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風月鑒   》 第六回 假傭 真騙      吳貽棠 Wu Yitang

  話說嫣娘跟着轎去,那轎一直往三山街去了。嫣娘也跟到三山街,看着那轎到了一個大門,就擡進去了。嫣娘不敢進那大門,衹得在門外站着,嚮內望了多時。回頭一看,這對門有個小茶肆。嫣娘把那老師請吃午飯的事早忘在九霄以外,看了這茶肆,就到肆裏揀了一個小坐頭坐下,吃着茶,仍然目不轉睛的嚮那對門望着。忽然看見對門出來一個小廝,也到這茶肆裏來吃茶,嫣娘想問問他,又不敢說。見那小廝進來,連忙讓他坐下。那小廝衹當是認得他的,也就坐下了。嫣娘說:“老兄尊姓?”小廝說:“姓鬍。”嫣娘說:“我是這鄉間人,纔進城,想找個大人傢去混碗飯吃,不知尊府裏可能相容?”小廝說:“暫時尚不等人用。等明年老爺回來,若果要人,我看尊兄甚好,可以薦薦。”嫣娘說:“方纔有一乘轎,是府中何人?”小廝說:“這是老太太房裏的丫頭,叫個娉婷,今年十四歲了。方纔是老太太叫他往寺裏去替老太太拈香纔回來。”嫣娘問到這裏,也不敢再問,衹說:“現在府中既不要人,等明年我再來找老兄罷。”又吃了一會茶,嫣娘算了茶帳,給了錢,與小廝拱拱手去了。
  走到寓處,纔想起今日午間是老師請用飯,天卻已到申時了,衹得推個病,叫傢人去給老師請安,稟明了不能來領飯的話。
  又過了幾天,常興來了,場期也到了。常興叫傢人諸事替他辦齊了。嫣娘進了頭場、二場、三場,場畢將文章、詩策、經文俱已騰出稿來。常興拿着去請素日相識的親友看看,個個都是稱贊。常興歡喜,就同嫣娘在府候榜。過了幾日,揭了曉,報子報了,中瞭解元。常興、嫣娘自是歡喜不必說了,至於赴鹿鳴宴、拜老師這一番的事也不必說了。諸事完了,常興同嫣娘回來,到了傢,自然又是唱戲請客,也不必說了。
  傢中事畢。嫣娘閑着,又同娟、嫿、關、窈一處頑笑。娟姐說:“你如今是老爺了,我們還稱你相公不成?”嫣娘說:“老爺倒是老爺,衹是老爺這個混名,寫在題名錄上未免不雅。”又說:“你們這些人真真是天天作夢,還不知道我去考的時候,就起了大名叫常敏。我進學就是這個名字,中舉也是這個名子。”關關說:“甚麽敏不敏?我說沒有嫣娘兩個字,念的嘴裏也好,聽的耳朵裏也好。”窈窈說:“一個人自然有個大名,有個乳名,豈可把乳名當了大名?”嫣娘說:“莫說這名字的話了。我問你們,我如今是老爺,你們是甚麽呢?”娟姐說:“我們四個還是丫頭。”嫣娘說:“你們既然還是丫頭,我自己一個做個老爺有甚麽趣?不如我叫你們也叫老爺罷!”引的大傢都笑起來。嫿姐說:“你這些小孩子的話,到哪一天才不說了?”
  正在說話,一個丫頭來說:“相公快些上去,爺一下跌倒不說話了。”嫣娘連忙跑到上房,常興已經閉着眼發喘。鄭氏守着哭,見嫣娘來了,鄭氏說:“你快些叫你父親!”嫣娘叫了一聲,常興把眼微微一睜,把頭略略一點,就嗚呼了。嫣娘嚎啕大慟。鄭氏忙着叫傢人備了後事。俱已全了,將柩停在中堂。鄭氏想傢中無人照料,把當典裏一個老夥計請來做了朝奉,凡傢中事一一交他照料。這夥計姓李,名立,本是在常傢典裏多年的人,亦老成,受了鄭氏的囑托,就將常興的喪事不豐不儉的辦完了。又擇了本莊的吉地,到七七上葬了。
  嫣娘在傢守製,外邊有李立管理傢務,仍然是自由自在的。過了半年,因在製不好出門,就想着:“傢中無事,何不將這花園從新修造修造?”又想:“這園如何修法纔好?”想了一時,忽然想起那年在畫箱裏見了一個西洋園圖,何不就照那樣去修?遂去將畫箱開了,找了圖出來,鋪在桌上細細看去。看着第一層是個大門,進了大門是個月門,當着門是個六方亭子,四外俱是小紅闌幹,亭子上俱滿裝格子。這個亭子是要連着正庭的意思,亭子外即一長池,池上一水橋,橋上兩旁俱是小闌幹。過了橋是正庭,過了正庭,庭後是一大假山,大假山兩旁是兩小假山。大假山正中一洞門,門上鎸着三個字,是:“等閑鄉”,左邊小假山的洞門上鎸着是:“處處”,右邊小假山的洞門上鎸着是:“所所”。這三個門,原進去是三個園,正中是大園,兩旁是小園,俱是假山遮斷,兩小園假山空裏,又各有小夾道通着是園。嫣娘看畢,拍手大笑,說:“妙地,妙地!我就照着這樣去修,並園名亦照着這樣。”就叫傢人嚮李立說,叫了匠人動工,把娟、嫿、關、窈俱以挪出到上邊廂房去住。又派了幾個能幹的傢人,把圖交給他,叫他照樣去修。傢人領着匠人天天去修。
  嫣娘想,宜人哪裏是知道我的,我守製不好去的,就是引香、拾香,這也太近了,一則不好去,二則去也未必得見,不如去訪訪娉婷。嫣娘就嚮鄭氏說:“我想到外面去逛逛,不過臨近幾傢,不幾日就回來。”鄭氏說:“也好。傢裏雖然修理,有傢人照應,且有李朝奉在傢,諸事可以問他,你去也罷。”嫣娘就換下重孝服,穿了素服出去了。
  一直到了三山街,又到那茶肆裏找着那鬍小廝。那鬍小廝見了,說:“老兄來了,怎麽穿着素服?”嫣娘說:“我如今大總的沒依靠了,我老人傢又沒了,我想求求老兄,替我引進引進。”小廝說:“老兄來的甚好,我傢老爺纔回來。內花園的書房沒人照看,正要尋人。像老兄這幹幹淨淨的,且年輕又伶俐,老爺看着是必收的。”說着,就起來說:“你同我到那邊去。”嫣娘就跟着他到了大門。進了門,到了門房裏,管門的傢人問說:“這是哪個?”小廝說:“這是我的朋友,也要來我們傢來的。”又嚮嫣娘說:“這是張二爺。”嫣娘就給他作了一揖。管門的叫他坐下,小廝說:“老兄坐着,我進去回老爺。”小廝去了,一時來了,說:“老兄快來!老爺在內書房,我引你進去。”
  小廝引着嫣娘進了二門,又進了穿庭、大庭、茶庭。從茶庭院西一小角門,進了角門一條長夾道,夾道頭前又一小門,進了門往左一轉,就是內宅的角門;往右一轉,就是個小花園。進了花園,嫣娘看這花園雖不甚大,卻也精緻。幾處小假山,後頭俱玲玲瓏瓏;幾株松樹、梅樹、梧桐樹,也是古古緻緻;又有幾株湘妃竹,疏疏落落。小廝引着進了書房。嫣娘看這書房是四間,中間設着大羅汗榻,兩旁俱是博古圖書架,架上設着各樣古董玩意。頭間有一碧紗櫥,小廝引着進了櫥子,嫣娘看窗前一幾,幾上設着筆硯等物;上邊有一小榻,榻上盤膝坐着一個五十許的人。小廝說:“給老爺叩頭。”嫣娘衹得磕了兩個頭。那老爺說:“起來罷。”嫣娘起來站在旁邊,那老爺看了一看,說:“你可識字?”嫣娘說:“小的識字。”那老爺說:“你就在這裏伺候罷。”嫣娘答應着。
  過了三日,那老爺因在任之事未清,有文書提他,他就連忙去了,將內書房交給嫣娘照應。嫣娘就天天掐花送於老太太房裏插瓶,又掐些送送各處丫頭們。混了幾天混熟了,見了妯婷,也時常說一句兩句話。一天,老太太叫娉婷到園內去,看可有新開的花掐幾枝來。娉婷去了。
  到了園,衹聽書房裏一個人在那裏哼哼唧唧,像念書的樣。娉婷想道:“這是誰?”偷偷到窗跟前,隔着紗看去,衹見嫣娘在那裏背着手,念那壁上懸的詩屏。娉婷在外叫着說:“你這個小廝,瘋了不成?在那裏哼什麽?”嫣娘聽是娉婷說話,就連忙說:“請姐姐到屋裏坐。”娉婷說:“我不進去。”嫣娘說:“這有何妨?”說着嫣娘就出來了,到了廊下,娉婷也到了廊下。嫣娘說:“姐姐今年十幾?去年秋天坐轎從哪裏來?”娉婷說:“你這個人說話真是奇怪,我今年十幾,與你甚麽相幹?我去年坐轎,你怎麽知道?”嫣娘聽了,“噯喲”了一聲,說:“我今個可有死的地方了。”娉婷說:“你莫當真的瘋了?”嫣娘說:“不瘋,不瘋!真真是真話。”娉婷說:“怎麽是真話?”嫣娘說:“一言難盡,我也無從說起。”娉婷說:“我站乏了,我進屋裏來,我們坐下。我倒要聽你細細的說說。”娉婷進了屋,到榻上坐下,嫣娘也到下邊椅子坐下。娉婷說:“你說。”嫣娘說:“你可知道我是個什麽人?”娉婷說:“你是個小廝。”嫣娘說:“像我這個小廝,這南京三年纔出一個。”娉婷說:“怎麽這等稀罕?”嫣娘說:“我是去年的新解元常敏。”娉婷說:“你真瘋了,豈有解元情願給人傢做小廝的?”嫣娘說:“我是來救你的。”娉婷說:“我又無病無災,要你救甚麽?”嫣娘說:“我自從去年秋天在轎裏見過你,我想你這樣一個人,可惜,可惜!”娉婷說:“怎麽可惜?”嫣娘說:“你想,你想。”娉婷把臉一紅,說:“你這個人還了得嗎?我去嚮老太太說,打不死你!”說着就走。嫣娘說:“你去衹管去,你想我這話到底是為誰?”娉婷站了一時,說:“我去看老太太,等我改日再說罷。”不知後來怎樣說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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