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後漢書   》 捲六十一左周黃列傳第五十一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左雄字伯豪,南陽涅陽人也。安帝時,舉孝廉,稍遷冀州刺史。州部多豪族,好請托,雄常閉門不與交通。奏案貪猾二千石,無所回忌。
  永建初,公車徵拜議郎。時順帝新立,大臣懈怠,朝多闕政,雄數言事,其辭深切。尚書僕射虞詡以雄有忠公節,上疏薦之曰:“臣見方今公卿以下,類多拱默,以樹恩為賢,盡節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為,容容多後福。’容容猶和同也。言不可獨為白玉之清潔,當與衆人和同。伏見議郎左雄,數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難厄,以為警戒,實有王臣蹇蹇之節,周公謨成王之風。謨,謀也。即《尚書立政》、《無逸篇》之類也。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匡弼之益。”由是拜雄尚書,再遷尚書令。上疏陳事曰:
  臣聞柔遠和邇,莫大寧人,寧人之務,莫重用賢,用賢之道,必存考黜。是以臯陶對禹,貴在知人。“安人則惠,黎民懷之。”《尚書臯陶謨》之詞也。惠,愛也。黎,觿也。分伯建侯,代位親民,民用和穆,禮讓以興。故詩云:“有渰凄凄,興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詩·小雅》也。渰,陰雲也。凄凄,雲興貌。祁,徐也。言陰陽和,風雨時,先雨公田,乃及私田。及幽、厲昏亂,不自為政,《詩·小雅》刺幽王曰:“不自為政,卒勞百姓。”褒豔用權,七子黨進,賢愚錯緒,深𠔌為陵。故其詩云:“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又曰:“哀今之人,鬍為虺蜴?”言人畏吏如虺蜴也。褒豔謂曪姒也。豔,色美也。七子皆褒姒之親黨,謂皇甫為卿士,仲允為膳夫,傢伯為宰,番為司徒,蹶為趣馬,棸子為內史,楀為師氏也。厲王淫於色,七子皆用,言妻黨盛也。四國,四方之國也。虺蜴之性,見人則走,哀今之人皆如是,傷時政事。見《詩·小雅》。番音方元反。棸音側流反。楀音記禹反。宗周既滅,六國並秦,坑儒泯典,剗革五等,更立郡縣,剗,削也。五等謂諸侯。縣設令長,郡置守尉,什伍相司,封豕其民。《史記》,商鞅為秦定變法之令,令人什伍而相牧司,犯禁相連坐,不告姦者{要/月}斬。楊雄《長楊賦》曰“秦窫窳其士,封豕其人”也。大漢受命,雖未復古,然剋慎庶官,蠲苛救敝,悅以濟難,撫而循之。至於文、景,天下康乂。誠由玄靖寬柔,剋慎官人故也。降及宣帝,興於仄陋,綜核名實,知時所病,刺史守相,輒親引見,考察言行,信賞必罰。帝乃嘆曰:“民所以安而無怨者,政平吏良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1以為吏數變易,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其有政理者,輒以璽書勉勵,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以次用之。是以吏稱其職,人安其業。漢世良吏,於茲為盛,故能降來儀之瑞,建中興之功。宣帝時鳳皇五至,因以紀年。
  漢初至今,三百餘載,俗浸雕敝,巧偽滋萌,下飾其詐,上肆其殘。典城百裏,轉動無常,各懷一切,莫慮長久。謂殺害不辜為威風,聚斂整辨為賢能,以理己安民為劣弱,以奉法循理為不化。髡鉗之戮,生於睚眥;覆屍之禍,成於喜怒。視民如寇仇,稅之如豺虎。《國語》曰:“鬥丹廷見令尹子常,與之語,問畜貨聚馬。歸以語其弟曰:‘楚其亡乎?吾見令尹如餓獸豺虎焉,殆必亡者也。’”監司項背相望,項背相望謂前後相顧也。背音輩。與同疾疢,見非不舉,聞惡不察,觀政於亭傳,責成於期月,期,匝也。謂一歲。言善不稱德,論功不據實,虛誕者獲譽,拘檢者離毀。離,遭也。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以求名。因罪潛遁,以求高尚之名也。《論語》曰:“色斯舉矣。”言觀前人之顔色也。州宰不覆,競共辟召,踴躍升騰,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會赦行賂,復見洗滌。朱紫同色,清濁不分。故使姦猾枉濫,輕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動百數。鄉官部吏,職斯祿薄,斯,賤也。車馬衣服,一出於民,廉者取足,貪者充傢,特選橫調,調,徵也。紛紛不絶,送迎煩費,損政傷民。和氣未洽,災眚不消,咎皆在此。今之墨綬,猶古之諸侯,墨綬謂令長,即古子男之國也。拜爵王庭,輿服有庸,庸,常也。而齊於匹竪,叛命避負,非所以崇憲明理,惠育元元也。臣愚以為守相長吏,惠和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其不從法禁,不式王命,錮之終身,式,用也。雖會赦令,不得齒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傢邊郡,以懲其後。鄉部親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從政者,任,堪也,音人林反。寬其負算,負,欠也。算,口錢也。儒生未有品秩,故寬之。增其秩祿,吏職滿歲,宰府州郡乃得辟舉。如此,威福之路塞,虛偽之端絶,送迎之役損,賦斂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寧其所。追配文、宣中興之軌,文帝、宣帝也。文帝遭呂氏難,故亦云中興。流光垂祚,永世不刊。
  帝感其言,申下有司,考其真偽,詳所施行。雄之所言,皆明達政體,而宦竪擅權,終不能用。自是選代交互,令長月易,迎新送舊,勞擾無已,或官寺空曠,無人案事,每選部劇,乃至逃亡。
  永建三年,京師、漢陽地皆震裂,水泉涌出。四年,司、冀復有大水。雄推較災異,以為下人有逆上之徵,《天鏡經》曰:“大水自平地出,破山殺人,其國有兵。”又上疏言:“宜密為備,以俟不虞。”尋而青、冀、楊州盜賊連發,數年之閑,海內擾亂。其後天下大赦,賊雖頗解,而官猶無備,流叛之餘,數月復起。雄與僕射郭虔共上疏,以為“寇賊連年,死亡太半,一人犯法,舉宗群亡。宜及其尚微,開令改悔。若告黨與者,聽除其罪;能誅斬者,明加其賞”。書奏,並不剩
  又上言:“宜崇經術,繕修太學。”帝從之。陽嘉元年,太學新成,詔試明經者補弟子,增甲乙之科,員各十人。除京師及郡國耆儒年六十以上為郎、捨人、諸王國郎者百三十八人。
  雄又上言:“郡國孝廉,古之貢士,出則宰民,宣協風教。若其面墻,則無所施用。孔子曰‘四十不惑’,《禮》稱‘強仕’。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不得察舉,皆先詣公府,諸生試傢法,儒有一傢之學,故稱傢法。文吏課箋奏,副之端門,練其虛實,以觀異能,以美風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纔異行,自可不拘年齒。”帝從之,於是班下郡國。明年,有廣陵孝廉徐淑,《謝承書》曰“淑字伯進,廣陵海西人也。寬裕博雅,好學樂道。隨父慎在京師,鑽《孟氏易》、《春秋》、《公羊》、《禮記》、《周官》。善誦《太公六韜》,交接英雄,常有壯志。舉茂纔,除勃海修令,遷琅邪都尉”也。年未及舉,臺郎疑而詰之。對曰:“詔書曰‘有如顔回、子奇,不拘年齒’,解見《順帝紀》。是故本郡以臣充眩”郎不能屈。雄詰之曰:“昔顔回聞一知十,孝廉聞一知幾邪?”淑無以對,乃譴卻郡。於是濟陰太守鬍廣等十餘人皆坐謬舉免黜,唯汝南陳蕃、潁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慄,莫敢輕舉。迄於永喜,察選清平,多得其人。
  雄又奏徵海內名儒為博士,使公卿子弟為諸生。有志操者,加其俸祿。及汝南謝廉,河南趙建,年始十二,各能通經,雄並奏拜童子郎。於是負書來學,雲集京師。
  初,帝廢為濟陰王,乳母宋娥與黃門孫程等共議立帝,帝後以娥前有謀,遂封為山陽君,邑五千戶。又封大將軍梁商子冀襄邑侯。雄上封事曰:“夫裂土封侯,王製所重。高皇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聖等,遂致地震之異。永建二年,封陰謀之功,又有日食之變。數術之士,鹹歸咎於封爵。今青州饑虛,盜賊未息,民有乏絶,上求稟貸。陛下幹幹勞思,以濟民為務。宜循古法,寧靜無為,以求天意,以消災異。誠不宜追錄小恩,虧失大典。”帝不聽。雄復諫曰:“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至於危亡。臣伏見詔書顧念阿母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案尚書故事,無乳母爵邑之製,唯先帝時阿母王聖為野王君。聖造生讒賊廢立之禍,生為天下所咀嚼,死為海內所歡快。桀、紂貴為天子,而庸僕羞與為比者,以其無義也。夷、齊賤為匹夫,而王侯爭與為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約儉,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嚮風,而與王聖並同爵號,懼違本操,失其常願。臣愚以為凡人之心,理不相遠,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懲王聖傾覆之禍,民萌之命,危於纍卵,常懼時世復有此類。怵惕之念,未離於心;恐懼之言,未絶乎口。乞如前議,歲以千萬給奉阿母,內足以盡恩愛之歡,外可不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厄之運,然後平議可否。”會復有地震、緱氏山崩之異,雄復上疏諫曰:“先帝封野王君,漢陽地震,今封山陽君而京城復震,專政在陰,其災尤大。臣前後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財,不可以官,宜還阿母之封,以塞災異。今冀已高讓,山陽君亦宜崇其本節。”雄言數切至,娥亦畏懼辭讓,而帝戀戀不能已,卒封之。後阿母遂以交遘失爵。
  是時大司農劉據以職事被譴,召詣尚書,傳呼促步,又加以捶撲。雄上言:“九卿位亞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節,動有庠序之儀。《禮記》曰:“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大夫佩水蒼玉而緇組綬。”孝明皇帝始有撲罰,皆非古典。”帝從而改之,其後九卿無復捶撲者。自雄掌納言,多所匡肅,每有章表奏議,臺閣以為故事。遷司隸校尉。
  初,雄薦周舉為尚書,舉既稱職,議者鹹稱焉。及在司隸,又舉故冀州刺史馮直以為將帥,而直嘗坐臧受罪,舉以此劾奏雄。雄悅曰:“吾嘗事馮直之父而又與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韓厥之舉也。”由是天下服焉。韓厥,韓獻子也。《國語》曰:“趙宣子舉獻子於靈公,以為司馬。河麯之役,宣子使人以其乘車幹行,獻子執而戮之。宣子皆告諸大夫曰:‘可賀我矣。吾舉厥也而中吾,乃今知免於罪矣。’”明年坐法免。後復為尚書。永和三年卒。
  周舉字宣光,汝南汝陽人,陳留太守防之子。防在《儒林傳》。舉姿貌短陋,而博學洽聞,為儒者所宗,故京師為之語曰:“《五經》從橫周宣光。”
  延光四年,闢司徒李郃府。時宦者孫程等既立順帝,誅滅諸閻,議郎陳禪以為閻太後與帝無母子恩,宜徙別館,絶朝見。群臣議者鹹以為宜。舉謂郃曰:“昔鄭武薑謀殺嚴公,嚴公誓之黃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絶,後感潁考叔、茅焦之言,循復子道。書傳美之。鄭武薑生莊公及共叔段,愛叔段,謀殺莊公。公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為潁𠔌封人,曰:“若掘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1公從之,遂為母子如初。事見《左傳》。茅焦事,解見《蘇竟傳》也。今諸閻新誅,太後幽在離宮,若悲愁生疾,一日不虞,主上將何以令於天下?如從禪議,後世歸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後,率厲群臣,朝覲如舊,以厭天心,以答人望。”郃即上疏陳之。明年正月,帝乃朝於東宮,太後由此以安。
  後長樂少府朱倀音醜良反。代郃為司徒,舉猶為吏。時孫程等坐懷錶上殿爭功,帝怒,悉徙封遠縣,來洛陽令促期發遣。舉說朱倀曰:“朝廷在西鐘下時,非孫程等豈立?朝廷謂順帝也。孫程與王康等十八人謀於西鐘下,共立濟陰王為順帝也。雖韓、彭、吳、賈之功,何以加諸!韓信、彭越、吳漢、賈復也。今忘其大德,錄其小過,如道路夭折,帝有殺功臣之譏。及今未去,宜急表之。”倀曰:“今詔怒,二尚書已奏其事,吾獨表此,必致罪譴。”舉曰:“明公年過八十,位為臺輔,不於今時竭忠報國,惜身安寵,欲以何求?祿位雖全,必陷佞邪之譏;諫而獲罪,猶有忠貞之名。若舉言不足采,請從此辭。”倀乃表諫,帝果從之。
  舉後舉茂纔,為平丘令。平丘,縣,屬陳留郡。上書言當世得失,辭甚切正。尚書郭虔、應賀等見之嘆息,共上疏稱舉忠直,欲帝置章禦坐,以為規誡。章謂所上之書。
  舉稍遷並州刺史。太原一郡,舊俗以介子推焚骸,有竜忌之禁。《新序》曰:“晉文公反國,介子推無爵,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求之不得,乃焚其山,推遂不出而焚死。”事具《耿恭傳》。竜,星,木之位也,春見東方。心為大火,懼火之盛,故為之禁火。俗傳云子推以此日被焚而禁火。至其亡月,鹹言神靈不樂舉火,由是士民每鼕中輒一月寒食,莫敢煙爨,老小不堪,歲多死者。舉既到州,乃作吊書以置子推之廟,言盛鼕去火,殘損民命,非賢者之意,以宣示愚民,使還溫食。其事見桓譚《新論》及《汝南先賢傳》也。於是衆惑稍解,風俗頗革。
  轉冀州刺史。陽嘉三年,司隸校尉左雄薦舉,徵拜尚書。舉與僕射黃瓊同心輔政,名重朝廷,左右憚之。是歲河南、三輔大旱,五穀災傷,天子親自露坐德陽殿東廂請雨,又下司隸、河南禱祀河神、名山、大澤。詔書以舉才學優深,特下策問曰:“朕以不德,仰承三統,天統、地統、人統謂之三統。事見《白武通》。夙興夜寐,思協大中。《尚書·洪範》曰:“建用皇極。”孔安國註云:“皇,大也。極,中也。言立大中之道而行之也。”頃年以來,旱災屢應,稼穡焦枯,民食睏乏。五品不訓,王澤未流,五品,五常之教也。《書》曰:“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訓亦遜之義。群司素餐,據非其位。審所貶黜,變復之徵,厥效何由?分別具對,勿有所諱。”舉對曰:“臣聞《易》稱‘天尊地卑,乾坤以定’。二儀交構,乃生萬物,萬物之中,以人為貴。故聖人養之以君,成之以化,順四節之宜,適陰陽之和,使男女婚娶不過其時。包之以仁恩,導之以德教,示之以災異,訓之以嘉祥。此先聖承幹養物之始也。夫陰陽閉隔,則二氣否塞;二氣否塞,則人物不昌;人物不昌,則風雨不時;風雨不時,則水旱成災。陛下處唐虞之位,未行堯舜之政,近廢文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侈之欲,內積怨女,外有曠夫。今皇嗣不興,東宮未立,傷和逆理,斷絶人倫之所致也。非但陛下行此而已,竪宦之人,亦復虛以形埶,威侮良傢,取女閉之,至有白首歿無配偶,逆於天心。歿,終也。昔武王入殷,出傾宮之女;《帝王紀》曰:“武王入殷,命召公釋箕子之囚,表商容之閭,出傾宮之女於諸侯。”成湯遭災,以六事剋己;《帝王紀》曰:“湯伐桀,後大旱七年,洛川竭,使人持三足鼎祝於山川曰:‘政不節邪?使人疾邪?苞苴行邪?讒夫昌邪?宮室榮邪?女謁行邪?何不雨之極也/”註⑺解見《楊厚傳》。魯僖遇旱,而自責祈雨:⑺皆以精誠轉禍為福。自枯旱以來,彌歷年歲,未聞陛下改過之效,徒勞至尊暴露風塵,誠無益也。又下州郡祈神緻請。昔齊有大旱,景公欲祀河伯,晏子諫曰:‘不可。夫河伯以水為城國,魚鱉為民庶。水盡魚枯,豈不欲雨?自是不能緻也。’《晏子春秋》之文。陛下所行,但務其華,不尋其實,猶緣木希魚,濫行求前。緣木求魚,見《孟子》之文。《韓詩外傳》曰:“夫明鏡所以照形,往古所以知今。夫惡知往古之所以危亡,無異卻行而求逮於前人也。”誠宜推信革政,崇道變惑,出後宮不禦之女,理天下冤枉之獄,除太官重膳之費。夫五品不訓,責在司徒,有非其位,宜急黜斥。臣自藩外擢典納言,學薄智淺,不足以對。《易傳》曰:‘陽感天,不旋日。’《易稽覽圖》之文也。解具郎顗傳也。惟陛下留神裁察。”因召見舉及尚書令成翊世、僕射黃瓊,問以得失。舉等並對以為宜慎官人,去斥貪污,離遠佞邪,循文帝之儉,尊孝明之教,則時雨必應。帝曰:“百官貪污佞邪者為誰乎?”舉獨對曰:“臣從下州,超備機密,不足以別群臣。別音彼列反。然公卿大臣數有直言者,忠貞也;阿諛苟容者,佞邪也。司徒視事六年,未聞有忠言異謀,愚心在此。”其後以事免司徒劉崎,遷舉司隸校尉。
  永和元年,災異數見,省內惡之,詔召公、卿、中二千石、尚書詣顯親殿,問曰:“言事者多雲,昔周公攝天子事,及薨,成王欲以公禮葬之,天為動變。及更葬以天子之禮,即有反風之應。《尚書·洪範五行傳》曰:“周公死,成王不圖大禮,故天大雷雨,禾偃,大木拔。及成王寤《金縢》之策,改周公之葬,尊以王禮,申命魯郊,而天立復風雨,禾稼盡起。”北鄉侯親為天子而葬以王禮,故數有災異,宜加尊謚,列於昭穆。”群臣議者多謂宜如詔旨,舉獨對曰:“昔周公有請命之應,隆太平之功,故皇天動威,以章聖德。北鄉侯本非正統,姦臣所立,立不逾歲,年號未改,皇天不佑,大命夭昏。杜預註《左傳》曰:“短折曰夭,未名曰昏。”《春秋》王子猛不稱崩,魯子野不書葬。子猛,周景王之子。子野,魯襄公之子。《春秋經》書“王子猛卒”。杜元凱註云:“未即位,故不言崩。”又曰:“秋九月癸巳,子野卒。”註曰:“不書葬,未成君也。”今北鄉侯無它功德,以王禮葬之,於事已崇,不宜稱謚。災眚之來,弗由此也。”於是司徒黃尚、太常桓焉等七十人同舉議,帝從之。尚字伯河,南郡人也,少歷顯位,亦以政事稱。
  舉出為蜀郡太守,坐事免。大將軍梁商表為從事中郎,甚敬重焉。六年三月上巳日,商大會賓客,宴於洛水,周官》曰:“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沴。”鄭玄雲:“如今三月上巳,水上之類也。”司馬彪《續漢書》曰“三月上巳,宮人皆潔於東流水上,自洗濯祓除為大潔”也。舉時稱疾不往。商與親匿酣飲極歡,及酒闌倡罷,繼以《□露》之歌,坐中聞者,皆為掩涕。《纂文》曰:“《□露》,今之輓歌也。”崔豹《古今註□露歌》曰:“□上露何易唏!露晞明朝還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太僕張種時亦在焉,會還,以事告舉。舉嘆曰:“此所謂哀樂失時,非其所也。殃將及乎1《左傳》曰,叔孫昭子與宋公語,相泣。樂祁退而告人曰:“君與叔孫其皆死乎?吾聞之,哀樂而樂哀,皆喪心也。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也1商至秋果薨。商疾篤,帝親臨幸,問以遺言。對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從事中郎周舉,清高忠正,可重任也。”由是拜舉諫議大夫。
  時連有災異,帝思商言,召舉於顯親殿,問以變眚。舉對曰:“陛下初立,遵修舊典,興化緻政,遠近肅然。頃年以來,稍違於前,朝多寵幸,祿不序德。觀天察人,準今方古,誠可危懼。《書》曰:‘僭恆暘若。’《尚書·洪範》之文也。孔安國註曰:“君行僭差,則常暘順之也。”夫僭差無度,則言不從而下不正;陽無以製,則上擾下竭。宜密嚴來州郡,察強宗大姦,以時禽討。”其後江淮猾賊周生、徐鳳等處處並起,如舉所陳。
  時詔遣八使巡行風俗,皆選素有威名者,乃拜舉為侍中,與侍中杜喬、守光祿大夫周栩、前青州刺史馮羨、尚書欒巴、侍御史張綱、兗州刺史郭遵、太尉長史劉班並守光祿大夫,分行天下。其刺史、二千石有臧罪顯明者,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其有清忠惠利,為百姓所安,宜表異者,皆以狀上。於是八使同時俱拜,天下號曰“八勘。舉於是劾奏貪猾,表薦公清,朝廷稱之。遷河內太守,徵為大鴻臚。
  及梁太後臨朝,詔以殤帝幼崩,廟次宜在順帝下。太常馬訪奏宜如詔書,諫議大夫呂勃以為應依昭穆之序,先殤帝,後順帝。詔下公卿。舉議曰:“《春秋》魯閔公無子,庶兄僖公代立,其子文公遂躋僖於閔上。孔子譏之,書曰:‘有事於太廟,躋僖公。’《傳》曰:‘逆祀也。’事見《左氏傳》。及定公正其序,經曰‘從祀先公’,為萬世法也。《左氏傳》:“從祀先公。”杜預雲:“從,順也。先公,閔公、僖公也。將正二公之位,親盡,故通言先公也。”今殤帝在先,於秩為父,順帝在後,於親為子,先後之義不可改,昭穆之序不可亂。呂勃議是也。”太後下詔從之。遷光祿勳,會遭母憂去職,後拜光祿大夫。
  建和三年卒。朝廷以舉清公亮直,方欲以為宰相,深痛惜之。乃詔告光祿勳、汝南太守曰:“昔在前世,求賢如渴,封墓軾閭,以光賢哲。《尚書》曰,武王入殷,封比幹墓,軾商容閭。故公叔見誄,翁歸蒙述,所以昭忠厲俗,作範後昆。公叔文子,大夫也。文子卒,其子戌請謚於君。君曰:“昔者衛國兇饑,夫子為粥與國之餓者,不亦惠乎?衛國有難,夫子以其死衛寡人,不亦貞乎?夫子聽衛國之政,修其班製,不亦文乎?謂夫子‘貞惠文子’。”事見《禮記》。尹翁歸為右扶風,卒,宣帝下詔褒揚,賜金百斤。班固曰:“翁歸承風,帝揚厥聲。”故曰蒙述也。故光祿大夫周舉,性侔夷、魚,伯夷、史魚也。忠逾隨、管,隨會、管仲。前授牧守,及還納言,出入京輦,有欽哉之績,《史記堯典》曰:“咨十有二牧,欽哉1在禁闈有密靜之風。予錄乃勳,用登九列。方欲式序百官,亮協三事,不永夙終,用乖遠圖。朝廷愍悼,良為愴然。《詩》不云乎:‘肇敏戎功,用錫爾祉。’《詩·大雅》也。肇,謀也。敏,疾也。戎,汝也。錫,賜也。祉,福也。其令將大夫以下到喪發日復會吊。加賜錢十萬,以旌委蛇素絲之節焉。”國風羔羊詩:“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逶蛇逶蛇。”子勰。音葉。
  勰字巨勝,少尚玄虛,以父任為郎,自免歸傢。父故吏河南召夔為郡將,卑身降禮,致敬於勰。勰恥交報之,因杜門自絶。後太守舉孝廉,復以疾去。時梁冀貴盛,被其徵命者,莫敢不應,唯勰前後三闢,竟不能屈。後舉賢良方正,不應。又公車徵,玄纁備禮,固辭廢疾。常隱處竄身,慕老聃清靜,杜絶人事,巷生荊棘,十有餘歲。至延熹二年,乃開門延賓,遊談宴樂,及秋而梁冀誅,年終而勰卒,時年五十。蔡邕以為知命。自勰曾祖父揚至勰孫恂,六世一身,皆知名雲。
  黃瓊字世英,江夏安陸人,魏郡太守香之子也。香在《文苑傳》。瓊初以父任為太子捨人,辭病不就。遭父憂,服闋,五府俱闢,連年不應。
  永建中,公卿多薦瓊者,於是與會稽賀純、廣漢楊厚俱公車徵。瓊至綸氏,稱疾不進。綸氏即夏之綸國,少康之邑也。《竹書紀年》雲:“楚及秦伐鄭綸氏。”今洛州故嵩陽縣城是也。有司劾不敬,詔下縣以禮慰遣,遂不得已。先是徵聘處士多不稱望,李固素慕於瓊,乃以書逆遺之曰:“聞已度伊、洛,近在萬歲亭,豈即事有漸,將順王命乎?萬歲亭在今洛州故嵩陽縣西北。武帝元封元年,幸緱氏,登太室,聞山上呼萬歲聲者三,因以名焉。蓋君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閑’。《論語》孔子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鄭玄註云:不為夷、齊之清,不為惠、連之屈,故曰異於是也。蓋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遂欲枕山棲𠔌,擬跡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為志士終無時矣。常聞語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陽春》之麯,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宋玉對楚襄王問曰:“客有歌於郢中者,為《下裏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為《陽春白雪》,屬而和者不過數百人。是其麯彌高,其和彌寡。”近魯陽樊君被徵初至,朝廷設壇席,猶待神明。樊君,樊英也。事具《英傳》。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無缺。而毀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自頃徵聘之士,鬍元安、薛孟嘗、朱仲昭、顧季鴻等,其功業皆無所采,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謨,令衆人嘆服,一雪此言耳。”瓊至,即拜議郎,稍遷尚書僕射。
  初,瓊隨父在臺閣,習見故事。及後居職,達練官曹,爭議朝堂,莫能抗奪。時連有醔異,瓊上疏順帝曰:“閑者以來,卦位錯謬,《易幹鑿度》曰:“求卦主歲術常以太歲為歲紀歲,七十六為一紀,二十紀為一蔀首。即置積蔀首歲數,加所入紀歲數,以三十二除之,不足除者以乾坤始數二卦而得一歲,未算即主歲之卦也。”寒燠相幹,蒙氣數興,日闇月散。蒙,陰闇也。散謂不精明。原之天意,殆不虛然。陛下宜開石室,案《河洛》,石室,藏書之府。《河洛》,圖書之文也。外命史官,悉條上永建以前至漢初災異,與永建以後訖於今日,孰為多少。又使近臣儒者參考政事,數見公卿,察問得失。諸無功德者,宜皆斥黜。臣前頗陳醔眚,並薦光祿大夫樊英、太中大夫薛包及會稽賀純、廣漢楊厚,未蒙禦剩伏見處士巴郡黃錯、漢陽任棠,年皆耆耋,有作者七人之志。《論語》曰:“作者七人。”註云:“謂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宜更見引緻,助崇大化。”於是有詔公車徵錯等。
  三年,大旱,瓊復上疏曰:“昔魯僖遇旱,以六事自讓,躬節儉,閉女謁,於讒佞者十三人,誅稅民受貨者九人,《春秋考異郵》曰“僖公之時,雨澤不澍,比於九月,公大驚懼,率群臣禱山川,以六過自讓,絀女謁,放下讒佞郭都等十三人,誅領人之吏受貨賂趙祝等九人。曰:‘辜在寡人。方今天旱,野無生稼,寡人當死,百姓何謗,請以身塞無狀’”也。退捨南郊,天立大雨。今亦宜顧省政事,有所損闕,務存質儉,以易民聽。尚方禦府,息除煩費。明來近臣,使遵法度,如有不移,示以好惡。數見公卿,引納儒士,訪以政化,使陳得失。又囚徒尚積,多致死亡,亦足以感傷和氣,招降災旱。若改敝從善,擇用嘉謀,則災消福至矣。”書奏,引見德陽殿,使中常侍以瓊奏書屬主者施行。
  自帝即位以後,不行籍田之禮。瓊以國之大典不宜久廢,上疏奏曰:“自古聖帝哲王,莫不敬恭明祀,增緻福祥,故必躬郊廟之禮,親籍田之勤,以先群萌,率勸農功。昔周宣王不籍千畝,虢文公以為大譏,卒有薑戎之難,終損中興之名。《國語》曰,宣王即位,不籍千畝。虢文公諫曰:“夫人之大事在農,上帝之粢盛於是乎出,故稷為太官。古者太史順時覛土,農祥晨正日月,底於天廟。先時九日,太史告稷曰:‘陽氣俱蒸,土膏其動。’稷以告王,王即齋宮,百官禦事。王耕一垡,班三之,庶人終於千畝。”王弗聽,後師敗績於姜氏之戎。垡音扶發反。竊見陛下遵稽古之鴻業,體虔肅以應天,順時奉元,懷柔百神,朝夕觸塵埃於道路,晝暮聆庶政以□人。雖《詩》詠成湯之不怠遑,《書》美文王之不暇食,誠不能加。《詩商頌》曰:“不僭不濫,不敢怠遑。”《書》曰“文王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也。今廟祀適闋,而祈𠔌潔齋之事,近在明日。臣恐左右之心,不欲屢動聖躬,以為親耕之禮,可得而廢。臣聞先王製典,籍田有日,司徒鹹戒,司空除壇。先時五日,有協風之應,王即齋宮,饗醴載耒,誠重之也。自癸巳以來,仍西北風,甘澤不集,寒涼尚結。西北風曰不周風,亦曰厲風,見《呂氏春秋》也。迎春東郊,既不躬親,先農之禮,所宜自勉,以逆和氣,以致時風。《五經通義》曰:“八風者,八卦之氣。八風以時至,則陰陽變化之道成,萬物得以時育生之。”《易》曰:‘君子自強不息。’斯其道也。”《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也。書奏,帝從之。
  頃之,遷尚書令。瓊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選,專用儒學文吏,於取士之義,猶有所遺,乃奏增孝悌及能從政者為四科,事竟施行。又雄前議舉吏先試之於公府,又覆之於端門,後尚書張盛奏除此科。瓊復上言:“覆試之作,將以澄洗清濁,覆實虛濫,不宜改革。”帝乃止。出為魏郡太守,稍遷太常。和平中,以選入侍講禁中。
  元嘉元年,遷司空。桓帝欲褒崇大將軍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特進鬍廣、太常羊溥、司隸校尉祝恬、太中大夫邊韶等,鹹稱冀之勳德,其制度賚賞,以宜比周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詩·魯頌》曰:“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於魯,啓爾土宇,為周室輔。乃命魯公,俾侯於東,錫之山川,土田附庸。”註云:“王,成王也。叔父,周公也。”瓊獨建議曰:“冀前以親迎之勞,增邑三千,又其子胤亦加封賞。昔周公輔相成王,製禮作樂,化緻太平,是以大啓土宇,開地七百。《禮記·明堂位》曰“周公相武王以伐紂。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位,以理天下。七年,緻政於成王。成王以周公有勳勞於天下,是以封周公於麯阜,地方七百裏,革車千乘,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也。今諸侯以戶邑為製,不以裏數為限。蕭何識高祖於泗水,霍光定傾危以興國,皆益戶增封,以顯其功。高祖為泗上亭長,蕭何佐之,後拜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霍光廢昌邑王,立宣帝,後益封光萬七千戶。冀可比鄧禹,合食四縣,賞賜之差,同於霍光,使天下知賞必當功,爵不越德。”朝廷從之。冀意以為恨。會以地動策免。復為太僕。
  永興元年,遷司徒,轉太尉。梁冀前後所托辟召,一無所用。雖有善人而為冀所飾舉者,亦不加命。延熹元年,以日食免。復為大司農。明年,梁冀被誅,太尉鬍廣、司徒韓縯、司空孫朗皆坐阿附免廢,復拜瓊為太尉。以師傅之恩,而不阿梁氏,乃封為邟鄉侯,《說文》雲“邟,潁川縣”也。漢潁川有周承休侯國,元始二年更名曰邟,音亢。邑千戶。瓊辭疾讓封六七上,言旨懇惻,乃許之。梁冀既誅,瓊首居公位,舉奏州郡素行貪污至死徙者十餘人,海內由是翕然望之。尋而五侯擅權,傾動內外,自度力不能匡,乃稱疾不起。五侯謂左悽徐璜等。四年,以寇賊免。其年復為司空。秋,以地震免。
  七年,疾篤,上疏諫曰:“臣聞天者務剛其氣,君者務強其政。是以王者處高自持,不可不安;履危任力,不可不據。夫自持不安則顛,任力不據則危。故聖人升高據上,則以德義為首;涉危蹈傾,則以賢者為力。唐堯以德化為冠冕,以稷、契為筋力。高而益崇,動而愈據,此先聖所以長守萬國,保其社稷者也。昔高皇帝應天順民,奮劍而王,埽除秦、項,革命創製,降德流祚。至於哀、平,而帝道不綱,秕政日亂,遂使姦佞擅朝,外戚專恣。所冠不以仁義為冕,所蹈不以賢佐為力,終至顛蹶,滅絶漢祚。天維陵?,民鬼慘愴,賴皇幹眷命,炎德復輝。光武以聖武天挺,繼統興業,創基冰泮之上,立足枳棘之林。泮冰諭危陷。枳棘諭艱難。擢賢於衆愚之中,畫功於無形之世。形,兆也。言未有天下之兆。“畫”或作“書”也。崇禮義於交爭,循道化於亂離。是自歷高而不傾,任力危而不跌,興復洪祚,開建中興,光被八極,垂名無窮。至於中葉,盛業漸衰。陛下初從藩國,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謂見太平。而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竪宦充朝,重封纍職,傾動朝廷,卿校牧守之選,皆出其門,羽毛齒革、明珠南金之寶,殷滿其室,殷,盛也。富擬王府,埶回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榮。忠臣懼死而杜口,萬夫怖禍而木舌,《法言》曰“金口木舌”也。塞陛下耳目之明,更為聾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喬,忠以直言,德以輔政,念國亡身,隕歿為報,而坐陳國議,遂見殘滅。坐音纔臥反。賢愚切痛,海內傷懼。又前白馬令李雲,指言宦官罪穢宜誅,皆因衆人之心,以救積薪之敝。賈誼上疏曰“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方今之政,何以異此”也。弘農杜衆,知雲所言宜行,懼雲以忠獲罪,故上書陳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國傢,庶雲獲免。而云既不辜,衆又並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結,故朝野之人,以忠為諱。昔趙殺鳴犢,孔子臨河而反。夫覆巢破卵,則鳳皇不翔;刳牲夭胎,則麒麟不臻。誠物類相感,理使其然。《史記》曰,孔子將西見趙簡子,至於河而聞竇鳴犢、舜華之死也,臨河而嘆曰:“美哉洋洋,丘之不濟此,命也夫!竇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其得志而殺之。丘聞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藪;涸澤而漁,則蛟竜不合陰陽;覆巢毀卵,則鳳皇不翔。何則?君子諱傷其類也。”事亦見《孔子傢語》文也。尚書周永,昔為沛令,素事梁冀,幸其威埶,坐事當罪,越拜令職。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姦計,亦取封侯。又黃門協邪,群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姦軌。臨冀當誅,無可設巧,復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澄,審別真偽,復與忠臣並時顯封,使朱紫共色,粉墨雜蹂,所謂抵金玉於沙礫,抵,投也。音紙。碎圭璧於泥塗。四方聞之,莫不憤嘆。昔曾子大孝,慈母投杼;解見《寇榮傳》。伯奇至賢,終於流放。《說苑》曰“王國子前母子伯奇,後母子伯封。後母欲其子立為太子,說王曰:‘伯奇好妾。’王不信。其母曰:‘令伯奇於後園,妾過其旁,王上臺視之,即可知。’王如其言,伯奇入園,後母陰取蜂十數置單衣中,過伯奇邊曰:‘蜂螫我。’伯奇就衣中取蜂殺之。王遙見之,乃逐伯奇”也。夫讒諛所舉,無高而不可升;阿黨相抑,無深而不可淪。可不察歟?臣至頑駑,世荷國恩,身輕位重,勤不補過,然懼於永歿,負釁益深。敢以垂絶之日,陳不諱之言,庶有萬分,無恨三泉。”三者數之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地人之極數。故以三為名者,取其深之極也。其年卒,時年七十九。贈車騎將軍,謚曰忠侯。孫琬。
  琬字子琰。少失父。早而辯慧。祖父瓊,初為魏郡太守,建和元年正月日食,京師不見而瓊以狀聞。太後詔問所食多少,瓊思其對而未知所況。琬年七歲,在傍,曰:“何不言日食之餘,如月之初?”瓊大驚,即以其言應詔,而深奇愛之。後瓊為司徒,琬以公孫拜童子郎,辭病不就,知名京師。時司空盛允有疾,瓊遣琬候問,會江夏上蠻賊事副府,副本詣公府也。允發書視畢,微戲琬曰:“江夏大邦,而蠻多士少。”琬奉手對曰:“蠻夷猾夏,責在司空。”因拂衣辭去。允甚奇之。
  稍遷五官中郎將。時陳蕃為光祿勳,深相敬待,數與議事。舊製,光祿舉三署郎,以高功久次纔德尤異者為茂纔四行。久次謂久居官次也。時權富子弟多以人事得舉,而貧約守志者以窮退見遺,京師為之謠曰:“欲得不能,光祿茂纔。”能音乃來反。於是琬、蕃同心,顯用志士,平原劉醇、河東朱山、蜀郡殷參等並以纔行蒙舉。蕃、琬遂為權富郎所見中傷,事下御史中丞王暢、侍御史刁韙。韙、暢素重蕃、琬,不舉其事,而左右復陷以朋黨。暢坐左轉議郎而免蕃官,琬、韙俱禁錮。
  韙字子榮,彭城人。後陳蕃被徵,而言事者多訟韙,復拜議郎,遷尚書。在朝有鯁直節,出為魯、東海二郡相。性抗厲,有明略,所在稱神。常以法度自整,傢人莫見墯容焉。
  琬被廢棄幾二十年。至光和末,太尉楊賜上書薦琬有撥亂之才,由是徵拜議郎,擢為青州刺史,遷侍中。中平初,出為右扶風,徵拜將作大匠、少府、太僕。又為豫州牧。時寇賊陸梁,州境雕殘,琬討擊平之,威聲大震。政績為天下表,封關內侯。
  及董卓秉政,以琬名臣,徵為司徒,遷太尉,更封陽泉鄉侯。卓議遷都長安,琬與司徒楊彪同諫不從。琬退而駁議之曰:“昔周公營洛邑以寧姬,光武卜東都以隆漢,天之所啓,神之所安。大業既定,豈宜妄有遷動,以虧四海之望?”時人懼卓暴怒,琬必及害,固諫之。琬對曰:“昔白公作亂於楚,屈廬冒刃而前;新序曰:“白公勝將弒楚惠王,王出亡,令尹、司馬皆死,勝拔劍而屬之於屈廬曰:‘子與我,將捨子,不我與,將殺子。’屈廬曰:‘詩有之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今子殺子叔父而求福於廬也,可乎?且吾聞之,知命之士,見利不動,臨死則死,是謂人臣之禮。故上知天命,下知臣道。其有可劫乎?子鬍不推之/白公勝乃入其劍焉。”崔杼弒君於齊,晏嬰不懼其盟。解見《馮衍傳》。吾雖不德,誠慕古人之節。”琬竟坐免。卓猶敬其名德舊族,不敢害。後與楊彪同拜光祿大夫,及徙西都,轉司隸校尉,與司徒王允同謀誅卓。及卓將李傕、郭汜攻破長安,遂收琬下獄死,時年五十二。
  論曰:古者諸侯歲貢士,進賢受上賞,非賢貶爵土。升之司馬,辯論其纔,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祿之。《尚書大傳》曰“古者諸侯之於天子,三年一貢士。一適謂之好德,再適謂之賢賢,三適謂之有功。有功者,天子賜以車服弓矢,號曰命。諸侯有不貢士謂之不率正,一不適謂之過,再不適謂之傲,三不適謂之誣。誣者,天子絀之,一絀以爵,再絀以地,三絀而爵地畢”也。故王者得其人,進仕勸其行,經邦弘務,所由久矣。漢初詔舉賢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纔,斯亦貢士之方也。中興以後,復增敦樸、有道、賢能、直言、獨行、高節、質直、清白、敦厚之屬。榮路既廣,觖望難裁,自是竊名偽服,浸以流競。權門貴仕,請謁繁興。自左雄任事,限年試纔,雖頗有不密,固亦因識時宜。而黃瓊、鬍廣、張衡、崔瑗之徒,泥滯舊方,互相詭駁,循名者屈其短,算實者挺其效。故雄在尚書,天下不敢妄選,十餘年閑,稱為得人,斯亦效實之徵乎?順帝始以童弱反政,而號令自出,知能任使,故士得用情,天下喁喁仰其風采。遂乃備玄纁玉帛,以聘南陽樊英,天子降寢殿,設壇席,尚書奉引,延問失得。急登賢之舉,虛降己之禮,於是處士鄙生,忘其拘儒,拘儒猶褊狹也。拂巾裧褐,以企旌車之招矣。至乃英能承風,俊乂鹹事,若李固、周舉之淵謨弘深,左雄、黃瓊之政事貞固,桓焉、楊厚以儒學進,崔瑗、馬融以文章顯,吳祐、蘇章、種皓、欒巴牧民之良幹,龐參、虞詡將帥之宏規,王龔、張皓虛心以推士,張綱、杜喬直道以糾違,郎顗陰陽詳密,張衡機術特妙:東京之士,於茲盛焉。嚮使廟堂納其高謀,強埸宣其智力,帷幄容其謇辭,舉厝稟其成式,則武、宣之軌,豈其遠而?而,語辭也。《論語》曰:“豈不爾思,室是遠而。”《詩》雲:“靡不有初,鮮剋有終。”可為恨哉!及孝桓之時,碩德繼興,碩,大也。陳蕃、楊秉處稱賢宰,皇甫、張、段出號名將,王暢、李膺彌縫袞闕,彌縫猶補合也。《詩》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朱穆、劉陶獻替匡時,郭有道奬鑒人倫,陳仲弓弘道下邑。其餘宏儒遠智,高心潔行,激揚風流者,不可勝言。而斯道莫振,文武陵隊,在朝者以正議嬰戮,謝事者以黨錮緻災。往車雖折,而來軫方遒。《廣雅》曰:“遒,急也。”所以傾而未顛,决而未潰,豈非仁人君子心力之為乎?嗚呼!
  贊曰:雄作納言,古之八元。舉升以匯,越自下蕃。匯,類也。《易》曰:“以其匯徵吉。”匯音謂。登朝理政,並紓災昏。紓,解也,音式餘反。瓊名夙知,纍章國疵。疵,病也。琬亦早秀,位及志差。志意差舛,不能遂也。差音楚宜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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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捲一上光武帝紀第一上捲一下光武帝紀第一下
捲二顯宗孝明帝紀第二捲三肅宗孝章帝紀第三
捲四孝和孝殤帝紀第四捲五孝安帝紀第五
捲六孝順孝衝孝質帝紀第六捲七孝桓帝紀第七
捲八孝靈帝紀第八捲九孝獻帝紀第九
捲十上皇后紀第十上捲十下皇后紀第十下
捲十一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捲十二王劉張李彭盧列傳第二
捲十三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捲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捲十六鄧寇列傳第六
捲十七馮岑賈列傳第七捲十八吳蓋陳臧列傳第八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捲二十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捲二十一任李萬邳劉耿列傳第十一捲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第十二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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