「此是大者。」節問:「『明明德』,衹是擴充得他去?」曰:「不昏着他。」節。
  「四端是理之發,七情是氣之發。」問:「看得來如喜怒愛惡欲,卻似近仁義。」曰:「固有相似處。」廣。
  或問:「孟子言四端處有二,大抵皆以心為言。明道卻雲:『惻隱之類,皆情也。』伊川亦云:『人性所以善者,於四端之情可見。』一以四端屬諸心,一以四端屬諸情,何也?」曰:「心,包情性者也,自其動者言之,雖謂之情亦可也。」去偽。集義。
  黃景申嵩老問:「仁兼四端意思,理會不透。」曰:「謝上蔡見明道先生,舉史文成誦,明道謂其『玩物喪志』。上蔡汗流浹背,面發赤色,明道雲:『此便見得惻隱之心。』公且道上蔡聞得過失,恁地慚皇,自是羞惡之心,如何卻說道『見得惻隱之心』?公試思。」久之,先生曰:「惟是有惻隱之心,方會動;若無惻隱之心,卻不會動。惟是先動了,方始有羞惡,方始有恭敬,方始有是非。動處便是惻隱。若不會動,卻不成人。若不從動處發出,所謂羞惡者非羞惡,所謂恭敬者非恭敬,所謂是非者非是非。天地生生之理,這些動意未嘗止息,看如何梏亡,亦未嘗盡消滅,自是有時而動,學者衹怕間斷了。」賀孫。
  問:「何謂惻隱?」曰:「惻,惻然也;隱,痛也。」又問:「明道先生以上蔡面赤為惻隱之心,何也?」曰:「指其動處而言之,衹是羞惡之心。然惻隱之心必須動,則方有羞惡之心。如肅然恭敬,其中必動。羞惡、恭敬、是非之心,皆自仁中出。故仁,專言則包四者,是個帶子。無仁則麻痹死了,安有羞惡恭敬是非之心!仁則有知覺,癢則覺得癢,痛則覺得痛,癢痛雖不同,其覺則一也。」又問:「若指動言仁,則近禪。」曰:「這個如何占得斷!是天下公共底。釋氏也窺見些子,衹是他衹知得這個,合惻隱底不惻隱,合羞惡底不羞惡,合恭敬底不恭敬。」又問:「他卻無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曰:「然。」節。
  仁言惻隱之端,程雲:「端如水之動處。」蓋水平靜則不見其動流。愛親敬兄,皆是此心本然,初無可見。及其發而接物,有所感動,此心惻然,所以可見,如怵惕於孺子入井之類是也。卓。按集義不見程說。
  四端,伊川雲:「聖人無端,故不見其心。」今按:遺書中止雲:「復非天地心,復則見天地心。聖人無復,故未嘗見其心。今雲『無端』,義亦不通,恐誤。」閎祖。
  龜山答人問赤子入井,令求所以然一段,好。方。
  矢人豈不仁於函人章
  問:「『仁,天之尊爵。』先生解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如何是得之最先?」曰:「人得那生底道理,所謂『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也。」廣。
  「仁者如射」,但那發時毫釐不可差!
  子路人告以有過則喜章
  「禹聞善言則拜」,猶着意做。舜與人同,是自然氣象。聖人之拜,固出於誠意。然拜是容貌間,未見得行不行。若舜,則真見於行事處,己未善,則捨己之未善而從人之善;人有善,則取人之善而為己之善。人樂於見取,便是許助他為善也。淳。
  問:「『是與人為善』,當其取人之際,莫未有助之之意否?」曰:「然。」曰:「三者本意,似衹是取人,但有淺深。而『與人為善』,乃是孟子再迭一意以發明之否?」曰:「然。」道夫。
  大舜「樂取諸人以為善」,是成己之善,是與人為善,也是着人之善。端蒙。
  「與人為善」,蓋舜不私己,如為人為此善一般。升卿。
  伯夷非其君不事章
  問「進不隱賢,必以其道」。曰:「『不隱賢』,謂不隱避其賢,如己當廉,卻以利自污;己當勇,卻以怯自處之類,乃是隱賢,是枉道也。」又問:「所以不解作蔽賢,謂其下文雲『必以其道』。若作不蔽賢說,則下文不同矣。」曰:「然。」人傑。
  至問:「集註云:『「進不隱賢」,不枉道也。』似少字。」曰:「『進不隱賢』,便是『必以其道』。人有所見,不肯盡發出,尚有所藏,便是枉道。」至雲:「尋常看此二句,衹雲進雖不敢自隱其賢,凡有所藴,皆樂於發用,然而卻不妄進,二句做兩意看。」曰:「恁地看也得。」
  伯夷「不屑就已」,註云:「屑,潔也。潔,猶美也。苟以其辭命禮意之美而就之,是切切於是也。」然伯夷「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亦不肯就,而況不道而無禮者,固速去之矣。世之所謂清者,不就惡人耳;若善辭令而來者,固有時而就之。惟伯夷不然,此其所以為聖之清也。柳下惠不屑之意亦然。夷隘,惠不恭,不必言效之而不至者,其弊乃如此。衹二子所為,已有此弊矣。僩。
  「不屑去」,說文說「屑」字雲:「動作切切也。」衹是不汲汲於就,不汲汲於去。「屑」字卻是重。必大錄雲:「不以就為重,而切切急於就;不以去為重,而切切急於去。」。
  問:「『伯夷隘,柳下惠不恭』,莫是後來之弊至此否?」曰:「伯夷自是有隘處,柳下惠自是有不恭處。且如『雖襢裼裸裎於我側』,分明是不將人做人看了!」去偽。
  問:「『柳下惠不恭』,是待人不恭否?」曰:「是他玩世,不把人做人看,如『襢裼裸裎於我側』,是已。邵堯夫正是這意思,如皇極經世書成,封做一捲,題雲:『文字上呈堯夫。』」。
  或問:「明道雲:『此非瑕疵夷惠之語,言其弊必至於此。』今觀伯夷與惡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則伯夷果似隘者。柳下惠『雖襢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柳下惠果似不恭者,豈得謂其弊必至於此哉?」曰:「伯夷既清,必有隘處;柳下惠既和,必有不恭處。道理自是如此。孟子恐後人以隘為清,以不恭為和,故曰:『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去偽。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四
  孟子四
  公孫醜下
  天時不如地利章
  「孤虛」,以方位言,如俗言嚮某方利,某方不利之類。「王相」,指日時。集說。僩。
  孟子將朝王章
  問:「『孟子將朝王』,齊王托疾召孟子,孟子亦辭以疾,莫是以齊王不合托疾否?」曰:「未論齊王托疾。看孟子意,衹說他不合來召。蓋在他國時,諸侯無越境之禮,衹因以幣來聘,故賢者受其幣而往見之,所謂答禮行義是也。如見梁惠王,也是惠王先來聘之。既至其國,或為賓師,有事則王自來見,或自往見王,但召之則不可。召之,則有自尊之意,故不往見也。答陳代:『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此以在他國而言;答萬章:『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此以在其國而言。」僩。
  或問「孟子將朝王」一段。曰:「賢者在異國,諸侯可以使幣聘之。若既在本國,賢者可以自去相見,諸侯卻不當去召他了。蓋異國則諸侯不能親往,故可以聘。在國,則君自當去相見,又豈可以召哉!要見孟子出處之義,更兼陳代與公孫醜問不見諸侯處,及天子不召師,並之齊不見平陸事一道看,方見得孟子自有一個方法在。」問:「孟子不去,亦兼惡其托疾不真實否?」曰:「觀其終篇,不如此說。」又問:「平陸大夫既以幣交得不是,何故又受他底?」曰:「又恐他忽地自來。」
  「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文勢似「使管子而愚人也,則可」。若是義理不是,則曾子豈肯恁地說!
  孟子之平陸章
  「『王之為都』。左傳:『邑有先君之廟曰「都」。』看得來古之王者嘗為都處,便自有廟。賀孫錄雲:「古人之廟不遷。」如太王廟在岐,文王廟在豐。武王祭太王則於岐,祭文王則於豐。賀孫雲:「鎬京卻無二王之廟。」『王朝步自周,至於豐』,是自鎬至豐,以告文王廟也。又如晉獻公使申生祭於麯沃。武公雖自麯沃入晉,而其先君之廟則仍在麯沃而不徙也。又如魯祖文王,鄭祖厲王,則諸侯祖天子矣;三桓祖桓公,則大夫祖諸侯矣。故禮運曰:『諸侯不得祖天子,大夫不得祖諸侯。公廟之設私傢,非禮也,自三桓始也。』是三桓各立桓公廟於其邑也。」又問:「漢原廟如何?」曰:「原,再也,如『原蠶』之『原』。謂既有廟,而再立一廟,如本朝既有太廟,又有景靈宮。」又問:「此於禮當否?」曰:「非禮也。賀孫雲:「問郡國有原廟否?」曰:「行幸處有之,然皆非禮也。」然以洛邑有文武廟言之,則似周亦有兩廟。」又問:「原廟之製如何?」曰:「史記『月出衣冠遊之所』,賀孫雲:「漢之原廟,是藏衣冠之所。」謂藏高帝之衣冠於其中,月一取其衣冠,出遊於國中也。古之廟製,前廟後寢,寢所以藏亡者之衣冠。故周禮:『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廟祧,其遺衣服藏焉。』至漢時卻移寢於陵,所謂『陵寢』,故明帝於原陵見太後鏡奩中物而悲哀。蔡邕因謂:『上陵亦古禮,明帝猶有古之餘意。』然此等議論,皆是他講學不明之故,他衹是偶見明帝之事,故為是說。然何不使人君移此意於宗廟中耶?」又曰:「『王之為都』,又恐是周禮所謂『都鄙』之『都』。周禮:『四縣為都。』」廣。錄同賀孫。
  孟子為卿於齊章
  問:「孟子賓師之禮如何?」曰:「當時有所謂客卿者是也。大概尊禮之,而不居職任事,召之則不往,又卻為使出吊於滕。」木之。
  瀋同以其私問章
  孟子答瀋同伐燕一章,誠為未盡。「何以異於是」之下,合更說是吊民伐罪、不行殘虐之主方可以伐之,如此乃善。又孟子居齊許久,伐燕之事,必親見之,齊王乃無一語謀於孟子,而孟子亦無一語諫之,何也?想得孟子亦必以伐之為是,但不意齊師之暴虐耳。不然,齊有一大事如此,而齊王不相謀,孟子豈可便居齊耶!史記雲:「鄒人孟軻勸齊伐燕雲:『此湯武之舉也。』」想承此誤,然亦有不可曉者。僩。
  「勸齊伐燕如何?」曰:「孟子言伐燕處有四,須合而觀之。燕之父子君臣如此,固有可伐之理。然孟子不曾教齊不伐,亦不曾教齊必伐,但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又曰『若殺其父兄,係纍其子弟』,則非孟子意也。」去偽。
  燕人畔章
  安卿問:「周公誅管蔡,自公義言之,其心固正大直截;自私恩言之,其情終有自不滿處。所以孟子謂:『周公之過,不亦宜乎!』」曰:「是。但他豈得已哉!莫到恁地較好。看周公當初做這一事,也大段疏脫,他也看那兄弟不過。本是怕武庚叛,故遣管蔡霍叔去監他,為其至親可恃,不知他反去與武庚同作一黨。不知如何紂出得個兒子也恁地狡猾!想見他當時日夜去炒那管叔說道:『周公是你弟,今卻欲篡為天子;汝是兄,今卻衹恁地!』管叔被他炒得心熱,他性又急,所以便發出這件事來。」堯卿問:「是時可調護莫殺否?」曰:「他已叛,衹得殺,如何調護得!蔡叔霍叔性較慢,罪較輕,所以衹囚於郭鄰,降為庶人。想見當時被管叔做出這事來,騷動許多百姓,想見也怕人。『鴟鴞鴟鴞,既取我子,毋毀我室!』當時也是被他害得猛。如常棣一詩是後來製禮作樂時作。這是先被他害,所以當天下平定後,更作此詩,故其辭獨哀切,不似諸詩和平。」義剛曰:「周公也豈不知管叔狡獪?但當時於義不得不封他。」曰:「看來不是狡獪,衹是呆子。」義剛。
  孟子去齊章
  陳希真問:「孟子去齊處,集註引李氏說『「憂則違之」,而荷蕢所以為果』,如何?」曰:「孟子與荷蕢皆是『憂則違之』。但荷蕢果於去,不若孟子『遲遲吾行』。蓋得時行道者,聖人之本心;不遇而去者,聖人之不得已。此與孔子去魯之心同。蓋聖賢憂世濟時之心,誠非若荷蕢之果於去也。」時舉。
  孟子去齊居休章
  沙隨謂:「『繼而有師命』,乃師友之『師』,非師旅也。正齊王欲『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時事。」先生曰:「舊已有此說。但欲授孟子室,乃孟子辭去時事。所謂『於崇吾得見王』,則初見齊王時事。以此考之,則師旅為當。」道夫。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五
  孟子五
  滕文公上
  滕文公為世子章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須看因何理會個性善作甚底?賜。
  性善,故人皆可為堯舜。「必稱堯舜」者,所以驗性善之實。德明。
  孔子罕言性。孟子見滕文公便道性善,必稱堯舜,恰似孟子告人躐等相似。然他亦欲人先知得一個本原,則為善必力,去惡必勇。今於義理須是見得了,自然循理,有不得不然。若說我要做好事,所謂這些意,能得幾時子!端蒙。
  劉棟問:「人未能便至堯舜,而孟子言必稱之,何也?」曰:「『道性善』與『稱堯舜』,二句正相表裏。蓋人之所以不至於堯舜者,是他力量不至,固無可奈何。然人須當以堯舜為法,如射者之於的,箭箭皆欲其中。其不中者,其技藝未精也。人到得堯舜地位,方做得一個人,無所欠闕,然也衹是本分事,這便是『止於至善』。」道夫。
  問:「孟子言性,何必於其已發處言之?」曰:「未發是性,已發是善。」可學。
  「孟子道性善」,其發於外也,必善無惡。惡,非性也;性,不惡矣。節。
  問:「『孟子道性善』,不曾說氣稟。」曰:「是孟子不曾思量到這裏,但說本性善,失卻這一節。」問:「氣稟是偶然否?」曰:「是偶然相值着,非是有安排等待。」問:「天生聰明,又似不偶然。」曰:「便是先來說主宰底一般。忽生得個人恁地,便是要他出來作君、作師。書中多說『聰明』,蓋一個說白,一個說黑,若不是聰明底,如何遏伏得他衆人?所以中庸亦云:『惟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且莫說聖賢,衹如漢高祖光武唐憲宗武宗,他更自了得。某嘗說,韓退之可憐。憲宗也自知他,衹因佛骨一事忤意,未一年而憲宗死,亦便休了,蓋衹有憲宗會用得他。」池錄作:「憲宗也會用人。」或曰:「用李絳亦如此。」曰:「憲宗初年許多伎倆,是李絳教他,絳本傳說得詳。然絳自有一書,名論事記,記得更詳,如李德裕獻替錄之類。」夔孫。
  李仲實問:「註云:『惟堯舜為能無物欲之蔽,而充其性。』人蓋有恬於嗜欲而不能充其性者,何故?」曰:「不蔽於彼,則蔽於此;不蔽於此,則蔽於彼,畢竟須有蔽處。物欲亦有多少般。如白日,須是雲遮,方不見;若無雲,豈應不見耶!此等處,緊要在『性』字上,今且合思量如何是性?在我為何物?反求吾心,有蔽無蔽?能充不能充?不必論堯如何,舜又如何,如此方是讀書。」閎祖。
  或問:「『孟子道性善』章,看來孟子言赤子將入井,有怵惕惻隱之心,此衹就情上見,亦衹說得時暫發見處。如言『孩提之童,無不親其親』,亦衹是就情上說得他人事,初無預於己。若要看得自己日用工夫,惟程子所謂:『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嘉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發而中節,即無往而不善;發不中節,然後不善。』此語最為親切。學者知此,當於喜怒哀樂未發,加持敬工夫;於喜怒哀樂已發,加省察工夫,方為切己。」曰:「不消分這個是親切,那個是不親切,如此則成兩截了。蓋是四者未發時,那怵惕惻隱與孩提愛親之心,皆在裏面了。少間發出來,即是未發底物事。靜也衹是這物事,動也衹是這物事。如孟子所說,正要人於發動處見得是這物事。蓋靜中有動者存,動中有靜者存。人但要動中見得靜,靜中見得動。若說動時見得是一般物事,靜時又見得別是一般物事;靜時見得是這般物事,動時又見得不是這般物事,沒這說話。蓋動時見得是這物事,即是靜時所養底物事。靜時若存守得這物事,則日用流行即是這物事。而今學者且要識得動靜衹是一個物事。」燾。
  性圖。
  惡。惡不可謂從善中直下來,衹是不能善,則偏於一邊,為惡。
  性善。性無不善。善。發而中節,無往不善。
  孟子初見滕世子,想是見其資質好,遂即其本原一切為他啓迪了。世子若是負荷得時,便衹是如此了。及其復見孟子,孟子見其領略未得,更不說了。衹是發他志,但得於此勉之,亦可以至彼。若更說,便漏逗了。當時啓迪之言想見甚好,惜其不全記,不得一觀!」揚。
  問集註云雲。曰:「大概是如此。孟子七篇論性處,衹此一處,已說得盡。須是日日認一過,衹是要熟。」又曰:「程子說纔,與孟子說纔自不同,然不相妨。須是子細看,始得。」賀孫。
  問:「三子之事,成?則若參較彼己,顔子則知聖人學之必可至,公明儀則篤信好學者也。三者雖有淺深,要之皆是尚志。」曰:「也略有個淺深。恁地看文字,且須看他大意。」又曰:「大抵看文字,不恁地子細分別出來,又卻鶻突;到恁地細碎分別得出來,不曾看得大節目處,又衹是在落草處尋。」道夫曰:「這般緊要節目,其初在『道性善』,其中在『夫道一而已矣』,其終在『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曰:「然。」道夫。
  符舜功問:「滕世子從孟子言,何故後來不濟事?」曰:「亦是信不篤。如自楚反,復問孟子,孟子已知之,曰:『世子疑吾言乎?』則是知性不的。他當時地步狹,本難做;又識見卑,未嘗立定得志。且如許行之術至淺下,且延之,舉此可見。」可學。
  或問:「孟子初教滕文公如此,似好。後來衹恁休了,是如何?」曰:「滕,國小,絶長補短,止五十裏,不過如今一鄉。然孟子與他說時,也衹說『猶可以為善國』而已。終不成以所告齊梁之君者告之。兼又不多時,便為宋所滅。」因言:「程先生說:『孔子為乘田則為乘田,為委吏則為委吏,為司寇則為司寇,無不可者。至孟子,則必得賓師之位,方能行道,此便是他能大而不能小處。惟聖人則無不遍,大小方圓,無所不可。』」又曰:「如孟子說:『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此亦是講學之有闕。蓋他心量不及聖人之大,故於天下事有包括不盡處。天下道理盡無窮,人要去做,又做不辦;極力做得一兩件,又睏了。唯是聖人,便事事窮到徹底,包括淨盡,無有或遺。」正淳曰:「如夏商之禮,孔子皆能言之,卻是當時杞宋之國文獻不足,不足取以證聖人之言耳。至孟子,則曰『吾未之學也』而已,『嘗聞其略也』而已。」廣。
  滕定公薨章
  今欲處世事於陵夷之後,乃一嚮討論典故,亦果何益!孟子於滕文公乃雲:「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便說與「齊疏之服,?粥之食」,哭泣盡哀,大綱先正了。可學。
  古宗法,如周公兄弟之為諸侯者,則皆以魯國為宗。至戰國時,滕猶稱魯為「宗國」也。廣。
  滕文公問為國章
  因說今日田賦利害,曰:「某嘗疑孟子所謂『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恐不解如此。先王疆理天下之初,做許多畎溝澮洫之類,大段費人力了。若自五十而增為七十,自七十而增為百畝,則田間許多疆理,都合更改,恐無是理。孟子當時未必親見,衹是傳聞如此,恐亦難盡信也。」廣。
  孟子說「夏後氏五十而貢,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恐亦難如此移改。禮記正義引劉氏皇氏之說,正是呆人說話。蓋田地一方,溝洫廬捨,成之亦難。自五十裏而改為七十裏,既是七十裏,卻改為百裏,便都着那趲動,此擾亂之道。如此則非三代田製,乃王莽之製矣!必大。
  孟子說貢、助、徹,亦有可疑者。若夏後氏既定「五十而貢」之製,不成商周再分其田,遞相增補,豈不大擾!聖人舉事,恐不如此。如王莽之封國,割某地屬某國,至於淮陽太守無民可治,來歸京師,此尤可笑!正義引劉氏皇氏熊氏說,皆是臆度,迂僻之甚!人傑。
  孟子說制度,皆舉其綱而已。如田之十一,喪之「自天子達」之類。方。
  「世祿,是食公田之人。」問:「鄰長、比長之屬有祿否?」曰:「恐未必有。」問:「士者之學如何?」曰:「亦農隙而學。」「孰與教之?」曰:「鄉池錄作「卿」。大夫有德行而致其仕者,俾教之。」德明。
  「孟子衹把『雨我公田』證周亦有公田,讀書亦不須究盡細微。」因論「永嘉之學,於制度名物上緻詳。」方子。
  問:「滕文公為善,如何行王道不得,衹可為後法?」曰:「他當時大故展拓不去,衹有五十裏,如何做得事?看得來渠國亦不甚久便亡。」問:「所謂『小國七年』者,非是封建小國,恐是燕韓之類。」曰:「然。」可學。
  「『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如古註之說如何?」曰:「若將周禮一一求合其說,亦難。此二句,大率有周禮制度。野,謂甸、稍、縣、都,行九一法。國中什一,以在王城,豐兇易察。」去偽。
  或問「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曰:「國中行鄉、遂之法,如『五傢為比,五比為閭,四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又如『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皆是五五相連屬,所以行不得那九一之法,故衹得什一使自賦。如鄉、遂卻行井牧之法,次第是一傢出一人兵。且如『五傢為比』,比便有一個長了。井牧之法,次第是三十傢方出得士十人,徒十人。井田之法,孟子說『夏五十而貢,殷七十而助,周百畝而徹』,此都是孟子拗處。先是五十,後是七十,又是一百,便是一番打碎一番,想聖人處事必不如是勞擾。又如先儒說封建,古者『公侯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至周公則斥大疆界,始大封侯國:公五百裏,侯四百裏,伯三百裏,子男百裏。如此,則是將那小底移動,添封為大國,豈有此理!禹塗山之會,『執玉帛者萬國』。當時所謂國者,如今溪、洞之類。如五六十傢,或百十傢,各立個長,自為一處,都來朝王,想得禮數大段藞苴。後來到夏商衰時,皆相吞併,漸漸大了。至周時衹有千八百國,便是萬國吞併為千八百國,不及五分之一矣,可見其又大了。周畢竟是因而封之,豈有移去許多小國,卻封為大國!然聖人立法,亦自有低昂,不如此截然。謂如封五百裏國,這一段四面大山,如太行,卻有六百裏,不成是又挑出那百裏外,加封四百裏。這一段卻有三百五十裏,不成又去別處討一段子五十裏來添,都不如此殺定。蓋孟子時去周已七八百年,如今去隋時,既無人記得,又無載籍可考,所以難見得端的。又周封齊魯之地,是『誅紂伐奄,滅國者五十』,所以封齊魯之地極廣。如魯地方千裏,如齊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是多少廣阔!」燾。
  問:「圭田,餘夫之田,是在公田私田之外否?」曰:「卿受田六十邑,乃當二百四十井,此外又有『圭田五十畝』也。『餘夫二十五畝』,乃十六歲以前所受,在一夫百畝之外也。孟子亦衹是言大概耳,未必曾見周禮也。」時舉。
  有為神農之言章
  德修解君民並耕,以為「有體無用」。曰:「如何是有體無用?這個連體都不是。」德修曰:「食豈可無?但以君民並耕而食,則不可。不成因君民不可並耕卻不耕,耕食自不可無,此是體。以君民並耕則無用。」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若是以君民並耕,畢竟體已不是。」文蔚。
  「排淮泗而註之江」。淮自不與江通,大綱如此說去。謨。
  問:「『振德』是施惠之意否?」曰:「是。然不是財惠之惠,衹是施之以教化,上文匡、直、輔、翼等事是也。彼既自得之,復從而教之。『放勳曰』,『曰』字不當音驛。」。
  墨者夷之章
  「夷子以謂『愛無差等,施由親始』,似知所先後者,其說如何?」曰:「人多疑其知所先後,而不知此正是夷子錯處。人之有愛,本由親立;推而及物,自有等級。今夷子先以為『愛無差等』,而施之則由親始,此夷子所以二本矣。夷子但以此解厚葬其親之言,而不知『愛無差等』之為二本也。」去偽。
  亞夫問:「『愛無差等,施由親始』,與『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相類否?」曰:「既是『愛無差等』,何故又『施由親始』?這便是有差等。又如『施由親始』一句,乃是夷之臨時撰出來湊孟子意,卻不知『愛無差等』一句,已不是了。他所謂『施由親始』,便是把『愛無差等』之心施之。然把愛人之心推來愛親,是甚道理!」時舉。
  問:「愛有差等,此所謂一本,蓋親親、仁民、愛物具有本末也。所謂『二本』是如何?」曰:「『愛無差等』,何止二本?蓋千萬本也。」退與彥忠論此。彥忠雲:「愛吾親,又兼愛他人之親,是二愛並立,故曰『二本』。」德明。
  或問「一本」。曰:「事他人之親,如己之親,則是兩個一樣重了,如一本有兩根也。」燾。
  問:「人衹是一父母所生,如木衹是一根株。夷子卻視他人之親猶己之親,如牽彼樹根,強合此樹根。」曰:「『愛無差等』,便是二本。」至曰:「『命之矣』,『之』字作夷子名看,方成句法。若作虛字看,則不成句法。」曰:「是。」至。
  尹氏曰:「何以有是差等,一本故也,無偽也。」既是一本,其中便自然有許多差等。二本,則二者並立,無差等矣。墨子是也。僩。
  滕文公下
  陳代曰不見諸侯章
  問「枉尺直尋」。曰:「援天下以道。若枉己,便已枉道,則是已失援天下之具矣,更說甚事!自傢身既已壞了,如何直人!」恪。
  「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刀鋸在前而不避,非其氣不餒,如何強得!閎祖。
  「詭遇」,是做人不當做底;「行險」,是做人不敢做底。方子。
  子路,則「範我馳驅」而不獲者也。管仲之功,詭遇而獲禽耳。燾。
  射者禦者都合法度,方中。嬖奚不能正射,王良以詭禦就之,故良不貴之。禦法而今尚可尋,但是今人尋得,亦無用處,故不肯。侯景反時,士大夫無人會騎,此時禦法尚存。今射亦有法,一學時,便要合其法度。若衹是胡亂射將來,又學其法不得。某舊學琴,且亂彈,謂待會了,卻依法。原來不然,其後遂學不得,知學問安可不謹厥始!揚。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章
  敬之問「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曰:「大概衹是無些子偏麯。且如此心廓然,無一毫私意,直與天地同量,這便是『居天下之廣居』,便是『居仁』。到得自傢立身更無些子不當於理,這便是『立天下之正位』,便是『守禮』。及推而見於事,更無些子不合於義,這便是行天下之大道,便是『由義』。論上兩句,則居廣居是體,立正位是用;論下兩句,則立正位是體,行大道是用。要知能『居天下之廣居』,自然能『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恪。
  居之問「廣居、正位、大道」。曰:「廣居,是廓然大公,無私欲之蔽;正位,是所立處都無差過;大道,是事事做得合宜。『居』字是就心上說,擇之雲:「廣居就存心上說。」先生曰:「是。」『立』字是就身上說,『行』字是就施為上說。賀孫。
  居之問「廣居、正位、大道」。曰:「廣居是不狹隘,以天下為一傢,中國為一人,何廣如之!正位、大道,衹是不僻麯。正位就處身上說,大道就處事上說。」植。
  居者,心之所存;廣居,無私意也。纔有私意,則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衹見分小着。立者,身之所處。正位者,當為此官,則為此官,當在此,則在此。行者,事之所由;大道者,非偏旁之徑,荊棘之場。人生衹是此三事。節。
  「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唯集義、養氣,方到此地位。「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浩然之氣對着他,便能如此。「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在彼者,皆我之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製也。吾何畏彼哉!」閎祖。
  問:「『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是浩然之氣否?」曰:「然。浩然之氣須是養,有下工夫處。『居廣居』以下,是既有浩然之氣,方能如此。」大雅。
  問:「『居天下之廣居』雲雲,如欲『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孟子若去那裏立,便不是正位。」林擇之雲:「如『不與歡言』之事,亦是正位。」曰:「然。」
  公孫醜問不見諸侯章
  問:「公孫醜言孟子不見諸侯,何故千裏來見梁惠王?」曰:「以史記考之,此是梁惠王招之而至。其曰『千裏而來』者,亦是勞慰之辭爾。孟子出處,必不錯了。如平日在諸侯國內,雖不為臣,亦有時去見他。若諸侯來召。則便不去。蓋孟子以賓師自處,諸侯有謀則就之。如孟子一日將見王,王不合使人來道:『我本就見,緣有疾,不可以風,不知可以來見否?』孟子纔聞此語,便不肯去。」時坐間有楊方縣丞者,雲:「弟子稱其師不見諸侯,必是其師尋常如此。其見梁惠王,亦須有說。但今人不肯便信他說話,衹管信後人言語,所以疑得孟子如此。」謨。
  孟子之時,時君重士,為士者不得不自重,故必待時君致敬盡禮而後見。自是當時做得個規模如此定了,如史記中列國之君擁篲先迎之類。卻非是當世輕士,而孟子有意於矯之以自高也。因說孟子不見諸侯及此。僩。
  至雲:「看得孟子於辭受取捨進退去就,莫非天理時中之妙,無一毫人欲之私,無一毫過不及之病。如謂『段幹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辭曰『聞戒』,『饋贐』,可受則受之,皆無一毫過不及,無一毫私意。」曰:「道理固是恁地。而今有此事到面前,這道理又卻那裏安頓?」至。
  公都子問好辯章
  居之問孟子「豈好辯」章。先生令看大意,曰:「此段最好看。看見諸聖賢遭時之變,各行其道,是這般時節;其所以正救之者,是這般樣子,這見得聖賢是甚麽樣大力量!恰似天地有闕齾處,得聖賢出來補得教周全。補得周全後,過得稍久,又不免有闕,又得聖賢出來補,這見聖賢是甚力量!直有闔闢乾坤之功!」賀孫。
  堯晚年方遭水。堯之水最可疑,禹治之,尤不可曉。鬍安定說不可信。掘地註海之事,亦不知如何掘。蓋堯甚以為儆,必不是未有江河而然。滔天之水,如何掘以註海?衹是不曾見中原如何,此中江河皆有路通,常疑恐衹是治黃河費許多力。黃河今由梁山泊入清河楚州。振。
  問:「孔子作春秋,空言無補,亂臣賊子何緣便懼?且何足為春秋之一治?」曰:「非說當時便一治,衹是存得個治法,使這道理光明燦爛,有能舉而行之,為治不難。當時史書掌於史官,想人不得見,及孔子取而筆削之,而其義大明。孔子亦何嘗有意說用某字,使人知勸;用某字,使人知懼;用某字,有甚微詞奧義,使人曉不得,足以褒貶榮辱人來?不過如今之史書直書其事,善者惡者瞭然在目,觀之者知所懲勸,故亂臣賊子有所畏懼而不犯耳。近世說春秋者太巧,皆失聖人之意。又立為凡例,加某字,其例為如何;去某字,其例為如何,盡是鬍說!」問:「孔子所書辭嚴義簡,若非三傳詳着事跡,也曉得筆削不得。」曰:「想得孔子作書時,事跡皆在,門人弟子皆曉他聖人筆削之意。三傢懼其久而泯沒也,始皆筆之於書。流傳既久,是以不無訛謬。然孔子已自直書在其中。如雲:『夫人姜氏會齊侯於某』,『公與夫人姜氏會齊侯於某』,『公薨於齊』,『公之喪至自齊』,『夫人孫於齊』,此等顯然在目,雖無傳亦可曉。且如楚子侵中國,得齊桓公與之做頭抵攔,遏住他,使之不得侵。齊桓公死,又得晉文公攔遏住,如橫流泛濫,硬做堤防。不然,中國為渰浸必矣。此等義,何難曉?」問讀春秋之法。曰:「無它法,衹是據經所書之事跡,準折之以先王之道,某是某非,某人是底猶有未是處,不是底又有彼善於此處,自將道理折衷便見。如看史記,秦之所以失如何?漢之所以得如何?楚漢交爭,楚何以亡?漢何以興?其所以為是非得失成敗盛衰者何故?衹將自傢平日講明底道理去折衷看,便見。看春秋亦如此。衹是聖人言語細密,要人子細斟量考索耳。」問:「鬍文定春秋解如何?」曰:「說得太深。蘇子由教人看左傳,不過衹是看他事之本末,而以義理折衷去取之耳。」僩。
  孟子苦死要與楊墨辯,是如何?與他有甚冤惡,所以闢之如不共戴天之讎?「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纔說道要距楊墨,便是聖人之徒。如人逐賊,有人見了自不與捉,這便喚做是賊之黨。賊是人情之所當惡。若說道賊當捉,當誅,這便是主人邊人。若說道賊也可捉,可恕,這衹喚做賊邊人!賀孫。
  問孟子「好辯」一節。曰:「當時如縱橫刑名之徒,孟子卻不管他,蓋他衹壞得個粗底。若楊墨則害了人心,須着與之辯。」時舉謂:「當時人心不正,趨嚮不一,非孟子力起而闢之,則聖人之道無自而明。是時真個少孟子不得!」曰:「孟子於當時衹在私下恁地說,所謂楊墨之徒也未怕他。到後世卻因其言而知聖人之道為是,知異端之學為非,乃是孟子有功於後世耳。」時舉。
  因居之看「好辯」一章,曰:「墨氏『愛無差等』,故視其父如路人。楊氏衹理會自己,所謂『修其身而外天下國傢』者,故至於無君。要之,楊墨即是逆理,不循理耳。如一株木,順生嚮上去,是順理。今一枝乃逆下生來,是逆理也。如水本潤下,今洪水乃橫流,是逆理也。禹掘地而註之海,乃順水之性,使之潤下而已。暴君『壞宮室以為污池,棄田以為園囿』,民有屋可居,有地可種桑麻,今乃壞而棄之,是逆理也。湯武之舉,乃是順理。如楊墨逆理,無父無君,邪說誣民,仁義充塞,便至於『率獸食人,人相食』。此孟子極力闢之,亦衹是順理而已。」此一段多推本先生意,非全語。植。
  敬之問楊墨。曰:「楊墨衹是差了些子,其末流遂至於無父無君。蓋楊氏見世間人營營於名利,埋沒其身而不自知,故獨潔其身以自高,如荷蕢接輿之徒是也。然使人皆如此潔身而自為,則天下事教誰理會?此便是無君也。墨氏見世間人自私自利,不能及人,故欲兼天下之人人而盡愛之。然不知或有一患難,在君親則當先救,在他人則後救之。若君親與他人不分先後,則是待君親猶他人也,便是無父。此二者之所以為禽獸也。孟子之辯,衹緣是放過不得。今人見佛老傢之說者,或以為其說似勝吾儒之說;或又以為彼雖說得不是,不用管他。此皆是看他不破,故不能與之辯。若真個見得是害人心,亂吾道,豈容不與之辯!所謂孟子好辯者,非好辯也,自是住不得也。」南升。
  問:「墨氏兼愛,何遽至於無父?」曰:「人也衹孝得一個父母,那有七手八腳,愛得許多!能養其父無闕,則已難矣。想得他之所以養父母者,粗衣糲食,必不能堪。蓋他既欲兼愛,則其愛父母也必疏,其孝也不周至,非無父而何。墨子尚儉惡樂,所以說『裏號朝歌,墨子回車』。想得是個淡泊枯槁底人,其事父母也可想見。」又問:「『率獸食人』,亦深其弊而極言之,非真有此事也。」曰:「不然。即它之道,便能如此。楊氏自是個退步愛身,不理會事底人。墨氏兼愛,又弄得沒合殺。使天下倀倀然,必至於大亂而後已,非『率獸食人』而何?如東晉之尚清談,此便是楊氏之學。楊氏即老莊之道,少間百事廢弛,遂啓夷狄亂華,其禍豈不慘於洪水猛獸之害!又如梁武帝事佛,至於社稷丘墟,亦其驗也。如近世王介甫,其學問高妙,出入於老佛之間,其政事欲與堯舜三代爭衡。然所用者盡是小人,聚天下輕薄無賴小人作一處,以至遺禍至今。他初間也何嘗有啓狄亂華,『率獸食人』之意?衹是本原不正,義理不明,其終必至於是耳。」或云:「若論其修身行己,人所不及。」曰:「此亦是他一節好。其他狠厲偏僻,招合小人,皆其資質學問之差。亦安得以一節之好,而蓋其大節之惡哉!籲,可畏!可畏!」僩。
  問:「墨氏兼愛,疑於仁,此易見。楊氏為我,何以疑於義?」曰:「楊朱看來不似義,他全是老子之學。衹是個逍遙物外,僅足其身,不屑世務之人。衹是他自要其身界限齊整,不相侵越,微似義耳,然終不似也。」僩。論楊墨及異端類,餘見盡心上。
  孟子言:「我欲正人心。」蓋人心正,然後可以有所為。今人心都不正了,如何可以理會!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六
  孟子六
  離婁上
  離婁之明章
  「『上無道揆』,則『下無法守』。儻『上無道揆』,則下雖有奉法守一官者,亦將不能用而去之矣。『朝不信道,工不信度』。信,如憑信之『信』。此理衹要人信得及,自然依那個行,不敢逾越。惟其不信,所以妄作。如胥吏分明知得條法,衹是他冒法以為姦,便是不信度也。」因嘆曰:「看得道理熟,見世間事纔是苟且底,鮮有不害事。雖至小之事,以苟且行之,必亦有害,而況大事乎!衹是信不及,所以苟且。凡雲且如此作,且如此過去,皆其弊也。凡見人說某人做得事好,做得事無病,這便是循理。若見人說某人做得有害,其中必有病。如今人所以苟且者,衹為見理不明,故苟且之心多。若是見得道理熟,自然有所分別,而不肯為惡矣。」卓。僩錄略。
  「上無禮,下無學」,此學謂國之俊秀者。前面「工」,是百官守法度者;此「學」字,是責學者之事。惟上無教,下無學,所以不好之人並起而居高位,執進退黜陟之權,盡做出不好事來,則國之喪亡無日矣,所以謂之「賊民」。蠹國害民,非賊而何!然其要衹在於「仁者宜在高位」,所謂「一正君而國定」也。僩。
  問:「責難之恭,陳善閉邪之敬,何以別?」曰:「大概也一般,衹恭意思較闊大,敬意思較細密。如以堯舜三代望其君,不敢謂其不能,便是責難於君,便是恭。陳善閉邪,是就事上說。蓋不徒責之以難,凡事有善則陳之,邪則閉之,使其君不陷於惡,便是敬。責難之恭,是尊君之詞,先立個大志,以先王之道為可必信,可必行。陳善閉邪是子細着工夫去照管,務引其君於當道。陳善閉邪,便是做那責難底工夫。不特事君為然,為學之道亦如此。大立志嚮,而細密着工夫。如立志以古聖賢遠大自期,便是責難。然聖賢為法於天下,『我猶未免為鄉人』,其何以到?須是擇其善者而從之,其非者而去之。如日用間,凡一事,須有個是,有個非,去其非便為是,剋去己私便復禮。如此,雖未便到聖賢地位,已是入聖賢路了。」淳。
  「『責難於君謂之恭』,以堯舜責之,而不敢以中纔常主望之,非尊之而何。『陳善閉邪謂之敬』,此是尊君中細密工夫。」問:「人臣固當望君以堯舜。若度其君不足以為善而不之諫,或謂君為中纔,可以致小康而不足以致大治,或導之以功利,而不輔之以仁義,此皆是賊其君否?」曰:「然。人臣之道,但當以極等之事望其君。責他十分事,臨了衹做得二三分;若衹責他二三分,少間做不得一分矣。若論纔質之優劣,志趣之高下,固有不同。然吾之所以導之者,則不可問其纔志之高下優劣,但當以堯舜之道望他。如飯必用吃,衣必用着,脾胃壯者吃得來多,弱者吃得來少,然不可不吃那飯也。人君資質,縱說卑近不足與有為,然不修身得否?不講學得否?不明德得否?此皆是必用做底。到得隨他資質做得出來,自有高下大小,然不可不如此做也。孔子曰:『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這般言語是鐵定底條法,更改易不得。如此做則成,不如此做則敗。豈可謂吾君不能,而遂不以此望之也!」僩。
  問「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曰:「恭是就人君分上理會,把他做個大底人看,緻恭之謂也。敬衹是就自傢身上做,如陳善閉邪,是在己當如此做。」燾。
  賓師不以趨走承順為恭,而以責難陳善為敬;人君不以崇高富貴為重,而以貴德尊士為賢,則上下交而德業成矣。燾。
  規矩方圓之至章
  問「規矩,方圓之至也」。曰:「規矩是方圓之極,聖人是人倫之極。蓋規矩便盡得方圓,聖人便盡得人倫。故物之方圓者有未盡處,以規矩為之便見;於人倫有未盡處,以聖人觀之便見。惟聖人都盡,無一毫之不盡,故為人倫之至。」燾。
  問:「『欲為君』至『堯舜而已矣』。昨因看近思錄,如看二典,便當『求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某謂堯所以治民,修己而已;舜所以事君,誠身以獲乎上而已。」曰:「便是不如此看。此衹是大概說讀書之法而已,如何恁地硬要樁定一句去包括他得!若論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是事事做得盡。且如看堯典,自『欽明文思安安』以至終篇,都是治民底事。自『欽明文思』至『格於上下』是一段,自『剋明俊德』至『於變時雍』又是一段,自『乃命羲、和』至『庶績鹹熙』又是一段,後面又說禪舜事,無非是治民之事。舜典自『瀎哲文明』以至終篇,無非事君之事,然亦是治民之事,不成說衹是事君了便了!衹是大概言觀書之法如此。」或曰:「若論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二典亦不足以盡之。」曰:「也大概可見。」僩。
  或問:「『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不仁何以亦曰道?」曰:「此譬如說,有小路,有大路,何疑之有!」去偽。
  「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猶言好底道理,不好底道理也。若論正當道理,衹有一個,更無第二個,所謂「夫道一而已矣」者也。因言「鬍季隨主其傢學」雲雲。已下見鬍仁仲類。僩。
  三代之得天下章
  廢興存亡惟天命,不敢不從,若湯武是也。呂燾。
  愛人不親章
  聖人說話,是趲上去,更無退後來。孟子說:「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這都是趲嚮上去,更無退下來。如今人愛人不親,更不反求諸己,教你不親也休;治人不治,更不反求諸己,教你不治也休;禮人不答,更不反求諸己,教你不答也休,我也不解恁地得。你也不仁不義,無禮無智;我也不仁不義,無禮無智;大傢做個鶻突沒理會底人,範忠宣所說「以恕己之心恕人」。且如自傢不孝,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親;自傢不忠,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君;自傢不弟,也教天下人不消事其兄;自傢不信,也教天下人不消信其友,恁地得不得?還有這道理否?又曰:「張子韶說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到『事父』下點做一句。看他說『以聖人之所難能』,這正是聖人因責人而點檢自傢有未盡處,如何恁地說了?而今人多說章句之學為陋,某看見人多因章句看不成句,卻壞了道理。」又曰:「明道言:『忠恕二字,要除一個,更除不得。須是忠,方可以行其恕。』若自傢不穿窬,便教你不穿窬,方喚做恕。若自傢穿窬,卻教別人不穿窬,這便不是恕。若自傢穿窬,也教大傢穿窬,這也不是恕。雖然,聖人之責人也輕,如所謂『以人治人,改而止』,教他且存得這道理也得。『小人革面』,教他且革面也得。又不成衹恁地,也須有漸。」又曰:「『堯舜其猶病諸!』聖人終是不足。」賀孫。
  為政不難章
  吳伯英問「不得罪於巨室」。曰:「衹是服得他心。」佐。
  天下有道章
  「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是以賢德論。「小役大,弱役強」,全不賭是,衹是以力論。振。
  鄭問:「『小役大,弱役強』,亦曰『天』,何也?」曰:「到那時不得不然,亦是理當如此。」淳。
  「仁不可為衆。」為,猶言「難為弟,難為兄」之「為」。言兄賢,難做他弟;弟賢,難做他兄。仁者無敵,難做衆去抵當他。端蒙。
  「仁不可為衆也」,毛公註亦云:「盛德不可為衆也。」「鳶飛戾天」,註亦曰:「言其上下察也。」此語必別有個同出處。如「金聲玉振」,兒寬雲:「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亦必是古語。。
  「不能自強,則聽天所命;修德行仁,則天命在我。」今之為國者,論為治則曰,不消做十分底事,衹隨風俗做便得;不必須欲如堯舜三代,衹恁地做天下也治。為士者則曰,做人也不須做到孔孟十分事,且做得一二分也得。盡是這樣苟且見識,所謂「聽天所命」者也。僩。
  自暴者章
  問「自暴、自棄」之別。曰:「孟子說得已分明。看來自暴者便是剛惡之所為,自棄者便是柔惡之所為也。」時舉。
  自暴,是非毀道理底;自棄,是自放棄底。賜。
  「言非禮義」,以禮義為非而拒之以不信;「自暴」,自賊害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自謂不能,而絶之以不為;「自棄」,自棄絶也。閎祖。
  先生問梁:「自暴、自棄如何?」梁未答。先生曰:「『言非禮義』,非,如『非先生之道』之『非』,謂所言必非詆禮義之說為非道,是失之暴戾。我雖言而彼必不肯聽,是不足與有言也。自棄者,謂其意氣卑弱,志趣凡陋,甘心自絶以為不能。我雖言其仁義之美,而彼以為我必不能『居仁由義』,是不足有為也。故自暴者強,自棄者弱。伊川雲:『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絶之以不為。』」梁雲平日大為科舉纍。曰:「便是科舉不能為纍。」卓。
  問:「嚮所說『自暴』,作『自粗暴』,與今集註『暴,害也』不同。」曰:「也衹是害底是。如『暴其民甚』,『言非禮義謂之自暴』,要去非議這禮義。如今人要駡道學一般,衹說道這許多做好事之人,自做許多模樣。不知這道理是人人合有底,他自恁地非議,是他自害了這道理。」賀孫。
  「仁,人之安宅;義,人之正路。」自人身言之,則有動靜;自理言之,則是仁義。祖道。
  居下位章
  誠是天道,在人衹說得「思誠」。泳。
  敬之問:「『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思誠,莫須是明善否?」曰:「明善自是明善,思誠自是思誠。明善是格物、緻知,思誠是毋自欺、慎獨。明善固所以思誠,而思誠上面又自有工夫在。誠者,都是實理了;思誠者,恐有不實處,便思去實它。『誠者,天之道』,天無不實,寒便是寒,暑便是暑,更不待使它恁地。聖人仁便真個是仁,義便真個是義,更無不實處。在常人說仁時,恐猶有不仁處;說義時,恐猶有不義處,便着思有以實之,始得。」時舉。
  問:「『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此是以實理見之於用,故便有感通底道理?」曰:「不是以實理去見之於用,衹是既有其實,便自能感動得人也。」因言:「孟子於義利間辯得毫釐不差,見一事來,便劈做兩片,便分個是與不是,這便是集義處。義是一柄刀相似,纔見事到面前,便與他割製了。」時舉。
  伯夷闢紂章
  纔卿問:「伯夷是『中立而不倚』,下惠是『和而不流』否?」曰:「柳下惠和而不流之事易見,伯夷中立不倚之事,何以驗之?」陳曰:「扣馬之諫,餓而死,此是不倚。」曰:「此謂之偏倚,亦何可以見其不倚?」文蔚錄雲:「『如此,卻是倚做一邊去。』文蔚曰:『他雖如此,又卻不念舊惡。』曰:『亦不相似。』」劉用之曰:「伯夷居北海之濱,若將終身焉,及聞西伯善養老,遂來歸之,此可見其不倚否?」曰:「此下更有一轉,方是不倚。蓋初聞文王而歸之,及武王伐紂而去之,遂不食周粟,此可以見其不倚也。」僩。文蔚錄意同。
  求也為季氏宰章
  至之問:「如李悝盡地力之類,不過欲教民而已,孟子何以謂任土地者亦次於刑?」曰:「衹為他是欲富國,不是欲為民。但強占土地開墾將去,欲為己物耳,皆為君聚斂之徒也。」時舉。
  「闢草萊,任土地者次之」,「如李悝盡地力,商鞅開阡陌」。他欲致富強而已,無教化仁愛之本,所以為可罪也。僩。
  恭者不侮人章
  聖人但顧我理之是非,不問利害之當否,衆人則反是。且如恭儉,聖人但知恭儉之不可不為爾,衆人則以為我不侮人,則人亦不侮我;我不奪人,則人亦不奪我,便是計較利害之私。要之,聖人與衆人做處,便是五峰所謂「天理人欲,同行而異情」者也。道夫。
  淳於髡曰章
  「事有緩急,理有大小,這樣處皆須以權稱之。」或問:「『執中無權』之『權』,與『嫂溺援之以手』之『權』,微不同否?」曰:「『執中無權』之『權』稍輕,『嫂溺援之以手』之『權』較重,亦有深淺也。」僩。
  人不足與適章
  「『大人格君心之非』,此謂精神意氣自有感格處,然亦須有個開導底道理,不但默默而已。伊川解『遇主於巷』,所謂『至誠以感動之,盡力以扶持之,明義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正此意也。」或曰:「設遇暗君,將如何而格之?」曰:「孔子不能格魯哀,孟子不能格齊宣。諸葛孔明之於後主,國事皆出於一己,將出師,先自排布宮中府中許多人。後主雖能聽從,然以資質之庸,難以變化,孔明雖親寫許多文字與之,亦終不能格之。凡此皆是雖有格君之理,而終不可以致格君之效者也。」謨。可學錄雲:「問:『有不好君,如何格?』曰:『其精神動作之間亦須有以格之。要之,有此理在我,而在人者不可必。』」
  「人不足與適」,至「格君心之非」,三句當作一句讀。某嘗說,此處與「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皆須急忙連下句讀。若偶然脫去下句,豈不害事?方子。
  人之患章
  孟子一句者,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之類,當時議論須多,今其所記者,乃其要語爾。
  孟子謂樂正子曰章
  德修謂:「樂正子從子敖之齊,未必徒餔啜。」曰:「無此事,豈可遽然加以此罪!」文蔚。
  仁之實章
  或問「事親、從兄」一段。曰:「緊要在五個實字上。如仁是『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義是長長、貴貴、尊賢。然在傢時,未便到仁民愛物;未事君時,未到貴貴;未從師友時,未到尊賢,且須先從事親從兄上做將去,這個便是仁義之實。仁民、愛物,貴貴、尊賢,是仁義之英華。若理會得這個,便知得其他,那分明見得而守定不移,便是智之實;行得恰好,便是禮之實;由中而出,無所勉強,便是樂之實。大凡一段中必有緊要處,這一段便是這個字緊要。」鬍泳。
  「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此數句,某煞曾入思慮來。嘗與伯恭說,「實」字,有對名而言者,謂名實之實;有對理而言者,謂事實之實;有對華而言者,謂華實之實。今這實字不是名實、事實之實,正是華實之實。仁之實,本衹是事親,推廣之,愛人利物,無非是仁。義之實,本衹是從兄,推廣之,忠君弟長,無非是義。事親從兄,便是仁義之實;推廣出去者,乃是仁義底華采。文蔚。
  問仁義之實。曰:「須是理會得個實字,方曉得此章意思。這實字便是對華字。且如愛親、仁民、愛物,無非仁也,但是愛親乃是切近而真實者,乃是仁最先發去處;於仁民、愛物,乃遠而大了。義之實亦然。」夔孫。
  「事親是孝,從兄是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今人將孝弟低看了。『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直是如此。」竇問:「『仁之實,事親是也。』竊謂,實者,是事親得其歡心,當此時,直是和悅,此是實否?」曰:「不然,此乃『樂之實,樂斯二者』之事。但事親、從兄是仁義之根實處,最初發得來分曉。嚮亦曾理會此實字,卻對得一個華字。親親,仁也;仁民、愛物,亦仁也。事親是實,仁民、愛物乃華也。」德明。
  問:「事親、從兄有何分別?」曰:「事親有愛底意思,事兄有嚴底意思。」又曰:「有敬底意思。」問:「從兄如何為義之實?」曰:「言從兄,則有可否。」問:「所以同處如何?」曰:「不當論同。」問:「伊川以為須自一理中別出,此意如何?」曰:「衹是一個道理,發出來偏於愛底些子,便是仁;偏於嚴底些子,便是義。」又曰:「某怕人便說『理一』。」節。
  問:「事之當為者,皆義也,如何專以從兄言之?」曰:「從兄乃事之當為而最先者。」又問:「事親豈非事之當為,而不歸之義,何也?」曰:「己與親乃是一體,豈可論當為不當為!」柄。
  問「義之實,從兄是也」。曰:「義是那良知良能底發端處。雖小兒子莫不愛父母,到長大方理會得從兄。所謂『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此義發端處。」植。
  問:「孟子言『義之實,從兄是也』,中庸卻言『義者,宜也,尊賢為大』,甚不同,如何?」曰:「義謂得宜,『尊賢之等』,道理宜如此。」曰:「父子兄弟皆是恩合,今以從兄為義,何也?」曰:「以兄弟比父子,已是爭得些。」問:「五典之常,義主於君臣。今曰『從兄』,又曰『尊賢』,豈以隨事立言不同,其實則一否?」曰:「然。」德明。
  問:「孟子言:『羞惡之心,義之端也。』又曰:『義之實,從兄是也。』不知羞惡與從兄之意,如何相似?」曰:「不要如此看。且理會一處上義理教通透了,方可別看。如今理會一處未得,卻又牽一處來滾同說,少間愈無理會處。聖賢說話,各有旨歸,且與他就逐句逐字上理會去。」木之。
  問:「性中雖具四端五常,其實衹是一理。故孟子獨以仁義二者為主,而以禮為『節文斯二者』,智為『知斯二者』。柄謂仁義二者之中又當以仁為主。蓋仁者愛之理,愛之得其當,則義也。」曰:「義卻是當愛不當愛。」柄。
  問:「『仁之實,事親是也』一段,似無四者,衹有兩個。以禮為『節文斯二者』,智是『知斯二者』,衹是兩個生出禮智來。」曰:「太極初生,亦衹生陰陽,然後方有其他底。」節。
  問:「孟子言:『禮之實,節文斯二者;知之實,知斯二者。』禮、知似無專位。今以四德言,卻成有四個物事?」曰:「也衹是一處如此說。有言四個底,有言兩個底,有言三個底。不成說道他衹說得三個,遺了一個,不說四個。言兩個,如扇一面青,一面白,一個說這一邊,謂之青扇,一個說那一邊,謂之白扇。不成道說青扇底是,說白扇底不是。」節。
  專言仁則包三者,言仁義則又管攝禮智二者,如「智之實,知斯二者;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德明。
  問「節文」之「文」。曰:「文是裝裹得好,如升降揖遜。」節。
  節者,等級也;文,不直,回互之貌。節。
  朱蜚卿問「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曰:「如今恁地勉強安排,如何得樂 到得常常做得熟,自然浹洽通快,周流不息,油然而生,不能自已。衹是要到這樂處,實是難在。若衹恁地把捉安排,纔忘記,又斷了,這如何得樂,如何得生。」問:「如今也且着恁地把捉。」曰:「固是且着恁地,須知道未是到處。須知道『樂則生』處,是當到這地頭。恰似春月,草木許多芽櫱一齊爆出來,更止遏不得。」賀孫問:「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這個不是旋安排,這衹就他初發上說。」曰:「衹如今不能常會如此。孩提知愛其親,如今自失了愛其親意思;及其長也知敬其兄,如今自失了敬其兄意思,須着理會。孟子所以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須要常常恁地。要之,須是知得這二者,使常常見這意思,方會到得『樂則生矣』處。要緊卻在『知斯二者,弗去是也』二句上。須是知得二者是自傢合有底,不可暫時失了。到得『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既知了,又須着檢點教詳密子細,節節應拍,方始會不間斷,方始樂,方始生。孟子又云:『知皆擴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與『知斯二者,節文斯二者』一段,語勢有不同,一則說得緊急,一則說得有許多節次,次序詳密。」又曰:「『樂則生』,如水之流,撥盡許多擁塞之物,衹恁地滔滔流將去。」賀孫。
  天下大悅章
  「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得乎親」者,不問事之是非,但能麯為承順,則可以得其親之悅。苟父母有做得不是處,我且從之,苟有孝心者皆可然也。「順乎親」,則和那道理也順了,非特得親之悅,又使之不陷於非義,此所以為尤難也。僩。
  恭父問:「『不得乎親』,以心言,『不順乎親』,以道言,道謂喻父母於道。恐如此看得『不可為人,不可為子』兩字出。」曰:「『人』字衹說大綱,『子』字卻說得重。不得乎親之心,固有人承親順色,看父母做甚麽事,不問是非,一嚮不逆其志。這也是得親之心,然猶是淺事。惟順乎親,則親之心皆順乎理,必如此而後可以為子。所以又說『烝烝乂,不格姦』;『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賀孫。
  「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是無一事不是處,和親之心也順了,下面所以說「瞽瞍厎豫」。
  「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盡性」。人傑。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七
  孟子七
  離婁下
  舜生於諸馮章
  「若合符節。」「以玉為之,篆刻文字而中分之,彼此各藏其半。有故,則左右相合以為信。」先生曰:「古人符節,多以玉為之,如『牙璋以起軍旅』。周禮中有以玉為竹節。又有竹符,又有英蕩符。蕩,小節竹,今使者謂之『蕩節』也,刻之為符。漢有銅虎符、竹使符。銅虎以起兵,竹使郡守用之。凡符節,右留君所,左以與其人。有故,則君以其右合其左以為信也。麯禮曰:『獻田地者,執右契。』右者,取物之券也。如發兵取物徵召,皆以右取之也。」卓。僩同。
  子産聽鄭國之政章
  鄭之虎牢,即漢之成臯也。虎牢之下,即溱洧之水,後又名為汜水關,子産以乘輿濟人之所也。聞人務德以為孟子之言非是。其說以為,溱洧之水,其深不可以施梁柱,其淺不可以涉,豈可以濟乘輿!蓋溱洧之水底皆是沙,故不可以施梁柱,但可用舟渡而已。李先生以為疑,或是偶然橋梁壞,故子産用其車以渡人。然此類亦何必深考。孟子之意,但言為政者當務民之宜,而不徒以小惠耳。僩。卓錄雲:「或問:『車輿豈可以涉水?』曰:『想有可涉處。』」聞人,秀州人。
  問:「子産之事,以左傳考之,類非不知為政者。孟子之言,姑以其乘輿濟人一事而議之耳。而夫子亦止以『惠人』目之,又謂其『猶衆人之母,知食而不知教』,豈非子産所為終以惠勝歟?」曰:「緻堂於『惠人也』,論此一段甚詳。東坡雲『有及人之近利,無經世之遠圖』,亦說得盡。『都鄙有章』,衹是行惠人底規模。若後世所謂政者,便衹是惠。」必大。
  中也養不中章
  「中也養不中,纔也養不纔。」養者,非速使之中、使之才,「漸民以仁,摩民以義」之謂也。下「以善養人」同。節。
  言人之不善章
  「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恐是孟子因事而言之。人傑。
  仲尼不為已甚章
  「仲尼不為已甚」,言聖人所為,本分之外不加毫末。如人合吃八棒,衹打八棒;不可說這人可惡,更添一棒。稱人之善,不可有心於溢美;稱人之惡,不可溢惡,皆不為已甚之事也。或上龜山書云:「徐行後長,得堯舜之道;不為已甚,知仲尼之心。」龜山讀之甚喜,蓋龜山平日喜說此兩句也。僩。
  問:「『仲尼不為已甚』,此言本分之外無所增加爾。」曰「已訓太。」又問:「『非其君不仕,非其民不使』;『治亦進,亂亦進,不羞污君,不辭小官』,氣象可謂已甚矣,而目之曰聖人之清、和,似頗難會。」頃之,乃曰:「雖是聖,終有過當處。」又問:「伯夷『不念舊惡,求仁得仁』,似是清中之和;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似亦是和中之清。」曰:「然。凡所謂聖者,以其渾然天理,無一毫私意。若所謂『得百裏之地而君之,皆能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者,皆不為也』,這便是聖人同處,便是無私意處。但衹是氣質有偏比之失,故終有不中節處。所以易說『中正』,伊川謂:『中重於正,正不必中也。』言中,則正已在其中。蓋無正,則做中不出來;而單言正,則未必能中也。夷惠諸子,其正與夫子同,而夫子之中,則非諸子所及也。」又問:「夷惠皆言『風』,而不以言伊尹,何哉?」曰:「或者以伊尹為得行其道,而夷惠不得施其志,故有此論。似不必然,亦偶然爾。」道夫曰:「以意揣之,竊恐伊尹勝似夷惠得些。」曰:「也是伊尹體用較全。」頃之。復曰:「夷惠高似伊尹,伊尹大似夷惠。」道夫。
  大人者章
  問「大人不失赤子之心」。「大人事事理會得,衹是無許多巧偽麯折,便是赤子之心。」時舉加或錄雲:「衹恁地白直做將去,無許麯折。」又云:「坦然明白,事事理會得,都無許多姦巧。」
  敬之問「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曰:「這須着兩頭看,大人無不知,無不能;赤子無所知,無所能。大人者,是不失其無所知、無所能之心。若失了此心,使些子機關,計些子利害,便成個小底人,不成個大底人了。大人心下沒許多事。」時舉。
  大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赤子無所知,無所能。此兩句相拗,如何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卻是不失其無所知、無所能做出?蓋赤子之心,純一無偽,而大人之心,亦純一無偽。但赤子是無知覺底純一無偽,大人是有知覺底純一無偽。賀孫。夔孫錄雲:「大人之所以為大人者,卻緣是它存得那赤子之心。而今不可將大人之心衹作通達萬變,赤子衹作純一無偽說。蓋大人之心,通達萬變而純一無偽;赤子之心,未有所知而純一無偽。」
  厚之問「赤子之心」。曰:「止取純一無偽,未發時雖與聖人同,然亦無知。但衆人既發時多邪僻,而赤子尚未然耳。」可學。
  問:「赤子之心,指已發而言,然亦有未發時。」曰:「亦有本發時,但孟子所論,乃指其已發者耳。」良久,笑曰:「今之大人,也無那赤子時心。」義剛。
  問:「赤子之心,莫是發而未遠乎中,不可作未發時看否?」曰:「赤子之心,也有未發時,也有已發時。今欲將赤子之心專作已發看,也不得。赤子之心,方其未發時,亦與老稚賢愚一同,但其已發未有私欲,故未遠乎中耳。」銖。
  施問「赤子之心」。曰:「程子道是『已發而未遠』。如赤子饑則啼,渴則飲,便是已發。」宇。
  養生者章
  王德修雲:「親聞和靖說『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曰:『親之生也,好惡取捨得以言焉。及其死也,好惡取捨無得而言。當是時,親之心即子之心,子之心即親之心,故曰「惟送死可以當大事」。』」先生曰:「亦說得好。」閎祖。
  君子深造之以道章
  「君子深造之以道」,語勢稍倒,「道」字合在「深造」之前。趙岐雲「道者,進為之方」,亦不甚親切。道衹是進學之具,深造者,從此挨嚮前去。如「之以」二字,尋常這般去處,多將作助語打過了。要之,卻緊切。如「夜氣不足以存」,與「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以」字皆不虛設。「既醉以酒,既飽以德」,皆是也。謨。
  問:「『道者,進為之方』,如何?」曰:「此句未甚安,卻衹是循道以進耳。『道』字在上。」可學。
  敬之問「道者,進為之方」。曰:「是事事皆要得合道理。『取之左右逢其原』,到得熟了,自然日用之間衹見許多道理在眼前。東邊去也是道理,西邊去也是道理,都自湊合得着,故曰『逢其原』。如水之源。流出來,這邊也撞着水,那邊也撞着水。」賀孫。
  「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曰:「衹深造以道,便是要自得之,此政與淺迫相對。所謂『深造』者,當知非淺迫所可致。若欲淺迫求之,便是強探力取。衹是既下功夫,又下工夫,直是深造,便有自得處在其中。」又曰:「優遊饜飫,都衹是深造後自如此,非是深造之外又別欲自得也。與下章『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之意同。」。
  「君子深造之以道。」道,衹是道理恁地做,恁地做。深造,是日日恁地做。而今人造之不以其道,無緣得自得。「深造之以道」,方始欲其自得。看那「欲」字,不是深造以道,便解自得。而今說得多,又剩了;說得少,又說不出,皆是不自得。夔孫。
  「『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如何?」曰:「『深造』雲者,非是急迫遽至,要舒徐涵養,期於自得而已。『自得之』,則自信不疑,而『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於道也深;『資之深』,則凡動靜語默,一事一物,無非是理,所謂『取之左右逢其原』也。」又問:「『資』字如何說?」曰:「取也。資,有資藉之意。『資之深』,謂其所資藉者深,言深得其力也。」謨。去偽略。
  或問「君子深造之以道」一章。曰:「『深造之以道』,語似倒了。『以道』字在『深造』字上,方是。蓋道是造道之方法,循此進進不已,便是深造之,猶言以這方法去深造之也。今曰『深造之以道』,是深造之以其方法也。『以道』是工夫,『深造』是做工夫。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力行』之次序,即是造道之方法。若人為學依次序,便是以道;不依次序,便是不以道。如為仁而『剋己復禮』,便是以道;若不『剋己復禮』,別做一般樣,便是不以道。能以道而為之不已,造之愈深,則自然而得之。既自得之而為我有,『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這一句,又要人看。蓋是自傢既自得之,則所以資藉之者深,取之無窮,用之不竭,衹管取,衹管有,滾滾地出來無窮。自傢資他,他又資給自傢。如掘地在下,藉上面源頭水來註滿。若源頭深,則源源來不竭;若淺時,則易竭矣。又如富人大寶藏,裏面衹管取,衹管有。『取之左右逢其原』,蓋這件事也撞着這本來底道理,那件事也撞着這本來底道理,事事物物,頭頭件件,皆撞着這道理。如『資之深』,那源頭水衹是一路來,到得左右逢原,四方八面都來。然這個衹在自得上,纔自得,則下面節次自是如此。」又云:「『資』字如『萬物之資始』,『資於事父以事君』之『資』,皆訓『取』字。」燾。
  子善問「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一節。曰:「大要在『深造之以道』,此是做工夫處。資,是他資助我,資給我,不是我資他。他那個都是資助我底物事,頭頭撞着,左邊也是,右邊也是,都湊着他道理源頭處。源頭便是那天之明命,滔滔汨汨底,似那一池有源底水。他那源頭衹管來得不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來供自傢用。似那魚湊活水相似,卻似都湊着他源頭。且如為人君,便有那仁從那邊來;為人臣,便有那個敬從那邊來;子之孝,有那孝從那邊來;父之慈,有那慈從那邊來,衹是那道理源頭處。莊子說『將原而往』,便是說這個。自傢靠着他原頭底這個道理,左右前後都見是這道理。莊子說『在𠔌滿𠔌,在坑滿坑』,他那資給我底物事深遠,自傢這裏頭頭湊着他原頭。」植。賀孫錄疑同,見下。
  子善問:「『君子深造之以道』,造是造道,欲造道,又着『以道』,語意似『以道深造』。」曰:「此衹是進為不已,亦無可疑。公將兩個『道』字來說,卻不分曉。」賀孫問:「『深造』之『造』字,不可便做已到說。但言進進做將去,又必以其方。」曰:「然。」又問:「『取之左右逢其原』,是既資之深,則道理充足,取之至近之處,莫非道理。」曰:「『資』字恰似資給、資助一般。資助既深,看是甚事來,無不湊着這道理。不待自傢將道理去應他,衹取之左右,便撞着這道理。如有源之水滾滾流出,衹管撞着他。若是所資者淺,略用出便枯竭了。莊子說『庖丁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正是此意。為人君,便是撞着個仁道理;為人臣,便自撞着個敬道理;為人子,便自撞着個孝道理;為人父,便自撞着個慈道理;與國人交,便自撞着個信道理,無適而不然。」賀孫。
  「居之安」,衹是如人之居住得那裏安穩。衹是從初本原如此,到熟處,左右皆逢之。謙。
  或問:「『自得』章,文義莫有節次否?」曰:「此章重處衹在自得後,其勢自然順下來,纔恁地,便恁地,但其間自不無節次。若是全無節次,孟子何不說『自得之,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曰:「尹先生卻正如此說。」曰:「看他說意思自別。孟子之意,是欲見其麯折而詳言之;尹先生之言,是姑舉其首尾而略言之。自孟子後,更無人會下這般言語。」
  或問:「程子之說如何?」曰:「必須以道,方可『潛心積慮,優遊厭飫』。若不以道,則『潛心積慮,優遊厭飫』做甚底!」燾。
  博學而詳說之章
  「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惟先難而後易,凡事皆然。道夫。
  問:「『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如何?」曰:「約自博中來。既博學,又詳說,講貫得直是精確,將來臨事自有個頭緒。纔有頭緒,便見簡約。若是平日講貫得不詳悉,及至臨事衹覺得千頭萬緒,更理會不下,如此則豈得為約?」去偽。
  問「博學詳說,將以反說約也」。曰:「貫通處便是約,不是貫通了,又去裏面尋討個約。公說約處,卻是通貫了,又別去尋討個約,豈有此理!伊川說格物處雲:『但積纍多後,自然脫然有貫通處。』『積纍多後』,便是學之博;『脫然有貫通處』,便是約。」楊楫通老問:「世間博學之人非不博,卻又不知個約處者,何故?」曰:「他合下博得來便不是了,如何會約。他便不窮究這道理是如何,都見不透徹,衹是搜求隱僻之事,鈎摘奇異之說,以為博,如此豈能得約!今世博學之士大率類此。不讀正當底書,不看正當註疏,偏揀人所不讀底去讀,欲乘人之所不知以誇人。不問義理如何,衹認前人所未說,今人所未道者,則取之以為博。如此,如何望到約處!」又曰:「某嘗不喜揚子云『多聞則守之以約,多見則守之以卓』。多聞,欲其約也;多見,欲其卓也。說多聞了,又更要一個約去守他,正如公說。這個是所守者約,不是守之以約也。」僩。
  徐子曰章
  所謂「聲聞過情」,這個大段務外郎當。且更就此中間言之,如為善無真實懇惻之意,為學而勉強苟且徇人,皆是不實。須就此反躬思量,方得。僩。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章
  敬之問「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曰:「人與萬物都一般者,理也;所以不同者,心也。人心虛靈,包得許多道理過,無有不通。雖間有氣稟昏底,亦可剋治使之明。萬物之心,便包許多道理不過,雖其間有稟得氣稍正者,亦止有一兩路明。如禽獸中有父子相愛,雌雄有別之類,衹有一兩路明,其他道理便都不通,便推不去。人之心便虛明,便推得去。就大本論之,其理則一;纔稟於氣,便有不同。」賀孫問:「『幾希』二字,不是說善惡之間,乃是指這些好底說,故下云『庶民去之,君不存之』。」曰:「人之所以異於物者,衹爭這些子。」賀孫。時舉錄雲:「人物之所同者,理也;所不同者,心也。人心虛靈,無所不明;禽獸便昏了,衹有一兩路子明。人之虛靈皆推得去,禽獸便推不去。人若以私欲蔽了這個虛靈,便是禽獸。人與禽獸衹爭這些子,所以謂之『幾希』。」
  徐元昭問:「『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如何是存之?」曰:「存,是存所以異於禽獸者。何故至『存之』方問?」因問元昭:「存何物?」元昭雲:「有所見。」曰:「不離日用之間。」曰:「何謂日用之間?」曰:「凡周旋運用。」曰:「此乃禽獸所以與人同,須求其所以與人異者。僧問佛:『如何是性?』曰:『耳能聞,目能見。』他便把這個作性,不知這個禽獸皆知。人所以異者,以其有仁義禮智,若為子而孝,為弟而悌,禽獸豈能之哉!」元昭又云:「『萬物皆備於我』,此言人能備禽獸之不備。」曰:「觀賢此言,元未嘗究竟。」可學。璘錄別出。
  元昭問「君子存之」。曰:「存是存其所以異於禽獸之道理,今自謂能存,衹是存其與禽獸同者耳。饑食渴飲之類,皆其與禽獸同者也。釋氏雲:『作用是性。』或問:『如何是作用?』雲:『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該沙界,收攝在一微塵。』此是說其與禽獸同者耳。人之異於禽獸,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釋氏元不曾存得。」璘。
  知而不存者有矣,未有不知而能存者也。「君子存之。」僩。
  「明於庶物」,如物格。閎祖。
  或問:「『明於庶物,察於人倫』,明、察之義有淺深否?」曰:「察深於明。明衹是大概明得這個道理爾。」又問:「與孝經『事天明,事地察』之義如何?」曰:「這個『明、察』又別。此『察』字,卻訓『着』字;『明』字訓『昭』字。事父孝,則事天之道昭明;事母孝,則事地之道察着。孟子所謂『明、察』,與易係『明於天之道,察於人之故』同。」去偽。
  子善問:「舜『明庶物,察人倫』。文勢自上看來,此『物』字,恐合作禽獸說。」曰:「不然。『明於庶物』,豈止是說禽獸?禽獸乃一物。凡天地之間眼前所接之事,皆是物。然有多少不甚要緊底事,舜看來,惟是於人倫最緊要。」賀孫。
  「明於庶物,察於人倫。」明、察是見得事事物物之理,無一毫之未盡。所謂仁義者,皆不待求之於外,此身此心,渾然都是仁義。賀孫。
  守約問:「孟子何以衹說『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曰:「堯自是渾然。舜卻是就事物上經歷,一一理會過。」賀孫。
  問:「『舜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若學者,須是行仁義方得。」曰:「這便如適來說『三月不違』意。他是平日身常在仁義內,即恁地行出。學者身在外了,且須去求仁義就上行;然又須以『由仁義行』為準的,方得。」賀孫。
  符舜功言:「衹是『由仁義行』,好行仁義,便有善利之分。」曰:「此是江西之學。豈不見上面分明有個『舜』字?惟舜便由仁義行,他人須窮理,知其為仁為義,從而行之。且如『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既未能安仁,亦須是利仁。利仁豈是不好底!知仁之為利而行之。不然,則以人欲為利矣!」德明。
  禹惡旨酒章
  問:「『禹惡旨酒,好善言;湯執中;文王望道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坐以待旦。』此等氣象,在聖人則謂之『兢兢業業,純亦不已』;在學者則是『任重道遠,死而後已』之意否?」曰:「他本是說聖人。」又曰:「讀此一篇,使人心惕然而常存也!」道夫。
  問:「『湯執中,立賢無方』,莫是執中道以立賢否?」曰「不然。執中自是執中,立賢自是立賢。衹這『執中』,卻與子莫之『執中』不同。故集註下謂:『執,謂守而不失。』湯衹是要事事恰好,無過不及而已。」時舉。
  問:「『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上文既是各舉一事言,四聖人之事亦多,周公如何施之?」曰:「此必是周公曾如此說。大抵所舉四事極好,此一處自舜推之至於孔子。」可學。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此不可考,恐是周公自有此語。如「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此直是周公曾如此語,公明儀但舉之耳。四事極說得好。「泄」字有狎底意思。謨。
  因論「泄邇、忘遠」,老蘇說乖,曰:「聖人心如潮水上來,灣坳浦漵,一時皆得,無有遠邇。」方。
  王者之跡熄章
  問「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曰:「這道理緊要在『王者之跡熄』一句上。蓋王者之政存,則『禮樂徵伐自天子出』,故雅之詩自作於上,以教天下。王跡滅熄,則禮樂徵伐不自天子出,故雅之詩不復作於上,而詩降而為國風。是以孔子作春秋,定天下之邪正,為百王之大法也。」燾。
  莊仲問:「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先儒謂自東遷之後,黍離降為國風而雅亡矣。恐是孔子刪詩之時降之。」曰:「亦是他當時自如此。要識此詩,便如周南召南當初在鎬豐之時,其詩為二南;後來在洛邑之時,其詩為黍離。衹是自二南進而為二雅,自二雅退而為王風。二南之於二雅,便如登山;到得黍離時節,便是下坡了。」文蔚。
  可以取章
  「可以取,可以無取」,是先見得可以取,後來卻見得可以無取,如此而取之,則傷廉矣。蓋後來見者較是故也。「與、死」,亦然。閎祖。
  正卿問:「『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亦是二聯之義?」曰:「看來『可以取』,是其初略見得如此;『可以無取』,是子細審察見得如此,如夫子言『再思』一般。下二聯放此,庶幾不礙。不然,則不取卻是過厚,而不與、不死,卻是過薄也。」壯祖。
  「可以取,可以無取」,此段正與孔子曰「再斯可矣」相似。凡事初看尚未定,再察則已審矣,便用决斷始得。若更加之思焉,則私意起,而非義理之本然。僩。
  「可以取,可以無取」雲雲。夫取為傷廉,固也。若與者本惠,死者本勇,而乃雲「傷惠、傷勇」者,謂其過予與無益之死耳。且學者知所當予而不至於吝嗇,知所當死而不至於偷生,則幾矣。人傑。
  孟子言:「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他主意衹在「取傷廉」上,且將那「與傷惠」來相對說。其實與之過厚些子,不害其為厚;若纔過取,便傷廉,便是不好。過與,畢竟當時是好意思;與了再看之。方見得傷惠,與傷廉不同。所以子華使於齊,「冉子與之粟五秉」,聖人雖說他不是,然亦不大故責他。衹是纔過取,便深惡之,如冉求為之聚斂而欲攻之,是也。僩。
  天下之言性也章
  問:「『則故而已矣』,故是如何?」曰:「故,是個已發見了底物事,便分明易見。如公都子問性,孟子卻雲:『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蓋性自是個難言底物事,惟惻隱、羞惡之類卻是已發見者,乃可得而言。衹看這個,便見得性。集註謂『故』者是已然之跡也。是無個字得下,故下個『跡』字。」時舉。
  問「則故而已矣」。曰:「性是個糊塗不分明底物事,且衹就那故上說,故卻是實有痕跡底。故有兩件,如水之有順利者,又有逆行者。畢竟順利底是善,逆行底是惡,所以說『行其所無事』,又說『惡於鑿』,鑿則是那逆行底。又說『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性是糊塗底物事,情卻便似實也。如惻隱、羞惡、辭遜、是非,這便是情。」相。
  敬之問:「故,是已然之跡,如水之潤下,火之炎上。『以利為本』,是順而不拂之意。」曰:「利是不假人為而自然者。如水之就下,是其性本就下,衹得順他。若激之在山,是不順其性,而以人為之也。如『無惻隱之心非人,無羞惡之心非人』,皆是自然而然。惟智者知得此理,不假人為,順之而行。」南升。時舉錄別出。
  敬之問:「『故者,以利為本。』如火之炎上,水之潤下,此是故;人不拂他潤下炎上之性,是利。」曰:「故是本然底,利是他自然底。如水之潤下,火之炎上,固是他本然之性如此。然水自然潤下,火自然炎上,便是利。到智者行其所無事,方是人之得自然底,從而順他。」時舉。倪同。
  「故,是已然之跡,如水之下,火之上,父子之必有親,孟子說『四端』,皆是。然雖有惻隱,亦有殘忍,故當以順為本。如星辰亦有逆行,大要循躔度者是順。」問:「南軒說故作『本然』。」曰:「如此則善外別有本然。孟子說性,乃是於發處見其善,荀揚亦於發處說,衹是道不着。」問:「既雲『於發處見』,伊川雲『孟子說性,乃極本窮原之理』,莫因發以見其原?」曰:「然。」可學。
  器之說:「『故者以利為本』,如流水相似,有嚮下,無嚮上,是順他去。」曰:「故是本來底,以順為本。許多惻隱、羞惡,自是順出來,其理自是如此。孟子怕人將不好底做出去,故說此。若將惡者為利之本,如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這便是將不利者為本。如伊川說,楚子越椒之生,必滅若敖氏,自是出來便惡了。荀子因此便道人性本惡。據他說,『塗之人皆可為禹』,便是性善了。他衹說得氣質之性,自是不覺。」宇。
  故,衹是已然之跡,如水之潤下,火之炎上。潤下炎上便是故也。父子之所以親,君臣之所以義,夫婦之別,長幼之序,然皆有個已然之跡。但衹順利處,便是故之本。如水之性固下也,然搏之過顙,激之在山,亦豈不是水哉!但非其性爾。仁義禮智,是為性也。仁之惻隱,義之羞惡,禮之辭遜,智之是非,此即性之故也。若四端,則無不順利。然四端皆有相反者,如殘忍饒錄作「忮害」。之非仁,不恥之非義,不遜之非禮,昏惑之非智,即故之不利者也。伊川發明此意最親切,謂此一章專主「智」言。鑿於智者,非所謂以利為本也。其初衹是性上泛說起,不是專說性。但謂天下之說性者,衹說得故而已。後世如荀卿言「性惡」,揚雄言「善惡混」,但皆說得下面一截,皆不知其所以謂之故者如何,遂不能「以利為本」而然也。荀卿之言,衹是橫說如此,到底滅這道理不得。衹就性惡篇謂「塗之人皆可如禹」,衹此自可見。「故」字,若不將已然之跡言之,則下文「苟求其故」之言,如何可推?歷傢自今日推算而上,極於太古開闢之時,更無差錯,衹為有此已然之跡可以推測耳。天與星辰間,或躔度有少差錯,久之自復其常。「以利為本」,亦猶天與星辰循常度而行。苟不如此,皆鑿之謂也。謨。
  「『天下之言性,則故而已矣。』故,猶雲所為也。言凡人說性,衹說到性之故,蓋故卻『以利為本』。利順者,從道理上順發出來是也,是所謂善也。若不利順,則是鑿,故下面以禹行水言之。『苟求其故』,此『故』與『則故』卻同,故,猶所以然之意。」直卿雲:「先生言,劉公度說此段意雲,孟子專為智而言,甚好。」端蒙。
  問「天下之言性,則故而已」。先生引程子之言曰:「此章意在『知』字。此章言性,衹是從頭說下。性者,渾然不可言也,惟順之則是,逆之則非。天下之事,逆理者如何行得!便是鑿也。鑿則非其本然之理。禹之行水,亦衹端的見得須是如此,順而行之而已。鯀績之不成,正為不順耳。」力行。
  問:「伊川謂:『則,語助也;故者,本如是者也。今言天下萬物之性必求其故者,衹是欲順而不害之也。』伊川之說如何?」曰:「『則』字不可做助語看了,則有不足之意。性最難名狀。天下之言性者,止說得故而已矣。『故』字外,難為別下字。如故,有所以然之意。利,順也;順其所以然,則不失其本性矣。水性就下,順而導之,水之性也。『搏而躍之』,固可使之在山矣,然非水之本性。」或問:「天下之言性,伊川以為言天下萬物之性,是否?」曰:「此倒了。他文勢衹是雲『天下之言性者,止可說故而已矣』。如此,則天下萬物之性在其間矣。」又問:「後面『苟求其故』,此『故』字與前面『故』字一般否?」曰:「然。」去偽。
  君子所以異於人者章
  問:「『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是我本有此仁此禮,衹要常存而不忘否?」曰:「非也。便這個在存心上說下來,言君子所以異於小人者,以其存心不同耳。君子則以仁以禮而存之於心,小人則以不仁不禮而存之於心。須看他上下文主甚麽說,始得。」僩。
  問:「先生註下文,言『存仁、存禮』,何也?」曰:「這個『存心』,與『存其心,養其性』底『存心』不同,衹是處心。」又問:「如此,則是君子之所以異於人者,以其處心也。」曰:「以其處心與人不同。」又問:「何謂處心?」曰:「以仁處於心,以禮處於心。」集註非定本。節。
  蔡問:「『以仁存心』,如何下『以』字?」曰:「不下『以』字也不得。呂氏雲『以此心應萬事之變』,亦下一『以』字。不是以此心,是如何?」問:「程子謂『以敬直內,則不直矣』,何也?」曰:「此處又是解『直方』二字。從上說下來,『敬以直內』,方順;以敬,則不順矣。」淳。
  「我必不忠」,恐所以愛敬人者,或有不出於誠實也。人傑。
  問「自反而忠」之「忠」。曰:「忠者,盡己也。盡己者,仁禮無一毫不盡。」節。
  「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此便是知恥。知恥,則進學安得不勇!閎祖。
  禹稷當平世章
  問:「『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似天下之事重乎私傢也。若傢有父母,豈可不入?」曰:「固是。然事亦須量緩急。」問:「何謂緩急?」曰:「若洪水之患不甚為害,衹是那九年泛泛底水,未便會傾國覆都,過傢見父母,亦不妨。若洪水之患,其急有傾國溺都、君父危亡之梨,也衹得且奔君父之急。雖不過見父母,亦不妨也。」又問:「『鄉鄰有鬥者,雖閉戶可也』,此便是用權。若鄉鄰之鬥有親戚兄弟在其中,豈可一例不救?」曰:「有兄弟固當救,然事也須量大小。若衹是小小鬥毆,救之亦無妨。若是有兵戈殺人之事,也衹得閉門不管而已。」僩。
  公都子問匡章章
  「孟子之於匡章,蓋憐之耳,非取其孝也。故楊氏以為匡章不孝,『孟子非取之也,特哀其志而不與之絶耳』。據章之所為,因責善於父母而不相遇,雖是父不是,己是,然便至如此蕩業,『出妻屏子,終身不養』,則豈得為孝!故孟子言『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此便是責之以不孝也。但其不孝之罪,未至於可絶之地爾。然當時人則遂以為不孝而絶之,故孟子舉世之不孝者五以曉人。若如此五者,則誠在所絶爾。後世因孟子不絶之,則又欲盡雪匡子之不孝而以為孝,此皆不公不正,倚於一偏也。必若孟子之所處,然後可以見聖賢至公至仁之心矣。」或云:「看得匡章想是個拗強底人,觀其意屬於陳仲子,則可見其為人耳。」先生甚然之,曰:「兩個都是此樣人,故說得合。」味道雲:「『舜不告而娶』,蓋不欲『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耳,如匡章,則其懟也甚矣!」廣。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八
  孟子八
  萬章上
  問舜往於田章並下章
  黃先之說:「舜事親處,見得聖人所以孝其親者,全然都是天理,略無一毫人欲之私;所以舉天下之物,皆不足以解憂,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曰:「聖人一身渾然天理,故極天下之至樂,不足以動其事親之心;極天下之至苦,不足以害其事親之心。一心所慕,惟知有親。看是甚麽物事,皆是至輕。施於兄弟亦然。但知我是兄,合當友愛其弟,更不問如何。且如父母使之完廩,待上去,又捐階焚廩,到得免死下來,當如何?父母教他去瀎井,待他入井,又從而揜之,到得免死出來,又當如何?若是以下等人處此,定是吃不過。非獨以下人,雖平日極知當孝其親者,到父母以此施於己,此心亦吃不過,定是動了。象為弟,『日以殺舜為事』。若是別人,如何也須與他理會,也須吃不過。舜衹知我是兄,惟知友愛其弟,那許多不好景象都自不見了。這道理,非獨舜有之,人皆有之;非獨舜能為,人人皆可為。所以大學衹要窮理。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唯是於許多道理見得極盡,無有些子未盡。但舜是生知,不待窮索。如今須着窮索教盡。莫說道衹消做六七分,那兩三分不消做盡,也得。」賀孫。
  林子淵說舜事親處,曰:「自古及今,何故衆人都不會恁地,獨有舜恁地?是何故?須就這裏剔抉看出來,始得。」默然久之,曰:「聖人做出,純是道理,更無些子隔礙。是他合下渾全,都無欠闕。衆人卻是已虧損了,須加修治之功。如小學前面許多,恰似勉強使人為之,又須是恁地勉強。到大學工夫,方知個天理當然之則。如世上固是無限事,然大要也衹是幾項大頭項,如『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須看見定是着如此,不可不如此,自傢何故卻不如此?意思如何便是天理?意思如何便是私欲?天理發見處,是如何卻被私欲障蔽了?」賀孫。
  叔器問:「舜不能掩父母之惡,如何是大孝?」曰:「公要如何與他掩?他那個頑嚚,已是天知地聞了,如何地掩?公須與他思量得個道理始得。如此,便可以責舜。」義剛。
  問「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事。曰:「象謀害舜者,舜隨即化了,更無一毫在心,但有愛象之心。常有今人被弟激惱,便常以為恨,而愛弟之心減少矣。」
  舜誠信而喜象,周公誠信而任管叔,此天理人倫之至,其用心一也。燾。
  象日以殺舜為事章
  或問:「『仁之至,義之盡』,是仁便包義,何如?」曰:「自是兩義,如舜封象於有庳,不藏怒宿怨而富貴之,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是義之盡。」因舉明皇長枕大被,欲為仁而非仁雲雲。賀孫。不知何氏錄詳,別出。
  「仁與義相拗,禮與智相拗。」問雲:「須是『仁之至,義之盡』,方無一偏之病。」曰:「雖然如此,仁之至自是仁之至,義之盡自是義之盡。舜之於象,便能如此。『封之有庳,富貴之也』,便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賦』,便是義之盡。後世如景帝之於梁王,始則縱之太過,不得謂之仁;後又窘治之甚峻,義又失之,皆不足道。唐明皇於諸王為長枕大衾,雖甚親愛,亦是無以限製之,無足觀者。」
  舜之於象,是平日見其不肖,故處之得道。封之有庳,但富貴之而已。周公於管蔡,又別。蓋管蔡初無不好底心,後來被武庚煽惑至此。使先有此心,周公必不使之也。燾。
  鹹丘蒙問章
  「以意逆志」,此句最好。逆是前去追迎之之意,蓋是將自傢意思去前面等候詩人之志來。又曰:「謂如等人來相似。今日等不來,明日又等,須是等得來,方自然相合。不似而今人,便將意去捉志也。」燾。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此是教人讀書之法:自傢虛心在這裏,看他書道理如何來,自傢便迎接將來。而今人讀書,都是去捉他,不是逆志。」學蒙。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是以自傢意去張等他。譬如有一客來,自傢去迎他。他來,則接之;不來,則已。若必去捉他來,則不可。」蓋卿。
  問堯以天下與舜章
  董仁叔問「堯薦舜於天」。曰:「衹是要付他事,看天命如何。」又問「百神享之」。曰:「衹陰陽和,風雨時,便是『百神享之』。」佐。
  問「百神享之」。雲:「如祈晴得晴,祈雨得雨之類。」蓋卿。
  問人有言章
  莊仲問「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曰:「命有兩般:『得之不得曰有命』,自是一樣;『天命之謂性』,又自是一樣。雖是兩樣,卻衹是一個命。」文蔚問:「『得之不得曰有命』,是所賦之分;『天命之謂性』,是所賦之理。」曰:「固是。天便如君,命便如命令,性便如職事條貫。君命這個人去做這個職事,其俸祿有厚薄,歲月有遠近,無非是命。天之命人,有命之以厚薄修短,有命之以清濁偏正,無非是命。且如『舜禹益相去久遠』,是命之在外者;『其子之賢不肖』,是命之在內者。聖人『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便能贊化育。堯之子不肖,他便不傳與子,傳與舜。本是個不好底意思,卻被他一轉,轉得好。」文蔚。
  問:「『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如比幹之死,以理論之,亦可謂之正命。若以氣論之,恐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說得!『盡其道而死者』,皆正命也。當死而不死,卻是失其正命。此等處當活看。如孟子說『桎梏而死者非正命』,須是看得孟子之意如何。且如公冶長『雖在縲紲,非其罪也』。若當時公冶長死於縲紲,不成說他不是正命。有罪無罪,在我而已。古人所以殺身以成仁。且身已死矣,又成個甚底?直是要看此處。孟子謂『捨生取義』,又云:『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學者須是於此處見得定,臨利害時,便將自傢斬銼了,也須壁立萬仞始得。而今人有小利害,便生計較,說道恁地死非正命,如何得!」賜。夔孫錄雲:「問:『人或死於幹戈,或死於患難,如比幹之類,亦是正命乎?』曰:『固是正命。』問:『以理論之,則謂之正命;以死生論之,則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說!』」下同。
  問:「『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先生兩存趙氏程氏之說,則康節之說亦未可據耶?」曰:「也怎生便信得他?」又問:「如此,則堯即位於甲辰,亦未可據也。」曰:「此卻據諸歷書如此說,恐或有之。然亦未可必。」問:「若如此,則二年、四年,亦可推矣。」曰:「卻為中間年代不可紀,自共和以後方可紀,則湯時自無由可推。此類且當闕之,不必深考。」廣。
  問:「『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二說孰是?」曰:「今亦如何知得?然觀外丙、仲壬,必是立二年、四年,不曾不立。如今人都被書序誤。書序雲『成湯既沒,太甲元年』,故以為外丙、仲壬不曾立。殊不知書序是後人所作,豈可憑也!」子蒙。
  伊尹以割烹要湯章
  問竇從周雲:「如何是伊尹樂堯舜之道?」竇對以「饑食渴飲,鑿井耕田,自有可樂」。曰:「龜山答鬍文定書是如此說。要之不然。須是有所謂『堯舜之道』。如書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便是堯舜相傳之道。如『剋明俊德,以親九族』,至『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如『欽明文思,溫恭允塞』之類,伊尹在莘郊時,須曾一一學來,不是每日衹耕鑿食飲過了。」德明問:「看伊尹升陑之事,亦是曾學兵法。」曰:「古人皆如此。如東漢李膺為度遼將軍,必是曾親履行陳。」竇問:「傅說版築,亦讀書否?」曰:「不曾讀書,如何有說命三篇之文?『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後來乃能作『股肱元首』之歌。便如顔子,亦大段讀書。其問為邦,夫子告以『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顔子平時於四代禮樂、夏小正之類,須一一曾理會來。古人詳於禮樂之事,當時自有一種書,後世不得而見。如孟子說葛伯事,以為『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便是孟子時有此等書。今書中衹有『葛伯仇餉』一句。上古無書可讀,今既有書,亦須是讀,此由博以反約之義也。」德明。
  問:「『伊尹樂堯舜之道』,集註作『誦其詩,讀其書』,乃是指其實事而言。」曰:「然。或謂耕田鑿井,便是堯舜之道,此皆不實。不然,何以有『豈若吾身親見之哉』一句?若是不着實,衹是脫空。今人有一等杜撰學問,皆是脫空狂妄,不濟一錢事。如『天下歸仁』,衹管自說『天下歸仁』,須是天下說歸仁,方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衹管去說。到念慮起處,卻又是非禮,此皆是妄論。子韶之學正如此。須是『居處恭,執事敬』,『坐如屍,立如齊』,方是禮,不然,便不是禮。」履孫。
  龜山說「伊尹樂堯舜之道」雲:「日用飲食,出作入息,便是『樂堯舜之道』。」這個似說得渾全。卻不思他下面說:「豈若吾身親見之哉!」這個便是真堯舜,卻不是泛說底。道,皆堯舜之道。如論「文武之道未墜於地」,此亦真個指文武之道。而或者便說日用間皆是文武之道。殊不知聖賢之言自實。後來如莊子便說「在坑滿坑,在𠔌滿𠔌」。及佛傢出來,又不當說底都說了。佐。
  理不外物,若以物便為道,則不可。如龜山雲:「寒衣饑食,出作入息,無非道。『伊尹耕於有莘之野,以樂堯舜之道。』夫堯舜之道,豈有物可玩哉?即『耕於有莘之野』是已。」恁地說,卻有病。物衹是物,所以為物之理,乃道也。閎祖。
  龜山以饑食渴飲便是道,是言器而遺道,言物而遺則也。燾。
  伊尹是二截人,方其耕於莘野,若將終身焉,是一截人;及湯三聘,翻然而往,便以天下之重為己任,是一截人。燾。
  伊尹之耕於莘也,傅說之築於傅岩也,太公之釣於渭濱也,其於天下,非事事而究其利病也,非人人而訪其賢否也,明其在己者而已矣。及其得志行乎天下,舉而措之而已。鎬。
  伊尹孔明必待三聘三顧而起者,踐坤順也。
  先知者,因事而知;先覺者,因理而覺。知者,因事因物皆可以知。覺,則是自心中有所覺悟。敬仲。
  「先覺後覺」之「覺」,是自悟之覺,似大學說格物、緻知豁然貫通處。今人知得此事,講解得這個道理,皆知之之事。及其自悟,則又自有個見解處。「先知覺後知,先覺覺後覺」,中央兩個「覺」字,皆訓喚醒,是我喚醒他。僩。
  行夫問「覺」。曰:「程子云:『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蓋知是知此一事,覺是忽然自理會得。」又問「思曰睿」。曰「『視曰明』,是視而便見之謂明;『聽曰聰』,是聽而便聞之謂聰;『思曰睿』,是思而便通謂之睿。」道夫。
  問或謂孔子於衛章
  「進以禮」,揖讓辭遜;「退以義」,果决斷割。閎祖。
  論「進以禮,退以義」,曰:「三揖而進,一辭而退。」道夫。
  萬章下
  伯夷目不視惡色章
  厚之問:「三聖事,是當初如此,是後來如此?」曰:「是知之不至。三子不惟清不能和,和不能清,但於清處和處亦皆過。如射者皆中,而不中鵠。」某問:「既是如此,何以為聖人之清和?」曰:「卻是天理中流出,無駁雜。雖是過當,直是無纖毫渣滓。」曰:「三子是資稟如此否?」曰:「然。」可學。
  問:「伯夷下惠伊尹,謂之『清、和、任』。孟子云『皆古聖人』,如何?」曰:「清、和、任,已合於聖人。」問:「如孟子言,衹是得一節。」曰:「此言其所得之極耳。」可學。
  夷清惠和,皆得一偏,他人學之,便有隘、不恭處。使懦夫學和,愈不恭;鄙夫學清,愈隘也。「可為百世師」,謂能使薄者敦,鄙者寬,懦者立。「君子不由」,不由其隘與不恭。謨。
  或問:「如伯夷之清而『不念舊惡』,柳下惠之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此其所以為聖之清、聖之和也,但其流弊則有隘與不恭之失。」曰:「這也是諸先生恐傷觸二子,所以說流弊。今以聖人觀二子,則二子多有欠闕處;纔有欠闕處,便有弊。所以孟子直說他『隘與不恭』,不曾說其末流如此。如『不念舊惡』,『不以三公易其介』,固是清和處。然十分衹救得一分,救不得那九分清和之偏處了;如何避嫌,衹要回互不說得?大率前輩之論多是如此。堯舜之禪授,湯武之放伐,分明有優劣不同,卻要都回護教一般,少間便說不行。且如孔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分明是武王不及舜。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武王勝殷殺紂,分明是不及文王。泰伯『三以天下讓,其可謂至德也矣』!分明太王有翦商之志,是太王不及泰伯。蓋天下有萬世不易之常理,又有權一時之變者。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常理也;有不得已處,即是變也。然畢竟還那常理底是。今卻要以變來壓着那常底說,少間衹見說不行,說不通了。若是以常人去比聖賢,則說是與不是不得;若以聖賢比聖賢,則自有是與不是處,須與他分個優劣。今若隱避回互不說,亦不可。」又云:「如『可與立,可與權』,若能『可與立』時,固是好。然有不得已處,衹得用權。蓋用權是聖人不得已處,那裏是聖人要如此!」又問:「堯舜揖遜雖是盛德,亦是不得已否?」曰:「然。」
  敬之問伊尹之任。曰:「伊尹之任,是『自任以天下之重』,雖雲『祿以天下弗顧,係馬千駟弗視』,然終是任處多。如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固是介,然終是和處多。」恪。
  敬之問:「『伊尹聖之任』,非獨於『自任以天下之重』處看,如所謂『祿之以天下弗顧,係馬千駟弗視,非其義,非其道,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這般也見得任處。」曰:「不要恁底看。所謂任,衹說他『治亦進,亂亦進』處,看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若如公說,卻又與伯夷之清相類。」問:「聖人若處伊尹之地如何?」曰:「夫子若處此地,自是不同,不如此着意。」或問:「伊尹『治亦進,亂亦進』,『無可無不可』,似亦可以為聖之時?」曰:「伊尹終是有任底意思在。」賀孫。
  問:「伊川雲『伊尹終有任底意思在』,謂他有擔當作為底意思,衹這些意思,便非夫子氣象否?」曰:「然。然此處極難看,且放那裏,久之看道理熟,自見,強說不得。若謂伊尹有這些意思在,為非聖人之至,則孔孟皇皇汲汲,去齊去魯,之梁之魏,非無意者,其所以異伊尹者何也?」僩。
  問:「孔子時中,所謂隨時而中否?」曰:「然。」問:「三子之德,各偏於一,亦各盡其一德之中否?」曰:「非也。既雲偏,則不得謂之中矣。三子之德,但各至於一偏之極,不可謂之中。如伯夷『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此便是偏處。若善其辭命而至,受之亦何妨?衹觀孔子,便不然。」問:「既雲一偏,何以謂之聖?」曰:「聖衹是做到極至處,自然安行,不待勉強,故謂之聖。聖,非中之謂也。所謂『智譬則巧,聖譬則力。猶射於百步之外,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中,便是中處。如顔子之學,則已知夫中處,但力未到。且若更加之功,則必中矣,蓋渠所知已不差也。如人學射,發矢已直而未中者,人謂之『箭苗』,言其已善發箭,雖未至的,而必能中的;若更開拓,則必能中也。」僩雲:「顔子則已知中處而力未至,三子力有餘而不知中處否?」曰:「然。」僩。
  問孔子集大成。曰:「孔子無所不該,無所不備,非特兼三子之所長而已。但與三子比並說時,亦皆兼其所長。」問:「始終條理,如所謂『始作,翕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之類否?言『八音剋諧,不相奪倫』,各有條理脈絡也。」曰:「不然。條理脈絡如一把草,從中縛之,上截為始條理,下截為終條理。若上截少一莖,則下截亦少一莖;上截不少,則下截亦不少,此之謂始終條理。」又問:「『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者聖之事。』功夫緊要處,全在『智』字上。三子所以各極於一偏,緣他合下少卻緻知工夫,看得道理有偏,故其終之成也亦各至於一偏之極。孔子合下盡得緻知工夫,看得道理周遍精切,無所不盡,故其德之成也亦兼該畢備,而無一德一行之或闕。故集註云:『所以偏者,由其蔽於始,是以闕於終;所以全者,由其知之至,是以行之盡。』『智譬則巧,聖譬則力。』『三子則力有餘而巧不足』,何以見之?衹觀其清和之德,行之便到其極,無所勉強,所以謂之聖。使其合下工夫不倚於一偏,安知不如孔子也?」曰:「然。更子細看。」僩。
  問:「『孔子之謂集大成』,此一節在『知行』兩字上面。源頭若見得偏了,便徹底是偏;源頭若知得周匝,便下來十全而無虧。所謂始終條理者,集註謂『條理猶言脈絡』,莫是猶一條路相似,初間下步時纔差,便行得雖力,終久是差否?」曰:「『始條理』,猶個絲綫頭相似。孔子是挈得個絲頭,故許多條絲都在這裏;三子者,則是各拈得一邊耳。」問:「孟子又以射譬喻,最親切。孔子是望得那準的正了,又發得正,又射得到,故能中、能至。三子者是望得個的不正,又發得不正,故雖射得到,衹是不中耳。然不知有望得正,發得正,而射不至者否?」曰:「亦有之。如所謂『遵道而行,半塗而廢』者是也。如顔子卻是會恁地去,衹是天不與之以年,故亦不能到也。」時舉。
  問:「『金聲玉振』,舊說三子之偏,在其初不曾理會得許多洪纖高下,而遽以玉振之。今又卻以『金聲玉振』盡為孔子事,而三子無與,如何?」曰:「孟子此一句,衹是專指孔子而言。若就三子身上說,則三子自是失於其始,所以虧於其終。所謂『聖之清』,衹是就清上聖;所謂『聖之和』,衹是就和上聖;『聖之任』亦然。蓋合下便就這上面徑行將去,更不回頭,不自覺其為偏也。所以偏處,亦衹是有些私意,卻是一種義理上私意。見得這清、和、任是個好道理,衹管主張這一邊重了,亦是私意。」謨。
  問:「三子之清、和、任,於金聲亦得其一,而玉振亦得其一否?」曰:「金聲玉振,衹是解集大成。聲,猶『聲其罪』之『聲』。古人作樂,擊一聲鍾,衆音遂作,又擊一聲鍾,衆音又齊作,金所以發衆音,末則以玉振之,所以收合衆音在裏面。三子亦有金聲玉振,但少爾,不能管攝衆音。蓋伯夷合下衹見得清底,其終成就,亦衹成就得清底;伊尹合下衹見得任底,其終成就,亦衹成就得任底;下惠合下衹見得和底,其終成就,亦衹成就得和底。」淳。
  至之問「金聲玉振」。先生因說及樂:「金聲初打聲高,其後漸低,於衆樂之作,必以此聲之。玉聲先後一般,初打恁地響,到作時也恁地響。但玉聲住時,截然便住,於衆樂之終,必以此振之。」賀孫。
  「金聲玉振。」金聲有洪殺,始震終細;玉聲則始終如一,叩之其聲詘然而止。僩。
  「金聲玉振」一章甚好。然某亦不見作樂時如何,亦衹是想象說。兒寬:「金聲者,考其條貫之是非;玉振者,斷而歸一。」節。
  或問「始終條理」章。曰:「集義一段便緊要。如這一段未理會,也未害。如今樂之始作,先撞鐘,是金聲之也;樂終擊磬,是玉振之也。始終如此,而中間乃大合樂,六律、五聲、八音,一齊莫不備舉。孟子以此譬孔子。如『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都如樂器有一件相似。是金聲底,從頭到尾衹是金聲;是玉聲底,從頭到尾衹是玉聲;是絲竹聲底,從頭到尾衹是絲竹之聲。」賀孫。
  問「始終條理」。曰:「條理,條目件項也。始終條理本是一件事,但是上一截為始,下一截為終;始是知,終是行。」節。
  始條理是緻知,終條理是力行。如中庸說「博學、審問、慎思、明辨」,與大學「物格、知至」,這是始條理;如「篤行」與「誠意、正心、修身」以下,這是終條理。賀孫。
  敬之問:「『智譬則巧,聖譬則力。』此一章,智卻重。」曰:「以緩急論,則智居先;若把輕重論,則聖為重。且如今有一等資質好底人,忠信篤實,卻於道理上未甚通曉;又有一樣資質淺薄底人,卻自會曉得道理,這須是還資質忠厚底人做重始得。」賀孫。
  問「聖智」。曰:「智是知得到,聖是行得到。」蓋卿。
  問「巧力」。曰:「伯夷伊尹柳下惠力已至,但射不巧。孔子則既聖且智,巧力兼全。故孔子箭箭中的,三子者皆中垛也。」大雅。
  黃子功問:「『其至爾力,其中非爾力』,還是三子衹有力無智否?」曰:「不是無智。知處偏,故至處亦偏。如孔子則箭箭中紅心,三子則每人各中一邊。緣他當初見得偏,故至處亦偏。」子功曰:「如此,則三子不可謂之聖。」曰:「不可謂之聖之大成,畢竟那清是聖之清,和是聖之和,雖使聖人清和,亦不過如此。顔子則巧處功夫已至,點點皆可中,但衹是力不至耳。使顔子力至,便與孔子一般。」文蔚。
  問:「『集大成』章,以智比聖,智固未可以言聖。然孟子以智譬巧,以聖譬力,力既不及於巧,則是聖必由於智也,明矣。而尹和靖乃曰:『「始條理者」,猶可以用智;「終條理」,則智不容於其間矣。』則是以聖智淺深而言,與孟子之意似相戾。惟伊川引易『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其意若曰,夫子所以能集三子而大成者,由其始焉知之之深也。蓋知之至,行之必至。三子之智,始焉知之未盡,故其後行之雖各極其至,終未免各失於一偏。非終條理者未到,以其始條理者已差之矣。不知伊川之意是如此否?」曰:「甚好。金聲者,洪纖高下有許多節目;玉振者,其始末如一。兒寬亦引金聲、玉振,欲天子自緻其知。是時未有孟子之書,此必古麯中有此語。非孟子知德之奧,焉能語此!」去偽。
  或問:「『玉振金聲』,伊川以喻始終。或者之意,以此有變有不變。其說孰是?」曰:「二說相關,不可偏廢。金聲固是喻其始,然始則有變;玉振固是喻其終,至終則無變也。」去偽。
  北宮錡問曰章
  問:「孟子所答周室班爵祿,與周禮王製不同。」曰:「此也難考,然畢竟周禮底是。蓋周禮是個全書,經聖人手作,必不會差。孟子之時,典籍已散亡,想見沒理會。何以言之?太公所封,『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穆陵今近徐州;無棣,今棣州也。這中間多少闊!豈止百裏!孟子說『太公之封於齊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裏』,恐也不然。」又問:「天子六卿,諸侯大國三卿,次國二卿,小國孤卿。一國之土地為卿、大夫、士分了,國君所得殊不多。」曰:「『君十卿祿』,祿者,猶今之俸祿。蓋君所得,得為私用者。至於貢賦賓客,朝覲祭饗,交聘往來,又別有財儲為公用,非所謂祿也。如今之太守既有料錢,至於貢賦公用,又自別有錢也。」僩。
  問:「百畝之田,可食九人,其次八人、七人,又其次六人、五人。此等差別,是地有肥瘠耶,抑糞灌之不同耶?」曰:「皆人力之不同耳,然亦大約如此。緣有此五等之祿,故百畝所食有此五等。」問:「府、史、胥、徒,不知皆民為之,抑別募遊手為之?」曰:「不可曉。想衹是民為之。然府、史、胥、徒,各自有祿以代耕,則又似別募遊手矣。以周禮考之,人數極多,亦安得許多閑祿給之?某嘗疑周禮一書,亦是起草,未曾得行。蓋左氏所紀,當時官號職位甚詳,而未嘗及於府、史、胥、徒,則疑其方出於周公草定之本,而未經施行也。使其有之,人數極多,何不略見於他書?如至沒要緊職事,亦設人甚多,不知何故。但嘗觀自漢以來,及前代題名碑所帶人從胥吏亦甚多,又不知如何。皆不可曉。」僩。
  孟子論三代制度,多與周禮不合。蓋孟子後出,不及見王製之詳,衹是大綱約度而說。廣。
  萬章曰敢問交際章
  「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言受天下所不辭,則舜受天下不為泰。「於今為烈」,是暴烈之「烈」,如「宣王承厲王之烈」。人傑。
  「為之兆也。」兆,是事之端,猶縫罅也。僩。
  問:「孔子『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孔子仕於定公,而言桓子,何也?」曰:「當時桓子執國柄,定公亦自做主不起。孔子之相,皆由桓子。受女樂,孔子便行矣。」如陳常弒齊君,孔子沐浴而告魯公,又告桓子,事勢可見。問:「墮三都,季氏何以不怨?」曰:「季氏是時自不柰陪臣何,故假孔子之力以去之。及既墮三都,而三桓之勢遂衰。所以桓子甚悔,臨死謂康子曰:『使仲尼之去,而魯不終治者,由我故也。』正如五代羅紹威,不柰魏博牙軍何,假朱溫之勢以除之。既除牙軍,而魏博之勢大弱,紹威大悔,正此類也。孔子是時也失了這機會,不曾做得成。」僩。
  子升問孔子仕季氏之義。曰:「此亦自可疑,有難說處。」因言:「三傢後來亦被陪臣撓,也要得夫子來整頓,孔子卻因其機而為之。如墮邑之事,若漸漸埽除得去,其勢亦自削弱,可復正也。孟氏不肯墮成,遂不能成功。」因說:「如今且據史傳所載,亦多可疑處。如魯國司徒、司馬、司空之官,乃是三傢世為之,不知聖人如何得做司寇。」又問:「群弟子皆仕傢臣,聖人亦不甚責之。」曰:「當時列國諸臣,皆世其官,無插手處,故諸子不擇地而為之耳。」木之。
  仕非為貧章
  說「位卑而言高,罪也」,曰:「此衹是說為貧而仕。聖賢在當時,衹要在下位,不當言責之地,亦是聖賢打乖處。若是合言處,便須當說,非是教人都不得言。若『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則恥矣!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
  「『位卑而言高,罪也。』以君臣之分言之,固是如此。然時可以言而言,亦豈得謂之出位?」曰:「前世固有草茅韋布之士獻言者,然皆有所因,皆有次第,未有無故忽然犯分而言者。縱言之,亦不見聽,徒取辱耳!若是明君,自無壅蔽之患,有言亦見聽。不然,豈可不循分而徒取失言之辱哉!如史記說商鞅范雎之事,彼雖小人,然言皆有序,不肯妄發。商鞅初說孝公以帝道,次以王道,而後及伯道。彼非能為帝王之事也,特藉是為漸進之媒,而後吐露其胸中之所欲言。先說得孝公動了,然後方深說。范雎欲奪穰侯之位以擅權,未敢便深說穰侯之惡,先言外事以探其君,曰:『穰侯越韓魏而取齊之剛壽,非計也。』昭王信之,然後漸漸深說。彼小人之言,尚有次序如此,君子之言,豈可妄發也!某嘗說,賈誼固有纔,文章亦雄偉,衹是言語急迫,失進言之序,看有甚事,都一齊說了,宜絳灌之徒不說,而文帝謙讓未遑也。且如一間破屋,教自傢修,須有先後緩急之序;不成一齊拆下,雜然並修。看他會做事底人便別,如韓信鄧禹諸葛孔明輩,無不有一定之規模,漸漸做將去,所以所為皆卓然有成。這樣人方是有定力,會做事。如賈誼胸次終是鬧,着事不得,有些子在心中,盡要迸出來。衹管跳躑爆趠不已,如乘生駒相似,製禦他未下。所以言語無序,而不能有所為也。易曰:『艮其輔,言有序,悔亡。』聖人之意可見矣。」僩。
  萬章問士不托諸侯章
  至之問:「孟子所以出處去就辭受,都從『禮門也,義路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做出。」曰:「固是不出此二者。然所謂義,所謂禮,裏面煞有節目。至錄雲:「其中毫釐必辨。」如『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之類,便都是義之節目。如雲『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之類,都是禮之節目,此便是禮。『以君命將之,使己僕僕爾亟拜也』,便不是禮。又如『於齊,王饋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饋五十鎰而受;於薛,饋七十鎰而受』,這個都有個則,都有義。君子於細微麯折,一一都要合義,所以易中說:『精義入神,以致用也。』義至於精,則應事接物之間,無一非義。不問小事大事,千變萬化,改頭換面出來,自傢應副他,如利刀快劍相似,迎刃而解,件件剖作兩片去。孟子平日受用,便是得這個氣力。今觀其所言所行,無不是這個物事。初見梁惠王,劈初頭便劈作兩邊去。」賀孫。至錄雲:「孟子是義精,所以不放過。義是一柄利刀,凡事到面前,便割成兩片,所以精之。集義者,蓋毫釐微細各有義。『精義入神以致用也』。所以要『精義入神』者,蓋欲『以致用也』。」
  
  
  朱子語類捲第五十九
  孟子九
  告子上
  性猶杞柳章
  問:「告子謂『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杯桊』,何也?」曰:「告子衹是認氣為性,見得性有不善,須拗他方善。此惟是程先生斷得定,所謂『性即理也』。」至。
  孟子與告子論杞柳處,大概衹是言杞柳杯桊不可比性與仁義。杞柳必矯揉而為杯桊,性非矯揉而為仁義。孟子辯告子數處,皆是辯倒着告子便休,不曾說盡道理。節。
  杯桊,想如今捲杉臺子模樣。杞柳,衹是而今做合箱底柳。北人以此為箭,謂之柳箭,即蒲柳也。義剛。
  性猶湍水章
  人性無不善。雖桀紂之為窮兇極惡,也知此事是惡。恁地做不柰何,此便是人欲奪了。銖。
  生之謂性章
  生之謂氣,生之理謂性。閎祖。
  性,孟子所言理,告子所言氣。同。
  問「生之謂性」。曰:「告子衹說那生來底便是性,手足運行,耳目視聽,與夫心有知覺之類。他卻不知生便屬氣稟,自氣稟而言,人物便有不同處。若說『理之謂性』,則可。然理之在人在物,亦不可做一等說。」植。
  問「生之謂性」。曰:「他合下便錯了。他衹是說生處,精神魂魄,凡動用處是也。正如禪傢說:『如何是佛?』曰:『見性成佛。』『如何是性?』曰:『作用是性。』蓋謂目之視,耳之聽,手之捉執,足之運奔,皆性也。說來說去,衹說得個形而下者。故孟子闢之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又闢之曰:『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三節謂猶戲謔。然衹得告子不知所答,便休了,竟亦不曾說得性之本體是如何。」或問:「董仲舒:『性者生之質也。』」曰:「其言亦然。」大雅。
  蜚卿問:「『生之謂性』,莫止是以知覺運動為性否?」曰:「便是。此正與『食色性也』同意。孟子當時辨得不恁地平鋪,就他蔽處撥啓他;卻一嚮窮詰他,止從那一角頭攻將去,所以如今難理會。若要解,煞用添言語。犬、牛、人,謂其得於天者未嘗不同。惟人得是理之全,至於物,止得其偏。今欲去犬牛身上全討仁義,便不得。告子止是不曾分曉道這子細,到這裏說不得。卻道天下是有許多般性,牛自是牛之性,馬自是馬之性,犬自是犬之性,則又不是。」又曰:「所以謂『性即理』,便見得惟人得是理之全,物得是理之偏。告子止把生為性,更不說及理。孟子卻以理言性,所以見人物之辨。」賀孫。
  「『生之謂性』,衹是就氣上說得。蓋謂人也有許多知覺運動,物也有許多知覺運動,人、物衹一般。卻不知人之所以異於物者,以其得正氣,故具得許多道理;如物,則氣昏而理亦昏了。」或問:「如螻蟻之有君臣,橋梓之有父子,此亦是理。」曰:「他衹有這些子,不似人具得全,然亦不知如何衹是這幾般物具得些子。」或曰:「恐是元初受得氣如此,所以後來一直是如此。」曰:「是氣之融結如此。」燾。
  「告子說『生之謂性』,二程都說他說得是,衹下面接得不是。若如此說,卻如釋氏言『作用是性』,乃是說氣質之性,非性善之性。」文蔚問:「『形色天性』如何?」曰:「此主下文『惟聖人可以踐形』而言。」因問:「孔子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亦是言氣質之性?」王德修曰:「據某所見,此是孔子為陽貨而說。人讀論語,多被『子曰』字隔,上下便不接續。」曰:「若如此說,亦是說氣質之性。」文蔚。
  犬牛稟氣不同,其性亦不同。節。
  問:「犬牛之性與人之性不同,天下如何解有許多性?」曰:「人則有孝悌忠信,犬牛還能事親孝、事君忠也無?」問:「濂溪作太極圖,自太極以至萬物化生,衹是一個圈子,何嘗有異?」曰:「人、物本同,氣稟有異,故不同。」又問:「『是萬為一,一實萬分』,又如何說?」曰:「衹是一個,衹是氣質不同。」問:「中庸說:『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何故卻將人、物滾作一片說?」曰:「他說『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重聲言兩「則」字。能盡物之性』,初未嘗一片說。」節。
  或說告子「生之謂性」章。曰:「說得也是,不須別更去討說,衹是子細看,子細認分數,各有隊伍,齊整不紊,始得。今衹是恁地說過去,被人詰難,便說不得。知覺運動,人物皆異,而其中卻有同處。仁義禮智是同,而其中卻有異處。須是子細與看,梳理教有條理。」又曰:「物也有這性,衹是稟得來偏了,這性便也隨氣轉了。」又曰:「畜獸稟得昏塞底氣。然間或稟得些小清氣,便也有明處,衹是不多。」義剛。
  因說「生之謂性」,曰:「既知此說非是,便當曳翻看何者為是,即道理易見也。」閎祖。
  孟子闢告子「生之謂性」處,亦傷急。要他倒,衹就他言語上拶將去,己意卻不曾詳說。非特當時告子未必服,後世亦未能便理會得孟子意也。。
  孟子答告子「生之謂性」與孟季子「敬叔父乎,敬弟乎」兩段語,終覺得未盡。卻是少些子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底語,空如許勞攘重複,不足以折之也。衹有「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此二語折得他親切。僩。
  食色性也章
  衆朋友說「食色性也」。先生問:「告子以知覺處為性,如何與『彼長而我長之』相幹?」皆未及對。先生曰:「告子衹知得人心,卻不知有道心。他覺那趨利避害,饑寒飽暖等處,而不知辨別那利害等處正是本然之性。所以道『彼長而我長之』,蓋謂我無長彼之心,由彼長,故不得不長之,所以指義為外也。」義剛。
  問:「告子已不知性,如何知得仁為內?」曰:「他便以其主於愛者為仁,故曰內;以其製是非者為義,故曰外。」又問:「他說義,固不是;說仁,莫亦不是?」曰:「固然。」可學。
  「告子謂仁愛之心自我而出,故謂之內;食色之可甘可悅,由彼有此,而後甘之悅之,故謂之外。」又云:「上面『食色性也』自是一截,下面『仁內義外』自是一截。故孟子辨告子,衹謂:『何以謂仁內義外也?』愛便是仁之心,宜處便是義。」又云:「『彼白而我白之』,言彼是白馬,我道這是白馬。如着白衣服底人,我道這人是着白,言之則一。若長馬、長人則不同。長馬,則是口頭道個老大底馬。若長人,則是誠敬之心發自於中,推誠而敬之,所以謂內也。」子蒙。
  「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看來孟子此語,答之亦未盡。謂白馬、白人不異,亦豈可也!畢竟「彼白而我白之」,我以為白,則亦出於吾心之分別矣。僩
  李時可問「仁內義外」。曰:「告子此說固不是。然近年有欲破其說者,又更不是。謂義專在內,衹發於我之先見者便是。如『夏日飲水,鼕日飲湯』之類是已。若在外面商量,如此便不是義,乃是『義襲』。其說如此。然不知飲水飲湯固是內也。如先酌鄉人與敬弟之類,若不問人,怎生得知?今固有人素知敬父兄,而不知鄉人之在所當先者;亦有人平日知弟之為卑,而不知其為屍之時,乃祖宗神靈之所依,不可不敬者。若不因講問商量,何緣會自從裏面發出?其說乃與佛氏『不得擬議,不得思量,直下便是』之說相似,此大害理。又說『義襲』二字全不是如此,都把文義說錯了。衹細看孟子之說,便自可見。」時舉。
  性無善無不善章
  「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此三者雖同為說氣質之性,然兩或之說,猶知分別善惡,使其知以性而兼言之,則無病矣。惟告子「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無狀。他就此無善無惡之名,渾然無所分別,雖為惡為罪,總不妨也。與今世之不擇善惡而顛倒是非稱為本性者,何以異哉!僩。
  告子說「性無善無不善」,非惟無善,並不善亦無之。謂性中無惡則可,謂無善則性是何物?節。
  「性無善無不善」,告子之意,謂這性是不受善,不受惡底物事。「受」字,饒本作「管」。他說「食色性也」,便見得他衹道是手能持,足能履,目能視,耳能聽,便是性。釋氏說「在目曰視,在耳曰聞,在手執捉,在足運奔」,便是他意思。植。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性無定形,不可言。孟子亦說:「天下之言性者,則故而已矣。」情者,性之所發。節。
  問「乃若其情」。曰:「性不可說,情卻可說。所以告子問性,孟子卻答他情。蓋謂情可為善,則性無有不善。所謂『四端』者,皆情也。仁是性,惻隱是情。惻隱是仁發出來底端芽,如一個𠔌種相似,𠔌之生是性,發為萌芽是情。所謂性,衹是那仁義禮知四者而已。四件無不善,發出來則有不善,何故?殘忍便是那惻隱反底,冒昧便是那羞惡反底。」植。
  問「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曰:「孟子道性善,性無形容處,故說其發出來底,曰『乃若其情,可以為善』,則性善可知。『若夫為不善,非纔之罪也』,是人自要為不善耳,非纔之不善也。情本不是不好底。李翺滅情之論,乃釋老之言。程子『情其性,性其情』之說,亦非全說情不好也。」璘。
  德粹問:「『孟子道性善』,又曰『若其情,可以為善』,是如何?」曰:「且道性、情、纔三者是一物,是三物?」德粹雲:「性是性善,情是反於性,纔是纔料。」曰:「情不是反於性,乃性之發處。性如水,情如水之流。情既發,則有善有不善,在人如何耳。纔,則可為善者也。彼其性既善,則其纔亦可以為善。今乃至於為不善,是非纔如此,乃自傢使得纔如此,故曰『非纔之罪』。」某問:「下云惻隱、羞惡、辭遜、是非之心,亦是情否?」曰:「是情。」舜功問:「纔是能為此者,如今人曰才能?」曰:「然。李翺復性則是,雲『滅情以復性』,則非。情如何可滅!此乃釋氏之說,陷於其中不自知。不知當時曾把與韓退之看否?」可學。
  問:「孟子言情、纔皆善,如何?」曰:「情本自善,其發也未有染污,何嘗不善。纔衹是資質,亦無不善。譬物之白者,未染時衹是白也。」德明。
  孟子論纔亦善者,是說本來善底纔。淳。
  孟子言纔,不以為不善。蓋其意謂善,性也,衹發出來者是纔。若夫就氣質上言,纔如何無善惡!端蒙。
  問:「孟子論纔專言善,何也?」曰:「纔本是善,但為氣所染,故有善、不善,亦是人不能盡其纔。人皆有許多才,聖人卻做許多事,我不能做得些子出。故孟子謂:『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纔者也。』」砥。
  或問:「『不能盡其纔』之意如何?」曰:「纔是能去恁地做底。性本是好,發於情也衹是好,到得動用去做也衹是好。『不能盡其纔』,是發得略好,便自阻隔了,不順他道理做去。若盡其纔,如盡惻隱之才,必當至於『博施濟衆』;盡羞惡之才,則必當至於『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祿之千乘弗顧,係馬千駟弗視』。這是本來自合恁地滔滔做去,止緣人為私意阻隔,多是略有些發動後,便遏折了。天,便似天子;命,便似將告敕付與自傢;性,便似自傢所受之職事,如縣尉職事便在捕盜,主簿職事便在掌簿書;情,便似去親臨這職事;纔,便似去動作行移,做許多工夫。邵康節擊壤集序雲:『性者,道之形體也;心者,性之郛郭也;身者,心之區宇也;物者,身之舟車也。』」賀孫。
  「天生蒸民,有物有則。」蓋視有當視之則,聽有當聽之則,如是而視,如是而聽,便是;不如是而視,不如是而聽,便不是。謂如「視遠惟明,聽德惟聰」。能視遠謂之明,所視不遠,不謂之明;能聽德謂之聰,所聽非德,不謂之聰。視聽是物,聰明是則。推至於口之於味,鼻之於臭,莫不各有當然之則。所謂窮理者,窮此而已。
  又舉「天生烝民」雲雲。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聖人所謂道者是如此,何嘗說物便是則!
  或問:「集註言:『纔,猶材質。』『纔』與『材』字之別如何?」曰:「『纔』字是就理義上說,『材』字是就用上說。孟子上說『人見其濯濯也,則以為未嘗有材』,是用『木』旁『材』字,便是指適用底說,『非天之降才爾殊』,便是就理義上說。」又問:「『纔』字是以其能解作用底說,材質是合形體說否?」曰:「是兼形體說,便是說那好底材。」又問:「如說材料相似否?」曰:「是。」義剛。
  孟子言人之才本無不善,伊川言人才所遇之有善、有不善也。道夫。
  問:「孟子言纔與程子異,莫是孟子衹將元本好處說否?」曰:「孟子言纔,正如言性,不曾說得殺,故引出荀揚來。到程張說出『氣』字,然後說殺了。」士毅。
  先生言:「孟子論纔,是本然者,不如程子之備。」蜚卿曰:「然則纔亦稟於天乎?」曰:「皆天所為,但理與氣分為兩路。」又問:「程子謂『纔稟於氣』,如何?」曰:「氣亦天也。」道夫曰:「理純而氣則雜。」曰:「然。理精一,故純;氣粗,故雜。」道夫。
  問孟、程所論纔同異。曰:「纔衹一般能為之謂纔。」問:「集註說『孟子專指其出於性者言之,程子兼指其稟於氣者言之』,又是如何?」曰:「固是。要之,纔衹是一個纔,纔之初,亦無不善。緣他氣稟有善惡,故其纔亦有善惡。孟子自其同者言之,故以為出於性;程子自其異者言之,故以為稟於氣。大抵孟子多是專以性言,故以為性善,纔亦無不善。到周子程子張子,方始說到氣上。要之,須兼是二者言之方備。衹緣孟子不曾說到氣上,覺得此段話無結殺,故有後來荀揚許多議論出。韓文公亦見得人有不同處,然亦不知是氣稟之異,不妨有百千般樣不同,故不敢大段說開,衹說『性有三品』。不知氣稟不同,豈三品所能盡耶!」廣。
  孟子說纔,皆是指其資質可以為善處。伊川所謂「纔稟於氣,氣清則纔清,氣濁則纔濁」,此與孟子說纔小異,而語意尤密,不可不考。「乃若其情」,「非纔之罪也」,以「若」訓順者,未是。猶言如論其情,非纔之罪也。蓋謂情之發有不中節處,不必以為纔之罪爾。退之論纔之品有三,性之品有五,其說勝荀揚諸公多矣。說性之品,便以仁義禮智言之,此尤當理。說纔之品,若如此推究,則有千百種之多,姑言其大概如此,正是氣質之說,但少一個氣字耳。伊川謂「論氣不論性,不明;論性不論氣,不備」,正謂如此。如性習遠近之類,不以氣質言之不可,正是二程先生發出此理,濂溪論太極便有此意。漢魏以來,忽生文中子,已不多得。至唐有退之,所至尤高。大抵義理之在天地間,初無泯滅。今世無人曉此道理,他時必有曉得底人。
  金問:「公都子問性,首以情對,如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是也。次又以纔對,如曰『若夫為不善,非纔之罪』,是也。繼又以心對,如曰『惻隱羞惡』之類,是也。其終又結之曰:『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纔者也。』所問者性,而所對者曰纔、曰情、曰心,更無一語及性,何也?明道曰:『稟於天為性,感為情,動為心。』伊川則又曰:『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之動者謂之情。』如二先生之說,則情與心皆自夫一性之所發。彼問性而對以情與心,則不可謂不切所問者。然明道以動為心,伊川以動為情,自不相侔。不知今以動為心是耶,以動為情是耶?或曰:『情對性言,靜者為性,動者為情。』是說固然也。今若以動為情是,則明道何得卻雲『感為情,動為心』哉?橫渠雲:『心統性情者也。』既是『心統性情』,伊川何得卻雲『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之有動者謂之情耶』?如伊川所言,卻是性統心情者也。不知以心統性情為是耶,性統心情為是耶?此性、情、心,道者未有至當之論也。至若伊川論纔,則與孟子立意不同。孟子此章言纔處,有曰:『非纔之罪也。』又曰:『不能盡其纔者也。』又曰:『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又曰:『以為未嘗有纔焉。』如孟子之意,未嘗以纔為不善。而伊川卻說纔有善有不善,其言曰:『氣清則纔善,氣濁則纔惡。』又曰:『氣清則纔清,氣濁則纔濁。』意者,以氣質為纔也。以氣質為纔,則纔固有善不善之分也。而孟子卻止以纔為善者,何也?伊川又曰:『孟子言「非纔之罪」者,蓋公都子正問性善,孟子且答他正意,不暇一一辨之也。』審如是說,則孟子云『非天之降才爾殊』,與夫『以為未嘗有纔焉』者,豈皆答公都子之正問哉?其後伊川又引萬章之問為證,謂萬章嘗問象殺舜事,孟子且答他這下意,未暇與他辨完廩、瀎井之非。夫完廩、瀎井,自是萬章不能燭理,輕信如此。孟子且答正問,未暇與他言,此猶可言也。如此篇論纔處,盡是孟子自傢說得如此,即非公都子之言。其曰未暇一一辨之,卻是孟子自錯了,未暇辨也。豈其然乎?又說:『孟子既又答他正意,亦豈容有一字之錯?若曰錯了一字,不惟啓公都子之詰難,傳之後世,豈不惑亂學者哉?』此又『纔』之一字,未有至當之論也。」曰:「近思錄中一段雲:『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註云:『「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註云:『「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夫『寂然不動』是性,『感而遂通』是情。故橫渠雲:『心統性情者也。』此說最為穩當。如前二先生說話,恐是記錄者誤耳。如明道『感為情,動為心』,感與動如何分得?若伊川雲:『自性而有形者謂之心。』某直理會他說不得!以此知是門人記錄之誤也。若孟子與伊川論纔,則皆是。孟子所謂纔,止是指本性而言。性之發用無有不善處。如人之有纔,事事做得出來。一性之中,萬善完備,發將出來便是纔也。」又云:「惻隱、羞惡,是心也。能惻隱、羞惡者,纔也。如伊川論纔,卻是指氣質而言也。氣質之性,古人雖不曾說着,考之經典,卻有此意。如書云『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與夫『天乃錫王勇智』之說,皆此意也。孔子謂『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孟子辨告子『生之謂性』,亦是說氣質之性。近世被濂溪拈掇出來,而橫渠二程始有『氣質之性』之說。此伊川論纔,所以雲有善不善者,蓋主此而言也。如韓愈所引越椒等事,若不着個氣質說,後如何說得他!韓愈論性比之荀揚最好。將性分三品,此亦是論氣質之性,但欠一個『氣』字耳。」謨。此下去偽人傑錄皆云:「又問:『既是孟子指本性而言,則孟子謂纔無不善,乃為至論。至伊川卻雲未暇與公都子一一辨者,何也?』曰:『此伊川一時被他們逼,且如此說了。伊川如此等處亦多,不必泥也。』」
  楊尹叔問:「伊川曰『語其纔則有下愚之不移』,與孟子『非天之降才爾殊』語意似不同?」曰:「孟子之說自是與程子之說小異。孟子衹見得是性善,便把纔都做善,不知有所謂氣稟各不同。如後稷岐嶷,越椒知其必滅若敖,是氣稟如此。若都把做善,又有此等處,須說到氣稟方得。孟子已見得性善,衹就大本處理會,更不思量這下面善惡所由起處,有所謂氣稟各不同。後人看不出,所以惹得許多善惡混底說來相炒。程子說得較密。」因舉「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須如此兼性與氣說,方盡此論。蓋自濂溪太極言陰陽、五行有不齊處,二程因其說推出氣質之性來。使程子生在周子之前,未必能發明到此。」又曰:「纔固是善。若能盡其纔,可知是善是好。所以不能盡其纔處,衹緣是氣稟恁地。」問:「纔與情何分別?情是纔之動否?」曰:「情是這裏以手指心。發出,有個路脈麯折,隨物恁地去。纔是能主張運用做事底。同這一事,有一人會發揮得,有不會發揮得;同這一物,有人會做得,有人不會做,此可見其纔。」又問:「氣出於天否?」曰:「性與氣皆出於天。性衹是理,氣則已屬於形象。性之善,固人所同,氣便有不齊處。」因指天氣而言:「如天氣晴明舒豁,便是好底氣;稟得這般氣,豈不好!到陰沉黯淡時,便是不好底氣;稟得這般氣,如何會好!畢竟不好底氣常多,好底氣常少。以一歲言之,一般天氣晴和,不寒不暖,卻是好,能有幾時如此!看來不是夏寒,便是鼕暖;不是愆陽,便是伏陰,所以昏愚兇狠底人常多。」又曰:「人之貧富貴賤壽夭不齊處,都是被氣滾亂了,都沒理會。有清而薄者,有濁而厚者。顔夭而蹠壽,亦是被氣滾亂汨沒了。堯舜自稟得清明純粹底氣,又稟得極厚,所以為聖人,居天子之位,又做得許大事業,又享許大福壽,又有許大名譽。如孔子之聖,亦是稟得清明純粹。然他是當氣之衰,稟得來薄了,但有許多名譽,所以終身棲棲為旅人,又僅得中壽。到顔子,又自沒興了。」淳。宇同。
  伊川「性即理也」,自孔孟後,無人見得到此。亦是從古無人敢如此道。驤。集註。
  伊川「性即理也」四字,撲不破,實自己上見得出來。其後諸公衹聽得便說將去,實不曾就己上見得,故多有差處。道夫。
  「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蓋本然之性,衹是至善。然不以氣質而論之,則莫知其有昏明開塞,剛柔強弱,故有所不備。徒論氣質之性,而不自本原言之,則雖知有昏明開塞、剛柔強弱之不同,而不知至善之源未嘗有異,故其論有所不明。須是合性與氣觀之,然後盡。蓋性即氣,氣即性也。若孟子專於性善,則有些是「論性不論氣」;韓愈三品之說,則是「論氣不論性」。端蒙。
  「程子:『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如孟子『性善』,是論性不論氣;荀揚異說,是論氣則昧了性。」曰:「程子衹是立說,未指孟子。然孟子之言,卻是專論性。」過。
  問:「氣者性之所寄,故『論性不論氣,則不備』;性者氣之所成,故『論氣不論性,則不明』。」曰:「如孟子說性善,是『論性不論氣』也。但衹認說性善,雖說得好,終是欠了下面一截。自荀揚而下,便祇『論氣不論性』了。」道夫曰:「子云之說,雖兼善惡,終衹論得氣。」曰:「他不曾說着性。」道夫。
  「論氣不論性」,荀子言性惡,揚子言善惡混是也。「論性不論氣」,孟子言性善是也。性衹是善,氣有善不善。韓愈說生而便知其惡者,皆是合下稟得這惡氣。有氣便有性,有性便有氣。節。
  「『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孟子終是未備,所以不能杜絶荀揚之口。」厚之問:「氣稟如何?」曰:「稟得木氣多,則少剛強;稟得金氣多,則少慈祥。推之皆然。」可學。
  問「二之則不是」。曰:「不可分作兩段說,性自是性,氣自是氣。如何不可分作兩段說?他所以說不備、不明,須是兩邊都說,理方明備,故云『二之則不是』。二之者,正指上兩句也。」錄雲:「『論性不論氣,論氣不論性』,便是二之。」或問:「明道說『生之謂性』,雲:『性即氣,氣即性,便是不可分兩段說。』」曰:「那個又是說性便在氣稟上。稟得此氣,理便搭附在上面,故云『性即氣,氣即性』。若衹管說氣便是性,性便是氣,更沒分曉矣。」僩。
  或問「二之則不是」。曰:「若衹論性而不論氣,則收拾不盡,孟子是也。若衹論氣而不論性,則不知得那原頭,荀揚以下是也。韓愈也說得好,衹是少個『氣』字。若衹說一個氣而不說性,衹說性而不說氣,則不是。」又曰:「須是去分別得他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始得。其初那理未嘗不同。纔落到氣上,便衹是那粗處相同。如饑食渴飲,趨利避害,人能之,禽獸亦能之。若不識個義理,便與他一般也。」又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民之秉彝』,這便是異處。『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須是存得這異處,方能自別於禽獸。不可道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與自傢都一般。」義剛。
  「性氣」二字,兼言方備。孟子言性不及氣,韓子言氣不及性。然韓不知為氣,亦以為性然也。
  橫渠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如稟得氣清明者,這道理衹在裏面;稟得氣昏濁者,這道理亦衹在裏面,衹被這昏濁遮蔽了。譬之水,清底,裏面纖微皆可見;渾底,裏面便見不得。孟子說性善,衹見得大本處,未說到氣質之性細碎處。程子謂:「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孟子衹論性,不知論氣,便不全備。若三子雖論性,卻不論得性,都衹論得氣,性之本領處又不透徹。荀子衹見得不好人底性,便說做惡;揚子衹見得半善半惡人底性,便說做善惡混;韓子見得天下有許多般人,故立為三品,說得較近。其言曰:「仁義禮智信,性也;喜怒哀樂愛惡欲,情也。」似又知得性善。荀揚皆不及,衹是過接處少一個「氣」字。淳。
  問:「橫渠言『氣質之性』,去偽終未曉。」曰:「性是天賦與人,衹一同;氣質所稟,卻有厚薄。人衹是一般人,厚於仁而薄於義,有餘於禮而不足於智,便自氣質上來。」去偽。
  富歲子弟多賴章
  「心之所同然者,謂理也,義也。」孟子此章自「富歲子弟多賴」之下,逐旋譬喻至此。其意謂人性本善,其不善者,陷溺之爾。「同然」之「然」,如然否之「然」,不是虛字,當從上文看。蓋自口之同嗜、耳之同聽而言,謂人心豈無同以為然者?衹是理義而已。故「理義悅心,猶芻豢之悅口」。。
  問:「『理義之悅我心』,理義是何物?心是何物?」曰:「此說理義之在事者。」節。
  「理義之悅我心」章。雲:「人之一身,如目之於色,耳之於聲,口之於味,莫不皆同,於心豈無所同。『心之所同然者,理也,義也。』且如人之為事,自傢處之當於義,人莫不以為然,無有不道好者。如子之於父,臣之於君,其分至尊無加於此。人皆知君父之當事,我能盡忠盡孝,天下莫不以為當然,此心之所同也。今人割股救親,其事雖不中節,其心發之甚善,人皆以為美。又如臨難赴死,其心本於愛君,人莫不悅之,而皆以為不易。且如今處一件事苟當於理,則此心必安,人亦以為當然。如此,則其心悅乎,不悅乎?悅於心,必矣。」先生曰:「諸友而今聽某這說話,可子細去思量看。認得某這話,可以推得孟子意思。」子蒙。
  黃先之問:「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先生問:「諸公且道是如何?」所應皆不切。先生曰:「若恁地看文字,某决定道都不會將身去體看。孟子這一段前面說許多,衹是引喻理義是人所同有。那許多既都相似,這個如何會不相似。理,衹是事物當然底道理;義,是事之合宜處。程先生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這心下看甚麽道理都有之,如此做,人人都道是好;纔不恁地做,人人都道不好。如割股以救母,固不是王道之中,然人人都道是好,人人皆知愛其親,這豈不是理義之心人皆有之。諸公適來都說不切,當都是不曾體之於身,衹略說得通,便道是了。」賀孫。
  器之問:「『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顔子『欲罷不能』,便是此意否?」曰:「顔子固是如此。然孟子所說,正是為衆人說,當就人心同處看。我恁地,他人也恁地,衹就粗淺處看,自分曉,卻有受用。若必討個顔子來證如此,衹是顔子會恁地,多少年來更無人會恁地。看得細了,卻無受用。」宇。
  器之問:「理義人心之同然,以顔子之樂見悅意。」曰:「不要高看,衹就眼前看,便都是義理,都是衆人公共物事。且如某歸傢來,見說某人做得好,便歡喜;某人做得不好,便意思不樂。見說人做官做得如何,見說好底,自是快活;見說不好底,自是使人意思不好。豈獨自傢心下如此,別人都是如此。這衹緣人心都有這個義理,都好善,都惡不善。」賀孫。
  或問:「口耳目心皆官也。不知天所賦之氣質,不昏明清濁其口耳目,而獨昏明清濁其心,何也?然夷惠伊尹非拘於氣稟者,處物之義,乃不若夫子之時,豈獨是非之心不若聖人乎?」曰:「口耳目等亦有昏明清濁之異。如易牙師曠之徒,是其最清者也,心亦由是而已。夷惠之徒,正是未免於氣質之拘者,所以孟子以為不同,而不願學也。」
  牛山之木章
  孟子激發人。說放心、良心諸處,說得人都汗流!
  問「牛山之木」一章。曰:「『日夜之所息』底是良心,『平旦之氣』自是氣,是兩件物事。夜氣如雨露之潤,良心如萌櫱之生。人之良心,雖是有梏亡,而彼未嘗不生。梏,如被他禁械在那裏,更不容他轉動。亡,如將自傢物失去了。」又曰:「『日夜之所息』,卻是心。夜氣清,不與物接,平旦之時,即此良心發處。惟其所發者少,而旦晝之所梏亡者展轉反復,是以『夜氣不足以存』矣。如睡一覺起來,依前無狀。」又曰:「良心當初本有十分,被他展轉梏亡,則他長一分,自傢止有九分;明日他又進一分,自傢又退,止有八分。他日會進,自傢日會退。此章極精微,非孟子做不得許多文章。別人縱有此意,亦形容不得。老蘇們衹就孟子學作文,不理會他道理,然其文亦實是好。」賀孫。
  或問:「『日夜之所息』,舊兼止息之義,今衹作生息之義,如何?」曰:「近看得衹是此義。」問:「凡物日夜固有生長,若良心既放,而無操存之功,則安得自能生長?」曰:「放之未遠者,亦能生長。但夜間長得三四分,日間所為又放了七八分,卻折轉來,都消磨了這些子意思,所以至於梏亡也。」
  吳仁父問「平旦之氣」。曰:「氣清則能存固有之良心。如旦晝之所為,有以汨亂其氣,則良心為之不存矣。然暮夜止息,稍不紛擾,則良心又復生長。譬如一井水,終日攪動,便渾了那水。至夜稍歇,便有清水出。所謂『夜氣不足以存』者,便是攪動得太甚。則雖有止息時,此水亦不能清矣。」銖。節錄別出。
  仁父問「平旦之氣」。曰:「心之存不存,係乎氣之清不清。氣清,則良心方存立得;良心既存立得,則事物之來方不惑,如『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弗能奪也』。」又曰:「大者既立,則外物不能奪。」又問:「『平旦之氣』,何故如此?」曰:「歇得這些時後,氣便清,良心便長。及旦晝,則氣便濁,良心便着不得。如日月何嘗不在天上?卻被些雲遮了,便不明」吳知先問:「夜氣如何存?」曰:「孟子不曾教人存夜氣,衹是說歇得些時,氣便清。」又曰:「他前面說許多,這裏衹是教人操存其心。」又曰:「若存得此心,則氣常時清,不特平旦時清;若不存得此心,雖歇得此時,氣亦不清,良心亦不長。」又曰:「睡夢裏亦七勞八攘。如井水,不打他便清,衹管去打便濁了。」節。
  「平旦之氣」,衹是夜間息得許多時節,不與事物接,纔醒來便有得這些自然清明之氣,此心自恁地虛靜。少間纔與物接,依舊又汨沒了。衹管汨沒多,雖夜間休息,是氣亦不復存。所以有終身昏沉,展轉流蕩,危而不復者。賀孫。
  器之問:「『平旦之氣』,其初生甚微,如何道理能養得長?」曰:「亦衹逐日漸漸積纍,工夫都在『旦晝之所為』。今日長得一分,夜氣便養得一分;明日又長得一分,明夜又養得兩分,便是兩日事。日日積纍,歲月既久,自是不可禦。今若壞了一分,夜氣漸薄,明日又壞,便壞成兩分,漸漸消,衹管無。故曰:『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復,夜氣不足以存。』到消得多,夜氣益薄,雖息一夜,也存不得。又以愛惜錢物為喻,逐日省節,積纍自多。」賀孫。寓錄別出。
  器之問:「孟子『平旦之氣』甚微小,如何會養得完全?」曰:「不能存得夜氣,皆是旦晝所為壞了。所謂『好惡與人相近者幾希』,今衹要得去這好惡上理會。日用間於這上見得分曉,有得力處,夜氣方與你存。夜氣上卻未有工夫,衹是去『旦晝』理會,這兩字是個大關鍵,這裏有工夫。日間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一分;到第二日更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二分;第三日更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三分。日間衹管進,夜間衹管添,添來添去,這氣便盛。恰似使錢相似,日間使百錢,使去九十錢,留得這十錢這裏;第二日百錢中使去九十錢,又積得二十錢;第三日如此,又積得三十錢。積來積去,被自傢積得多了,人傢便從容。日間悠悠地過,無工夫,不長進,夜間便減了一分氣;第二日無工夫,夜間又減了二分氣;第三日如此,又減了三分氣。如此梏亡轉深,夜氣轉虧損了。夜氣既虧,愈無根腳,日間愈見作壞。這處便是『梏之反復,其違禽獸不遠矣』。亦似使錢,一日使一百,卻侵了一百十錢,所有底便自減了,衹有九十;第二日侵了百二十,所留底又減了,衹有八十。使來使去轉多,這裏底日日都消磨盡了。」因舉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復;早復,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剋。」「大意也與孟子意相似。但他是就養精神處說,其意自別。平旦之氣,便是旦晝做工夫底樣子,日用間衹要此心在這裏。」宇。
  器遠問:「『平旦之氣』,緣氣弱,易為事物所勝,如何?」曰:「這也別無道理,衹是漸漸捱將去,自有力。這麽衹是志不果。」復說第一義雲:「如這個,衹有個進步捱將去底道理,這衹是有這一義。若於此不見得,便又說今日做不得,且待來日;這事做不得,且備員做些子,都是第二、第三義。」賀孫。
  問:「『平旦之氣』,少頃便為事物所奪。氣稟之弱,如何可以得存?」曰:「這個不容說。衹是自去照顧,久後自慣,便自然別。」卓。
  敬子問:「旦晝不梏亡,則養得夜氣清明?」曰:「不是靠氣為主,蓋要此氣去養那仁義之心。如水之養魚,水多則魚鮮,水涸則魚病。養得這氣,則仁義之心亦好,氣少則仁義之心亦微矣。」僩。
  問:「『夜氣』一章,又說心,又說氣,如何?」曰:「本是多說心。若氣清,則心得所養,自然存得清氣;濁,則心失所養,便自濁了。」賀孫。
  或問:「夜氣、旦氣如何?」曰:「孟子此段首尾,止為良心設爾。人多將夜氣便做良心說了,非也。『夜氣不足以存』,蓋言夜氣至清,足以存得此良心爾。平旦之氣亦清,亦足以存吾良心,故其好惡之公猶與人相近,但此心存得不多時也。至『旦晝之所為,則梏亡之矣』。所謂梏者,人多謂梏亡其夜氣,亦非也。謂旦晝之為,能梏亡其良心也。」謨。
  「夜氣不足以存」,是存個甚?人多說衹是夜氣,非也。這正是說那本然底良心。且如氣,不成夜間方會清,日間都不會清。今人日用間,良心亦何嘗不發見,為他又梏亡了。若存得這個心,則氣自清,氣清,則養得這個心常存。到「夜氣不足以存」,則此心陷溺之甚,雖是夜氣清時,亦不足以存之矣。此章前面譬喻甚切,到得後面歸宿處極有力。今之學者最當於此用功。
  問「夜氣」一節。曰:「今人衹說夜氣,不知道這是因說良心來。得這夜氣來涵養自傢良心,又便被他旦晝所為梏亡之。旦晝所為,交羇得沒理會。到那夜氣涵養得好時,清明如一個寶珠相似,在清水裏,轉明徹;若頓在濁水中,尋不見了。」又曰:「旦晝所為,壞了清明之氣。夜氣微了,旦晝之氣越盛。一個會盛,一個會微。消磨得盡了,便與禽獸不遠。」植。
  景紹問「夜氣、平旦之氣。」曰:「這一段,其所主卻在心。某嘗謂,衹有伊川說:『夜氣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諸傢解註,惟此說為當。仁義之心,人所固有,但放而不知求,則天之所以與我者始有所汨沒矣。是雖如此,然其日夜之所休息,至於平旦,其氣清明,不為利欲所昏,則本心好惡,猶有與人相近處。至『其旦晝之所為,又有以梏亡之。梏之反復』,則雖有這些夜氣,亦不足以存養其良心。反復,衹是循環。『夜氣不足以存』,則雖有人之形,其實與禽獸不遠。故下文復雲:『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良心之消長,衹在得其養與失其養爾。『牛山之木嘗美矣』,是喻人仁義之心。『郊於大國,斧斤伐之』,猶人之放其良心。『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便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處。旦晝之梏亡,則又所謂『牛羊又從而牧之』,雖芽櫱之萌,亦且戕賊無餘矣。」道夫問:「此莫是心為氣所動否?」曰:「然。」章末所問,疑有未盡。道夫。
  問「夜氣」。曰:「夜氣靜。人心每日梏於事物,斫喪戕賊,所餘無幾,須夜氣靜,庶可以少存耳。至夜氣之靜而猶不足以存,則去禽獸不遠,言人理都喪也。前輩皆無明說。某因將孟子反復熟讀,每一段三五十過,至此方看得出。後看程子卻說:『夜氣之所存者,良知良能也。』與臆見合。以此知觀書不可苟,須熟讀深思,道理自見。」大雅。
  問「夜氣」一章。曰:「氣衹是這個氣,日裏也生,夜間也生。衹是日間生底,為物欲梏之,隨手又耗散了。夜間生底,則聚得在那裏,不曾耗散,所以養得那良心。且如日間目視耳聽,口裏說話,手足運動,若不曾操存得,無非是耗散底時節。夜間則停留得在那裏。如水之流,夜間則閘得許多水住在這裏,這一池水便滿,次日又放幹了;到夜裏,又聚得些小。若從平旦起時,便接續操存而不放,則此氣常生而不已。若日間不存得此心,夜間雖聚得些小,又不足以勝其旦晝之梏亡,少間這氣都幹耗了,便不足以存其仁義之心。如個船合在乾燥處,轉動不得了。心如個寶珠,氣如水。若水清,則寶珠在那裏也瑩徹光明;若水濁,則和那寶珠也昏濁了。」又曰:「『夜氣不足以存』,非如公說心不存與氣不存,是此氣不足以存其仁義之心。伊川雲:『夜氣所存,良知良能也。』這『存』字,是個保養護衛底意。」又曰:「此段專是主仁義之心說,所以『此豈山之性也哉』下,便接雲:『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又曰:「此章不消論其他,緊要處衹在『操則存』上。」僩。
  問:「兩日作工夫如何?」某答略如舊所對。曰:「『夜氣』章如何?」答以:「萌櫱生上,便見得無止息本初之理。若完全底人,此氣無時不清明。卻有一等日間營管梏亡了,至夜中靜時猶可收拾。若於此更不清明,則是真禽獸也。」曰:「今用何時氣?」曰:「總是一氣。若就孟子所說,用平旦氣。」曰:「『夜氣不足以存』,先儒解多未是。不足以存此心耳,非謂存夜氣也。此心虛明廣大,卻被他梏亡。日間梏亡既甚,則夜一霎時靜亦不存,可見其都壞了。」可學。
  蓋卿問「夜氣」一章。曰:「夜氣是母,所息者是子。蓋所息者本自微了,旦晝衹管梏亡。今日梏一分,明日梏一分,所謂『梏之反復』,而所息者泯,夜氣亦不足以存。若能存,便是息得仁義之良心。」又曰:「夜氣衹是不與物接時。」植。
  問「夜氣」之說。曰:「衹是藉夜氣來滋養個仁義之心。」炎。
  夜氣存,則清過這邊來。閎祖。
  子上問「夜氣」。曰:「此段緊要,在『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璘。
  「牛山之木」,譬人之良心,句句相對,極分明。天地生生之理,本自不息,惟旦晝之所為,有所梏亡。然雖有所梏亡,而夜氣之所息,平旦之氣,自然有所生長。自此漸能存養,則良心漸復。惟其於梏亡之餘,雖略略生長得些子,至日用間依舊汨於物欲,又依然壞了,則是「梏之反復」。雖夜間休息,其氣衹恁地昏,亦不足以存此良心。故下面又說:「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見得雖梏亡之餘,有以養之,則仁義之心即存。緣是此心本不是外面取來,乃是與生俱生。下又說存養之要,舉孔子之言:「操則存,捨則亡。」見此良心,其存亡衹在眇忽之間,纔操便在這裏,纔捨便失去。若能知得常操之而勿放,則良心常存,夜之所息,益有所養。夜之所養愈深,則旦晝之所為,無非良心之發見矣。又云:「氣與理本相依。旦晝之所為不害其理,則夜氣之所養益厚;夜之所息既有助於理,則旦晝之所為益無不當矣。日間梏亡者寡,則夜氣自然清明虛靜,至平旦亦然。至旦晝應事接物時,亦莫不然。」賀孫。
  「人心於應事時,衹如那無事時方好。」又舉孟子「夜氣」一章雲:「氣清,則心清。『其日夜之所息』,是指善心滋長處言之。人之善心雖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間,亦必有所滋長。又得夜氣澄靜以存養之,故平旦氣清時,其好惡亦得其同然之理。『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此言人纔有此善心,便有不善底心來勝了,不容他那善底滋長耳。」又曰:「今且看那平旦之氣,自別。」廣雲:「如童蒙誦書,到氣昏時,雖讀數百遍,愈念不得;及到明早,又卻自念得。此亦可見平旦之氣之清也。」曰:「此亦衹就氣上說,故孟子末後收歸心上去。」曰:「『操則存,捨則亡。』蓋人心能操則常存,豈特夜半平旦?」又云:「惻隱、羞惡是已發處。人須是於未發時有工夫,始得。」廣。
  問:「良心與氣,合下雖是相資而生,到得後來或消或長,畢竟以心為主?」曰:「主漸盛則客漸衰,主漸衰則客漸盛。客盛然後勝這主,故曰『志動氣者十九,氣動志者十一』。」賀孫雲:「若是客勝得主,畢竟主先有病。」賀孫。
  再三說「夜氣」一章,曰:「氣清則心清。『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蓋是靜時有這好處發見。緣人有不好處多,所以纔有好處,便被那不好處勝了,不容他好處滋長。然孟子此說,衹為常人言之。其實此理日間亦有發見時,不止夜與平旦。所以孟子收拾在『操則存,捨則亡』上,蓋為此心操之則存也。」人傑。
  劉用之問「夜氣」之說。曰:「他大意衹在『操則存,捨則亡』兩句上。心一放時,便是斧斤之戕,牛羊之牧;一收斂在此,便是日夜之息,雨露之潤。他要人於旦晝時,不為事物所汨。」文蔚。
  問「夜氣」一章。曰:「這病根衹在放其良心上。蓋心既放,則氣必昏,氣既昏則心愈亡。兩個互相牽動,所謂『梏之反復』。如下文『操則存,捨則亡』,卻是用功緊切處,是個生死路頭。」又云:「『梏之反復』,都不幹別事,皆是人之所為有以致之。」燾。
  孟子言「操則存,捨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衹是狀人之心是個難把捉底物事,而人之不可不操。出入,便是上面操存捨亡。入則是在這裏,出則是亡失了。此大約泛言人心如此,非指已放者而言,亦不必要於此論心之本體也。端蒙。
  「操則存,捨則亡」,衹是人能持此心則心在,若捨之便如去失了。求放心,不是別有一物在外,旋去收拾回來。衹是此心頻要省察,纔覺不在,便收之爾。按先生他語:「衹操,便存;衹求,便是不放。」如復卦所謂『出入無疾』,出衹是指外而言,入衹是指內而言,皆不出乎一卦。孟子謂『出入無時』,心豈有出入,衹要人操而存之耳。明道雲:『聖賢千言萬語,衹要人收已放之心。』釋氏謂『一大藏教,衹是一個註腳』。所謂『聖賢千言萬語』,亦衹是一個註腳而已。」謨。
  問「操則存」。曰:「心不是死物,須把做活物看。不爾,則是釋氏入定、坐禪。操存者,衹是於應事接物之時,事事中理,便是存。若處事不是當,便是心不在。若衹管兀然守在這裏,驀忽有事至於吾前,操底便散了,卻是『捨則亡』也。」仲思問:「於未應接之時如何?」曰:「未應接之時,衹是戒慎恐懼而已。」又問:「若戒慎恐懼,便是把持。」曰:「也須是持,但不得硬捉在這裏。衹要提教他醒,便是操,不是塊然自守。」砥。
  人心「操則存,捨則亡」,須是常存得,「造次顛沛必於是」,不可有一息間斷。於未發之前,須是得這虛明之本體分曉。及至應事接物時,衹以此處之,自然有個界限節制,揍着那天然恰好處。廣。
  「操則存,捨則亡。」非無也,逐於物而忘返耳。
  子上問「操則存,捨則亡」。曰:「若不先明得性善,有興起必為之志,恐其所謂操存之時,乃捨亡之時也。」璘。
  「操則存」,須於難易間驗之。若見易為力,則真能操也。難,則是別似一物,操之未真也。伯羽。
  某嘗謂,這心若未正時,雖欲強教他正,也卒乍未能得他正。若既正後,雖欲邪,也卒乍邪未得。雖曰「操則存,捨則亡」,也不得恁地快,自是他勢恁地。伯羽。
  「操則存,捨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人更不知去操捨上做工夫,衹去出入上做工夫。
  孟子言操捨存亡,都不言所以操存求放之法,衹操之、求之便是。知言問「以放心求心如何」,問得來好。他答不得,衹舉齊王見牛事。殊不知,衹覺道我這心放了底,便是心,何待見牛時方求得!伯羽。
  蓋卿以為,「操則存」,便是心未嘗放;「捨則亡」,便是此心已放。曰:「是如此。」蓋卿。
  求放、操存,皆兼動靜而言,非塊然默守之謂。道夫。
  操存捨亡,衹在瞬息之間,不可不常常着精采也。又曰:「孟子『求放心』語已是寬。若『居處恭,執事敬』二語,更無餘欠。」賀孫。
  「操則存,捨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這個衹在我,非他人所能與也。非禮勿視聽言動,勿與不勿,在我而已。今一個無狀底人,忽然有覺,曰:「我做得無狀了!」便是此心存處。孟子言「求其放心」,亦說得慢了。人傑。
  問:「註云:『出入無定時,亦無定處。』既雲操則常存,則疑若有一定之所矣。」曰:「此四句,但言本心神明不測,不存即亡,不出即入,本無定所。如今處處常要操存,安得有定所!某常說,『操則存』,『剋己復禮』,『敬以直內』等語,不須講量,不須論辨,衹去操存、剋復便了。衹今眼下便是用功處,何待擬議思量!與辨論是非,講究道理不同。若此等處,衹下着頭做便是,不待問人。」僩。
  因操捨而有存亡出入。僩。
  入,不是已放之心入來。升卿。
  觸物而放去是出;在此安坐,不知不覺被他放去,也是出。故學先求放心。升卿。
  道夫言:「嘗與子昂論心無出入。子昂論心大無外,固無出入。道夫因思心之所以存亡者,以放下與操之之故,非真有出入也。」曰:「言有出入,也是一個意思;言無出入,也是一個意思。但今以夫子之言求之,他分明道『出入無時』。且看自傢今汨汨沒沒在這裏,非出入而何?惟其神明不測,所以有出入;惟其能出入,所以神明不測。」道夫。
  或問:「『出入無時』,非真有出入,衹是以操捨言。」曰:「出入便是存亡。操便存,捨便亡。」又曰:「有人言無出入,說得是好。某看來,衹是他偶然天資粹美,不曾大段流動走作,所以自不見得有出入。要之,心是有出入。此亦衹可以施於他一身,不可為衆人言。衆人是有出入,聖賢立教通為衆人言,不為一人言。」賀孫。
  「操則存,捨則亡」,程子以為操之之道,惟在「敬以直內」而已。如今做工夫,卻衹是這一事最緊要。這「主一無適」底道理,卻是一個大底,其他道理總包在裏面。其他道理已具,所謂窮理,亦止是自此推之,不是從外面去尋討。一似有個大底物事,包得百來個小底物事;既存得這大底,其他小底衹是逐一為他點過,看他如何模樣,如何安頓。如今做工夫,衹是這個最緊要。若是閑時不能操而存之,這個道理自是間斷。及臨事方要窮理,從那裏捉起!惟是平時常操得存,自然熟了,將這個去窮理,自是分明。事已,此心依前自在。又云:「雖是識得個大底都包得,然中間小底,又須着逐一點掇過。」賀孫。集義。
  「『夜氣』之說,常在日間,舊看此不分明。後來看伊川語有雲『夜氣不足以存良知良能也』,方識得破。」可學雲:「此一段首末,自是論心。」曰:「然。」可學。
  人心緣境,出入無時。如看一物,心便在外,看了即便在此。隨物者是浮念;此是本心,浮念斷,便在此。其實不是出入,但欲人知出入之故耳。無出入是一種人,有出入是一種人。所以雲淳夫女知心而不知孟子。此女當是完實,不勞攘,故云「無出入」;而不知人有出入者多,猶無病者不知人之疾痛也。方。
  伯豐問:「淳夫女子『雖不識孟子,卻識心』,如何?」曰:「試且看程子當初如何說?」及再問,方曰:「人心自是有出入,然亦有資稟好底,自然純粹。想此女子自覺得他個心常湛然無出入,故如此說,衹是他一個如此。然孟子之說卻大,乃是為天下人說。蓋心是個走作底物。伊川之意,衹謂女子識心,卻不是孟子所引夫子之言耳。」。
  範淳夫之女謂:「心豈有出入?」伊川曰:「此女雖不識孟子,卻能識心。」此一段說話,正要人看。孟子舉孔子之言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別有說。伊川言淳夫女「卻能識心」。心卻易識,衹是不識孟子之意。去偽。
  魚我所欲章
  問「捨生取義」。曰:「此不論物之輕重,衹論義之所安耳。」時舉。
  「義在於生,則捨死而取生;義在於死,則捨生而取死。上蔡謂:『義重於生,則捨生而取義;生重於義,則當捨義而取生。』既曰『義在於生』,又豈可言『捨義取生』乎?」蜚卿問:「生,人心;義,道心乎?」曰:「欲生惡死,人心也;惟義所在,道心也。權輕重卻又是義。」明道雲:「義無對。」或曰:「義與利對。」道夫問:「若曰『義者利之和』,則義依舊無對。」曰:「正是恁地。」道夫。
  上蔡謂:「義重於生,則捨生取義;生重於義,則捨義取生。」此說不然。義無可捨之理,當死而死,義在於死;不當死而死,義在於不死,無往而非義也。閎祖。
  因論夜氣存養之說,曰:「某嘗見一種人汲汲營利求官職,不知是勾當甚事。後來思量孟子說:『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他元來亦有此心,衹是他自失了,今卻別是一種心,所以不見義理。」文蔚雲:「他雖是如此,想羞惡之心亦須萌動,亦自見得不是,但不能勝利欲之心耳。」曰:「衹是如此,濟甚事?今夜愧恥,明日便不做,方是。若愧恥後,又卻依舊自做,何濟於事!」文蔚。
  或曰:「『萬鍾於我何加焉?』他日或為利害所昏,當反思其初,則不為所動矣。」曰:「此是剋之之方。然所以剋之者,須是有本領後,臨時方知剋去得。不然,臨時比並,又卻衹是擇利處之耳。」璘。
  仁人心也章
  「仁,人心也」,是就心上言;「義,人路也」,是就事上言。伯羽。
  問:「『仁,人心;義,人路。』路是設譬喻,仁卻是直指人心否?」曰:「『路』字非譬喻。恐人難曉,故謂此為人之路,在所必行爾。」謨。
  或問「仁,人心;義,人路」。曰:「此猶人之行路爾。心即人之有知識者,路即賢愚之所共由者。孟子恐人不識仁義,故以此喻之。然極論要歸,衹是心爾。若於此心常得其正,則仁在其中。故自『捨正路而不由,放其心而不知求』以下,一嚮說從心上去。」大雅。
  敬之問「仁,人心也」。曰:「仁是無形跡底物事,孟子恐人理會不得,便說道衹人心便是。卻不是把仁來形容人心,乃是把人心來指示仁也。所謂『放其心而不知求』,蓋存得此心便是仁;若此心放了,又更理會甚仁!今人之心靜時昏,動時擾亂,便皆是放了。」時舉。
  問:「楊氏謂:『孟子言:「仁,人心也。」最為親切。』竊謂以心之德為仁,則可;指人心即是仁,恐未安。」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此指而示之近。緣人不識仁義,故語之以仁衹在人心,非以人心訓仁;義,衹是人之所行者是也。」必大。
  孟子說:「仁,人心也。」此語最親切。心自是仁底物事,若能保養存得此心,不患他不仁。孔門學者問仁不一,聖人答之亦不一,亦各因其人而不同,然大概不過要人保養得這物事。所以學者得一句去,便能就這一句上用工。今人衹說仁是如何,求仁是如何,待他尋得那道理出來,卻不知此心已自失了。程子「𠔌種」之喻甚善。若有這種種在這裏,何患生理不存!
  「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某以為,雞犬放則有未必可求者,惟是心纔求則便在,未有求而不可得者。道夫。
  孟子蓋謂,雞犬不見,尚知求之;至於心,則不知求。雞犬之出,或遭傷害,或有去失,且有求而不得之時。至於此心,無有求而不得者。便求便在,更不用去尋討。那失底自是失了,這後底又在。節節求,節節在。衹恐段段恁地失去,便不得。今日這段失去了,明日那段又失,一嚮失卻,便不是。子蒙。
  或問「求放心」。曰:「此心非如雞犬出外,又着去捉他;但存之,衹在此,不用去捉他。放心,不獨是走作喚做放,纔昏睡去,也是放。衹有些昏惰,便是放。」恪錄。
  或問:「求放心,愈求則愈昏亂,如何?」曰:「即求者便是賢心也。知求,則心在矣。今以已在之心復求心,即是有兩心矣。雖曰譬之雞犬,雞犬卻須尋求乃得;此心不待宛轉尋求,即覺其失,覺處即心,何更求為?自此更求,自然愈失。此用力甚不多,但衹要常知提醒爾。醒則自然光明,不假把捉。今言『操之則存』,又豈在用把捉!亦衹是說欲常常醒覺,莫令放失,便是。此事用力極不多,衹是些子力爾。然功成後,卻應事接物,觀書察理,事事賴他。如推車子,初推卻用些力,車既行後,自傢卻賴他以行。」大雅。
  放心,衹是知得,便不放。如雞犬之放,或有隔一宿求不得底,或有被人殺,終身求不得底。如心,則纔知是放,則此心便在這裏。五峰有一段說得甚長,然說得不是。他說齊王見牛為求放心。如終身不見此牛,不成此心便常不見!衹消說知其為放而求之,則不放矣。「而求之」三字,亦剩了。從周。
  或問「求放心」。曰:「知得心放,此心便在這裏,更何用求?適見道人題壁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說得極好!知言中或問『求放心』,答語舉齊王見牛事。某謂不必如此說,不成不見牛時,此心便求不得!若使某答之,衹曰:『知其放而求之,斯不放矣。』『而求之』三字,亦自剩了。」學蒙。
  季成問:「為學當求放心?」曰:「若知放心而求之,則心不放矣。知之則心已在此,但不要又放了可也。然思之,尚多了『而求之』三字。」蓋卿從旁而言曰:「蓋卿嘗以為,『操則存』,便是心未嘗放;『捨則亡』,便是此心已放。」曰:「是如此。」蓋卿。
  人心纔覺時便在。孟子說「求放心」,「求」字早是遲了。夔孫。
  「求放心」,衹覺道:「我這心如何放了!」衹此念纔起,此言未出口時,便在這裏。不用擬議別去求之,但常省之而勿失耳。伯羽。
  「求放心」,也不是在外面求得個放心來,衹是求時便在。「我欲仁,斯仁至矣」,衹是欲仁便是仁了。義剛。
  「求放心」,非以一心求一心,衹求底便是已收之心;「操則存」,非以一心操一心,衹操底便是已存之心。心雖放千百裏之遠,衹一收便在此,他本無去來也。伯羽。
  季成問「放心」。曰:「如『求其放心』,『主一之謂敬』之類,不待商量,便合做起。若放遲霎時,則失之。如辨明是非,經書有疑之類,則當商量。」蓋卿。
  孟子言「求放心」。你今衹理會這物事常常在時,私欲自無着處。且須持敬。祖道。
  收放心,衹是收物欲之心。如理義之心,即良心,切不須收。須就這上看教熟,見得天理人欲分明。從周。
  叔重問:「所謂『求放心』者,不是但低眉合眼,死守此心而已;要須常使此心頓放在義理上。」曰:「也須是有專靜之功,始得。」時舉因雲:「自來見得此理真無內外,外面有跬步不合道理,便覺此心慊然。前日侍坐,深有得於先生『醒』之一字。」曰:「若常醒在這裏,更須看惻隱、羞惡、是非、恭敬之心所發處,始得。當一念慮之發,不知是屬惻隱耶,羞惡、是非、恭敬耶?須是見得分明,方有受用處。」時舉。
  心兼攝性情,則極好。然「出入無時,莫知其鄉」,難製而易放,則又大不好。所謂「求其放心」,又衹是以心求其心。「心求心」說,易入謝氏「有物」之說,要識得。端蒙。
  「求放心」,初用求,後來不用求。所以病翁說:「既復其初,無復之者。」文蔚。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不是學問之道衹有求放心一事,乃是學問之道皆所以求放心。如聖賢一言一語,都是道理。賀孫。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諸公為學,且須於此着切用工夫。且學問固亦多端矣,而孟子直以為無他。蓋身如一屋子,心如一傢主。有此傢主,然後能灑掃門戶,整頓事務。若是無主,則此屋不過一荒屋爾,實何用焉?且如中庸言學、問、思、辨四者甚切,然而放心不收,則以何者而學、問、思、辨哉!此事甚要。諸公每日若有文字思量未透,即可存着此事。若無文字思量,即收斂此心,不容一物,乃是用功也。壯祖。
  學問之道,孟子斷然說在求放心。學者須先收拾這放心,不然,此心放了,博學也是閑,審問也是閑,如何而明辨!如何而篤行!銖。
  學須先以求放心為本。緻知是他去緻,格物是他去格,正心是他去正,無忿懥等事。誠意是他自省悟,勿夾帶虛偽;修身是他為之主,不使好惡有偏。伯羽。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舊看此衹雲但求其放心,心正則自定,近看盡有道理。須是看此心果如何,須是心中明盡萬理,方可;不然,衹欲空守此心,如何用得!如平常一件事,合放重,今乃放輕,此心不樂;放重,則心樂。此可見此處乃與大學緻知、格物、正心、誠意相表裏。」可學謂:「若不於窮理上作工夫,遽謂心正,乃是告子不動心,如何守得?」曰:「然。」又問:「舊看『放心』一段,第一次看,謂不過求放心而已。第二次看,謂放心既求,盡當窮理。今聞此說,乃知前日第二說已是隔作兩段。須是窮理而後求得放心,不是求放心而後窮理。」曰:「然。」可學。
  問:「孟子衹說學問之道,在求放心而已,不曾欲他為。」曰:「上面煞有事在,註下說得分明,公但去看。」又曰:「說得太緊切,則便有病。孟子此說太緊切,便有病。」節。
  上有「學問」二字在,不衹是求放心便休。節。
  孟子曰:「求其放心而已矣。」當於未放之前看如何,已放之後看如何,復得了又看是如何。作三節看後,自然習熟,此心不至於放。季禮。
  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可煞是說得切。子細看來,卻反是說得寬了。孔子衹雲:「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若能如此,則此心自無去處,自不容不存,此孟子所以不及孔子。
  問:「先生嚮作仁說,大率以心具愛之理,故謂之仁。今集註『仁,人心也』,衹以為『酬酢萬變之主』,如何?」曰:「不要如此看,且理會個『仁,人心也』,須見得是個『酬酢萬變之主』。若衹管以彼較此,失了本意。看書且逐段看,如吃物相似,衹咀嚼看如何。嚮為人不理會得仁,故做出此等文字,今卻反為學者爭論。」竇雲:「先生之文似藥方,服食卻在學者。」曰:「治病不治病,卻在藥方;服食見效不見效,卻在人。」竇問:「心中湛然清明,與天地相流通,此是仁否?」曰:「湛然清明時,此固是仁義禮智統會處。今人說仁,多是把做空洞底物看,卻不得。當此之時,仁義禮智之苗脈已在裏許,衹是未發動。及有個合親愛底事來,便發出惻隱之心;有個可厭惡底事來,便發出羞惡之心。禮本是文明之理,其發便知有辭遜;智本是明辨之理,其發便知有是非。」又曰:「仁是惻隱之母,惻隱是仁之子。又仁包義禮智三者,仁似長兄,管屬得義禮智,故曰『仁者善之長。』」德明。集註。
  蜚卿問:「孟子說『求放心』,從『仁,人心也』,說將來。莫是收此心便是仁,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否?」曰:「也衹是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若衹收此心,更無動用生意,又濟得甚麽!所以明道又云:『自能尋嚮上去。』這是已得此心,方可做去;不是道衹塊然守得這心便了。」問:「放心還當將放了底心重新收來;還衹存此心,便是不放?」曰:「看程先生所說,文義自是如此,意卻不然。衹存此心,便是不放;不是將已縱出了底,依舊收將轉來。如『七日來復』,終不是已往之陽,重新將來復生。舊底已自過去了,這裏自然生出來。這一章意思最好,須將來日用之間常常體認看。這個初無形影,忽然而存,忽然而亡。『誠無為,幾善惡』,通書說此一段尤好。『誠無為』,衹是常存得這個實理在這裏。惟是常存得實理在這裏,方始見得幾,方始識得善惡。若此心放而不存,一嚮反復顛錯了,如何別認得善惡?以此知這道理雖然說得有許多頭項,看得熟了,都自相貫通。聖賢當初也不是有意說許多頭項,衹因事而言。」賀孫。
  明道說「聖賢千言萬語」雲雲,衹是大概說如此。若「已放之心」,這個心已放去了,如何會收得轉來!衹是莫令此心逐物去,則此心便在這裏。不是如一件物事,放去了又收回來。且如渾水自流過去了,如何會收得轉!後來自是新底水。周先生曰「誠心,復其不善之動而已」,衹是不善之動消於外,則善便實於內。「操則存,捨則亡。」衹是操,則此心便存。孟子曰:「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可謂善喻。然雞犬猶有放失求而不得者。若心,則求着便在這裏。衹是知求則心便在此,未有求而不可得者。池本作「便是反復入身來」。賀孫。
  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最為學第一義也。故程子云:「聖賢千言萬語,衹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嚮上去。」某近因病中兀坐存息,遂覺有進步處。大抵人心流濫四極,何有定止。一日十二時中有幾時在軀殼內?與其四散閑走,無所歸着,何不收拾令在腔子中。且今縱其營營思慮,假饒求有所得,譬如無傢之商,四方營求,得錢雖多,若無處安頓,亦是徒費心力耳。大雅。
  問:「明道雲:『聖賢千言萬語,衹是收放心。』」曰:「所謂講學讀書,固是。然要知所以講學,所以讀書,所以致知,所以力行,以至習禮習樂,事親從兄,無非衹是要收放心。孟子之意,亦是為學問者無他,皆是求放心爾。此政與『思無邪』一般,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使人知善而勸,知惡而戒,亦衹是一個『思無邪』耳。」。
  明道雲:「聖賢千言萬語,衹要人將已放之心,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嚮上去,下學而上達也。」伊川雲:「人心本善,流而為惡,乃放也。」初看亦自疑此兩處。諸公道如何?須看得此兩處自不相礙,乃可。二先生之言本不相礙,衹是一時語,體用未甚完備。大意以為此心無不善,止緣放了。苟纔自知其已放,則放底便斷,心便在此。心之善,如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端,自然全得也。伊川所謂「人心本善」,便正與明道相合。惟明道語未明白,故或者錯看,謂是收拾放心,遂如釋氏守個空寂。不知其意謂收放心衹存得善端,漸能充廣,非如釋氏徒守空寂,有體無用。且如一嚮縱他去,與事物相靡相刃,則所謂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善端,何緣存得?賀孫。
  明道曰:「聖賢千言萬語,衹是教人將已放底心,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嚮上去,下學而上達。」池本下云:「看下二句,必不至空守此心,無所用也。」伊川曰:「心本善,流入於不善。」須理會伊川此語。若不知心本善,衹管去把定這個心教在裏,衹可靜坐,或如釋氏有體無用,應事接物不得。流入不善,池本雲「四端備於吾心。心存,然後能擴而充之;心放,則顛冥莫覺,流入不善」雲雲。是失其本心。如「嚮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若此類是失其本心。又如心有忿懥、恐懼、好樂、憂患,則不得其正。池本下云:「心不在焉,亦是放。二說未嘗相礙。」賀孫。
  問:「程子說,聖人千言萬語雲雲,此下學上達工夫也。竊謂心若已放了,恐未易收拾,不審其義如何?」曰:「孟子謂『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心豈有出入!出衹指外而言,入衹指內而言,衹是要人操而存之耳,非是如物之散失而後收之也。」輝。
  「文字極難理會。孟子要略內說放心處,又未是。前夜方思量得出,學問之道,皆所以求放心;不是學問衹有求放心一事。程先生說得如此,自傢自看不出。」問賀孫:「曉得否?」曰:「如程子說:『吾作字甚敬,衹此便是學。』這也可以收放心,非是要字好也。」曰:「然。如灑掃應對,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皆所以求放心。」賀孫。
  「福州陳烈少年讀書不上,因見孟子『求放心』一段,遂閉門默坐半月出來,遂無書不讀。亦是有力量人,但失之怪耳。」因曰:「今人有養生之具,一失之便知求之。心卻是與我同生者,因甚失而不求?」或云:「不知其失耳。」曰:「今聖賢分明說嚮你,教你求,又不求,何也?孟子於此段再三提起說,其諄諄之意,豈苟然哉?今初求,須猛勇作力,如煎藥,初用猛火;既沸之後,方用慢火養之,久之須自熟也。」大雅。
  人之於身也章
  孟子文義自分曉,衹是熟讀,教他道理常在目前胸中流轉,始得。又云:「『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此數句被恁地說得倒了,也自難曉。意謂使飲食之人,真個無所失,則口腹之養本無害。然人屑屑理會口腹,則必有所失無疑。是以當知養其大體,而口腹底他自會去討吃,不到得餓了也。」賀孫。
  公都子問鈞是人也章
  耳目之官不能思,故蔽於物。耳目,一物也;外物,一物也。以外物而交乎耳目之物,自是被他引去。唯「心之官則思」,故「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惟在人思不思之間耳。然此物乃天之與我者,所謂大者也。君子當於思處用工,能不妄思,是能「先立其大者」也。「立」字下得有力,夫然後耳目之官小者弗能奪也,是安得不為大人哉!大雅。
  耳目亦物也,不能思而交於外物,衹管引將去。心之官,固是主於思,然須是思方得。若不思,卻倒把不是做是,是底卻做不是。心雖主於思,又須着思,方得其所思。若不思,則邪思雜慮便順他做去,卻害事。賀孫。
  問:「『不思而蔽於物。』蔽,是遮蔽否?」曰:「然。」又問:「如目之視色,從他去時,便是為他所蔽。若能思,則視其所當視,不視其所不當視,則不為他所蔽矣。」曰:「然。若不思,則耳目亦衹是一物,故曰:『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廣。
  問「物交物」。曰:「上個『物』字主外物言,下個『物』字主耳目言。孟子說得此一段好,要子細看。耳目謂之物者,以其不能思。心能思,所以謂之大體。」問:「『官』字如何?」曰:「官是主。心主思,故曰『先立乎其大者』。昔汪尚書見焦先生,問為學如何,焦先生衹說一句:『先立乎其大者。』」祖道。
  「心之官則思」,固是元有此思。衹恃其有此,任他如何,卻不得。須是去思,方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最要緊。下云「先立乎其大者」,即此思也。心元有思,須是人自主張起來。賀孫。
  「孟子說:『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語最有力,且看他下一個『立』字。昔汪尚書問焦先生為學之道,焦衹說一句曰:『先立乎其大者。』以此觀之,他之學亦自有要。卓然竪起自心,方子錄雲:「立者,卓然竪起此心。」便是立,所謂『敬以直內』也。故孟子又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非是心放出去,又討一個心去求他。如人睡着覺來,睡是他自睡,覺是他自覺,衹是要常惺惺。」趙昌父雲:「學者衹緣斷續處多。」曰:「衹要學一個不斷續。」文蔚。
  「先立乎大者,則小者不能奪。」今忘前失後,心不主宰,被物引將去,緻得膠擾,所以窮他理不得。德明。
  「此天之所以與我者」,古本此皆作「比」,趙岐註亦作「比方」。天之與我者則心為大,耳目為小,其義則一般。但孟子文恐不如此。「比」字不似「此」字較好。廣。
  問:「集註所載範瀎心銘,不知範曾從誰學?」曰:「不曾從人,但他自見得到,說得此件物事如此好。嚮見呂伯恭甚忽之,問:『須取他銘則甚?』曰:『但見他說得好,故取之。』曰:『似恁說話,人也多說得到。』曰:『正為少見有人能說得如此者,此意蓋有在也。』」廣。
  有天爵者章
  問「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曰:「從,不必作聽從之『從』,衹修天爵,人爵自從後面來,如『祿在其中矣』之意。修其天爵,自有個得爵祿底道理,與要求者氣象大故相遠。」去偽。
  黃先之問此章。曰:「那般處也自分曉,但要自去體認那個是內,那個是外?自傢是嚮那邊去?那邊是是,那邊是不是?須要實見得如此。」賀孫問:「古人尚修天爵以要人爵,今人皆廢天爵以要人爵。」曰:「便是如此。」賀孫。
  欲貴者人之同心章
  看欲貴人之同心說,曰:「大概亦是。然如此說時,又衹似一篇文字,卻說不殺。如孟子於此,衹雲『弗思耳』三字,便實知得功夫衹在這裏。」。
  仁之勝不仁也章
  「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以理言之,則正之勝邪,天理之勝人欲,甚易;而邪之勝正,人欲之勝天理,若甚難。以事言之,則正之勝邪,天理之勝人欲,甚難;而邪之勝正,人欲之勝天理,卻甚易。蓋纔是蹉失一兩件事,便被邪來勝將去。若以正勝邪,則須是做得十分工夫,方勝得他,然猶自恐怕勝他未盡在。正如人身正氣稍不足,邪便得以幹之矣。僩。
  五穀種之美者章
  一日,舉孟子「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稊稗」,誨諸生曰:「和尚問話,衹是一言兩句。稊,稗之熟者也。儒者明經,若通徹了,不用費辭,亦一言兩句義理便明白。否則卻是『五穀不熟,不如稊稗』。」謨。
  「苟為不熟,不如稊稗。」「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如今學者要緊也成得一個坯模定了,出冶工夫卻在人。衹是成得一個坯模了,到做出冶工夫,卻最難,正是天理人欲相勝之地。自傢這裏勝得一分,他那個便退一分;自傢這裏退一分,他那個便進一分,如漢楚相持於成臯滎陽間,衹爭這些子。賀孫。
  告子下
  任人有問屋廬子章
  「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如古者國有荒兇,則殺禮而多昏。周禮荒政十二條中,亦有此法。蓋貧窮不能備親迎之禮,法許如此。僩。
  曹交問曰章
  孟子道「人皆可以為堯舜」,何曾便道是堯舜更不假修為!且如銀坑有礦,謂礦非銀,不可。然必謂之銀,不可。須用烹煉,然後成銀。椿。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這衹是對那不孝不弟底說。孝弟便是堯舜之道,不孝不弟,便是桀紂。僩。
  「歸而求之,有餘師」,須是做工夫。若茫茫恁地,衹是如此。如前夜說讀書,正是要自理會。如在這裏如此讀書,若歸去也須如此讀書。看孟子此一段發意如此大,卻在疾行徐行上面。要知工夫須是自理會,不是別人幹預得底事。賀孫。
  淳於髡曰先名實者章
  「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謂孔子於受女樂之後而遂行,則言之似顯君相之過;不言,則己為苟去。故因燔肉不至而行,則吾之去國,以其不致燔為得罪於君耳。人傑。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章
  毅然問:「孟子說齊魯皆封百裏,而先生嚮說齊魯始封七百裏者,何邪?」曰:「此等處,皆難考。如齊『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魯跨許宋之境,皆不可謂非五七百裏之闊。」淳問:「王製與孟子同,而周禮『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裏,諸侯方四百裏,伯三百裏,子二百裏,男百裏』。鄭氏以王製為夏商製,謂夏商中國方三千裏,周公斥而大之,中國方七千裏,所以不同。」曰:「鄭氏衹文字上說得好看,然甚不曉事情。且如百裏之國,周人欲增到五百裏,須並四個百裏國地,方做得一國。其所並四國,又當別裂地以封之。如此,則天下諸侯東遷西移,改立宗廟社稷,皆為之騷動矣。若如此趲去,不數大國,便無地可容了。許多國何以處之?恐不其然。竊意其初衹方百裏,後來吞併,遂漸漸大。如『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到周時,衹有千八百國。自非吞併,如何不見許多國?武王時,諸侯地已大,武王亦不奈何,衹得就而封之。當時封許多功臣之國,緣當初『滅國者五十』,得許多空地可封。不然,則周公太公亦自無安頓處。若割取諸國之地,則寧不謀反如漢晁錯之時乎?然則孟子百裏之說,亦衹是大綱如此說,不是實考得見古製。」淳。
  「古者製國,土地亦廣,非如孟子百裏之說。如齊地『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土地盡闊。禹會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後來更相吞噬,到周初,衹有千八百國,是不及五分之一矣,想得並來盡大。周封新國,若衹用百裏之地介在其間,豈不為大國所吞!亦緣『誅紂代奄,滅國者五十』,得許多土地,方封許多人。」問:「周禮所載諸公之國方五百裏,諸侯之國方四百裏雲雲者,是否?」曰:「看來怕是如此。孟子之時,去周初已六七百年,既無載籍可考,見不得端的。如『五十而貢,七十而助』,此說自是難行。」問:「王製疏載周初封建衹是百裏,後來滅國漸廣,方添至數百裏。」曰:「此說非是。諸國分地先來定了,若後來旋添,便須移動了幾國徙去別處方得,豈不勞擾!」僩。
  舜發於畎畝章
  「動心忍性」者,動其仁義禮智之心,忍其聲色臭味之性。銖。
  「睏心衡慮,徵色發聲」,謂人之有過而能改者如此。「睏心衡慮」者,心覺其有過;「徵色發聲」者,其過形於外。人傑。
  明道曰:「自『舜發於畎畝之中』雲雲,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衹是要事事經歷過。賀孫。
  問:「『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人須從貧睏艱苦中做來,方堅牢。」曰:「若不從這裏過,也不識所以堅牢者,正緣不曾親歷了,不識。似一條路,須每日從上面往來,行得熟了,方認得許多險阻去處。若素不曾行,忽然一旦撞行將去,少間定墮坑落塹去也!」僩。
  教亦多術矣章
  「予不屑之教誨也者。」趙氏曰:「屑,潔也。」考孟子「不屑就」與「不屑不潔」之言,「屑」字皆當作「潔」字解。所謂「不屑之教誨者」,當謂不以其人為潔而教誨之。如「坐而言,不應,隱幾而臥」之類。大抵解經不可便亂說,當觀前後字義也。人傑。
  
  
  朱子語類捲第六十
  孟子十
  盡心上
  盡其心者章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者」字不可不子細看。人能盡其心者,衹為知其性,知性卻在先。文蔚。
  李問「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曰:「此句文勢與『得其民者,得其心也』相似。」雉。
  人往往說先盡其心而後知性,非也。心性本不可分,況其語脈是「盡其心者,知其性」。心衹是包着這道理,盡知得其性之道理,便是盡其心。若衹要理會盡心,不知如何地盡。。
  或問「盡心、知性」。曰:「性者,吾心之實理,若不知得盡,卻盡個甚麽?」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所以能盡其心者,由先能知其性,知性則知天矣。知性知天,則能盡其心矣。不知性,不能以盡其心。「物格而後知至。」道夫。
  盡其心者,由知其性也。先知得性之理,然後明得此心。知性猶物格,盡心猶知至。德明。
  知性也,物格也;盡心者,知至也。「物」字對「性」字,「知」字對「心」字。節。
  知性,然後能盡心。先知,然後能盡;未有先盡而後方能知者。蓋先知得,然後見得盡。節。
  王德修問「盡心然後知性」。曰:「以某觀之,性情與心固是一理,然命之以心,卻似包着這性情在裏面。故孟氏語意卻似說盡其心者,以其知性故也。此意橫渠得知,故說『心統性情者也』,看得精。邵堯夫亦云:『性者,道之形體;心者,性之郛郭;身者,心之區宇;物者,身之舟車。』語極有理。」大雅雲:「橫渠言『心禦見聞,不弘於性』,則又是心小性大也。」曰:「『禦』字不可作『止』字與『當』字解,禦有梏之意。雲心梏於見聞,反不弘於性耳。」大雅。
  問:「橫渠謂:『心能盡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檢其心,「非道弘人」也。』如孟子:『盡其心者,知其性也。』先生謂:『盡其心者,必其能知性者也。知性是物格之事,盡心是知至之事。』如何?」曰:「心與性衹一般,知與盡不同。所謂知,便是心了。」問:「知是心之神明,似與四端所謂智不同?」曰:「此『知』字義又大。然孔子多說仁、智,如『元亨利貞』,元便是仁,貞便是智。四端,仁智最大。無貞,則元無起處;無智,則如何是仁?易曰:『大明終始。』有終便有始。智之所以為大者,以其有知也。」廣。
  問:「先生所解『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正如雲『得其民者,得其心也』語意同。」先生曰:「固自分曉。尋此樣子亦好。」「後見信州教授林德久未甚信此說,過欲因以其易曉者譬之,如欲盡其為教授者,必知其職業,乃能盡也。」先生雲:「『存其心』,恰如教授在此,方理會得每日職業。」過。
  問「盡心者知至也」。曰:「知得到時,必盡我這心去做。如事君必要極於忠,為子必要極於孝,不是備禮如此。既知得到這處,若於心有些子未盡處,便打不過,便不足。」賀孫。專論「盡心」。
  問:「盡心,衹是知得盡,未說及行否?」曰:「某初間亦把做衹是知得盡,如大學『知至』一般,未說及行。後來子細看,如大學『誠意』字模樣,是真個恁地盡。『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知至亦須兼誠意乃盡。如知得七分,自傢去做,衹着得五分心力,便是未盡。有時放緩,又不做了。如知得十分真切,自傢須着過二十分心力實去恁地做,便是盡。『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所以能盡心。」淳。此段句意恐未真。
  「某前以孟子『盡心』為如大學『知至』,今思之,恐當作『意誠』說。蓋孟子當時特地說個『盡心』,煞須用功。所謂盡心者,言心之所存,更無一毫不盡,好善便『如好好色』,惡惡便『如惡惡臭』,徹底如此,沒些虛偽不實。」童雲:「如所謂盡心力為之之『盡』否?」曰:「然。」砥。
  黃先之問「盡心」。曰:「盡心,是竭盡此心。今人做事,那曾做得盡,衹盡得四五分心,便道了。若是盡心,衹是一心為之,更無偏旁底心。『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必定是如此。如雲盡心力為之。」賀孫。
  「盡心、知性、知天」,工夫在知性上。盡心衹是誠意,知性卻是窮理。心有未盡,便有空闕。如十分衹盡得七分,便是空闕了二三分。須是『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孝便極其孝,仁便極其仁。性即理,理即天。我既知得此理,則所謂盡心者,自是不容已。如此說,卻不重迭。既能盡心、知性,則胸中已是瑩白淨潔。卻衹要時時省察,恐有污壞,故終之以存養之事。謨。
  盡心者,發必自慊,而無有外之心,即大學意誠之事也。道夫。
  問:「盡心,莫是見得心體盡?或衹是如盡性池錄作「盡忠盡信」。之類否?」曰:「皆是。」明。
  盡心以見言,盡性以養言。德明。
  「盡心、盡性」之「盡」,不是做功夫之謂。蓋言上面功夫已至,至此方盡得耳。中庸言「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孟子言「盡其心者知其性」是也。銖。
  盡心,就見處說,見理無所不盡,如格物、緻知之意。然心無限量,如何盡得?物有多少,亦如何窮得盡?但到那貫通處,則纔拈來便曉得,是為盡也。存心,卻是就持守處說。端蒙。
  說盡心,雲:「這事理會得,那事又理會不得;理會得東邊,又不理會得西邊。衹是從來不曾盡這心,但臨事恁地胡亂挨將去。此心本來無有些子不備,無有些子不該。須是盡識得許多道理,無些子窒礙,方是盡心。如今人人有個心,衹是不曾使得他盡,衹恁地苟簡鹵莽,便道是了。」賀孫。
  問:「季通說『盡心』,謂『聖人此心纔見得盡,則所行無有不盡。故程子曰:「聖人無俟於力行。」』」曰:「固是聖人有這般所在。然所以為聖人,也衹說『好問,默而識之;好古,敏以求之』;那曾說知了便了!」又曰:「盡心如明鏡,無些子蔽翳。衹看鏡子若有些少照不見處,便是本身有些塵污。如今人做事,有些子鶻突窒礙,便衹是自傢見不盡。此心本來虛靈,萬理具備,事事物物皆所當知。今人多是氣質偏了,又為物欲所蔽,故昏而不能盡知,聖賢所以貴於窮理。」又曰:「萬理雖具於吾心,還使教他知,始得。今人有個心在這裏,衹是不曾使他去知許多道理。少間遇事做得一邊,又不知那一邊;見得東,遺卻西。少間衹成私意,皆不能盡道理。盡得此心者,洞然光明,事事物物無有不合道理。」又曰:「學問之所以傳不傳者,亦是能盡心與不能盡心。」問:「若曾子易簀之事,此時若不能正,也衹是不盡得心。」曰:「然。曾子既見得道理,自然便改了。若不便改了,這心下便闕了些。當時季孫之賜,曾子如何失點檢去上睡?是不是了。童子既說起,須着改始得。若不說,不及改也不妨;纔說,便着改。」賀孫。
  問:「程子解『盡心、知性』處雲:『心無體,以性為體。』如何?」曰:「心是虛底物,性是裏面穰肚餡草。性之理包在心內,到發時,卻是性底出來。性,不是有一個物事在裏面喚做性,衹是理所當然者便是性,衹是人合當如此做底便是性。惟是孟子『惻隱之心,仁之端也』這四句,也有性,也有心,也有情,與橫渠『心統性情』一語,好看。」震。
  盡心,謂事物之理皆知之而無不盡;知性,謂知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各循其理;知天,則知此理之自然。人傑。
  盡心,如何盡得?不可盡者心之事,可盡者心之理。理既盡之後,謂如一物初不曾識,來到面前,便識得此物,盡吾心之理。盡心之理,便是「知性,知天」。去偽。末二句恐誤。
  黃敬之問「盡心、知性」。曰:「性是吾心之實理,若不知得,卻盡個甚麽?」又問「知其性則知天矣」。曰:倪錄雲:「知天是知源頭來處。」「性,以賦於我之分而言;天,以公共道理倪錄作「公共之本原」。而言。天便脫模是一個大底人,人便是一個小底天。吾之仁義禮智,即天之元亨利貞。凡吾之所有者,皆自彼而來也。故知吾性,則自然知天矣。」倪錄此下云:「又問『存心養性』。曰:『存得父子之心盡,方養得仁之性;存得君臣之心盡,方養得義之性。』」時舉。
  因看程子語錄「心小性大,心不弘於性,滯於知思」說,及上蔡雲「心有止」說,遂雲:「心有何窮盡?衹得此本然之體,推而應事接物皆是。故於此知性之無所不有,知天亦以此。因省李先生雲:『盡心者,如孟子見齊王問樂,則便對雲雲;言貨色,則便對雲雲,每遇一事,便有以處置將去,此是盡心。』舊時之不曉,蓋此乃盡心之效如此,得此本然之心,則皆推得去無窮也。如『見牛未見羊』說,苟見羊,則亦便是此心矣。」方。
  「盡心、知性、知天」,此是緻知;「存心、養性、事天」,此是力行。泳。盡知存養。
  「盡心、知性」,以前看得「知」字放輕。今觀之,卻是「知」字重,「盡」字輕。知性,則心盡矣。存養,有行底意思。可學。
  問:「『盡、知、存、養』四字如何分別?」曰:「盡知是知底工夫,存養是守底工夫。」震。
  問「盡心、盡性」。曰:「盡心雲者,知之至也;盡性雲者,行之極也。盡心則知性、知天,以其知之已至也。若存心、養性,則是緻其盡性之功也。」人傑。
  孟子說「知性」,是知得性中物事。既知得,須盡知得,方始是盡心。下面「存其心,養其性」,方始是做工夫處。如大學說「物格而後知至」。物格者,物理之極處無不到,知性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無不盡,盡心也。至於「知至而後意誠」,誠則「存其心,養其性」也。聖人說知必說行,不可勝數。泳。
  蜚卿問:「『盡心,存心』,盡,莫是極至地位;存,莫是初存得這心否?」曰:「盡心,也未說極至,衹是凡事便須理會教十分周足,無少闕漏處,方是盡。存,也非獨是初工夫,初間固是操守存在這裏,到存得熟後,也衹是存。這『存』字無終始,衹在這裏。」賀孫。
  孟子說「存其心」,雖是緊切,卻似添事。蓋聖人衹為學者立下規矩,守得規矩定,便心也自定。如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人能如是存守,則心有不存者乎!今又說「存其心」,則與此為四矣。如此處,要人理會。升卿。
  存之養之,便是事;心性,便是天,故曰「所以事天也」。德明。
  仲思問「存心、養性」先後。曰:「先存心而後養性。養性雲者,養而勿失之謂。性不可言存。」
  問「存心養性以事天」。曰「天教你『父子有親』,你便用『父子有親』;天教你『君臣有義』,你便用『君臣有義』。不然,便是違天矣。古人語言下得字都不苟,如『存其心,養其性』,若作『養其心,存其性』,便不得。」問:「如何是『天者理之所從出』?」曰:「天便是那太虛,但能盡心、知性,則天便不外是矣。性便有那天。」問:「『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不惑,謂知事物當然之理;知天命,謂知事物之所以然;便是『知天、知性』之說否?」曰:「然。他那裏自看得個血脈相牽連,要自子細看。龜山之說極好。龜山問學者曰:『人何故有惻隱之心?』學者曰:『出於自然。』龜山曰:『安得自然如此!若體究此理,知其所從來,則仁之道不遠矣。』便是此說。」僩。
  「存其心」,則能「養其性」,正其情。「養其性」,如不暴。方。
  存心,便性得所養。季通說「存心」雖是,然語性已疏,性有動靜。蓋孟子本文甚切。方。
  「夭壽不貳」,不以生死為吾心之悅戚也。人傑。
  問:「『立命』,是竪立得這天之所命,不以私意參雜,倒了天之正命否?」曰:「然。」問:「『莫非命也』,此一句是總說氣稟之命,與『天命謂性』之『命』同否?」曰:「孟子之意,未說到氣稟,孟子自來不甚說氣稟。看是此句衹是說人物之生,吉兇禍福,皆天所命,人但順受其正。若桎梏而死,與立乎岩墻之下而死,便是你自取,不幹天事,未說到氣稟在。」僩。
  敬之問「夭壽」至「命也」。曰:「既不以夭壽貳其心,又須修身以俟,方始立得這命。自傢有百年在世,百年之中,須事事教是當;自傢有一日在世,一日之內,也須教事事是當始得。若既不以夭壽動其心,一嚮胡亂做,又不可。如佛氏以絶滅為事,亦可謂之『夭壽不貳』;然『修身以俟』一段,全不曾理會,所以做底事皆無頭腦,無君無父,亂人之大倫。」賀孫。
  敬之問:「『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壽夭是天命,修身是順天命。安於天理之正,無一毫人欲計較之私,而天命在我,方始流行。」曰:「『夭壽不貳』,是不疑他。若一日未死,一日要是當;百年未死,百年要是當,這便是『立命』。『夭壽不貳』,便是知性知天之力;『修身以俟』,便是存心養性之功。『立命』一句,更用通下章看。」又問:「『莫非命也,順受其正。』若是人力所致者,如何是命?」曰:「前面事都見不得。若出門吉兇禍福皆不可知,但有正不正。自傢衹順受他正底,自傢身分無過,恁地死了,便是正命。若立岩墻之下,與桎梏而死,便不是正命。或如比幹剖心,又不可不謂之正命。」直卿說:「先生嚮嘗譬喻,一似受差遣,三年滿罷,便是君命之正。若歲月間以罪去,也是命,便不是正底命。」先生曰:「若自傢無罪,便歲月間去,又不可不謂之正命。」子善問:「孟子謂『知命者不立岩墻之下』,今人卻道我命若未死,縱立岩墻之下,也不到壓死。」曰:「莫非命者,是活絡在這裏,看他如何來。若先說道我自有命,雖立岩墻之下也不妨,即是先指定一個命,便是紂說『我生不有命在天』!」因舉橫渠「行同報異」與「氣遇」等語,「伊川卻道他說遇處不是。」又曰:「這一段文勢直是緊,若精神鈍底,真個趕他不上。如竜虎變化,直是捉搦他不住!」倪。時舉略。
  問「由太虛」雲雲。曰:「本衹是一個太虛,漸漸細分,說得密耳。且太虛便是這四者之總體,而不雜乎四者而言。『由氣化有道之名』,氣化是那陰陽造化,寒暑晝夜,雨露霜雪,山川木石,金水火土,皆是衹這個,便是那太虛,衹是便雜卻氣化說。雖雜氣化,而實不離乎太虛,未說到人物各具當然之理處。」問:「太虛便是太極圖上面底圓圈,氣化便是圓圈裏陰靜陽動否?」曰:「然。」又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有這氣,道理便隨在裏面,無此氣,則道理無安頓處。如水中月,須是有此水,方映得那天上月;若無此水,終無此月也。心之知覺,又是那氣之虛靈底。聰明視聽,作為運用,皆是有這知覺,方運用得這道理。所以橫渠說:『「人能弘道」,是心能盡性;「非道弘人」,是性不知檢心。』又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此等語,皆秦漢以下人道不到。」又問:「人與鳥獸固有知覺,但知覺有通塞,草木亦有知覺否?」曰:「亦有。如一盆花,得些水澆灌,便敷榮;若摧抑他,便枯悴。謂之無知覺,可乎?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雲『與自傢意思一般』,便是有知覺。衹是鳥獸底知覺不如人底,草木底知覺又不如鳥獸底。又如大黃吃着便會瀉,附子吃着便會熱。衹是他知覺衹從這一路去。」又問:「腐敗之物亦有否?」曰:「亦有。如火燒成灰,將來泡湯吃,也苦。」因笑曰:「頃信州諸公正說草木無性,今夜又說草木無心矣。」僩。集註。
  先生問:「『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如何看?」廣雲:「虛衹是理,有是理,斯有是氣。」曰:「如何說『合』字?」廣雲:「恐是據人物而言。」曰:「有是物則有是理與氣,故有性之名;若無是物,則不見理之所寓。『由太虛有天之名』,衹是據理而言。『由氣化有道之名』,由氣之化,各有生長消息底道理,故有道之名。既已成物,則物各有理,故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廣。
  「由太虛有天之名」,都是個自然底。「由氣化有道之名」,是虛底物在實上見,無形底物因有形而見。所謂道者,如天道、地道、人道、父子之道、君臣之道、「率性之謂道」是也。「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是自然中包得許多物事。夔孫。
  「由太虛有天之名」,這全說理。「由氣化有道之名」,這說着事物上。如「率性之謂道」,性衹是理,率性方見得是道,這說着事物上。且如君臣父子之道,有那君臣父子,方見這個道理。「合虛與氣有性之名。」「虛」字便說理,理與氣合,所以有人。植。
  問:「知覺是氣之陽明否?」曰:「『由太虛有天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天命之謂性』,管此兩句。『由氣化有道之名』,『率性之謂道』,管此一句。『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此又是天命謂性,這正管此一句。」賜。
  問:「當無事時,虛明不昧,此是氣。其中自然動處,莫是性否?」曰:「虛明不昧,此理具乎其中,無少虧欠。感物而動,便是情。橫渠說得好。『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此是總說。『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此是就人上說。」賜。
  問:「『由氣化有道之名』,是自陰陽言?」曰:「方見其有許多節次。」可學。
  林問:「氣化何以謂之道?」曰:「天地間豈有一物不由其道者!」問:「合虛與氣何以有性?」曰:「此語詳看,亦得其意,然亦有未盡處。當言『虛即是性,氣即是人』。以氣之虛明寓於中,故『合虛與氣有性之名』。雖說略盡,而終有二意。」劉問:「如此,則莫是性離於道邪?」曰:「非此之謂。到這處則有是名,在人如何看,然豈有性離於道之理!」宇。
  問「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曰:「惟五峰發明得兩句好:『非性無物,非氣無形。』」燾。
  問「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曰:「虛,衹是說理。橫渠之言大率有未瑩處。有心則自有知覺,又何合性與知覺之有!」蓋卿。
  「由太虛有天之名」,至「知覺有心之名」。橫渠如此議論,極精密。驤。
  伊川雲:「盡心然後知性。」此不然。「盡」字大,「知」字零星。饒錄無此七字。卻雲:「盡心者,以其知性。」若未知性便要盡心,則懸空無下手處。惟就知性上積纍將去,自然盡心。學蒙。集義。
  問:「盡心、知性,不假存、養,其惟聖人乎!佛本不假於存、養,豈竊希聖人之事乎?」曰:「盡、知、存、養,吾儒、釋氏相似而不同。衹是他所存、所養、所知、所盡處,道理皆不是。如吾儒盡心,衹是盡君臣父子等心,便見有是理。性即是理也。如釋氏所謂『盡心、知性』,皆歸於空虛。其所存、養,卻是閉眉合眼,全不理會道理。」去偽。
  或問:「伊川雲:『心具天德。心有未盡處,便是天德未能盡。』竊嘗熟味其言。意者在天為命,在人為性,性無形質,而含之於心。故一心之中,天德具足,盡此心則知性知天矣。遊氏以『心無餘藴』為盡心,謝氏以『擴充得去』為盡心,皆此意也。然橫渠範侍講之說則又不然。範謂:『窮理者,孟子之所謂盡心也。』橫渠曰:『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不知窮理、體物之說,亦信然否?如下一段言『存心養性,所以事天也』,遊氏言之詳矣。其言曰:『「存其心」者,閑邪以存其誠也;「養其性」者,守靜以復其本也。存、養如此,則可以事天矣。』此言事天,亦伊川所謂奉順之意,其說恐不出乎此。但不知存、養之說,謂存此以養彼耶?亦既存本心,又當養其性耶?」曰:「諸傢解說『盡心』二字,少有發明得『盡』字出來者。伊川最說得完全,然亦不曾子細開說『盡』字。大抵『盡其心』,衹是窮盡其在心之理耳。窮得此,又卻不能窮得彼,便不可喚做盡心。範侍講言窮理,卻是言盡心以前底事。謝上蔡言充擴得去,卻言盡心以後事。若橫渠『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之說,此衹是言人心要廣大耳。亦不知未能盡得此心之理,如何便能盡其心得。兼『大其心』,亦做盡心說不得。遊氏『守靜以復其本』,此語有病。守靜之說,近於佛老,吾聖人卻無此說。其言『知天為智之盡,事天為仁之至』,此卻說得好。事天衹是奉順之而已,非有他也。所謂存心、養性,非二事,存心所以養性也。」去偽。
  問上蔡「盡心、知性」一段。曰:「說盡心不着。」可學。
  問:「先生盡心說曰:『心者,天理在人之全體。』又曰:『性者,天理之全體。』此何以別?」曰:「分說時,且恁地。若將心與性合作一處說,須有別。」淳。
  莫非命也章
  「盡其道而死者」,順理而吉者也;「桎梏死者」,逆理而兇者也。以非義而死者,固所自取,是亦前定,蓋其所稟之惡氣有以致之也。人傑。
  問:「『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雖謂非正,然亦以命言。此乃自取,如何謂之命?」曰:「亦是自作而天殺之,但非正命耳。使文王死於羑裏,孔子死於桓魋,卻是命。」可學。
  敬之問「莫非命也」。曰:「在天言之,皆是正命。在人言之,便是不正之命。」問:「有當然而或不然,不當然而或然者,如何?」曰:「如孔孟老死不遇,須喚做不正之命始得。在孔孟言之,亦是正命。然在天之命,卻自有差。」恪。
  問:「『莫非命也。』命是指氣言之否?」曰:「然。若在我無以致之,則命之壽夭,皆是合當如此者。如顔子之夭,伯牛之疾,是也。」廣。
  問「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因推「惠迪吉,從逆兇」之意。曰:「若是『惠迪吉,從逆兇』,自天觀之,也得其正命;自人得之,也得其正命。若惠迪而不吉,則自天觀之,卻是失其正命。如孔孟之聖賢而不見用於世,而聖賢亦莫不順受其正,這是於聖賢分上已得其正命。若就天觀之,彼以順感,而此以逆應,則是天自失其正命。」賀孫。
  「莫非命也,順受其正。」直卿雲:「如受得一邑之宰,教做三年,這是命。到做得一年被罷去,也是命。」曰:「有不以罪而枉罷者,亦是命。有罪而被罷者,非正命;無罪而被罷者,是正命也。」賀孫。
  孟子說命,至「盡心」章方說得盡。
  萬物皆備於我矣章
  黃先之問「萬物皆備於我」。曰:「如今人所以害事處,衹是這些私意難除。纔有些私意隔着了,便衹見許多般。」賀孫。
  「萬物皆備於我」,須反身而實有之,無虧無欠,方能快活。若反身而不誠,雖是本來自足之物,然物自物,何幹我事!砥。
  「反身而誠」,孟子之意主於「誠」字,言反身而實有此理也。為父而實有慈,為子而實有孝,豈不快活。若反身不誠,是無此理。既無此理,但有恐懼而已,豈得樂哉!驤。
  「反身而誠」,見得本具是理,而今亦不曾虧欠了他底。恪。
  或問:「『反身而誠』,是要就身上知得許多道理否?」曰:「是這知見得最為要緊。」賀孫。
  「反身而誠」,則恕從這裏流出,不用勉強。未到恁田地,須是勉強。此因林伯鬆問「強恕」說。淳。
  所謂「萬物皆備於我」,在學者也知得此理是備於我,衹是未能「反身而誠」。若勉強行恕,拗轉這道理來,便是恕。所謂勉強者,猶未能恕,必待勉強而後能也。所謂恕者,也衹是去得私意盡了,這道理便真實備於我,無欠闕。僩。
  或問:「萬物皆備於我」章後面說『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曰:「恕便是推己及物。恕若不是推己及物,別不是個什麽。然這個強恕者,亦是他見得『萬物皆備於我』了,衹爭着一個『反身而誠』,便須要強恕上做工夫。所謂強恕,蓋是他心裏不能推己及人,便須強勉行恕,拗轉這道理。然亦衹是要去個私意而已。私意既去,則萬理自無欠闕處矣。」燾。
  子武問「萬物皆備於我」章。曰:「這章是兩截工夫。『反身而誠』,蓋知之已至,而自然循理,所以樂。『強恕而行』,是知之未至,且恁把捉勉強去,少間到純熟處,便是仁。」木之。
  問:「『萬物皆備於我』,下文既雲『樂莫大焉』,何故復雲『強恕』?」曰:「四句二段,皆是蒙上面一句。」問:「『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是大賢以上事;『強恕求仁』,是學者身分上事否?」曰:「然。」問:「大賢以上,是知與行俱到;大賢以下,是知與行相資發否?」曰:「然。」頃之,復曰:「『反身而誠』,衹是個真知。真實知得,則滔滔行將去,見得萬物與我為一,自然其樂無涯。所以伊川雲『異日見卓爾有立於前,然後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正此意也。」道夫。
  強,是勉強而行;恕,是推己及物。「強恕而行」,是要求至於誠。去偽。
  敬之說:「強恕,衹事事要擴充教是當。雖是自傢元未免有些病痛,今且着事事勉強做去。」曰:「未至於『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處,且逐事要推己及人,庶幾心公理得。此處好更子細看。」賀孫。
  問「強恕而行」。曰:「此是其人元不曾恕在。故當凡事勉強,推己及人。若『反身而誠』,則無待於勉強矣。」又問:「莫須卓然立志方得?」曰:「也不須如此,饑時便討飯吃。夔孫錄雲:「纔見不恕時,便須勉強,如饑便吃飯。」初頭硬要做一餉,少時卻衹恁消殺了,到沒意思。」儒用。夔孫同。
  「強恕而行,求仁莫近」,不可將「恕」字低看了。求仁莫近於恕,「恕」字甚緊。蓋卿。
  問「萬物皆備於我」。曰:「未當如此。須從『孟子見梁惠王』看起,卻漸漸進步。如看論語,豈可衹理會『吾道一以貫之』一句?須先自學而篇漸漸浸灌到純熟處,其間義理卻自然出。」季札。
  問:「伊川說『萬物皆備於我』,謂『物亦然,皆從這裏出去』,如何?」曰:「未須問此,枉用工夫,且於事上逐件窮看。凡接物遇事,見得一個是處,積習久自然貫通,便真個見得理一。禪者雲:『如桶底脫相似。』可謂大悟。到底不曾曉得,纔遇事,又卻迷去。」德明。集義。
  或問:「明道說:『學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孟子言「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則為大樂。若反身未誠,則猶是二物有對,又安得樂?訂頑意思乃備言此體。』橫渠曰:『「萬物皆備於我」,言萬事皆有素於我也。「反身而誠」,謂行無不慊於心,則「樂莫大焉」。』如明道之說,則物衹是物,更不須作事,且於下文『求仁』之說意思貫串。橫渠解『反身而誠』為行無不慊之義,又似來不得。不唯以物為事,如下文『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通貫得為一意?」曰:「橫渠之說亦好。『反身而誠』,實也。謂實有此理,更無不慊處,則仰不愧,俯不怍,『樂莫大焉』。『強恕而行』,即是推此理以及人也。我誠有此理,在人亦各有此理。能使人有此理亦如我焉,則近於仁矣。如明道這般說話極好,衹是說得太廣,學者難入。」去偽。銖同。
  「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萬物不是萬物之跡,衹是萬物之理皆備於我。如萬物莫不有君臣之義,自傢這裏也有;萬物莫不有父子之親,自傢這裏也有;萬物莫不有兄弟之愛,自傢這裏也有;萬物莫不有夫婦之別,自傢這裏也有,是這道理本來皆備於吾身。反之於吾身,於君臣必盡其義,於父子必盡其親,於兄弟必盡其愛,於夫婦必盡其別。莫不各盡其當然之實理,而無一毫之不盡,則仰不愧,俯不怍,自然是快活。若是反之於身有些子未盡,有些子不實,則中心愧怍,不能以自安,如何得會樂?橫渠曰:「『萬物皆備於我矣』,言萬物皆素定於我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故『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若不是實做工夫到這裏,如何見得恁地?賀孫。
  「萬物皆備於我」,橫渠一段將來說得甚實。所謂萬物皆在我者,便衹是君臣本來有義,父子本來有親,夫婦本來有別之類,皆是本來在我者。若事君有不足於敬,事親有不足於孝,以至夫婦無別,兄弟不友,朋友不信,便是我不能盡之。反身則是不誠,其苦有不可言者,安得所謂樂!若如今世人說,卻是無實事。如禪傢之語,衹虛空打個筋鬥,卻無着力處。。
  問:「『樂莫大焉』,莫是見得『萬物皆備於我』,所以樂否?」曰:「誠是實有此理。檢點自傢身命果無欠闕,事君真個忠,事父真個孝,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其樂孰大於此!橫渠謂『反身而誠』,則不慊於心,此說極有理。」去偽。
  行之而不着焉章
  方行之際,則明其當然之理,是行之而着;既行之後,則識其所以然,是習矣而察。初間是照管嚮前去,後來是回顧後面,看所行之道理如何。如人吃飯,方吃時,知得飯當吃;既吃後,則知飯之飽如此。僩。
  着,曉也;察,識也。方其行之,而不曉其所當然;既習矣,而猶不識其所以然。人傑。
  「習矣而不察」,「習」字重,「察」字輕。可學。
  「習矣不察,行矣不着。」如今人又不如此。不曾去習,便要說察;不曾去行,便要說着。「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今人未曾理會「可與共學」,便要「適道」。賀孫。
  待文王而後興章
  「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豪傑質美,生下來便見這道理,何用費力?今人至於瀋迷而不反,而聖人為之屢言之,方始肯求,已是下愚了。況又不知求之,則終於為禽獸而已!蓋人為萬物之靈,自是與物異。若迷其靈而昏之,則是與禽獸何別!大雅。
  霸者之民章
  自「王者之民皞皞如也」而下,至「豈曰小補之哉」,皆說王者功用如此。人傑。
  「『所過者化』,衹是身所經歷處,如舜耕歷山、陶河濱者是也。略略做這裏過,便自感化,不待久留,言其化之速也。」謙之雲:「『所存者神』,是心中要恁地便恁地否?」曰:「是。『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小補,衹是逐片逐些子補綴。『上下與天地同流』,重新鑄一番過相似。」恪。
  問:「集註云:『所存主處,便神妙不測,所經歷處皆化。』如此,即是民化之也,非『大而化之』之『化』。」曰:「作『大而化』之『化』有病,則是過了者化物,未過時卻凝滯於此。衹是所經歷處,纔沾着些便化也。雷一震而萬物俱生動,霜一降而萬物皆成實,無不化者。書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亦是此意。『所存主處,便神妙不測。』『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問:「『同流』是與天地同其神化否?」曰:「此難言,各有一分去聲。在裏。」曰:「是個參贊意否?」曰:「亦不是參贊。」德明。
  「存神、過化」,程說甚精,正得孟子本意。過,是身所經歷處,無不感動,如「黎民於變」,便是化。存,是存主處,不是主宰,是存這事,這事便來應。二程看文字最精密,如中庸說,門人多不能曉其意。淳。集義。
  「過化、存神」,伊川說好。過,衹是經歷處,以舜觀之,可見。存,則存主處,便如「綏來、動和」之意。都就事上說,反復此一段自可見。端蒙。
  「所過者化」,程子經歷之說甚好。蓋不獨是所居久處,衹曾經涉處便皆化。「所存者神」,存是自傢主意處。便不測,亦是人見其如此。。
  黃子功問:「伊川說,過是經歷處,是否?」曰:「衹是過處人便化,更不待久。」問「所存者神」。曰:「此纔有所存,彼便應,言感應之速也。所以荀子云:『仁人之兵,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衹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處,便是神。」子功曰:「如『舞幹羽於兩階,七旬有苗格』,亦是此理。」曰:「然。」文蔚。
  問:「經歷處則無不化。不經歷處如何?」曰:「此言經歷處便化,如在鄉則一鄉化,在天下則天下化。過者,言其感人之速如此,衹被後來人說得太重了。『所存者神』,吾心之所存處,便成就如神耳。如書云『從欲以治,四方風動』之意。化,是人化也;神,是事之成就如神也。」去偽。
  「君子所過者化」,伊川本處解略。易傳「大人虎變」,卻說得詳。荀子亦有「仁人過化存神」之語,此必古語。如「剋己復禮」,亦是古語。左傳中亦引「剋己復禮,仁也」。如「崇德、修慝、辨惑」,亦是古語,蓋是兩次問了。燾。
  「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伊川解革卦,言「所過變化,事理炳着」。所過,謂身所經歷處也。文蔚。
  「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存是存主,過是經歷。聖人「綏之斯來,動之斯和」,纔過便化。橫渠說卻是兩截。從周。
  問:「『過化,存神』,有先後否?」曰:「初無先後。便如橫渠之說,亦無先後。」去偽。
  「過化、存神」,舊說,所應之事過而不留,便能「所存者神」。神,即神妙不測。故上蔡雲:「『所過者化』,故『所存者神』;『所存者神』,故『所過者化』。」鄉裏李欲纔雲:「譬如一面鏡,先來照者既去不見了,則後來者又可以照。若先底衹在,則不復能照矣。」將做一事說,亦自好。但據孟子本文,則衹是身所經歷處便化,心所存主處便神,如「綏斯來,動斯和」。又荀子亦言「仁人之兵,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似是見成言語,如「金聲玉振」之類,故孟荀皆用之。荀卿非孟子,必不肯用其語也。方子。
  問:「尋常人說,皆云『所過者化』,便能『所存者神』。」曰:「他是就心說。據孟子意,乃是就事說。」問:「註引舜事,如何?」曰:「舜在下,衹得如此。及見用,則賓四門之屬,皆是化。聖人豈能傢至戶曉。蓋在吾化中者皆是過。」問:「『存神』與『過化』如何別?」曰:「過化,言所過即化;存神,便有嚮應意思。」問:「上蔡雲:『「所過者化」,便「所存者神」;「所存者神」,便「所過者化」。』」曰:「此是就心說。事來不留於心,便是存神,存神便能過化。橫渠雲:『性性為能存神,物物為能過化。』亦是此說。」可學。
  人之所不學而能者章
  至之問:「『達之天下也』,方為仁義。」曰:「『親親,仁也;敬長,義也。』不待達之天下,方始謂之仁義。『無他,達之天下』,衹說達之天下,無別道理。」賀孫。
  舜居深山之中章
  問:「『舜聞善言,見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能禦。』其未有所聞見時,氣象如何?」曰:「湛然而已。其理充塞具備,一有所觸,便沛然而不可禦。」問:「學者未有聞見之時,莫須用持守而不可放逸否?」曰:「纔知持守,已自是聞善言,見善行了。」道夫。
  無為其所不為章
  敬之問「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曰:「人心至靈,其所不當為、不當欲之事,何嘗不知。但初間自知了,到計較利害,卻自以為不妨,便自冒昧為之、欲之耳。今既知其所不當為、不當欲者,便要來這裏截斷,斷然不為、不欲,故曰:『如此而已矣。』」恪。
  人之有德慧術知章
  或問「德慧、術知」。曰:「德慧純粹,術知聰明。須有樸實工夫,方磨得出。」履孫。
  廣土衆民章
  敬之問:「『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君子但當自盡吾心之天理,雖達而在上,做出事業功名,亦衹似雲浮於太虛之中,於我何有哉?」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固是人所欲。與其處畎畝之中,孰若進而得行其道,使天下皆被其澤!要得出行其道者,亦是人之所欲。但其用其捨,於我性分之內,本不相關。進而大行,退而窮居,於我性分之內,無所加損。」賀孫。
  問「君子所性」章。曰:「衹是這一個道理。雖達而為堯舜在上,亦不是添加些子;窮而為孔孟在下,亦不是減少些子。蓋這一個道理,合下都定了,更添減不得。」又云:「這『所性』字說得虛,如『堯舜性之』之『性』字。」燾。
  敬之問「君子所性」。曰:「此是說生來承受之性。『仁義禮智根於心』,便見得四端着在心上,相離不得。纔有些子私意,便?斷了那根,便無生意。譬如木根着在土上,方會生,其色也睟然,都從那根上發出來。且『性』字從『心』,便見得先有這心,便有許多物在其中。」恪。
  問「仁義禮智根於心」。曰:「上說君子,是通聖人言。蓋君子氣稟清明,無物欲之纍,故合下生時,這個根便着土,所以生色形見於外。衆人則合下生時,便為氣稟物欲一重隔了,這個根便未着土在。蓋有殘忍底心,便沒了仁之根;有頑鈍底心,便沒了義之根;有忿狠底心,便沒了禮之根;有黑暗底心,便沒了智之根,都各有一重隔了。而今人衹要去其氣質物欲之隔,教四者之根着土而已。如『堯舜性之』,便是根已着土了。『湯武反之』,便是元來未曾着土,而今方移得來着土了。」燾。
  問「仁義禮智根於心」。曰:「雖是自傢合下都有這個物,若有些子私欲夾雜在其中,便把好底和根都?去了。」賀孫。
  安卿問:「『仁義禮智根於心』,何謂根?」曰:「養得到,見得明,便自然生根,此是人功夫做來。」義剛。
  看文字當看大意,又看句語中何字是切要。孟子謂「仁義禮智根於心」,衹「根」字甚有意。如此用心,義理自出。季札。
  問「四體不言而喻」。曰:「是四體不待命令而自如此。謂『手容恭』,不待自傢教他恭而自然恭;『足容重』,不待自傢教他重而自然重,不待教化如此而自如此也。」燾。
  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章
  「『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學而不從這裏,則所為雖善,要為好事,終是有不是處。」因言:「舊見劉子澄作某處學記,其中有雖不能為嚮上事,亦可以做嚮下一等之意,大概是要退,如此便不得。」人傑。
  至之問「孔子登東山而小魯」一節。曰:「此一章,如詩之有比興。比者,但比之以他物,而不說其事如何;興,則引物以發其意,而終說破其事也。如『孔子登東山而小魯』,至『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此興也。『觀水有術,必觀其瀾』,至『容光必照焉』,此比也。『流水之為物也』,至『不成章不達』,此又是興也。比者,如『鶴鳴於九臯』之類;興者,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上引『毚兔』、『柔木』之類是也。『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蓋人之為學,須是務實,乃能有進。若這裏工夫欠了些分毫,定是要透過那裏不得。」時舉。
  問:「『必觀其瀾』,是因其瀾處,便見其本耶?抑觀其瀾,知其有本了,又須窮其本之所自來?」曰:「若論水之有原本,則觀其流,必知其有原。然流處便是那原本,更去那裏別討本?衹那瀾便是那本了。若非本,何處有那流?若說觀其瀾,又須觀其本,則孟子何不曰『必觀其本』?他說『觀其瀾』,便是就瀾處便見其本。」僩。
  雞鳴而起章
  敬之問:「『利與善之間也』,這個利,非是有心於為利。衹見理不明,纔差些,便入那邊去。」曰:「然。纔差嚮利邊去,衹見利之為美。」賀孫。
  或問「利與善之間」。曰:「間,是兩者相並在這裏。一條路做這邊去,一條路做那邊去,所以謂之間。」
  「利與善之間」,不是冷水,便是熱湯,無那中間溫吞暖處也。僩。
  「利、善,若衹是利、善,則易理會。今人所為處都是利,衹管硬差排道是善。今人直是差處多。衹一條大路,其餘千差萬別,皆是私路。」因舉張子韶小說雲雲。賀孫。
  「利與善之間。」若纔有心要人知,要人道好,要以此求利祿,皆為利也。這個極多般樣,雖所為皆善,但有一毫歆慕外物之心,便是利了。如一塊潔白物事,上面衹着一點黑,便不得為白矣。又如好底物事,如腦子之屬,上面衹着一點糞穢,便都壞了,不得為香矣。若是糞穢上面假饒着一堆腦麝,亦不濟事。做善須是做到極盡處,方喚做善。僩。
  用之問:「舜『孳孳為善』。『未接物時,衹主於敬,便是為善。』以此觀之,聖人之道不是默然無言。聖人之心『純亦不已』,雖無事時,也常有個主宰在這裏。固不是放肆,亦不是如槁木死灰。」曰:「這便如夜來說衹是有操而已一段。如今且須常存個誠敬做主,學問方有所歸着。如有屋捨了,零零碎碎方有頓處。不然,卻似無傢捨人,雖有千萬之寶,亦無安頓處。今日放在東邊草裏,明日放在西邊草裏,終非己物。」賀孫。
  或問「為善、為利」處。因舉龜山答廖尚書用中一段,曰:「龜山說得鶻突,廖公認得不子細,後來於利害上頗不分別。紹興間,秦氏主和,建議不决,召廖公來。他懵然不知,卻去問他平日所友善之人,如鄭邦達輩。邦達亦不思量,便雲:『和是好事。』故廖公到闕即主和議,遂為中丞,然他亦不肯為秦氏鷹犬。」秦嘗諷令言趙公鼎,廖竟不從而出。燾。
  楊子取為我章
  「楊朱乃老子弟子,其學專為己。列子云:『伯成子羔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其言曰:「一毛安能利天下?使人人不拔一毛,不利天下,則天下自治矣。」』」問:「老子似不與楊朱同。」曰:「老子窺見天下之事,卻討便宜置身於安閑之地,雲『清靜自治』,豈不是與朱同?」又問:「伊川說老子,謂先語大道,後卻涉些姦詐。如雲『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之類。」曰:「孔孟亦知天下有許多事,何故不壓他?」曰:「孔孟見實理,把作合做底看。他不見實理,把做無故不肯為。」問:「孔子曾見他書否?」曰:「未必見。」厚之問:「孔子何為問禮於他?」曰:「他本周傢史官,自知禮,衹是以為不足道,故一切埽除了。曾子問中自見孔子問他處。邵康節亦有些小似他。」問:「淵源錄中何故有康節傳?」曰:「書坊自增耳。」可學。
  問:「『墨氏兼愛,楊氏為我。』夫兼愛雖無差等,不合聖人之正道,乃是割己為人,滅去己私,猶足立教。若為我,乃小己自私之事,果何足以立教耶?」曰:「莊子數稱楊子居之為人,恐楊氏之學,如今道流修煉之士。其保嗇神氣,雖一句話也不妄與人說,正孟子所謂『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是也。」柄。
  問:「楊墨固是皆不得中。至子莫,又要安排討個中執之。」曰:「子莫見楊墨皆偏在一處,要就二者之中而執之,正是安排尋討也。原其意思固好,衹是見得不分明,依舊不是。且如『三過其門而不入』,在禹稷之時則可,在顔子則不可。『居陋巷』,在顔子之時則是中,在禹稷之時則非中矣。『居陋巷』則似楊氏,『三過其門而不入』則似墨氏。要之,禹稷似兼愛而非兼愛,顔子似為我而非為我。」道夫雲:「常記先生雲:『中,一名而函二義。這個中,要與喜怒哀樂未發之中異,與時中之中同。』」曰:「然。」道夫。
  堯舜性之也章
  「性之」,是合下如此;「身之」,是做到那田地。端蒙。
  「堯舜性之也」,「性」字似「稟」字。「湯武身之也」,是將這道理做成這個渾身,將這渾身做出這道理。「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舊時看此句,甚費思量。有數樣說,今所留二說,也自倒斷不下。僩。
  黃仁卿問:「『性善』之『性』與『堯舜性之』之『性』,如何?」曰:「『性善』之『性』字實,『性之』之『性』字虛。性之,衹是合下稟得,合下便得來受用。」又曰:「反之,是先失着了,反之而後得。身之,是把來身上做起。」節。
  聖人之心,不曾有個起頭處。「堯舜性之」,合下便恁地去,初無個頭。到「湯武反之」,早是有頭了,但其起處甚微。五霸則甚大。
  或問:「『仁,人心也。』若假藉為之,焉能有諸己哉?而孟子卻雲五霸『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何也?」曰:「此最難說。前輩多有辨之者,然卒不得其說。『惡知』二字為五霸設也,如雲五霸自不知也。五霸久假而不歸,安知其亦非己有也。」去偽。
  問:「『久假不歸,惡知其非有?』舊解多謂,使其能久假而不歸,惡知終非其有?」曰:「諸傢多如此說,遂引惹得司馬溫公東坡來闢孟子。」問:「假之之事,如責楚包茅不貢,與夫初命、三命之類否?」曰:「他從頭都是,無一事不是。如齊桓尚自白直,恁地假將去。至晉文公做了千般蹺蹊,所以夫子有『正、譎』之論。博議說『譎、正』處甚好,但說得來連自傢都不好了。」又曰:「假之,非利之之比。若要識得假與利,衹看真與不真,切與不切。『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正是利之之事也。」道夫雲:「『安仁』便是『性之』,『利仁』便是『反之』,『假之』之規模自與此別。」曰:「不干涉。如『勉強而行』,亦非此比。安、利、勉強,皆是真切,但有熟不熟耳。」頃之,嘆曰:「天下事誰不恁地!且如漢祖三軍縞素,為義帝發喪,他何嘗知所謂君臣之義所當然者!但受教三老,假此以為名而濟其欲爾。」問:「如夫子稱管仲『如其仁』,也是從『假』字上說來否?」曰:「他衹是言其有仁之功,未說到那『假』字上在。且如孺子入井,有一人取得出來,人且稱其仁,亦未說到那『納交、要譽、惡其聲而然』。」道夫問:「如此說,則『如』字如何解?」曰:「此直深許其有仁耳。人多說是許其似仁而非仁,以文勢觀之,恐不恁地,衹是許其仁耳。」道夫雲:「假之之事,真所謂『幽沉仁義』,非獨為害當時,又且流毒後世。」曰:「此孟子所以不道桓文而卑管晏也。且如興滅繼絶,誅殘禁暴,懷諸侯而尊周室,百般好事他都做,衹是無惻怛之誠心。他本欲他事之行,又恰有這題目入得,故不得不舉行。」道夫雲:「此邵子所以有『功之首,罪之魁』之論。」曰:「他合下便是恁地。」道夫。
  王子墊問曰章
  王子墊問士尚志一段,中間反復說「仁義」二字,都有意,須思量得。僩。
  桃應問曰章
  問:「瞽瞍殺人,在臯陶則衹知有法,而不知有天子之父;在舜則衹知有父,而不知有天下。此衹是聖賢之心坦然直截,當事主一,不要生枝節否?」曰:「孟子衹是言聖賢之心耳。聖賢之心合下是如此,權製有未暇論。然到極不得已處,亦須變而通之。蓋法者,天下公共,在臯陶亦衹得執之而已。若人心不許舜棄天下而去,則便是天也。臯陶亦安能違天!法與理便即是人心底。亦須是合下有如此底心,方能為是權製。今人於事合下無如此底心,其初便從權製去,則不可。」淳。
  「桃應之問,孟子之對,楊氏有『議貴』之說,如何?」曰:「使舜欲為天子,又欲免瞽瞍,則生議貴之法矣。」人傑。
  孟子自範之齊章
  問:「孟子言『居移氣,養移體』後,卻衹論居不論養,豈非居能移人之氣,亦如養之能移人之體乎?」曰:「有是居,則有是養。居公卿,則自有公卿底奉養;居貧賤,則自有居貧賤底奉養。言居,則養在其中。」去偽。
  形色天性章
  至之問「形、色」。曰:「有這形,便自有這色,所以下文衹說『踐形』。蓋色便在形裏面;色,猶言容貌也。」時舉問:「『形、色』自是兩字否?」曰:「固是。」時舉。
  敬之問:「『形色天性。』形是耳目口鼻之類,色是如何?」曰:「一顰一笑,皆有至理。時舉錄雲:「凡一顰一笑,一語一默,無非天理。」『形』字重,『色』字輕,故下面但雲:『惟聖人可以踐形。』」直卿雲:「形是『動容貌』,色是『正顔色』。」曰:「固是。」南升。
  問:「『色』字如何?」曰:「有形便有色,如『動容周旋中禮』,則色自正。如祭祀則必有敬之色,臨喪則必有哀之色,故下文衹言『踐形』。」。
  問:「『形色天性』下,衹說踐形而不云色,何也?」曰:「有此形則有此色,如鳥獸之形自有鳥獸顔色,草木之形自有草木顔色。言形,則色在其中矣。」去偽。
  形色上便有天性。視,便有視之理;聽,便有聽之理。閎祖。
  「踐形」,是有這個物事,腳實踏着,不闕了他個。有是形便有是理,盡得這個理,便是踐得這個形。耳目本有這個聰明,若不盡其聰明時,便是闕了這個形,不曾踐得。恪。
  「惟聖人可以踐形。」踐,非踐履之謂。蓋言聖人所為,便踏着這個形色之性耳。道夫。
  論「踐形」,雲:「天生形色,便有本來天理在內。賢人踐之而未盡,聖人則步步踏着來路也。」方。
  人之有形有色,無不各有自然之理,所謂天性也。惟聖人能盡其性,故即形即色,無非自然之理。所以人皆有是形,而必聖人然後可以踐其形而無歉也。踐,如踐言之「踐」
  ,伊川以為「充人之形」是也。人傑。
  盡性,性有仁,須盡得仁;有義,須盡得義,無一些欠闕方是盡。踐形,人有形,形必有性。耳,形也,必盡其聰,然後能踐耳之形;目,形也,必盡其明,然後能踐目之形。踐形,如踐言之「踐」。伊川雲:「踐形是充人之形。」盡性、踐形,衹是一事。閎祖。
  蜚卿問:「既是聖人,如何卻方可以踐形?」曰:「踐,如掩覆得過底模樣,如伊川說充其形色,自是說得好了。形,衹是這形體。色,如『臨喪則有哀色,介冑則有不可犯之色』之類。天之生人,人之得於天,其具耳目口鼻者,莫不皆有此理。耳便必當無有不聰,目便必當無有不明,口便必能盡別天下之味,鼻便必能盡別天下之臭,聖人與常人都一般。惟衆人有氣稟之雜,物欲之纍,雖同是耳也而不足於聰,雖同是目也而不足於明,雖同是口也而不足以別味,雖同是鼻也而不足以別臭。是雖有是形,惟其不足,故不能充踐此形。惟聖人耳則十分聰,而無一毫之不聰;目則十分明,而無一毫之不明;以至於口鼻,莫不皆然。惟聖人如此,方可以踐此形;惟衆人如彼,自不可以踐此形。」賀孫。
  君子所以教者五章
  或問:「『君子之所以教者』,諸先生說得如何?」曰:「諸先生不曾說得分明。曾子學到孔子田地,故孔子與他說一貫之道,此所謂『如時雨化之者也』。時雨雲者,不先不後,適當其時而已。成德,如顔淵閔子騫者是也。達材,如冉有季路是也。答問,如孟子與公孫醜萬章之徒是也。有私淑艾者,橫渠謂『正己而物正』,非然也。此五者一節輕似一節。『大人正己而物正』,大小大事,不應安排在答問之下。以某觀之,此言為不曾親聖人者設也。彼雖不曾承聖人之誨,私得於善治孔子之道者,亦足以發也,故又在答問之下。」去偽。
  成德,成就其德,如孔子於冉閔,德則天資純粹者。達材,通達其纔,如孔子於由賜,纔是明敏者。答問,則早費言語。私淑艾,卻是不曾及門,聞風而善者。端蒙。
  伯豐問:「橫渠雲:『顔子私淑艾以教人,隱而未見之仁也。』如何?」曰:「舊解『有私淑艾者』,謂自善其身,而示教於人,故橫渠如此說。然考孟子所謂『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此人者,是孟子指其師友子思之類。以謂予不得親見孔子而師之,衹是我私竊傳其善於人,如有私淑艾者,卻是『君子所以教者五』,然亦有次敘,有如時雨化之者,他地位已到,因而發之,孔子於顔曾是也。其次成德、達材,又隨人資材成就。有答問者,未及師承,衹是來相答問而已。私淑艾者,未嘗親見面授,衹是或聞其風而師慕之,或私竊傳其善言善行,學之以善於其身,是亦君子之教誨也。橫渠集中有祭文雲:『私淑祖考之遺訓。』說得文義卻順。」。
  公孫醜曰道則高矣美矣章
  「引而不發。」引,引弓也;發,發矢也。躍如,如踴躍而出,猶言「活潑潑地」也。人傑。
  「『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下三字屬君子。言雖引而不發,而其言意中躍躍然會動,如所謂活潑潑地也。」及入解,又云:「躍躍然於動靜語默之間。」方。
  躍如,是道理活潑潑底發出在面前,如甲中躍出。升卿。
  「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須知得是引個甚麽?是怎生地不發?又是甚麽物事躍在面前?須是聳起這心與他看,教此心精一,無些子夾雜,方見得他那精微妙處。又曰:「道理散在天下事物之間,聖賢也不是不說,然也全說不得,自是那妙處不容說。然雖不說,衹纔挑動那頭了時,那個物事自跌落在面前。如張弓十分滿而不發箭,雖不發箭,然已知得真個是中這物事了。須是精一其心,無些子他慮夾雜,方看得出。」僩。
  「『引而不發,躍如也』,與『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同意否?」曰:「這般有問答處,盡好看。這見得恁地問,便恁地答。最是酬酢處見意思,且自去看。」賀孫。
  或問:「範謂:『君子之射,引而不發,以待彀與的之相偶。心欲必中,故躍如也。』此說如何?」曰:「范氏此說最好笑!豈有君子之射常引而不發者乎!衹管引而不發,卻成甚射也!『引而不發』之語,衹緣上文說射,故有此語。此衹是言君子之教人,但開其端以示人而已,其中自有個躍如底道理。學者須是識得這個道理,方知君子教人為甚忠。故下文『中道而立,能者從之。』」去偽。
  於不可已而已章
  「進銳退速」,其病正在意氣方盛之時,已有易衰之勢,不待意氣已衰之後,然後見其失也。
  知者無不知也章
  「知者無不知也。」問:「知在先否?」曰:「也是如此,亦不專如此。固是用知得審。若知不審,以賢為否,以否為賢,少間那仁上便安頓不着。」僩。
  正淳問:「『急先務』一段何如?」曰:「人人各有當務之急。『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此各有所急也。『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此聖人之所急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若學圃、學稼,則是不急。今人讀書中亦自有合着急處。若是稍慢處理會未得,也且放過不妨,緊要處須着理會。」又問:「『急親賢也,急先務也』,治天下莫過於親賢,知卻隨時因事為之,故不指言。如舜之舉相、去兇,是舜之先務;禹之治水,是禹之先務,何如?」曰:「大略是如此。下文雲『此之謂不知務』。須是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如眼下修緝禮書,固是合理會。若衹知有這個,都睏了,也不得。又須知自有要緊處,乃是當務。又如孟子答『今之樂,猶古之樂』,這裏且要得他與百姓同樂是緊急。若就這裏便與理會今樂非古樂,便是不知務。」賀孫。人傑錄別出。
  問:「如舜舉臯陶,湯舉伊尹,所謂親賢者,乃治天下者不易之務。若當務之急,是隨其時勢之不同。堯之歷象、治水,舜之舉相、去兇,湯之伐夏救民,皆所務之急者。」曰:「也是如此。然當務之急,如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亦不用於耕耳』。又如夫子言『務民之義』,應係所當為者,皆是也。」漢卿問:「『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流歠,而問無齒决,是之謂不知務。』卻止說智,不說仁?」曰:「便是並與仁說。所謂『急親賢之為務』,豈不為仁乎?」先生因推言:「學者亦有當務。如孟子論今樂古樂,則與民同樂,乃樂之本,學者所當知也。若欲明其聲音節奏,特樂之一事耳。又如修緝禮書,亦是學者之一事。學者須要窮其源本,放得大水下來,則如海潮之至,大船小船莫不浮泛。若上面無水來,則大船小船都動不得。如講學既能得其大者,則小小文義,自是該通。若衹於淺處用功,則必不免沉滯之患矣。」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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