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史 柏杨杂文:“鬼话”中国正史   》 镇神头(1)      柏杨 Bai Yang

  围棋是什么时候传到日本的,谁也不知道,中国人自从纪元前二世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被酱得晕晕忽忽之后,这种不能希圣希贤的玩意,早已逐出脑海。就是日本人,似乎也弄不清楚矣。其实这也不能怪谁,一种艺术或一种技术输入,不可能斩钉断铁地指出是某人焉,在某时焉。因为这是无形的,而且是濡染的,慢性的。好比说,现在的科学够发达了吧,谁知道扑克牌是谁传到中国的哉,又谁知道是哪年哪月传到中国的哉?
  但在文字记载上,我们可看出,至迟在八世纪唐王朝中叶以前,日本朋友对围棋已经入了迷。《桂阳篇》上有一文,题曰《日本王子》,讲的是日本王子访问中国时下围棋的故事。唐王朝第十九任皇帝李忱先生在位时,大概八五二年前后,日本王子来中国“献宝器音乐”。“王子善围碁”,李忱先生就命当时的大国手颜师言先生奉陪,日本王子的棋盘是“楸玉”的,棋子是“冷暖玉”的,向中国人信口开河曰:“大日本帝国之东三万里,有集真岛,岛上有凝台,台上有手谭池,池中出玉子,不用制度(用不着雕磨)自然黑白分明,冬温夏冷,故谓之冷暖玉。更产如楸玉,状如楸木,琢之为碁焉,光洁可爱。”
  ──“楸”,音秋,是一种落叶乔木,坚硬如铁,用来作棋盘,最妙不过。温庭筠先生诗曰:“闲对楸桐倾一壶。”即是咏此。如果换了台湾通用的杂木,不过三天,翘了起来啦。即令不翘,下得多时,棋盘上凸凸凹凹,也实在难以为情。
  日本王子信口开河已毕,双方开始对垒,下到三十二子,战况惨烈,颜师言先生“惧辱君令”,下得汗流浃背,久不敢落子──后来大概想开啦,拼着老命不要,下了一子“镇神头”。书上曰:“乃解两征之势也。”日本王子看了半天,无可奈何,就起身徘徊,悄悄问陪同人员(鸿胪)曰:“迷死脱颜是第几手呀?”陪同人员瞧出苗头,此时再不爱国,更待何时,就也信口开河曰:“第三手。”日本王子曰:“我想见见第一手。”陪同人员曰:“王子必须先胜了第三手,才能见得第二手。胜了第二手,才能见第一手。如今就见第一手,米赛啦。”(米赛啦,台湾话,就是不行啦)。日本王子被他唬住,只好掩局而叹曰:“小国之第一,不如大国之第三,信矣。”
  其实颜师言先生硬是当时的第一品,欺骗远客,不是好汉,但他的这一局“颜师言三十三子镇神头图”,却在棋坛上,传下了英名。
  围棋在日本之所以大盛特盛,沾光大日本帝国的臭硬派圣崽不多,所以由宫廷而小民,由小民而深入到社会各阶层。进入二十世纪之后,各大报馆一脑筋生意经,各聘名手,互相对抗,然后大登棋谱,然后销路一日千里。像《读卖新闻》的销路,本来可怜兮兮,可是自从网罗了一批棋士──包括吴清源先生在内,以棋赛及全局飨读者,现在已达三百万份矣(台北报纸真要羞死,销十万份就坐不住马鞍桥啦)。
  (柏老按:台北报纸份数,六○年代,销十万份不易。而一九八○年,台北《中国时报》已超过一百万份;高雄《台湾时报》已超过三十万份。以后不知道还要高到多少,使人吃惊。)
  围棋不特在日本大盛特盛,而且,像段级的分法,像段级的晋升法,像时间的限制,都成为一种专门学问。不过日本到底是岛国,怎么都脱不了小家子气,本来九段是最高的,因为吴清源先生是中国人,久居九段不下来,气得难忍难熬,就生出一种妙策,弄出来一个“十段”,比九段更大,叫日本人当之。
  ──这种“十段”灵感,大概来自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各国的上将,是军中最高的职位,上将分为若干级,在中国曰“特级上将”、“一级上将”、“二级上将”,在美国曰“四星上将”、“三星上将”,这种分法本来没啥特别道理,可是一到了要组织英美联军,别扭就大啦。美国佬虽然财大腰粗,英国人要靠你,可是你派的不过是一个三星上将,俺英国派的却是一个四星上将,你总不能叫四星的给你三星的当助手吧。美国人一听,好呀,你穷小子怎敢跟大亨比官阶,国会就连夜提升艾森豪先生为五星上将,多了一个星,你没啥可说了吧。英国首相丘吉尔先生叹曰:“美国佬用的是星海战术,这样下去,他们真能有百星上将哩。”呜呼,我敢和你赌一块钱,一旦中国籍的林海峰先生──当然不见得一定是林海峰先生,而是只要有那么一天,一个中国人横扫群雄,也挤上了顶尖的十段,日本朋友准会弄出个十一段。一旦中国人到了十一段,日本准又发明十二段。反正是孙悟空先生的毫毛,见风就长,以后的日子,有得看的也。
  现在围棋不但普遍于日本,复兴于中国,也慢慢地成了一种世界性的艺术。具备围棋协会之类组织的国家,有韩国、德国、荷兰、捷克、南斯拉夫、奥国、英国、美国。中国叫“棋社”,洋大人叫“棋俱乐部”。截至目前止,据日本棋院的调查,韩国有三百六十一家,德国有二十七家,荷兰有七家,捷克有七家,南斯拉夫有七家,奥国有六家,英国有十二家,美国有十七家。其他新加坡、泰国、菲律宾,也都在风起云涌,方兴未艾。
  47. 文化倒灌
  夫牌品者,赌徒打牌时所表现的风度也。一个人的气质在平时很难看得出来,一旦到了赌桌上,原形便毕露无遗。有些人赢得输不得,三圈不胡牌就怨天尤人。别人吃张,他不高兴;别人碰张,他更发脾气。一会怪椅子高,一会怪灯光暗,一会提醒上家不要老咳嗽好不好,咳嗽教人心烦。一会埋怨对门怎么总是吸烟,不吸行不行,看能不能瘾死。一会向下家瞪眼,你的尊腿不要伸那么长可以吧,这是打牌,也不是伸腿比赛。一会又埋怨电扇吹得太大,谁不知道我有风湿玻君听过相声上的形容乎?有一个家伙最后听“发财”紧张万状,一面猛在桌上磨牌,一面念念有词曰:“谁这么坏良心呀,扣我的牌不打出来呀?我已经三圈不开胡啦,别那么狠呀,少做点断子绝孙缺德的事,就是教我胡一把,也挖不了你家的老坟。我可要讲明啦,我胡的是发财,打不打由你。”对门一听,这小子简直发赖,好吧,教他胡一把吧,砰的一声,打出发财,该家伙一乐,“胡啦”!翻开牌一瞧,却瞪了眼,胡不了啦,盖发财已在桌上被磨成白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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