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话给在雨中飞驰的小汽车里平添几分神秘。此前包括贝热龙在内所有法国作家,都只是从书本上了解巴金,而今他们才真正洞悉了老人的心灵世界。
小轿车仍在雨中驰骋,巴金说:“后来我不常到大学里去了,图书馆里也没有了我的脚迹。我只是到处彷徨,准备踏进那个不可挽救的深渊里去。我看着就要灭亡了,忽然有一天,在一个书铺里见到一个意大利鱼贩子写的英文小说,里面有这样的一段话:‘我希望每个家庭都有住宅,每张口都有面包,每个心灵都受到教育,每个人的智慧都有机会发展。’看了这句话,我好像大雨过后的天空那样,心豁然开朗了。我把这本小书买了回去,我读完意大利鱼贩子的自传《一个无产阶级生活的故事》。这时,在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开始向我叙述他的故事。于是我就决定写小说《灭亡》!.........”
中午时分,雨霁天晴。
出现在巴金面前的吉里市绿树葱茏。早有人在那幢灰色的大楼前等候他们了,巴金知道这就是他当年从巴黎出来后、第二个求学的学校。拉·封登学校位于碧绿的马伦河边,校园里绿荫如盖,青堂瓦舍。女校长和许多学生都迎候在通往大礼教的青砖甬路上。巴金老人和那些比年轻的校友们亲昵地握着手,他没有外国大作家的架子,脸上永远是和悦的笑容。女校长和法国校友们团团簇拥这位穿着黑色西装,白发若雪的中国作家,人们把巴金引进校园深处。
“一九二八年夏天,我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我在拉·封登学校过着比较安舒的生活。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中国青年。每天早晨和午餐后我一个人要过一道小桥,到拉马河边的小树林里散步,傍晚我们三个聚在一起沿着树林走到更远一点,大家畅谈着各自的理想,因为在那里谈话是很自由的。”巴金在大家陪同下,来到恬静的校舍里,他望着校舍后面的蓊郁树林,心中百感交集。他对那些早已长成参天大树的林木产生了无限感慨。他和大家走进过去住过的校舍,指着窗外对女校长说:“那时候,窗外好象有一颗苦练树啊!如今为什么不见了?......”
女校长和年轻校友们都面面相觑,因为她们也是后来者。当然不知道50多年前这校舍窗下竟会有一棵今天仍让中国作家巴金念念不忘的苦练树。
“巴金先生到吉里以后,又继续在写您的处女作《灭亡》吗?”巴金走进他当年的宿舍,发现房间已经很破旧了,墙壁上贴着新的壁报,这是巴金感到新奇的。贝热龙主席仍然希望巴金把记忆中的故事娓娓道来,以让他们更多地了解一位外国著名作家与这所普通中学的历史渊源。
巴金在这间略显狭小的宿舍空间里,似在寻找他当年伏案写作的小桌。他对法国友人说:“一个晴明的上午我从树林中散步归来,忽然接到一封经西伯利亚转来的信,这是我大哥从成都寄的。信里充满感伤的话,我把信读了,不觉回想从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我痛苦地思索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我从箱子里翻出那部未完的小说稿,一口气写了第七,第九和十三章。因为那时我已译完了《伦理学》上卷,送走了那些古希腊的哲人和罗马的圣徒。我又有时间来写小说了。当然,写作有时是因为感情的冲动才会产生文字的。”
贝热龙说:“如此说来,巴金先生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把您的处女作最后写成了?”
“是的。”巴金想起五十多年前的事,心中就忍不住激动。他告诉贝热龙和法国友人说:“后来根据一个住在南方朋友的来信,我又写了《灭亡》的第八章《一段爱情的故事》。这朋友是我敬爱的,他的爱情悲欢也曾引起过我的共鸣。我抱歉把他的美丽故事送给了像《灭亡》中袁润身那样的人。所以回国以后我又把那故事改写成一篇,新作,叫作《初恋》的短篇小说献给了他。”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倾听着,巴金在他住过的小屋里徘徊许久,忽然又走了出来。他感到幽静的校园在春天的午后十分诱人,巴黎距此不远,法国留学的经历就像一个甜美的梦,现在他终于旧地重游,得到一次重温旧梦的机会。
“巴金先生,《灭亡》中许多生活鲜活的场景,莫非都与您现在看到的校园有关吗?”一些随行记者也赶来向他发问。
巴金默然,他好象又回到从前。半晌他点了点头:“以后这小说写作就没有间断过。每天早晨我在前面树林里散步,就开始构思情节。傍晚在和朋友散步和谈话,我又常常修正这些情节。夜深人静了,我才回房里一口气把它们写了下来。不到半个月的工夫,我就写完了《灭亡》的十九,二十,十五,十四和二十一这五章。这样我的小说就差不多完成了。在整理抄写的时候,又加进了第十六章,最后添了个结尾。我用五大本硬纸面练习簿把它们容纳了。我的两个朋友中那个研究哲学的,很高兴做了我第一个读者。他给我一些鼓励,但我还没有勇气把这小说寄给国内出版。我只想自己筹点钱把它们印出来,给我两个哥哥翻阅,还送给一些朋友。这时国内朋友来信说愿意替我办这件事,我便在稿本前面添上一篇序,慎重地把它们封好寄给朋友。第二年我回了上海,才见到《小说月报》上面的预告,知道我的第一篇小说被采用了。.........”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Previous Chapter Next Chap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