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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你在今天還在昨天 》
第67節:某種錯誤(5)
梁曉聲 Liang Xiaosheng
不久,便常有人對我說:“哎呀曉聲,你父親真好。演戲認真極了!”
父親做什麽事都認真極了。
但那也算“演戲”嗎?
我每每的一笑置之。然而聽到別人誇奬自己的父親,內心裏總是高興的。
一次,我從辦公室回傢,經過北影一條街——就是那條舊北京假景街,見父親端端地坐在臺階上。而導演們在攝影機前指手畫腳地議論什麽,不像再有群衆場面要拍的樣子。
時已中午。我走到父親跟前,說:“爸爸,你還坐在這兒幹什麽呀?回傢吃飯!”
父親說:“不行,我不能離開。”
我問:“為什麽?”
父親回答:“我們導演說了——別的群衆演員沒事兒了,可以打發走了。但這位老人不能走,我還用得着他!”
父親的語調中,很有一種自豪感似的。
父親坐得很特別。那是一種正襟危坐。他身上的演員服,是一件褐色綢質長袍。他將長袍的後擺掀起來搭在背上,而將長袍的前擺,捲起來放在膝上。他不倚墻,也不靠什麽。就那樣子端端地坐着,也不知已經坐了多久。分明的,他唯恐使那長袍沾了灰土或弄褶了……
父親不肯離開,我衹好去問導演。
導演卻已經把我的老父親忘在腦後了,一個勁兒地嚮我道歉……
中國之電影電視劇,群衆演員的問題,對任何一位導演,都是很沮喪的事。往往的,需要十個群衆演員,預先得組織十五六個,真開拍了,剩下一半就算不錯。有些群衆演員,錢一到手,人也便腳底板抹油——溜了。群衆演員,在這一點上,倒可謂相當出色地演着我們現實中的些個“群衆”,些個中國人。
難得有父親這樣的群衆演員。
我細思忖,都願請我的老父親當群衆演員,當然並不完全因為他的鬍子……
那兩年內,父親睡在我的辦公室。有時我因寫作到深夜,常和父親一塊兒睡在辦公室。
有一天夜裏,下起了大雨。我被雷聲驚醒,翻了個身。黑暗中,恍恍地,發現父親披着衣服坐在摺叠床上吸煙。
我好生奇怪,不安地詢問:“爸,你怎了?為什麽夜裏不睡吸煙?爸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黑暗之中,但聞父親嘆了口氣。許久,纔聽他說:“唉,我為我們導演發愁哇!他就怕這幾天下雨……”
父親不論在哪一個劇組當群衆演員,都一概地稱導演為“我們導演”。從這種稱謂中我聽得出來,他是把他自己——一個迎着鏡頭走過來或背着鏡頭走過去的群衆演員,與一位導演之間聯得太緊密了。或者反過來說,他是太把一位導演,與一個迎着鏡頭走過來或背着鏡頭走過去的群衆演員聯得太緊密了。
而我認為這是荒唐的。
而我認為這實實在在是很犯不上的。
我嘟噥地說:“爸,你替他操這份心幹嗎?下雨不下雨的,與你有什麽關係?睡吧睡吧!”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父親教訓我道,“全廠兩千來人,等着這一部電影早拍完,早通過,纔好發工資,發奬金!你不明白?你一點兒不關心?”
我佯裝沒聽到,不吭聲。
父親剛來時,對於北影的事,常以“你們廠”如何如何而發議論,而發感慨。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說“你們廠”了,衹說“廠裏”了。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一員。甚至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廠長……
天亮後,我起來,見父親站在窗前發怔。
我也不說什麽。怕一說,使他覺得聽了逆耳,惹他不高興。
後來父親東找西找的。我問找什麽。他說找雨具。他說要親自到拍攝現場去,看看今天究竟是能拍還是不能拍。
他自言自語:“雨小多了嘛!萬一能拍呢?萬一能拍,我們導演找不到我,我們導演豈不是要發急嗎?……”
聽他那口氣,仿佛他是主角。
我說:“爸,我替你打個電話,嚮你們劇組問問不就行了嗎?”
父親不語,算是默許了。
於是我就到走廊去打電話。其實是為我自己的事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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