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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苕溪漁隱叢話 》
捲四
鬍仔 Hu Zai
李太白
《六朝事跡》雲:“謝安墩在半山報寧寺之後,基址尚存。謝安與王羲之常登此,有超然高世之志。太白將營園其上,乃作詩曰:‘晉室昔橫潰,永嘉遂南奔。沙塵何茫茫,竜虎闘朝昏。鬍馬風漢草,天驕蹙中原。(“蹙”原作“戚”,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改。)哲匠感頽運,雲鵬忽飛翻。組練照楚國,旌旗連海門。西秦百萬衆,戈甲如雲屯。投鞭可填江,一掃不足論。皇運有反正,醜虜無遺魂。談笑遏橫流,蒼生望斯存。冶城訪古跡,猶有謝安墩。憑覽周地險,高標絶人喧。想象東山姿,緬懷右軍言。梧桐識佳樹,蕙草留芳根。白鷺映春洲,青竜見朝暾。地古雲物在,臺傾禾黍繁。我來酌清波,於此樹名園。功成拂衣去,歸入武陵源。’”
曾子固雲:“《李白詩集》二十捲,舊七百若幹篇,今九百若幹篇者,知製誥宋敏求字次道之所廣也。次道既以類廣白詩,自為序,而未考次其作之先後。餘得其書,考其先後而次第之。蓋白,蜀郡人,初隱岷山,出居襄、漢之間,南遊江、淮,至楚觀雲夢。許氏者,高宗時宰相圉師之傢也,以女妻白,因留雲夢者三年。去之齊、魯,居徂徠山竹溪。入吳。至長安。明皇聞其名,召見,以為翰林供奉。頃之,不合,去。北抵趙、魏、燕、晉,西至岐、邠,歷商於至洛陽。遊梁最久。復之齊、魯。南浮淮、泗,再入吳,轉涉金陵上秋浦抵潯陽。天寶十四載,安祿山反。明年,明皇在蜀。永王璘節度東南。白時臥廬山。璘迫致之。璘軍敗丹陽。白奔至宿鬆,坐係潯陽獄。宣撫大使崔渙與御史中丞宋若思驗治白,以為罪薄,宜貰。而若思軍赴河南,遂釋白囚,使謀其軍事,上書肅宗,薦白纔可用。不報。是時,白年五十有七矣,終以璘事,長流夜郎。遂泛洞庭,上峽江,至巫山,以赦得釋。憩嶽陽、江夏。久之,復如潯陽。過金陵,徘徊於歷陽、宣城二郡。其族人陽冰為當塗令,白過之,以病卒,年六十有四。是時,寶應元年也。其始終所更涉如此,此白之詩書所有序可考者也。”
苕溪漁隱曰:“太白《望廬川瀑布》絶句云:‘日暮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挂長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東坡美之,有詩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然餘謂太白前篇古詩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磊落清壯,語簡而意盡,優於絶句多矣。”
《法藏碎金》雲:“李白《廬山東林寺夜懷詩》:‘我尋青蓮宇,獨往謝城闕。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發。湛然冥真心,曠劫斷出沒。’又,貫休《山居詩》:‘自古浮華能幾幾,逝波終日去滔滔。漢王廢苑生秋草,吳主荒宮入夜濤。滿屋黃金機不息,一頭白發氣猶高。豈如知足金仙子,霞外天香滿毳袍。’予因思靜勝境中,當有自然清氣,名曰天香;自然清音,(“音”原作“意”,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改。)名曰天樂。予故以所聞靈響,目為天簧,亦取天籟之義。此蓋唯變所適,不可致詰也。”
《復齋漫錄》雲:“太白《襄陽歌》雲:‘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按《世說》:‘山公、嵇叔夜岩岩若孤鬆之獨秀,至其醉也,若玉山之將崩。’戴逵《酒贊》雲:‘醇醪之興,與理不乖。古人既陶,至樂乃開。有客乘之,隗若山頽。’”
苕溪漁隱曰:“《樂府雜錄》雲:‘笛者,羗樂也。古麯有《折楊柳》、《落梅花》。’故謫仙《春夜洛城聞笛》雲:‘誰傢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麯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國情?’杜少陵《吹笛詩》:‘故國楊柳今搖落,何得愁中麯盡生?’王之渙雲:‘羗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皆言《折柳麯》也。”
《復齋漫錄》雲:“古麯有《落梅花》,非謂吹笛則梅落,詩人用事,不悟其失。”餘意不然之。蓋詩人因笛中有《落梅花麯》,故言吹笛則梅落,其理甚通,用事殊未為失。且如角聲,有大卸梅花麯》,初不言落,詩人尚猶如此用之,故秦太虛《和黃法曹梅花》雲“月落參橫畫角哀,暗香消盡令人老”者是也。古今詩詞,用吹笛則梅落者甚衆,若以為失,則《落梅花》之麯,何為笛中獨有之,决不盧設也。故李謫仙《吹笛詩》:“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又,《觀鬍人吹笛》雲:“鬍人吹玉笛,一半是秦聲。十月吳山曉,梅花落敬亭。”戎昱《聞笛》雲:“平明獨惆悵,飛盡一庭梅。”崔魯《梅詩》雲:“初開已入雕梁畫,未落先愁玉笛吹。”黃魯直《從王都尉覓千葉梅詩》雲:“梅花已落盡,(“梅花已”三字原脫,今據明鈔本校補。)戲作嘲吹笛。”《侍兒》雲:“若為可耐昭華得,(“若為可耐”四字原脫,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補。)脫帽看鬢巳微霜。催盡落梅春已半,更吹三弄乞風光。”張子野詞雲:“雲輕柳弱,內傢髫子新梳掠。天香真色人難學,橫管孤吹月,淡天垂幕,(“幕”原作“暮”,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改。)朱唇淺破桃花萼。倚樓人在欄幹角,夜寒指冷羅衣薄,聲入霜林,簌簌驚梅落。”《摭遺》載《梅詩》雲:“南枝嚮暖北枝寒,一種春風有兩般。憑仗高樓莫吹笛,大傢留取倚欄看。”晁次膺填入《水竜吟詞》雲:“最是關情處,高樓上,一聲羌管,仗何人說與,爭如留取倚欄看。”孫濟《落梅詞》雲:“一聲羗管吹雲笛,玉溪半夜梅翻雪。”泛觀古今詩詞,用事一律,可見《復齋》妄辨也。
苕溪漁隱曰:“太白雲:‘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還憶謝玄暉。’至魯直則雲:‘憑誰說與謝玄暉,休道澄江靜如練。’王文海雲:‘鳥鳴山更幽。’至介甫則雲:‘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皆反其意而用之,蓋不欲沿襲之耳。”
《復齋漫錄》雲:“太白《俠客行》雲:‘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元微之《俠客行》雲:‘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事成”二字原脫,今據本集校補。)二公寓意不同。”
許彥周《詩話》雲:“太白詩:‘問予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東坡《嶺外詩》雲:‘父老爭看烏角巾,應緣曾現宰官身。溪邊古路三叉口,獨立斜陽數過人。’賀知章呼太白為謫仙人。世傳東坡是戒禪師後身,僕竊信之。”
苕溪漁隱曰:“新安永西寺,寺依山背,下瞰長溪。太白題詩斷句云:‘檻外一條溪,幾回流碎月。’今集中無之。”
《法藏碎金》雲:“予記太白有詩云:‘野禽啼杜宇,山蝶舞莊周。’後又見潘佑有《感懷詩》:‘幽禽喚杜宇,宿蝶夢莊周。席地一樽酒,思與元化福但莫孤明月,何必秉燭遊。’餘謂才思暗合,古今無殊,不可怪也。”
《東觀餘論》雲:“‘水從銀漢落,山繞畫屏新。’太白詩也,藏真書之,可謂二寶。謝康樂不得專美於前矣。”
《復齋漫錄》雲:“會稽鑒湖,今避廟諱,改為鏡湖耳。《輿地志》雲:‘山陰南湖縈帶郊郭,白水翠岩,互相映發,若鏡若圖。故王逸少雲:山陰路上行,如在鏡中遊。名鏡,始是耳。’李太白《登半月臺》詩,亦云:‘水色緑且靜,令人思鏡湖。終當過江去,愛此暫踟躕。’則湖以如鏡得名,無可疑者。而或以為小說所記,以為軒轅鑄鏡於此得名,非也。太白又有《送友人尋越中山水詩》:‘湖清霜鏡曉,濤白雪山來。’”
李陽冰雲:“太白不讀非聖之書,恥為《鄭》、《衛》之作,故其言多似天仙之辭。凡所著述,言多諷興,自三代以來,《風》《騷》之後,馳驅屈、宋,鞭撻揚、馬,千載獨步,惟公一人。故王公趨風,列侯結軌,群賢翕習,如鳥歸鳳。盧黃門雲:‘陳拾遺橫製頽波,天下質文,翕然一變。至今朝詩體尚有梁、陳宮掖之風,至公大變,掃地並荊今古文集遏而不行,惟公文章,橫被六合,可謂力敵造化歟/”
《復齋漫錄》雲:“前漢趙飛燕既立為皇后,寵少衰,女弟絶幸,為昭儀,居晤陽,蓋飛燕本傳云爾。太白《宮詞》雲:‘宮中誰第一,飛燕在昭陽。’夫昭陽,昭儀所居也,非謂飛燕耳。後見唐王叡《鬆窗錄》雲:‘禁中呼木芍藥為牡丹,命太白為新詞,有:藉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乃知昭陽之語,世所傳者誤也。”
苕溪漁隱曰:“太白《宮詞》雲:‘梨花白雪香。’子美《詠竹》雲:‘風吹細細香。’二物初無香,二公皆以香言之,何也?太白有句T雲:‘金龜換酒處。’子美有句云:‘金魚換酒來。’世言換酒,必曰‘金貂’;殊不知二公有金龜、金魚之異名。”
《藝苑雌黃》雲:“《洪駒父詩話》言:‘子美集中,贈太白詩最多。而李集初無一篇與讓者。’按段成式《酉陽雜俎》雲:‘李集有《堯祠贈杜補闕》者,(“祠”原作“詞”,今據《李太白集》校改。)即老杜也。其詩云:我覺秋興逸,誰言秋氣悲。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相宜。雲歸碧海少,雁度青天遲。相失各萬裏,茫然空爾思。不獨飯顆山之句比。’予嘗考之《太白集》中有《沙丘城下寄杜甫》雲:‘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傷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嚮南徵。’又有《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雲:‘醉別復幾日,登臨遍池臺。何言石門路,重有金樽開?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飛蓬各自遠,(“蓬”原作“篷”,今據《李太白集》校改。)月盡手中杯/洪駒父略不見此,何也?”
東坡雲:“李太白,狂士也。又嘗失節於永王璘;此豈濟世之人哉?而畢文簡公以王佐期之,不亦過乎?”曰:“士周有大言而無實,虛名不適於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士以氣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爭事之;而太白使脫靴殿上;固以氣蓋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權幸以取容,其肯從君於昏乎?夏侯湛《贊東方生》雲:‘開濟明豁,包含洪大,凌轢卿相,嘲曬豪傑,籠罩靡前,蹈藉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若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邁倫,高氣蓋世:可謂拔乎其萃,遊方之外者也。’吾於太白亦云。白之從永王璘,當由迫脅;不然,璘之狂肆寢陋,雖庸人知其必敗也。太白識郭子儀之為人傑,而不能知璘之無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辨。”
《宋景文筆記》雲:“蜀人見物驚異,輒曰噫嘻。李太白作《蜀道難》,因用之。汾、晉之間,尊者呼左右曰咄,左右必曰喏。而司空圖作《休休記》,又用之。修書學士劉羲叟為餘言:《晉書》咄咄而辦,非是。宜言咄喏而辦。然咄嗟前世人文章中多用之,或自有義。”苕溪漁隱曰:“蘇子瞻,蜀人也。作《後赤壁賦》雲:‘嗚呼噫嘻,我知之矣。’《洞庭春色賦》雲:‘嗚呼噫嘻,我言誇矣。’皆用此語。”
《東觀餘論》雲:“‘我居青空表,君處紅埃中。仙人持玉尺,度君多少纔。玉尺不可盡,君纔無時休。’此《上清寶典》李太白詩也。”
山𠔌雲:“《題白兆山詩》雲:‘雲臥三十年,好閑復愛仙。蓬壺雖冥絶,鸞鶴心悠然。歸來桃花岩,得憩雲窗眠。對嶺人共語,飲潭猿相連。時升翠微上,邈若羅浮顛。兩岑抱東壑,一嶂橫西天。樹雜人易隱,崖傾月難圓。芳草換野色,飛蘿搖春煙。獨此林下意,杳無區中緣。永辭霜臺客,千載方來還。’餘聞士大夫嘗勸白兆山僧重素即岩下作桃花庵。素曰:‘桃花庵不難作;但恨無李白耳/今彥顧乃欲礱崖石,刻李白詩,並欲結草其旁,以待冠蓋之遊者。衆不可,蓋安知遂無李白邪?為我多謝素師,今無白兆,尚不廢椎鼓升堂,豈可臆計世無李白邪?素若有語,可並刻之。彥顧,安陸李慥也。”
許彥周《詩話》雲:“太白《草創大還詩》雲:‘彷佛明窗塵,死灰同至寂。’初不曉此語。後得李氏煉丹之法:至寂、窗塵,丹砂妙藥也。”(哈哈兒錄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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