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 朱門   》 第69節:十六(3)      林語堂 Lin Yutang

  父親停下來,摸摸鬍子。柔安察覺到他的目光,就正眼看他。他說:“談談這位陪你來的李先生吧。他是不是某一種政客?”
  柔安臉色突然嚴肅起來:“不,他是替報社寫稿的作傢。人很聰明,名氣也不小。”
  她小臉漲得通紅,唇邊也泛起了微笑。
  “你認識他多久了?”
  “兩個月左右。”她低下頭,眼中漾起一縷柔情,又擡頭顫聲說,“爸爸,我瞭解他,也愛上他。我約他來這裏,就是要你見見他。他開頭難免害羞,等你認識他,就會喜歡他了。”
  “他很有禮貌。古文學的修養如何?”
  “還可以。但是,爸爸,現在的年輕人絶對比不上你。他很聰明,學得也很快。可是他不敢來見你,因為你是大學者嘛。”
  父親看她激動的表情說:“好,我們再看吧。”
  
  喇嘛廟的黃昏並不如想象中那麽寂靜、荒涼。小鳥的晚唱,烏鴉的嘎啼,老鷹盤桓的尖叫,與僧侶念佛的鐘鼓聲融合在一起。廟壇上傳來嗡嗡的人聲,低長的蠃角和木魚聲,反映出晚禱的氣氛。
  喇嘛廟好似一座小城。俗人區是給香客和嘉賓用的,裏面有不少男女,涼臺的木板也不斷傳出過客的腳步聲。
  晚餐時柔安愉快地坐在一張小方桌旁,父親在她旁邊,李飛坐在她對面。她已經脫下長袍,穿一件深紫色的外衣和黑色的棉褲。她看見父親給李飛倒了一杯酒,李飛畢恭畢敬地站起來,用雙手去接。她從來沒看過李飛這樣拘謹。
  吃完飯,她說:“爸爸,我今年夏天就畢業了。我要你來參加典禮。李飛要遠行呢。”
  “去哪裏?”父親馬上問道。
  年輕人回答說:“去新疆。報社要我去,我自己也真的想去。”
  柔安說:“他今夏不能回西安。他這次是逃出來的。”她大略把楊主編被抓去槍斃的事情說了一遍,李飛又補上遏雲被扣、逃脫的經過。
  杜忠搖搖頭,眼睛炯炯有神。
  “我寫那篇文章也許魯莽了一點,”李飛說,“不過總該有人說句話呀。”
  “你做得對。我很高興你不是國民黨。”
  “當然不是。”李飛生氣勃勃地說,“我是不搞政治的。”
  “或許我們的看法差不多。到我房間來談。”杜忠把椅子推開,站起來,一面摸鬍子,一面充滿興趣打量這位年輕人。
  “你什麽時候走?”大傢走出餐廳,他問道。
  “我回程先去蘭州。然後再到肅州去見馬仲英將軍。”
  回到房裏,杜忠叫李飛坐下,自己拿着一桿水煙,坐在一把低椅子上。僕人送來毛巾和茶水。柔安坐在床上,手臂搭着床板。
  燈光映出杜忠的白發,他正抽着煙。看到老人傢把冒煙的紙捲吹燃,點上煙管,真是一大享受。管底的水咕咕響,他吐出一股藍煙,似乎很滿意。他一邊談話,一邊繼續點煙、抽煙,每裝一次抽一兩口。
  “柔安說,你是頗有名氣的作傢哩。”他對李飛說,“你寫哪一類的文章?”
  “我在報上寫白話文。”他看見老人眼中的神采黯淡,馬上又說,“不過一個人若要寫好白話文,非精通古文不可。”
  “最重要的是深厚的文學根底和古代偉人的想法。你讀古詩吧?”
  “我讀詩消遣,但不是寫詩。”
  “或許你看過我替主席衙門所寫的對句。就挂在接待室裏。”老人眼睛突然一亮,似乎在享受一個好玩的秘密。
  “我見過。我記得是杜甫的兩句詩。看過的人都欣賞您那一手好字呢。”
  “你看法如何?”他臉上充滿神秘,“你記得內容吧?”
  柔安很緊張。
  “嗯,我記得。”他念出那兩句詩:
  鬆悲天水冷,
  沙亂雪山清。
  “這兩句充分描寫出西北塞外寒地的風光。天水和雪山對得好極了。”
  杜忠很滿意,柔安也露出輕鬆的笑容。父親說:“杜甫這首詩是送一位郭中丞來這兒當節度使,當時本區戰禍連連,鬍人又燒殺擄掠。我寫那副對句是有作用的。你猜得出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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