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六十五回　馬超大戰葭萌關　劉備自領益州牧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孫權與劉表為仇，劉璋亦與張魯為仇；黃權之求救於漢中，如魯肅之吊喪於江夏，所謂同舟遇風，吳越可以相濟者也。然玄德助仲謀，而張魯不能助季玉，何哉？蓋孫與劉非操之所能間也，璋與魯則孔明之所能間者也。然使張魯不用楊鬆，雖有間亦不能入，則非孔明之能間之，一張魯之自間之耳。
　　蔡瑁在荊州，而劉備不能安其身；楊鬆在漢中，而馬超亦不能安其身，是則同矣。然備之依表，欲以拒曹，超之歸魯，乃欲攻備，則超之志異於備矣。我方欲討國賊，而伐其同心討賊之人；我方欲報父 仇，而伐其與父同事之友。超其忘衣帶詔之事乎？不獨內有楊鬆，而欲立功於葭萌為勢之所不能；縱使內無楊鬆，而欲立功於葭萌，亦為理之所不可。
　　關公之欲與馬超比試，非真欲與之比試也，欲藉此以壓服其心也。漢高初見英布，而倨傲跣腆以折之，恐其驕則不為我用耳。馬超新降，其視川中諸將無出我右，將不免於自矜。得孔明一書，方知翼德之上又有絶倫超群如關公者，而超之驕氣折矣。關公見書而笑曰：“孔明知吾心。”孔明其知此心哉！
　　玄德當奔走流離之時，而不忍棄百姓，而一得西川，乃欲以民田賞功，是不可無子竜之諫也。子竜愛民所以愛國，愛國則不復愛傢。前於取桂陽之時，不以妻子動其心，今於入川之後，不以田宅纍其念，有古大臣之風焉，豈獨一名將之才足以盡之！
　　子産之言曰：水懦弱，民狎而玩之，故多死焉；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凡子産之用猛，正其善於用寬也。孔明之治蜀，其得此意乎？法行而知恩，即猛以濟寬之道。玄德以孔明為水，而當其治蜀，則又不為水而為火矣。曹操徙劉琮於青州，而殺其母子；劉備遷劉璋於公安，而歸其財物，則備與操異矣。劉備寬以撫蜀，而收之以恩；諸葛嚴以治蜀，而繩之以法，則亮又與備異矣。蓋我與敵取其相反：敵以暴，我以仁，敵以急，我以緩，以相反為能者也。君與相取其相濟：君以仁，相以義，君以柔，相以剛，以相濟為用者也。不相反，則無以相勝；不相濟，則無以相成。】
　　卻說閻圃正勸張魯勿助劉璋，衹見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之恩，無可上報，願領一軍攻取葭萌關，生擒劉備，【毛夾批（漁眉批）：忘了董承義狀。】務要劉璋割二十州奉還主公。”張魯大喜，先遣黃權從小路而回，隨即點兵二萬與馬超。此時龐德臥病不能行，留於漢中。【毛夾批（漁眉批）：為後文歸曹操張本。】【鐘眉批：可惜一囗（病）沉埋英雄，不得正果。】張魯令楊柏監軍，【毛夾批（漁眉批）：正是冤傢撞着對頭人。】超與弟馬岱選日起程。
　　卻說玄德軍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書人回報說：“鄭虔勸劉璋盡燒野𠔌並各處倉廩，率巴西之民，避於涪水西，深溝高壘而不戰。”【毛夾批：前既在劉璋一邊寫來，此又在玄德一邊聽得，是兩邊雙敘法。筆有省處，亦有不省處，變化不同。】玄德、孔明聞之，皆大驚曰：“若用此言，吾勢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憂。此計雖毒，劉璋必不能用也。”【毛夾批：料劉璋如見，可謂知彼知己。】【鐘眉批：此見劉璋長處之短。】不一日，人傳劉璋不肯遷動百姓，不從鄭虔之言。玄德聞之，方始寬心。【毛夾批：玄德一邊聽得，勻兩段寫，妙甚。】孔明曰：“可速進兵取綿竹。如得此處，成都易取矣。”遂遣黃忠、魏延領兵前進。費觀聽知玄德兵來，差李嚴出迎。嚴領三千兵也，各布陣完。黃忠出馬，與李嚴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孔明在陣中教鳴金收軍。【毛夾批：便有愛李嚴之意。】黃忠回陣，問曰：“正待要擒李嚴，軍師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見李嚴武藝，不可力取。來日再戰，汝可詐敗，引入山峪，出奇兵以勝之。”黃忠領計。次日，李嚴再引兵來，黃忠又出戰，不十合詐敗，引兵便走。李嚴趕來，迤邐趕入出峪，猛然省悟。急待回來，前面魏延引兵擺開。孔明自在山頭，喚曰：“公如不降，兩下已伏強弩，欲與吾龐士元報仇矣。”【毛夾批（漁眉批）：姓張的射死了，卻尋着姓李的，真是（ 可謂）張冠李戴。】【贄眉批： 妙，妙。】【鐘眉批：說法。】李嚴慌下馬，卸甲投降。【毛夾批：又是一個降將軍。】軍士不曾傷害一人。孔明引李嚴見玄德。玄德待之甚厚。嚴曰：“費觀雖是劉益州親戚，與某甚密，當往說之。”玄德即命李嚴回城招降費觀。【毛夾批：不疑李嚴，便是待之甚厚處。】嚴入綿竹城，對費觀贊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大禍。觀從其言，開門投降。【毛夾批：又是一個降將軍。】玄德遂入綿竹，商議分兵取成都。忽流星馬急報，言：“孟達、霍峻守葭萌關，今被東川張魯遣馬超與楊柏、馬岱領兵攻打甚急，救遲則關隘休矣。”【毛夾批：接筍甚緊。】玄德大驚。孔明曰：“須是張、趙二將，方可與敵。”玄德曰：“子竜引兵在外未回。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贄眉批： 翼德自趣，孔明自賊，兩人都妙。】
　　卻說張飛聞馬超攻關，大叫而入曰：“辭了哥哥，便去戰馬超也！”【漁眉批（毛夾批）： 寫（得）張飛如畫。】孔明佯作不聞，【贄眉批： 妙。】對玄德曰：“今馬超侵犯關隘，無人可敵；除非往荊州取關雲長來，方可與敵。”【毛夾批：為後文關公比試，虛伏一筆。】【漁眉批： 純用反激，妙。】張飛曰：“軍師何故小覷吾！吾曾獨拒曹操百萬之兵，【毛夾批：照應四十二回中事。】【漁眉批： 前事又一提。】豈愁馬超一匹夫乎！”孔明曰：“翼德拒水斷橋，此因曹操不知虛實耳；若知虛實，將軍豈得無事？今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橋六戰，殺得曹操割須棄袍，幾乎喪命，【毛夾批：照應五十八回中事。】【漁眉批： 前事又一提，俱是照應。】非等閑之比。雲長且未必可勝。”【毛夾批：純用反激，妙。】【贄眉批： 非但激之，亦以教焉。】【漁眉批：不止是激法，亦是敘法。】【鐘眉批：孔明非囗（但）激之，亦以囗囗。】飛曰：“我衹今便去；如勝不得馬超，甘當軍令！”孔明曰：“既爾肯寫文書，便為先鋒。請主公親自去一遭，留亮守綿竹。待子竜來卻作商議。”【毛夾批：為後子竜守綿竹伏綫。】【漁眉批： 又為後伏綫。】魏延曰：“某亦願往。”【毛夾批：添一個副手。】孔明令魏延帶五百哨馬先行，張飛第二，玄德後隊，望葭萌關進發。魏延哨馬先到關下，正遇楊柏。魏延與楊柏交戰，不十合，楊柏敗走。魏延要奪張飛頭功，乘勢趕去。前面一軍擺開，為首乃是馬岱。魏延衹道是馬超，舞刀躍馬迎之。【毛夾批：魏延與馬岱，先作一個破題。】與岱戰不十合，岱敗走。延趕去，被岱回身一箭，中了魏延左臂。延急回馬走。馬岱趕到關前，衹見一將喊聲如雷，從關上飛奔至面前。原來是張飛初到關上，聽得關前廝殺，便來看時，正見魏延中箭，因驟馬下關，救了魏延。飛喝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後廝殺？”馬岱曰：“吾乃西涼馬岱是也。”張飛曰：“你原來不是馬超，快回去！非吾對手！衹令馬超那廝自來，說道燕人張飛在此！”【毛夾批：批得一張通名紅單帖。】【贄眉批（鐘眉批）： 老張趣甚。】【漁眉批：抵一個紅單貼。】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覷我！”挺槍躍馬，直取張飛。戰不十合，馬岱敗走。【漁眉批： 衹當做破題。】張飛欲待追趕，關上一騎馬到來，叫：“兄弟且休去！”飛回視之，原來是玄德到來。【毛夾批：前軍、中軍、後軍勻三次到，寫得次第，亦寫得突兀。】飛遂不趕，一同上關。玄德曰：“恐怕你性躁，故我隨後趕來到此。既然勝了馬岱，且歇一宵，來日戰馬超。”
　　次日天明，關下鼓聲大震，馬超兵到。玄德在關上看時，門旗影裏，馬超縱騎持槍而出；獅盔獸帶，銀甲白袍：一來結束非凡，二者人才出衆。【毛夾批：在玄德眼中，極寫一馬超。】【漁眉批： 先在玄德眼中看出。】玄德嘆曰：“人言錦馬超，【贄眉批： 好個“錦馬超”。】名不虛傳！”【毛夾批：又在玄德眼中，補寫一馬超。】【鐘眉批：好個錦馬超。】張飛便要下關。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戰。先當避其銳氣。”關下馬超單搦張飛出馬，關上張飛恨不得平吞馬超，【毛夾批：“西地錦”惹動了“急三槍”。】三五番皆被玄德當住。看看午後，玄德望見馬超陣上人馬皆倦，遂選五百騎，跟着張飛衝下關來。馬超見張飛軍到，把槍望後一招，約退軍有一箭之地。張飛軍馬一齊紮住；關上軍馬陸續下來。張飛挺槍出馬，大呼：“認得燕人張翼德麽？”馬超曰：“吾傢屢世公侯，豈識村野匹夫！”【毛夾批：又被馬超一激。】【贄眉批（漁眉批）： 鬥口處亦好。】張飛大怒。兩馬齊出，二槍並舉。約戰百餘合，不分勝負。【毛夾批：一白一黑，殺得好看。】玄德觀之，嘆曰：“真虎將也！”【毛夾批：連翼德都贊在內。】恐張飛有失，急鳴金收軍。兩將各回。【毛夾批：寫第一次交鋒。】張飛回到陣中，略歇馬片時，不用頭盔，衹裹包巾，上馬又出陣前搦馬超廝殺。【贄眉批： 趣。】【鐘眉批：老張勇囗（甚）。】超又出，兩個再戰。玄德恐張飛有失，自披挂下關，直至陣前；看張飛與馬超又鬬百餘合，兩個精神倍加。玄德教鳴金收軍。【毛夾批：寫第二次交鋒。】二將分開，各回本陣。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謂張飛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且退上關。來日再戰。”張飛殺得性起，那裏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戰矣。”飛曰：“多點火把，安排夜戰！”【毛夾批：好鬥與好飲一般，既卜其晝，又卜其夜。】【漁眉批： 好說話。】馬超亦換了馬，再出陣前，大叫曰：“張飛！敢夜戰麽？”張飛性起，問玄德換了坐下馬，搶出陣來，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回寨！”【毛夾批（漁眉批）：大傢立誓，可稱盟兄盟弟。】【贄眉批（鐘眉批）： 兩人確是對手。】兩軍吶喊，點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兩將又嚮陣前鏖戰。到二十餘合，馬超撥回馬便走。張飛大叫曰：“走那裏去！”原來馬超見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錘在手，扭回身覷着張飛便打將來。【毛夾批：比戰許褚更自利害。】張飛見馬超走，心中也提防；比及銅錘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張飛便勒回馬走時，馬超卻又趕來。張飛帶住馬，拈弓搭箭，回射馬超；超卻閃過。二將各自回陣。【毛夾批：一錘一箭，藉作收科，不然將戰個不住矣。】【贄眉批： 對手，對手。】【漁眉批：一錘一箭，藉此收科。】【鐘眉批：好對手。】玄德自於陣前叫曰：“吾以仁義待人。不施譎詐。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勢趕你。”【毛夾批：極會做人情。】【贄眉批： 玄德自好。】【漁眉批：扯談，做甚人情？】【鐘眉批：玄德足以服人。】馬超聞言，親自斷後，諸軍漸退。玄德亦收軍上關。
　　次日，張飛又欲下關戰馬超。人報軍師來到。玄德接着孔明。孔明曰：“亮聞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傷；故令子竜、漢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毛夾批：綿竹之守，藉孔明口中敘出，省筆之甚。】可用條小計令馬超歸降主公。”玄德曰：“吾見馬超英勇，甚愛之。如何可得？”【贄眉批： 衹一馬孟起，玄德、孔明愛之如兒，真君相之心也，豈與小人嫉妬賢豪者比哉！】【鐘眉批：衹一馬孟起，玄德、孔明愛之如此。】孔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為‘漢寧王’。【鐘眉批：囗（計）妙。】手下謀士楊鬆，極貪賄賂。主公可差人從小路徑投漢中，先用金銀結好楊鬆，後進書與張魯雲：‘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仇。不可聽信離間之語。事定之後，保汝為漢寧王。’【毛夾批：劉璋許以地，孔明許以爵。二者不可得兼，捨地而取爵可也。】【漁眉批： 劉璋許以地，孔明許以爵，還是就那一邊。】令其撤回馬超兵。待其來撤時，便可用計招降馬超矣。”玄德大喜，實時修書，差孫幹賫金珠從小路徑至漢中，先來見楊鬆，說知此事，送了金珠。鬆大喜，先引孫幹見張魯陳言方便。【毛夾批：全是金珠在那裏說話。】【漁眉批： 道是金珠在那裏說話。】魯曰：“玄德衹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為漢寧王？”楊鬆曰：“他是大漢皇叔，正合保奏。”【毛夾批：不是皇叔保得，而金珠可以保得。】【贄眉批： 這是金珠在那裏說話，（漁眉批：金珠效驗如此），自古及今無不然者。】【鐘眉批：這是金囗（珠）說話。】張魯大喜，便差人教馬超罷兵。孫幹衹在楊鬆傢聽回信。不一日，使者回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毛夾批（漁眉批）：未有姦臣在內而大將立功於外者。】張魯又遣人去喚，又不肯回。一連三次不至。楊鬆曰：“此人素無信行，不肯罷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雲：“馬超意欲奪西川，自為蜀主，與父報 仇，不肯臣於漢中。”【毛夾批：全是金珠說話。】張魯聞之，問計於楊鬆。鬆曰：“一面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二要劉璋首級，三要退荊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獻頭來。’【毛夾批：出下三個難題目，馬超關節不到，如何作文。】一面教張衛點軍守把關隘，防馬超兵變。”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三件事。超大驚曰：“如何變得恁的！”【毛夾批：金珠之為物，極是善變。】【漁眉批： 金珠之故。】乃與馬岱商議：“不如罷兵。”楊鬆又流言曰：“馬超回兵，必懷異心。”【毛夾批：不想金珠這等有用。】【鐘眉批：囗是金囗（珠）之囗。】於是張衛分七路軍堅守隘口，不放馬超兵入。超進退不得，無計可施。【贄眉批： 人言此孔明之功，餘言是金珠之力。】
　　孔明謂玄德曰：“今馬超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亮憑三寸不爛之舌，親往超寨，說馬超來降。”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孔明堅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正躊躇間，忽報趙雲有書薦西川一人來降。【毛夾批：接筍甚妙。】玄德召入問之。其人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嚮日聞公苦諫劉璋，今何故歸我？”【毛夾批：照應前文。】恢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前諫劉益州者，以盡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敗矣。今將軍仁德布於蜀中，知事必成，故來歸耳。”玄德曰：“先生此來，必有益於劉備。”恢曰：“今聞馬超在進退兩難之際。恢昔在隴西，與彼有一面之交，願往說馬超歸降，若何？”【毛夾批：李恢來得湊巧，恰好做了孔明替身。】【鐘眉批：正合孔明之意。】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願聞公之說詞。”李恢於孔明耳畔陳說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實時遣行。【毛夾批：入得孔明的耳，方入得馬超的耳。】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後。馬超曰：“吾知李恢乃辯士，今必來說我。”先喚二十刀斧手伏於帳下，囑曰：“令汝砍，即砍為肉醬！”須臾，李恢昂然而入。【贄眉批： 李恢大是妙人，可用可用。】馬超端坐帳中不動，叱李恢曰：“汝來為何？”恢曰：“特來作說客。”【毛夾批（漁眉批）：蔣幹一見周瑜，辨明不是說客，李恢一見馬超，妙在自說（ 說明）是說客。】【贄眉批： 妙。】超曰：“吾匣中寶劍新磨。汝試言之，其言不通，便請試劍！”恢笑曰：“將軍之禍不遠矣！但恐新磨之劍，不能試吾之頭，將欲自試也！”【毛夾批：先以危言動之，妙在即藉他題目發揮。】超曰：“吾有何禍？”恢曰：“吾聞越之西子，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善美者不能掩其醜；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此天下之常理也。今將軍與曹操有殺父之仇，而隴西又有切齒之恨；前不能救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後不能製楊鬆而見張魯之面；目下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復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毛夾批：李恢言語，當得金珠用，一字一金，一字一珠矣。】【贄眉批： 說至此，何由孟起不拜。】【漁眉批：一字一金，一字一珠。】【鐘眉批：說至此，不由孟起不降。】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但超無路可行。”恢曰：“公既聽吾言，帳下何故伏刀斧手？”超大慚，盡叱退。【毛夾批：李恢舌劍，可以退帳下之劍。】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捨劉璋而歸之。公之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毛夾批：照應二十回中事。】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圖上報父 仇，下立功名乎？”馬超大喜，即喚楊柏入，一劍斬之，【毛夾批：方雪破婚之恨。】【漁眉批： 方洩破婚之恨。】將首級共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玄德親自接入，待以上賓之禮。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時孫幹已回。玄德復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趙雲、黃忠接入綿竹。人報蜀將劉晙、馬漢引軍到。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二人！”言訖，上馬引軍出。玄德在城上管待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竜已斬二人之頭，獻於筵前。【毛夾批：張飛顯過本事，卻用趙雲顯本事與馬超看。】【贄眉批： 酒席間子竜又做此小把戲嗄酒，不由孟起不如彼也。】【漁眉批： 趙雲故顯本事與馬超看。】馬超亦驚，倍加敬重。【鐘眉批：酒席間子竜又做此小把戲，囗囗不由孟起不囗彼也。】超曰：“不須主公軍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雙手奉獻。”【毛夾批（漁眉批）：子竜以兩顆人頭為安席之敬，馬超便欲以一座城池為進見之禮。】玄德大喜。是日盡歡。
　　卻說敗兵回到益州報劉璋。璋大驚，閉門不出。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登城望之。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大叫：“請劉季玉答話。”劉璋在城上問之。超在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鬆讒言，反欲害我。今已歸降劉皇叔。公可納士拜降，免緻生靈受苦。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毛夾批（漁眉批）：好一個請來的救星。】劉璋驚得面如土色，氣倒於城上。衆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劉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血肉捐於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毛夾批：忠厚為無用之別名，非忠厚之無用，忠厚而不精明之為無用也。劉璋失豈在仁，失在仁而不智耳。】【贄眉批： 亡人之言。】【漁眉批：忠厚為無用之別名，不差，不差。】衆人聞之，皆墮淚。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視之，乃巴西西充國人也，姓譙，名周，字允南。【漁眉批： 後來勸後主出降者即是此人。】此人素曉天文。璋問之，周曰：“某夜觀幹象，見群星聚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況一載之前，小兒謠雲：‘若要吃新飯，須待先主來。’此乃預兆。【毛夾批：為玄德稱帝伏筆。】不可逆天道。”黃權、劉巴聞言皆大怒，欲斬之。【毛夾批：譙周慣說天文，後來勸後主出降，即此人也。權、巴欲殺之，亦不為過。】劉璋擋住。忽報：“蜀郡太守許靖，逾城出降矣。”劉璋大哭歸府。【毛夾批：前不聽挂城之王纍，今卻哭逾城之許靖，亦遲矣。】次日，人報劉皇叔遣幕賓簡雍在城下喚門。璋令開門接入。雍坐車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劍大喝曰：“小輩得志，傍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車迎之。此人乃廣漢綿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毛夾批：秦宓後來以舌辨難吳使，於此處先露圭角。】雍笑曰：“不識賢兄，幸勿見責。”遂同入見劉璋，具說玄德寬洪大度，並無相害之意。於是劉璋决計投降，厚待簡雍。次日，親賫印綬文籍，與簡雍同車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義，奈勢不得已也！”【毛夾批：不得已三字，亦是玄德實話。然古來以此三字解說者多矣。如重耳之殺懷公，小白之殺子糾，唐太宗之殺建成、元吉皆是也。兄弟之變至於如此，為之一嘆。】【漁眉批：“不得已”三字雖是實話，然古今以此藉口者多矣！如：重耳之殺懷公，小白之殺子糾，唐太宗之殺建成、元吉，皆是兄弟之變。為之一嘆。】共入寨，交割印綬文籍，並馬入城。
　　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燈燭，迎門而接。玄德到公廳，升堂坐定。郡內諸官，皆拜於堂下；惟黃權、劉巴閉門不出。衆將忿怒，欲往殺之。玄德慌忙傳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滅其三族！”【毛夾批：漢高之封雍齒、赦蒯通，皆此意也。】【贄眉批： 黃權、劉巴自好，玄德亦通。】玄德親自登門，請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恩禮，乃出。孔明請曰：“今西川平定，難容二主，可將劉璋送去荊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遠去。”孔明曰：“劉璋失基業者，皆因太弱耳。主公若以婦人之仁，臨事不决，恐此土難以長久。”【毛夾批（漁眉批）：一個做好，一個做惡，定是商量停當。】【贄眉批： 英雄之識人當佩服。】玄德從之，設一大宴，請劉璋收拾財物，佩領振威將軍印綬，令將妻子良賤，盡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毛夾批：玄德遷劉璋於公安，與曹操遷劉琮於青州，正是一樣算計。但一則殺之於路，一則善遣之去，為不同耳。】【鐘眉批：英雄之見，人當佩服。】
　　玄德自領益州牧。其所降文武，盡皆重賞，定以名爵：嚴顔為前將軍，法正為蜀郡太守，董和為掌軍中郎將，許靖為左將軍長史，龐義為營中司馬，劉巴為左將軍，黃權為右將軍。其餘吳懿、費觀、彭羕、卓膺、李嚴、吳蘭、雷銅、李恢、張翼、秦宓、譙周、呂義，霍峻、鄧芝、楊洪、周群、費禕、費詩、孟達，文武投降官員共六十餘人，並皆擢用。【毛夾批：先封新降之臣，然後封舊日之臣，皆是玄德權變處。】諸葛亮為軍師，關雲長為蕩寇將軍、漢壽亭侯，張飛為徵遠將軍、新亭侯，趙雲為鎮遠將軍，黃忠為徵西將軍，魏延為揚武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孫幹、簡雍、糜竺、糜芳、劉封、吳班、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及舊日荊襄一班文武官員，盡皆升賞。【毛夾批：諸臣勞苦功高，至此方纔受封，良是不易。】遣使賫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千匹，賜與雲長。【毛夾批：既賞西川從徵之將，遂念荊州留守之臣。蓋不有留守，則從徵不能成功，是西川之取，雲長亦與有功也。】【漁眉批： 先封新人，後封舊臣，既賞從軍之將，又念守留之將。】其餘官將，給賞有差。殺牛宰馬，大餉士卒。開倉賑濟百姓，【毛夾批：既收士心，又結民心。】軍民大悅。
　　益州既定，玄德欲將成都有名田宅，分賜諸官。趙雲諫曰：“益州人民，屢遭兵火，田宅皆空；今當歸還百姓，令安居復業，民心方服；不宜奪之為私賞也。”【毛夾批：蕭何強買民間田宅以自污，為遇猜忌之主故然，今子竜遇玄德，不嫌市惠子民。】【贄眉批（鐘眉批）： 子竜識大體。】【漁眉批：有見識。】玄德大喜，從其言。使諸葛軍師定擬治國條例，刑法頗重。法正曰：“昔高祖約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願軍師寬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萬民皆怨，故高祖以寬仁得之。【毛夾批：高祖約法，是刑新國，用輕典。】今劉璋暗弱，德政不舉，威刑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贄眉批： 是。】寵之以位，位極則殘；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道，於斯着矣。”【毛夾批：孔明治蜀，是刑亂國，用重典。】【贄眉批（鐘眉批）： 孔明果識時務，此即治體也。】【漁眉批：千古至論。】法正拜服。自此軍民安堵。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鎮撫，並皆平定。法正為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毗之怨，無不報復。【毛夾批：二句內包着無數事情，省筆之甚。】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橫，宜稍斥之。”孔明曰：“昔主公睏守荊州，北畏曹操，東憚孫權，賴孝直為之輔翼，遂翻然翺翔，不可復製。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因竟不問。【毛夾批：繼劉璋而用猛，是猛以(濟)寬；遇法正而用寬，是寬以濟猛。】法正聞之，亦自斂戢。【毛夾批：法行而知恩，恩行而亦知法矣。】
　　一日，玄德正與孔明閑敘，忽報雲長遣關平來謝所賜金帛。玄德召入。平拜罷，呈上書信曰：“父親知馬超武藝過人，要入川來與之比試高低。教就稟伯父此事。”【毛夾批（漁眉批）：不必有此事，不可無此言。】【贄眉批（鐘眉批）： 雲長先生不老成。】玄德大驚曰：“若雲長入蜀，與孟起比試，勢不兩立。”孔明曰：“無妨。亮自作書回之。”【毛夾批（漁眉批）：孔明已會（ 知）其意。】玄德衹恐雲長性急，便教孔明寫了書，發付關平星夜回荊州。平回至荊州，雲長問曰：“我欲與馬孟起比試，汝曾說否？”平答曰：“軍師有書在此。”雲長拆開視之。其書曰：
　　亮聞將軍欲與孟起分別高下。以亮度之：孟起雖雄烈過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當與翼德並驅爭先，猶未及美髯公之絶倫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荊州，不為不重；倘一入川，若荊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雲長看畢，自綽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毛夾批：正欲孔明將自搖高，高以壓服孟起耳，非喜其譽已也。】【贄眉批： 或云“此亦云長彈壓孟起之策，所以曰“孔明知我心也”。】【漁眉批： 正欲孔明推高自己以壓服衆人耳，非喜其譽己也。】將書遍示賓客，遂無入川之意。【毛夾批：以下接過西川、荊州兩邊，接敘東吳一邊。】
　　卻說東吳孫權知玄德並吞西川，將劉璋逐於公安，遂召張昭、顧雍商議曰：“當初劉備藉我荊州時，說取了西川便還荊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須用取索漢上諸郡。如其不還，即動幹戈。”【毛夾批：玄德方纔得采，不想討債的便來。】【漁眉批： 纔得着、討債的便來。】張昭曰：“吳中方寧，不可動兵。昭有一計，使劉備將荊州雙手奉還主公。”正是：
　　西蜀方開新日月，東吳又索舊山川。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玄德、孔明見馬孟起英雄，惟恐翼德傷之，百計以得之，何愛纔心如此真切也！為王者，為王者師，豈幸也哉！若使小人惟知嫉纔，一意害之而後已，是豈上天生纔之意乎哉？可憐小人之見不及大人，何止天淵也！
　　壯繆先生欲與孟起比較高下，似為多事，然亦英雄技癢，不得不爾。妙哉！孔明談言微中，遂息兩傢之爭，真是個和事老人也。此等公案最為有趣，可入《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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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序言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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