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五十六董仲舒传第二十六      班固 Ban Gu    班彪 Ban Biao

  董仲舒,广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一〕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二〕。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
  〔一〕师古曰:「言新学者但就其旧弟子受业,不必亲见仲舒。」
  〔二〕师古曰:「虽有园圃,不窥视之,言专学也。」
  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一〕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
  〔一〕师古曰:「数音所具反。」
  制曰:朕获承至尊休德,〔一〕传之亡穷,而施之罔极〔二〕,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宁,〔三〕永惟万事之统,犹惧有阙。〔四〕故广延四方之豪俊,郡国诸侯公选贤良修絜博习之士〔五〕,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六〕今子大夫褎然为举首,〔七〕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听而问焉。
  〔一〕师古曰:「休,美也。言承先帝极尊之位至美之德也。」
  〔二〕师古曰:「罔亦无也。极,尽也。」
  〔三〕师古曰:「皇,暇也。康,乐也。」
  〔四〕师古曰:「永,深也。惟,思也。统,绪也。」
  〔五〕师古曰:「郡,郡守也。国,王国也。诸侯,列侯也。郡国及诸侯,总谓四方在外者。公选,谓以公正之道选士,无偏私也。」
  〔六〕师古曰:「极,中也。」
  〔七〕服虔曰:「子,男子之美号也。」张晏曰:「褎,进也,为举贤良之首也。」师古曰:「褎然,盛服貌也。诗邶风旄丘之篇曰『褎如充耳』。褎音弋授反。」
  盖闻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乐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当虞氏之乐莫盛于韶,〔一〕于周莫盛于勺。〔二〕圣王已没,钟鼓管弦之声未衰,〔三〕而大道微缺,陵夷至呼桀纣之行,〔四〕王道大坏矣。夫五百年之间,守文之君,当涂之士,欲则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众,〔五〕然犹不能反,日以仆灭,〔六〕至后王而后止,岂其所持操或悖缪而失其统与?〔七〕固天降命不可复反,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与?〔八〕乌呼!〔九〕凡所为屑屑,夙兴夜寐,务法上古者,又将无补与?〔一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何缘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一一〕习闻其号,未烛厥理。〔一二〕伊欲风流而令行,刑轻而奸改,〔一三〕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何修何饬而膏露降,百谷登,〔一四〕德润四海,泽臻屮木〔一五〕,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一六〕享鬼神之灵,〔一七〕德泽洋溢,施呼方外,延及群生?〔一八〕
  〔一〕师古曰:「韶,舜乐。」
  〔二〕张晏曰:「勺,周颂篇也,言能成先祖之功以养天下也。」师古曰:「勺读与酌同。」
  〔三〕师古曰:「管与管字同。」
  〔四〕师古曰:「陵夷,言渐颓替也。解在成纪。」
  〔五〕师古曰:「翼,助也。」
  〔六〕师古曰:「反,还也。还于正道也。仆,毙也,音赴。」
  〔七〕师古曰:「操,执也。誖,乖也。统,绪也。操音千高反。与读曰欤。后皆类此。」
  〔八〕师古曰:「息,止也。」
  〔九〕师古曰:「呼读曰呼。呜呼,叹辞也。」
  〔一〇〕师古曰:「屑屑,动作之貌。补,益也。」
  〔一一〕师古曰:「夭寿,命也。仁鄙,性也。鄙谓不通也。」
  〔一二〕师古曰:「烛,照也。」
  〔一三〕师古曰:「伊,惟也。」
  〔一四〕师古曰:「登,成也。」
  〔一五〕师古曰:「臻,至也。屮,古草字也。」
  〔一六〕师古曰:「祜,福也,音怙。」
  〔一七〕师古曰:「为鬼神所歆飨。」
  〔一八〕师古曰:「施亦延也。洋音羊。施音弋豉反。」
  子大夫明先圣之业,习俗化之变,终始之序,讲闻高谊之日久矣,其明以谕朕。〔一〕科别其条,勿猥勿并,〔二〕取之于术,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极,枉于执事,书之不泄,兴于朕躬,毋悼后害。〔三〕子大夫其尽心,靡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一〕师古曰:「谕谓晓告也。」
  〔二〕师古曰:「猥,积也。并,合也。欲其一二疏理而言之。」
  〔三〕师古曰:「极,中也。公卿执事有不忠直而阿枉者,皆令言之。朕自发书,不有漏泄,勿惧有后害而不言也。」
  仲舒对曰:
  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求天命与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一〕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二〕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矣。〔三〕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强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还至而(立)有效者也。〔四〕诗曰「夙夜匪解」,〔五〕书云「茂哉茂哉9〔六〕皆强勉之谓也。
  〔一〕师古曰:「谴,责也。」
  〔二〕师古曰:「省,视也。」
  〔三〕师古曰:「强音其两反。此下并同。」
  〔四〕师古曰:「还读曰旋。旋,速也。」
  〔五〕师古曰:「大雅烝人之诗也。夙,早也。解读曰懈。懈,怠也。其下亦同。」
  〔六〕师古曰:「虞书咎繇谟之辞也。茂,勉也。」
  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一〕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乐之时,乃用先王之乐宜于世者,而以深入教化于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颂之乐不成,故王者功成作乐,乐其德也。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人也着。〔二〕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管弦之声未衰也。夫虞氏之不为政久矣,然而乐颂遗风犹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齐而闻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政乱国危者甚众,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三〕是以政日以仆灭也。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弊,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诗人美之而作,上天佑之,为生贤佐,后世称诵,至今不绝。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四〕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
  〔一〕师古曰:「繇读与由同。由,从也。适,往也。」
  〔二〕师古曰:「着,明也。易音弋豉反。着音竹?反。」
  〔三〕师古曰:「繇读与由同。下亦类此。」
  〔四〕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明智之人则能行道。内无其质,非道所化。」
  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一〕此盖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复哉复哉」,〔二〕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三〕皆积善絫德之效也。〔四〕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五〕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残贼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六〕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七〕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生矣。〔八〕此灾异所缘而起也。
  〔一〕师古曰:「今文尚书泰誓之辞也。谓伐纣之时有此瑞也。复,归也,音扶目反。」
  〔二〕师古曰:「周公视火乌之瑞,乃曰:『复哉复哉;复,报也,言周有盛德,故天报以此瑞也。亦见今文泰誓也。」
  〔三〕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邻,近也。言修德者不独空为之而已,必有近助也。」
  〔四〕师古曰:「絫,古累字。」
  〔五〕师古曰:「佚与逸同。」
  〔六〕师古曰:「中音竹仲反。」
  〔七〕师古曰:「畜读曰蓄。蓄,聚也。」
  〔八〕师古曰:「盭,古戾字。,灾也。」
  臣闻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寿,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一〕有治乱之所生,故不齐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屮上之风必偃。」〔二〕故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泥之在钧,唯甄者之所为;〔三〕犹金之在镕,唯冶者之所铸。〔四〕「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此之谓也。〔五〕
  〔一〕师古曰:「陶以喻造瓦,冶以喻铸金也。言天之生人有似于此也。粹,纯也。」
  〔二〕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人之从化,若草遇风则偃仆也。」
  〔三〕师古曰:「甄,作瓦之人也。钧,造瓦之法其中旋转者。甄音吉延反。」
  〔四〕师古曰:「镕谓铸器之模范也。镕音容。」
  〔五〕师古曰:「论语载子贡对陈子禽之言也。绥,安也。言治国家者,安之则竞来,动之则和悦耳。」
  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一〕正次王,王次春。〔二〕春者,天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然则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终阳以成岁为名,〔三〕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故先王莫之肯为也。今废先王德教之官,而独任执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与!〔四〕孔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五〕虐政用于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难成也。
  〔一〕师古曰:「谓正月也,音之成反。」
  〔二〕师古曰:「解春秋书『春王正月』之一句也。」
  〔三〕苏林曰:「卒以阳名岁,尚德不尚刑也。」师古曰:「谓年首称春也。即上文所云『王次春』者是也。」
  〔四〕师古曰:「与读曰欤。」
  〔五〕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
  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一〕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二〕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三〕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四〕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五谷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徕臣,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一〕师古曰:「释公始即位何不称一年而言元年也。」
  〔二〕师古曰:「易称『元者善之长也』,故曰辞之所谓大也。」
  〔三〕师古曰:「视读曰示。」
  〔四〕师古曰:「奸,犯也,音干。」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9〔一〕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二〕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三〕又有能致之资,〔四〕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五〕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六〕渐民以仁,摩民以谊,〔七〕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
  〔一〕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
  〔二〕师古曰:「凤鸟河图,皆王者之瑞。仲尼自叹有德无位,故不至也。」
  〔三〕师古曰:「操,执持也,音千高反。」
  〔四〕师古曰:「资,材质也。」
  〔五〕师古曰:「走音奏。」
  〔六〕师古曰:「庠序,教学之处也,所以养老而行礼焉。礼学记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也。」
  〔七〕师古曰:「渐谓浸润之,摩谓砥砺之也。」
  圣王之继乱世也,埽除其迹而悉去之,〔一〕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二〕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至周之末世,大为亡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而恶闻之,其心欲尽灭先王之道,而颛为自恣苟简之治,〔三〕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四〕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使习俗薄恶,人民嚚顽,抵冒殊扞,〔五〕孰烂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六〕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虽欲善治之,亡可柰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七〕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临渊羡鱼,不如(蛛)〔退〕而结网。」〔八〕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善治则灾害日去,福禄日来。诗云:「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九〕为政而宜于民者,固当受禄于天。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佑,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
  〔一〕师古曰:「去亦除也,音丘吕反。」
  〔二〕师古曰:「循,顺也,顺而行之。」
  〔三〕苏林曰:「苟为简易之治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苟谓苟于权利也,简谓简于仁义也。简易乾坤之德,岂秦所行乎?颛与专同。」
  〔四〕师古曰:「济,益也。」
  〔五〕文颖曰:「扞,突也。」师古曰:「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抵,触也。冒,犯也。殊,绝也。扞,距也。冒读如字,又音莫克反。」
  〔六〕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圬,镘也,所以泥饰墙也。言内质败坏不(能)〔可〕修治也。圬音一胡反。镘音莫干反。」
  〔七〕师古曰:「下音胡亚反。」
  〔八〕师古曰:「言当自求之。」
  〔九〕师古曰:「大雅假乐之诗也。」
  天子览其对而异焉,乃复册之曰:
  制曰:盖闻虞舜之时,游于岩郎之上,〔一〕垂拱无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于日昃不暇食,〔二〕而宇内亦治。夫帝王之道,岂不同条共贯与?〔三〕何逸劳之殊也?
  〔一〕文颖曰:「岩郎,殿下小屋也。」晋灼曰:「堂边庑岩郎,谓严峻之郎也。」师古曰:「晋说是也。」
  〔二〕师古曰:「昃亦(昊)〔?〕字。」
  〔三〕师古曰:「与读曰欤。」
  盖俭者不造玄黄旌旗之饰。及至周室,设两观,乘大路,朱干玉戚,八佾陈于庭,〔一〕而颂声兴。夫帝王之道岂异指哉?〔二〕或曰良玉不瑑,〔三〕又曰非文无以辅德,二端异焉。
  〔一〕师古曰:「两观,谓阙也。大路,玉路之车也。干,盾也。戚,钺也。朱丹其盾,玉为戚杷也。佾,列也,舞者之行列也。一列八人,天子八列,六十四人也。」
  〔二〕师古曰:「言意趣不同。」
  〔三〕师古曰:「瑑谓雕刻为文也,音篆。下皆类此。」
  殷人执五刑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一〕成康不式,四十余年〔二〕天下不犯,囹圄空虚。秦国用之,死者甚众,刑者相望,秏矣哀哉!〔三〕
  〔一〕师古曰:「督,视责也。惩,止也。」
  〔二〕师古曰:「式,用也。成康之时刑措不用。」
  〔三〕师古曰:「秏,虚也。言用刑酷烈,诛杀甚众,天下空虚也。秏音呼到反。或曰秏,不明也,言刑罚暗乱,音莫报反。」
  乌呼!〔一〕朕夙寤晨兴,〔二〕惟前帝王之宪,〔三〕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业,〔四〕皆在力本任贤。〔五〕今朕亲耕藉田以为农先,劝孝弟,崇有德,使者冠盖相望,问勤劳,恤孤独,尽思极神,功烈休德未始云获也。今阴阳错缪,氛气充塞,〔六〕群生寡遂,黎民未济,〔七〕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殽〕,〔八〕未得其真,故详延特起之士,(意)庶几乎!〔九〕今子大夫待诏百有余人,或道世务而未济,稽诸上古之不同,考之于今而难行,毋乃牵于文系而不得骋(欤)〔与〕?〔一〇〕将所繇异术,所闻殊方与?〔一一〕各悉对,着于篇,〔一二〕毋讳有司。〔一三〕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称朕意。〔一四〕
  〔一〕师古曰:「呼读曰呼。」
  〔二〕师古曰:「夙,早也。寤,寐之觉也。兴,起也。觉音工孝反。」
  〔三〕师古曰:「宪,法也。」
  〔四〕师古曰:「永,深也。章,明也。洪,大也。」
  〔五〕师古曰:「力本,谓勤力行于本业也。本谓农也。」
  〔六〕师古曰:「氛,恶气也。充,满也。」
  〔七〕师古曰:「遂,成也。」
  〔八〕师古曰:「贸,易也。浑殽,杂也。贸音武又反。浑音胡本反。」
  〔九〕师古曰:「详,尽也,一曰审也。」
  〔一〇〕师古曰:「牵于文系,谓惧于文吏之法。与读曰欤。其下类此。」
  〔一一〕师古曰:「繇读与由同。方谓道也。」
  〔一二〕师古曰:「悉谓尽意而对也。」
  〔一三〕师古曰:「言不当忌畏有司而不极言。」
  〔一四〕师古曰:「究,极也。磋音千何反。」
  仲舒对曰:
  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忧,而未以位为乐也,故诛逐乱臣,务求贤圣,是以得舜、禹、稷、、咎繇。众圣辅德,贤能佐职,教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安仁乐谊,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一〕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此之谓也。〔二〕尧在位七十载,乃逊于位以禅虞舜。尧崩,天下不归尧子丹朱而归舜。舜知不可辟,〔三〕乃即天子之位,以禹为相,因尧之辅佐,继其统业,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矣〕」,〔四〕此之谓也。至于殷纣,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伯夷、太公皆当世贤者,隐处而不为臣。守职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五〕天下秏乱,万民不安,〔六〕故天下去殷而从周。文王顺天理物,师用贤圣,是以闳夭、大颠、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七〕受施兆民,天下归之,故太公起海滨而即三公也。〔八〕当此之时,纣尚在上,尊卑昏乱,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也。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九〕。繇此观之,〔一〇〕帝王之条贯同,然而劳逸异者,所遇之时异也。孔子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一一〕此之谓也。
  〔一〕师古曰:「从音千容反。中音竹仲反。」
  〔二〕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如有受命王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
  〔三〕师古曰:「辟读曰避。」
  〔四〕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韶,舜乐也。孔子嘉舜之德,故听其乐,而云尽善尽美矣。」
  〔五〕师古曰:「谓若鼓方叔、播?武、少师阳之属也。事在礼乐志。」
  〔六〕师古曰:「秏,不明也,音莫报反。」
  〔七〕臣瓒曰:「皆文王贤臣。」
  〔八〕师古曰:「滨,涯也。即,就也。滨音宾,又音频。」
  〔九〕师古曰:「见,显示也。」
  〔一〇〕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一一〕师古曰:「亦论语载孔子之言也。武,周武王乐也。以其用兵伐纣,故有惭德,未尽善也。」
  臣闻制度文采玄黄之饰,所以明尊卑,异贵贱,而劝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然则宫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一〕俭非圣人之中制也。臣闻良玉不瑑,资质润美,不待刻瑑,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二〕然则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
  〔一〕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逊,顺也。固,陋也。」
  〔二〕孟康曰:「人,项橐也。」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一〕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二〕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三〕非有文德以教训于(天)下也。诛名而不察实,〔四〕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空言)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又好用憯酷之吏,〔五〕赋敛亡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从耕织之业,群盗并起。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六〕此之谓也。
  〔一〕服虔曰:「在位当知材知日有益于政也。」应劭曰:「随其材之优劣而授之位也。」师古曰:「应说近之。谓授之位以试其材也。」
  〔二〕师古曰:「申,申不害也。商,商鞅也。」
  〔三〕师古曰:「狼性皆贪,故谓贪为贪狼也。」
  〔四〕师古曰:「诛,责也。」
  〔五〕师古曰:「憯,痛也,音千感反。」
  〔六〕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以政法教导之,以刑戮整齐之,则人苟免而已,无耻愧也。」
  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听,极群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一〕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二〕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一〕师古曰:「夜郎,西南夷也。康居,西域国也。说读曰悦。」
  〔二〕师古曰:「曾子之书也。曾子,曾参。」
  陛下亲耕藉田以为农先,夙寤晨兴,忧劳万民,思惟往古,而务以求贤,此亦尧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获者,士素不厉也。〔一〕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瑑)〔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虐)〔呼〕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二〕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三〕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四〕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一〕师古曰:「厉谓劝勉之也。一曰砥砺其行也。」
  〔二〕师古曰:「关,由也。」
  〔三〕师古曰:「书谓举贤良文学之诏书也。」
  〔四〕师古曰:「言小吏有为奸欺者,守令不举,乃反与之交易求利也。」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一〕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二〕非(所)谓积日絫久也。故小材虽絫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三〕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絫〕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四〕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五〕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陛下加惠,宽臣之罪,令勿牵制于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尽愚!
  〔一〕师古曰:「訾与资同。」
  〔二〕师古曰:「差,次也。」
  〔三〕师古曰:「害犹妨也。」
  〔四〕师古曰:「授之以官,以使其材也。」
  〔五〕师古曰:「录谓存视也。」
  于是天子复册之。
  制曰:盖闻「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一〕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故朕垂问乎天人之应,上嘉唐虞,下悼桀纣,寖微寖灭寖明寖昌之道,〔二〕虚心以改。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然而文采未极,岂惑呼当世之务哉?条贯靡竟,统纪未终,意朕之不明与?听若眩与?〔三〕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四〕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今子大夫既已着大道之极,陈治乱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复之。〔五〕诗不云呼?「嗟尔君子,毋常安息,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六〕朕将亲览焉,子大夫其茂明之。〔七〕
  〔一〕师古曰:「征,证也。」
  〔二〕师古曰:「寖,古浸字。寖,渐也。」
  〔三〕师古曰:「眩,惑也,音郡县之县。与读皆曰欤。」
  〔四〕师古曰:「祖,始也。」
  〔五〕师古曰:「悉,尽也。究,竟也。复,反复重言之也。复音扶目反。」
  〔六〕师古曰:「小雅小明之诗也。安息,安处也。介,助也。景,大也。言人君不当苟自安处而已,若能靖恭其位,直道而行,则神听而知之,助以大福也。」
  〔七〕师古曰:「茂,勉也。」
  仲舒复对曰:
  臣闻论语曰:「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呼9〔一〕今陛下幸加惠,留听于承学之臣,〔二〕复下明册,以切其意,而究尽圣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对,条贯靡竟,统纪不终,辞不别白,指不分明,此臣浅陋之罪也。
  〔一〕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卒,终也,言终始如一者,唯圣人能之。」
  〔二〕师古曰:「言转承师说而学之,盖谦辞也。」
  册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臣闻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一〕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二〕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繇此言之,〔三〕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训之官,务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今世废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弃行谊而死财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岁之狱以万千数。以此见古之不可不用也,〔四〕故春秋变古则讥之。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举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异于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亲,出有君臣上下之谊,会聚相遇,则有耆老长幼之施;〔五〕粲然有文以相接,〔六〕歡然有恩以相爱,此人之所以贵也。生五谷以食之,桑麻以衣之,〔七〕六畜以养之,服牛乘马,圈豹槛虎,是其得天之灵,贵于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八〕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谊;知仁谊,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九〕安处善,然后乐循理;〔一〇〕乐循理,然后谓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为君子」,〔一一〕此之谓也。
  〔一〕师古曰:「函与含同。殊,异也。」
  〔二〕师古曰:「溥,遍也,音普。」
  〔三〕师古曰:「繇读与由同。下皆类此。」
  〔四〕师古曰:「古谓古法也。」
  〔五〕师古曰:「施,设也,陈设其序。」
  〔六〕师古曰:「粲,明貌。」
  〔七〕师古曰:「食读曰?。衣音于既反。」
  〔八〕师古曰:「孝经载孔子之言也。性,生也。」
  〔九〕师古曰:「处于善道以为安。」
  〔一〇〕师古曰:「循,顺也。」
  〔一一〕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
  册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纣,寖微寖灭寖明寖昌之道,虚心以改。」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巨,〔一〕故圣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显。〔二〕是以尧发于诸侯,〔三〕舜兴呼深山,〔四〕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微者着。〔五〕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六〕故尧兢兢日行其道,而舜业业日致其孝,〔七〕善积而名显,德章而身尊,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八〕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也。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夫善恶之相从,如景乡之应形声也。〔九〕故桀纣暴谩,〔一〇〕谗贼并进,贤知隐伏,恶日显,国日乱,晏然自以如日在天,〔一一〕终陵夷而大坏。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渐至,故桀、纣虽亡道,然犹享国十余年,此其寖微寖灭之道也。
  〔一〕师古曰:「巨,大也。」
  〔二〕师古曰:「暗与暗同。」
  〔三〕师古曰:「谓从唐侯升天子之位。」
  〔四〕孟康曰:「舜耕于历山。」
  〔五〕师古曰:「能尽众小,则致高大;能慎至微,则着明也。」
  〔六〕师古曰:「大雅大明之诗也。翼翼,恭肃貌。」
  〔七〕师古曰:「兢兢,戒慎也。业业,危惧也。」
  〔八〕师古曰:「长言身形之修短,自幼及壮也。」
  〔九〕师古曰:「乡读曰响。」
  〔一〇〕师古曰:「谩与慢同。」
  〔一一〕师古曰:「晏然,自安意也。如日在天,言终不坠亡也。」
  册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臣闻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一〕道者万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二〕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三〕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四〕故孔子曰:「亡为而治者,其舜呼9〔五〕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六〕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七〕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八〕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九〕用夏之忠者。
  〔一〕师古曰:「复谓反复行之也,音扶目反。」
  〔二〕师古曰:「言有弊非道,由失道故有弊。」
  〔三〕师古曰:「眊,不明也,音莫报反。」
  〔四〕师古曰:「捄,古救字。」
  〔五〕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
  〔六〕师古曰:「继谓所受先代之次也。救谓救其弊也。」
  〔七〕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谓忠敬与文因循为教,立政垂则,不远此也。」
  〔八〕师古曰:「言政和平,不须救弊也。」
  〔九〕师古曰:「致,至极也。」
  陛下有明德嘉道,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一〕故举贤良方正之士,论(谊)〔议〕考问,将欲兴仁谊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二〕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闻,诵所学,道师之言,?能勿失耳。〔三〕若乃论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秏,〔四〕此大臣辅佐之职,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窃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亦)〔以〕大治,上下和睦,习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亡盗贼,囹圄空虚,德润草木,泽被四海,凤皇来集,麒麟来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五〕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六〕试迹之〔于〕古,返之于天,党可得见乎。〔七〕
  〔一〕师古曰:「靡,散也。薄,轻也。昭,明也。」
  〔二〕师古曰:「休,美也。」
  〔三〕师古曰:「?与仅同。仅,少也。」
  〔四〕师古曰:「息,生也。秏,虚也。秏音呼到反。」
  〔五〕师古曰:「安,焉也。」
  〔六〕师古曰:「与读皆曰欤。诡,违也。」
  〔七〕师古曰:「(反)〔返〕谓还归之也。党音他朗反。」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一〕傅其翼者两其足,〔二〕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三〕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乎!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四〕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五〕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畜其积委,〔六〕务此而亡已,以迫蹴民,〔七〕民日削月朘,〔八〕寖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九〕穷急愁苦而上不救,则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一〇〕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故公仪子相鲁,〔一一〕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一二〕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红女利呼9〔一三〕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于利,亡推让之风而有争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曰:「节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一四〕尔好谊,则民乡仁而俗善;〔一五〕尔好利,则民好邪而俗敚由是观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一六〕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一七〕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一八〕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其患祸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亡可为者矣。〔一九〕
  〔一〕师古曰:「谓牛无上齿则有角,其余无角者则有上齿。」
  〔二〕师古曰:「傅读曰附。附,箸也。言鸟不四足。」
  〔三〕师古曰:「末谓工商之业也。」
  〔四〕师古曰:「嚣读与嗷同,音敖。嗷嗷,众怨愁声也。」
  〔五〕师古曰:「载亦乘也。」
  〔六〕师古曰:「畜读曰蓄。」
  〔七〕师古曰:「蹴音子育反。」
  〔八〕孟康曰:「朘音揎,谓转褰踧也。」苏林曰:「朘音镌石。俗语谓缩肭为朘缩。」师古曰:「孟说是也。揎音宣。踧音子六反。」
  〔九〕师古曰:「羡,饶也,读与衍同,音弋战反。」
  〔一〇〕师古曰:「蕃,多也,音扶元反。」
  〔一一〕师古曰:「公仪休。」
  〔一二〕师古曰:「食菜曰茹,音(洳)〔汝〕。」
  〔一三〕师古曰:「红读曰工。」
  〔一四〕师古曰:「小雅节南山之诗也。节,高峻貌,岩岩,积石貌。赫赫,显盛也。师尹,周太师尹氏也。言三公之位,人所瞻仰,若山之高也。节音才结反。」
  〔一五〕师古曰:「尔,汝也。乡读曰向。」
  〔一六〕师古曰:「放,依也,音甫往反。」
  〔一七〕师古曰:「皇皇,急速之貌也。」
  〔一八〕师古曰:「此易解卦六(二)〔三〕爻辞也。」
  〔一九〕师古曰:「舍,废也。言为君子之行者,当如公仪休。若废其所行,则无可为也。」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一〕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二〕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一〕师古曰:「一统者,万物之统皆归于一也。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此言诸侯皆系统天子,不得自专也。」
  〔二〕师古曰:「辟读曰僻。」
  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谊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问仲舒曰:「粤王句践与大夫泄庸、种、蠡谋伐吴,〔一〕遂灭之。孔子称殷有三仁,寡人亦以为粤有三仁。〔二〕桓公决疑于管仲,寡人决疑于君。」仲舒对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对。〔三〕闻昔者鲁君问柳下惠:〔四〕『吾欲伐齐,何如?』柳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于我哉;徒见问耳,且犹羞之,〔五〕况设诈以伐吴呼?繇此言之,粤本无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六〕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苟为诈而已,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七〕五伯比于他诸侯为贤,其比三王,犹武夫之与美玉也。」〔八〕王曰:「善。」
  〔一〕师古曰:「种,大夫种也。蠡,范蠡也。种音之勇反。蠡音礼。」
  〔二〕师古曰:「泄庸一也,大夫种二也,范蠡三也。」
  〔三〕师古曰:「大对,谓对大问也。」
  〔四〕师古曰:「鲁大夫展禽也。柳下,所食(菜)〔采〕邑之名。惠,谥也。」
  〔五〕师古曰:「徒,但也。」
  〔六〕师古曰:「伯读曰霸。次下亦同。」
  〔七〕张晏曰:「仲尼之门,故称大也。」
  〔八〕应劭曰:「武夫,石而似玉者也。」
  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一〕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中废为中大夫。先是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草稿未上,〔二〕主父偃候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奏焉。上召视诸儒〔三〕,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
  〔一〕师古曰:「谓若闭南门,禁举火,及开北门,水洒人之类是也。」
  〔二〕师古曰:「所作起草为稿也。」
  〔三〕师古曰:「视读曰示。」
  仲舒为人廉直。是时方外攘四夷,〔一〕公孙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二〕位至公卿。仲舒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亦上兄也,尤纵恣,数害吏二千石。弘乃言于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胶西王闻仲舒〔三〕大儒,善待之,仲舒恐久获罪,病免。凡相两国,辄事骄王,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教令国中,所居而治。及去位归居,终不问家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
  〔一〕师古曰:「攘,却也。」
  〔二〕师古曰:「希,观相也。」
  〔三〕师古曰:「素闻其贤也。」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一〕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年老,以寿终于家。家徙茂陵,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一〕师古曰:「校音下教反。」
  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一〕复数十篇,十余万言,皆传于后世。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着于篇。〔二〕
  〔一〕师古曰:「皆其所著书名也。杯音布回反。蕃音扶元反。」
  〔二〕师古曰:「掇,采拾也,音丁活反。」
  赞曰: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一〕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二〕至向子歆以为「伊吕乃圣人之耦,〔三〕王者不得则不兴。故颜渊死,孔子曰『噫!天丧余。〔四〕』唯此一人为能当之,自宰我、子赣、子游、子夏不与焉。〔五〕仲舒遭汉承秦灭学之后,六经离析,下帷发愤,潜心大业,令后学者有所统壹,为群儒首,然考其师友渊源所渐,犹未及乎游夏,〔六〕而曰管晏弗及,伊吕不加,过矣。」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以歆之言为然。
  〔一〕师古曰:「伊,伊尹。吕,吕望也。」
  〔二〕师古曰:「筦,筦仲也。晏,晏婴也。伯者,齐桓、晋文之属也。伯读曰霸。」
  〔三〕师古曰:「耦,对也。」
  〔四〕师古曰:「事见论语。噫,叹声也。言失其辅佐也。噫音于其反。」
  〔五〕师古曰:「与读曰豫。」
  〔六〕师古曰:「渐,浸润也。游,子游。夏,子夏也。」
  校勘记
  二四九八页一五行此皆可使还至而(立)有效者也。宋祁说越本无「立」字。按景佑本亦无。
  二五〇一页七行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也),宋祁说越本无两「也」字。按景佑本亦无。
  二五〇五页三行不如(蛛)〔退〕而结网。景佑、殿本都作「退」。
  二五〇五页一五行言内质败坏不(能)〔可〕修治也。景佑、殿本都作「可」。王先谦说,依正文则作「可」是。
  二五〇六页八行昃亦(昊)〔?〕字。景佑、殿、局本都作「?」,此误。
  二五〇七页一〇行贤不肖浑(淆)〔殽〕,景佑、殿、局本都作「殽」。王先谦说「淆」字后人妄改。
  二五〇七页一〇行故详延特起之士,(意)庶几乎!宋祁说,古浙本有「意」字,他本无。按景佑本无。
  二五〇七页一二行毋乃牵于文系而不得骋(欤)〔与〕?殿本作「与」。据注作「与」是。景佑本亦误。
  二五〇九页二行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矣〕,景佑本作「矣」。王念孙说,据颜注,则正文本是「矣」字。
  二五一〇页一三行非有文德以教训于(天)下也。宋祁说景德本无「天」字。按景佑本亦无。
  二五一〇页一四行是以百官皆饰(空言)虚辞而不顾实,景佑本无「空言」二字。
  二五一二页三行譬犹不(瑑)〔琢〕玉而求文采也。景佑本作「琢」。宋祁说当从此本。按通鉴亦作「琢」。
  二五一二页四行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虐)〔呼〕太学;景佑、汲古、殿、局本都作「呼」,此误。
  二五一二页一五行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所)谓积日絫久也。景佑本无下「所」字。王念孙说下「所」字涉上「所」字而衍。
  二五一三页二行(累)〔絫〕日以取贵,景佑本亦作「累」。殿本作「絫」,则与上文一致。
  二五一九页一三行论(谊)〔议〕考问,王先谦说此「谊」字不可通,盖涉下「谊」字而误。治要引作「论议考问」,当从之。
  二五二〇页一行共是天下,古(亦)〔以〕大治,钱大昭说「亦」闽本作「以」。王先谦说闽本是,治要正作「古以大治」。
  二五二〇页四行试迹之〔于〕古,宋祁说姚本「古」上有「于」字。
  二五二〇页一一行(反)〔返〕谓还归之也。殿本作「返」。王先谦说作「返」是。
  二五二二页一二行食菜曰茹,音(洳)〔汝〕。景佑、殿本都作「汝」。
  二五二三页二行此易解卦六(二)〔三〕爻辞也。景佑、殿本都作「三」,此误。
  二五二四页七行柳下,所食(菜)〔采〕邑之名。殿本作「采」,此误,景佑本亦误。
  二五二五页六行胶西王闻仲舒〔三〕大儒,善待之。景佑、殿本都无「儒」字。宋祁说古本「大」字下有「儒」字,但不当于「仲舒」下作注,盖颜注时已失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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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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