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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 》 瓜果梨桃也关情：果子市 》
荸荠：肚脐是非(1)
半夏 Ban Xia
《庄子》里有篇《马蹄》，说马，蹄踏风雪，毛御风寒，饿了吃草，渴了饮水，摇尾跳蹋，自由自在。这是马的真性情，并不需要楼堂馆所的款待桎梏。伯乐一向以善于养马自诩，收容到他老兄麾下的马，烧烙印，剪毛发，削蹄甲，套笼头，下羁绊，入枥槽，十成里先就死掉二三；再让它们忍饿渴，受驱驰，前面用嚼子勒，后边使鞭子抽，死掉的已经过半了。可举世的人却一片声的夸赞说，伯乐善于养马。
一向被当作发现人才标志代言的伯乐，居然被指斥为残害马之天性的罪魁，这文字够得上颠覆。庄子是个主张率性的人，最讨厌压抑天性，不喜欢区别君子小人，虽然就做过偏僻地方的小吏，却对楚威王这强国君主慕名许诺的千金尊位，不屑一顾，说自己不愿意被养得肥肥的，套上锦绣衣裳，屠宰之后送进大庙作供品，只愿做一头快乐活着的小猪。
这样的人写出的东东，尽是些主张清静无为的空语寓言，汪洋恣肆，文采飞扬，在一贯追捧官爵利禄的本土，的确是个不再见的异数。
《庄子》里的马蹄，不过抽取篇首头两个字，方便指认而已，没有什么要紧的意义，落实到本篇，还颇有些割裂文法的嫌疑。水果之中，也有一款马蹄，它却没有什么主义可颠覆，不过就是字面呈现的容貌依稀有些仿佛马之蹄膀而已。
马蹄自然是本果的俗名，类似什么狗剩子臭蛋，起得贱，叫得烂，方便生养。但这样的丑陋称谓，十分俚俗，不能够登堂入室，还需要个响亮的官名，才算堂皇。
马蹄的官名叫做乌芋，这是因为它的根，似芋而颜色乌黑。据说野鸭子最爱吃它。野鸭子的书面语写作凫，所以它又叫做凫茈。之后被错写成凫茨，再被误读为荸荠。这最后的误读，似乎有些跳荡，但书上解释说，著名的官定音书《切韵》里，凫和荸是同样的声母，音韵上还是蛮靠近的，所以误读得十分有道理。
到了荸荠，仅就知名度而言，本果的面目，该是豁然明朗了。看来将错就错，未必不可以功成名就，只说本果，谁还知晓那些野鸭子口粮之类的原原本本曲曲折折，光剩下那一错再错的，偏就风行天下。
荸荠是个水生的草本，生物学描述是：地下有匍匐茎，先端膨大为球茎，球茎扁圆形，表面平滑，老熟后呈深栗色或枣红色，有环节3-5圈，并有短喙状顶芽及侧芽。
这样的描述，丝丝入扣，或许陈述得滴水不漏，却瞧不见甚灵性，读了乏味，不会有什么建设性的印象。古代的博物书里，倒也有不大相同的描摹。那里面说，荸荠生在浅水中，苗在三四月出土，一茎直上，无枝无叶，形状如龙须，颜色正青。肥田里的，则粗如细葱，高有二三尺，下边的根，白白嫩嫩。秋后结出果实，大的如山楂栗子，肚脐上还有聚毛，累累下生在泥巴底下。
如此叙述，夹杂着诸如龙须这样纯粹杜撰的物象枝节，尽管不怎么符合所谓的严谨，却远比前边那科学的刻板文本，生动了许多。而下体白嫩，肚脐丛丛生毛之类的细节白描，还十分容易令人生发出某些色欲绵绵的非非联想，怎不招惹人牵肠挂肚的惦记哟。
野生的荸荠，色黑瘦小，吃起来渣滓多多。而肥田里种出的荸荠，则如赤道美女，面皮吹弹得破的薄，颜色又透露出日浴充足的淡淡浅紫。皮层下边，肉质肥白，软脆可人，真的是可以饱餐的骄人秀色。
老辈子的人，亲近自然，所以对今天习惯笼而统之的本果，还能够再做区别划分：皮厚色黑，肉硬而白的，叫做猪荸荠；皮薄光泽，颜色淡紫，肉软而脆的，叫做羊荸荠。之所以如此细致划分，似乎不仅仅着意于二者的口感，因为猪和羊，饮食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品位高下分别，两下里都是天子祭祀时最豪华的太牢品种。因此上，祖宗们的上述行径，只好理解为博物致知的兴趣，以及分类学上的明察。
本果的种植，最精确的时机，是三月的谷雨。水田里培育，当然是江南低洼地区广泛适宜。霜后苗变枯萎，冬春之际，采掘收获，生吃熟食，口腹都是一派滋润。
今天的人对待本果，似乎更倾向于作菜蔬，作水果似乎往往以为是替代，但老辈儿们则愿意扶它当正经的果子，它又偏巧生在水里，的确该是无疑的水果。
当然，作为以农业为根本的儒家经济，但凡能吃进嘴里的，无一不能荣任果腹充饥的职责。明朝的人写诗道：
野荸荠，
生稻畦，
苦薅不尽心力疲。
造物有意防民饥，
年来水患绝五谷，
尔独结实何累累。
诗写的是水田作业情景，五谷为农业正宗，为保障田力的集中养育，间苗薅草的时候，只要不是五谷麾下的名门正派，无一不在剪除之列，即便是野种的荸荠。偏这野种荸荠，既然不是正经的婚生子女，就拥有茁壮得不可收拾的生命力，让水田工作者心力疲惫，依然扫荡不尽。这样功率低下的劳顿，看起来似乎意犹未尽。不料来年水患漫漫，下力保养的五谷荡然无存，几乎绝收，只这绞杀孑遗的野种，竟然果实累累，拿来做粮食，却是大解民间嗷嗷饥渴。那写诗的，自然是科举出身的儒生，一副体察民情的苦心，以为那扫荡不净，并非是除恶务尽做得不够彻底，乃是上苍替天子朝廷排忧解难，分担操劳，先就刻意埋伏下了水灾之后的救急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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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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