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67節:鄧 山 東(3)      蕭乾 Xiao Qian

  丙級教室的門已經鎖上了。孫傢福撐了彎斜的腿,立在冷冷的墻角,正噘着嘴揉着帶黑圈兒的眼睛哪。
  "傢福!"我伏在窗上,低聲叫他:待他睜開眼睛,我說了聲:"接着!"就隔窗把他的午餐拋進去。我自己得意地回傢去了。
  下午第二堂,聽差老安探進頭來,說齋務長叫我。我心虛了。終於在同學臆測的眼光中,嚮正在怒視我的老師告了退。
  走到齋務處門前,我的心就如戰鼓似地怦怦敲了起來。偷偷在墻上把右手心磨了一磨,然後像囚犯似地走進去。
  "你為什麽偷送吃的給傢福?"齋務長劈頭就嚴厲地問。
  "我--我--我沒有啊!"
  "說謊?說謊加三倍打。幹脆照直實說,送沒送?"這時,颼的一下他已由懷中抽出那二尺硬木的刑具來。
  "點心哪兒來的?"
  "他--不,買--買的。"
  "你又說謊!"他用板子指我的鼻梁,嚇得我倒退兩步。"門房眼看你賒來,由窗口擲進去的。"
  板子揚起時我本能地潰退了下來,直退到一個墻角。
  那板子便追逐着我,雷也似地在半空中揮着。
  第二天早晨鄧山東叉着腰,撇着嘴說:"他娘的,攆俺走!官街官道,俺做的是生意,黃少爺,你儘管來!"
  原來齋務長已不準他在門口擺攤了。
  我把滿肚想訴的委屈都咽了下去,什麽也沒說出來。
  朝會時,齋務長報告以後學生不但不準買門口那人的糖,連和他過話也不準,否則要重罰。這命令鎮不住多少人,特別是和鄧山東有交情的絶不甘心。
  上午第末堂,墻外又送進來熟悉的歌聲: 三大一包哇,兩大一包哇, 天真子弟各處招呀。
  揍人學校辦得糟哇, 俺山東兒誰也不怕!
  這最末一句唱得那麽響亮,那麽充滿英雄氣概,把個臺上的老師氣得發抖。我們雖然坐在校墻裏頭,心卻飛嚮這個聲音。
  第二天早晨我到學校門口時,看見一簇人正圍在鄧山東擔子那兒,個個老鼠似地低着頭挑東西呢。瞧見我,他遙遙地直起了身子,探出頭來招呼:"黃少爺來吧,新鮮的秋果。"
  就仗着人多,我鑽了進去。十幾衹手都伸到一個大笸籮裏抓來抓去。把蟲蝕的丟下,把又大又紅的握到自己手裏。正爭鬧着,我感到誰在背後打了我一下。我本能地回過身來,衹見齋務長綳着一張鐵青的臉立在眼前了。
  "好大膽子!"他齜着閃了一顆金牙的黃牙板說。
  孩子們的小手都縮回到身邊去,一個個默默地散開了。
  "走,全到齋務處去!"齋務長說。
  "我說,當老師的。"鄧山東愣愣地追了上來,"買東西不犯法呀。你不能由俺攤上捉學生!"
  "滾開!"齋務長氣哼哼地說,"不滾開帶你上區裏去!"
  "喝!"鄧山東來回打量着我們這幾個俘虜和鄙夷他的齋務長,氣憤起來。"上區就上區,俺倒要瞧瞧你敢拿我怎樣!"說着他輓了袖子,挑起擔子,就跟了進來。
  頓時,操場上一群玩皮球的孩子們把視綫由皮球移到校門洞來了。
  門房正要往外趕鄧山東,卻被齋務長攔住了。
  朝會照例由一位教員立在臺上對古聖賢的話發揮贊賞的議論,衹是這天我並不是坐在後排椅子上玩把戲了。我們七個難友,(如今纔數清楚了為秋果所迷惑住的人數。)--加上鄧山東應該說是八個--靠臺下左邊黑板站住,迎受百十衹好奇、解恨、同情的眼珠的逼視。
  鄧山東把胳膊盤在胸前,倚着一根柱子,瞪着臺上不屑看他的齋務長,陪我們聽候發落。(唱完校歌,嘩啦一陣椅子響,會衆坐下了。我們幾個卻依然靠黑板站在那裏。)
  一個輪值演講的教員開始闡述我們做人該學哪朝人的榜樣了。演講員因大傢註意力分散,胡亂講幾句就結束了。接着,齋務長起來報告。首先說了一陣我們的不是,又瞪了賣糖的一眼,纔颼地由他懷裏抽出一條硬木戒尺。
  "過來!"他嚮我們喊,並用板子指着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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