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杏兒：女人擅變(2)      半夏 Ban Xia

　　大約正是因此，揚州太守大張宴席，便挑選太平園中杏花爛漫開放的季節，在每一株杏樹下，都安排倚靠着一位風情萬種的官妓，且有個名號，叫做爭春。據說開元盛世時，取消了該宴，有人樹下還真切偷聽到花的嘆息之聲。足見煙火味道，連花都流連。
　　但如果用杏花三月來描述男人，纔是別開洞天的思辯。但鑒於本土的女主，並沒有合法的現行丈夫，所以國傢規格的男伴，起碼不便昭彰吹捧。而不解風情的呆漢和職業做鴨人士的低調，也均不適宜與杏花發生關係。所以，反倒衹剩下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風流酸纔，輕輕的走輕輕的來，不動聲色間，塗炭天下女人，卻依然騷動所有女生的芳心，真的是最為酷似。老話裏早就告誡，杏是傷害人的。但女人如果事事都聽老話的忠告，哪裏還有花心少爺生活情趣的空間？采花也許導致孳生社會不穩定因素，卻能夠傳遞花粉，讓更多的生命綻放，不好一棍子敲死喲。
　　還是取消爭春宴席的唐朝，登科新進士們在雁塔南邊的杏園裏召開探花宴，要選二三少年清秀俊俏的做探花使，遍遊名園，折取名花。若是別人先折得花，探花郎便要受罰。這規矩後來傳到南宋，殿試的第三名，就專叫了探花。也唯其如此，皇上欽點的時候，也須私心留意，必須找個相貌相當的纔是。可見男人采花，屬於官方保護，比起倚杏的爭春嘆息，氣派自然十足。
　　宰相的兒子杜牧，縱情聲色，揚州一覺，青樓薄幸，卻寫過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清新句子。不過，杜長官的杏花村，該是他做過刺史的池州風光，而非笤帚高懸徐娘當垆的山西賣酒小鋪。
　　賞玩杏花雖然江南最盛，一句杏花春雨江南的句子，織在羅帕上，都風靡了四方，但若是落實到花後結出的形如彈丸的果子，則還是北地的滋味勝過江南。杏子生酸熟甜，有人說它類梅者味酸，類桃者味甜。五代十國時候，揚州發跡的吳王楊行密，富貴了講究避諱，因為杏行二字聽起來有些嫌疑，便將杏篡改為甜梅，一舉便將兩類不同杏子混為了一談，大有南北統一的氣勢。不過，甜梅的歷史十分短促，很快就被人遺忘，所以《農書》上還是說，北方肉杏甚佳，赤大而扁，謂之金剛拳。大約惟此，聖人優遊於濃蔭蔽日的林間，坐在叫做杏壇的水澤之中享受天籟，弟子們朗朗讀書，孔老師弦歌鼓琴，果真一派和心養性的融融景象呢。
　　當然，這掌故出在寓言天下的《莊子》裏邊，屬於未必是真的拿名人說事兒，鼓吹的是須眉交白曾經教導過屈原大夫的野人漁父，據說影射的是輔佐勾踐平吳的大夫范蠡。範大夫功成名就時，裹脅了美女西施，泛舟五湖，韜光晦跡，到山東一帶做了財主陶朱公，逍遙自在，後人一片聲的羨慕景仰。至於麯阜縣城孔廟裏的杏壇，乃是後人因應寓言的傅會，當不得真。
　　前人說，杏花無奇，多種成林則佳。這話當然不假。不過，成林之後的杏樹，除了着重眼球的看花，也還有另外的實在用處。
　　三國時吳國的董奉，擅長醫道，據說病死三天的人，被他一丸藥下去，頓飯功夫就目張手動，半天時起身，四天後說話，很有點神仙妙手的味道。傳說他住在廬山，並不種田治産，衹是每天給人瞧病，卻不收錢，衹須種樹，重病號痊愈的，讓栽杏五株，輕的一株，如此數年，便擁有了蔚然成林的十萬株杏。於是杏林就成了醫者的口碑。
　　但董大夫也有範大夫一樣的經濟頭腦，到了杏子大熟季節，命人在林中草紮起一座倉庫，貼下告示，說有買杏的，不須通報本主，衹管帶上一個單位的𠔌子，就可以取走同樣單位的杏子。這樣的交易，公平與否，不方便考證，但董大夫十萬杏樹，每年收入的𠔌子，足有兩萬斛。董大夫發財不忘慈善，轉手就用這𠔌子賑救貧乏的窮人，以及盤纏不足的旅人，這當然不是合理的避稅，而是典型的種植福田。
　　然而誠信問題嚮來是本土的癥結。就有聰明人拿了少於單位的糧食取走了多於糧食的杏。這情形單靠自我約束自然不靈。董大夫慧根天縱，早有防範，預先就讓山中的禽獸遊戲於樹下，發現有聰明人的不公平勾當，林中的群虎就會咆哮追逐，來人逃命，跌跌撞撞，不免多有傾覆，回傢度量，剩下的正好是該當得到的。
　　還有比聰明人更聰明的盜賊，去了也是遭遇群虎狂追，並且直追到傢，咬死為止。傢裏人知道是盜竊的報應，趕緊將杏子奉還董大夫，叩頭謝罪。董大夫一笑置之，丸藥投下，再次上演起死回生的絶技。於是，董大夫的買賣，福字不到頭的繼續發達。
　　不能說董大夫埋伏了什麽機心，所謂其人其道，總不為過。衹是董大夫拾掇誠信陷阱的尖端手段，不是一般人就能具有的，不光妙手回春，還要有收放自如的控獸之術，所以他衹好被當作神仙，僅供後人瞻仰，卻不能夠效法學習。於是，誠信的流毒餘孽，衹好依然如故，至今不絶。
　　孫思邈說，杏乃心之果，心病宜食之。對照董大夫的恩怨故事，這話真的令人醍醐灌頂。可惜的是，杏子性熱，多食傷人，一如老實人直面人生的必然吃虧。唉，天下的事，從來難以兩全的。為生存計，金剛拳頭一樣的法力之杏，衹好規避開糾纏不清的些許誠信，先行解决比它更加危及性命的嚴峻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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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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