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唐詩鑒賞辭典   》 顧況      劉學鍇 Liu Xuekai    袁行霈 Yuan Hangpei

  囝
  顧況
  囝,哀閩也
  囝生閩方,閩吏得之,乃絶其陽。
  為臧為獲,緻金滿屋。
  為髡為鉗,如視草木。
  天道無知,我罹其毒。
  神道無知,彼受其福。
  郎罷別囝,吾悔生汝。
  及汝既生,人勸不舉。
  不從人言,果獲是苦。
  囝別郎罷,心摧血下。
  隔地絶天,及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
  唐代的閩地(今福建),地主、官僚、富商相勾結,經常掠賣兒童,摧殘他們的身體,把他們變為奴隸。《囝》就是這種殘酷行為的真實寫照。
  詩人首先敘述閩童被掠為奴的經過。前三句交代了這種野蠻風俗盛行的地區(閩方)、戕害閩地兒童的兇手(閩吏)以及戕害兒童的方式(絶其陽),極其簡練。然後敘述奴隸的痛苦生活。詩人沒有列舉具體生活事例,而衹是並列擺出一種極不公平的現象:奴隸為主人“緻金滿屋”,本應受到較好的待遇,然而卻被視如草木,受到非人待遇。金,極言其貴;草木,極言其賤。一貴與一賤,兩相比照,揭露奴隸所受待遇的不合理,寫出了奴隸生活的不堪忍受。
  詩人並沒有停留在這一般的敘述上,接着又透過這一生活現象,把筆觸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揭示出奴隸們的滿腔怨憤:“天道無知,我罹其毒。神道無知,彼受其福。”悲慘的身世,痛苦的生活,使他們的怨憤非常之深,以致連封建社會裏視若神聖的“天道”和“神道”,都被他們詛咒起來──都是上天和神靈無知,纔造成如此不公平的世道!這裏“彼”“我”對舉,形象地揭示出對立的階級關係──奴隸主們之所以能夠大享其福,正是建築在奴隸遭受荼毒的基礎上的。這四句心理描寫,真實地反映了奴隸們的思想感情。
  以上是對奴隸一般生活境遇和痛苦心理的描繪。“郎罷別囝”以下,詩人抽出一個具體場景,用細膩的筆觸描寫囝被掠為奴,同郎罷分別時父子痛不欲生的情景。
  詩人把囝同郎罷的心理對照來寫,筆墨搖曳多姿,錯落有緻。寫郎罷,處處從他違反常情的心理着筆。在封建社會,人們都希望人丁興旺,又由於重男輕女的習慣,尤其希望生男孩。可是這位做父親的卻後悔不該生男孩,生下後更不該養育他。這看來很“反常”。然而,正是從種“反常”中,纔表現了他的斷腸悲痛和對孩子的深愛。“人勸不舉”一語更進一步說明,受這種野蠻風俗之害的,絶不是一傢一戶的個別現象,閩地人民受害之慘,受害之廣,使人人都心懷恐懼。寫囝,則是着力刻畫他對郎罷的依戀,完全是小孩子的心理。這種對照的心理描寫,生動細緻地刻畫出父子相依、不忍分離的骨肉親情。而造成生離死別、痛不欲生的,卻正是那些掠賣兒童的人。所以,這種描寫既是對苦難人民的深厚同情,也是對殘民害物者的憤怒控訴。
  詩人在這首詩的小序中說:“哀閩也”。對閩地人民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卻通篇不發一句議論,而是用白描的手法,把血淋淋的事實展現在讀者面前,讓事實來說話,産生了雄辯的力量,因而比簡單的說教內涵更豐富。詩人繼承《詩經》的諷諭精神,形式上也有意仿效詩經,取首句的第一個字為題,采用四言體,並且大膽采用了閩地方言如“囝”“郎罷”入詩,使詩歌在古樸之中流露着強烈的地方色彩和濃郁的生活氣息。
  (張燕瑾)
  公子行
  顧況
  輕薄兒,面如玉,紫陌春風纏馬足。
  雙懸金縷鶻飛,長衫刺雪生犀束。
  緑槐夾道陰初成,珊瑚幾節敵流星。
  紅肌拂拂酒光獰,當街背拉金吾行。
  朝遊鼕鼕鼓聲發,暮遊鼕鼕鼓聲絶。
  入門不肯自升堂,美人扶踏金階月。
  《公子行》是樂府舊題,內容多寫王孫公子的豪奢生活。這首詩以時間順序為綫索,集中了公子在一天內吃喝玩樂等典型細節,刻畫出一個輕薄兒的典型形象,揭露和批判了王孫公子的荒淫豪奢。
  首句點出人物,以“輕薄兒”三字,恰如其分地概括出了王孫公子的特性。“面如玉”一般形容女子容顔美,這裏用來描畫“紫陌春風”中的輕薄兒,有揭露和諷刺的意味。接着交代時間是春日,地點是京城。公子哥兒日日遊冶,恣情玩樂,仿佛他們所騎的馬的腳也被都城的春風纏住了似的。再接下去寫公子的坐騎和服飾。坐的是綉有鶻鳥飛翔的馬鞍,蹬的是發出耀眼光芒的腳踏。身着絲綢綉花長衫,還係上華貴的犀牛皮腰帶……初步勾畫出一個冠蓋華美、意氣驕橫的紈袴兒形象。這是第一層。
  中間四句是第二層,通過兩個典型細節,進一步揭露輕薄兒的驕奢。一是寫輕薄兒拿起綴着珊瑚的馬鞭,在緑蔭覆蓋的大道上,當空揮舞,光彩四溢,比流星飛過夜空還要燦爛奪目。另一個細節是“背拉金吾”,寫這位公子一臉酒氣,滿眼兇光,帶着一幫傢奴,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為所欲為,甚至倚仗權勢,當衆把維持治安的官吏金吾也推搡開去。可見其飛揚跋扈、驕橫放肆已到了何等程度。
  第三層,即結尾四句,進一步寫公子恣意冶遊、荒淫無恥、夜以繼日的浪蕩生活。末句更以由美人扶入內室的細節,將其腐朽生活揭露無遺。全詩以出遊始,以歸傢結,通過公子一天內的所作所為,集中概括了這一階層聲色犬馬的腐朽生活,從一個側面揭露了中唐時期上層社會的腐敗。
  全詩衹“輕薄兒”三字是作者的直接評述,其餘全是客觀描述,讓事實說話。作者的傾嚮性衹是在描寫中自然地顯現。如首句中的“面如玉”三字,暗示出這位公子哥兒一貫過着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寄生生活。作者始寫其面如美玉,繼而寫其花天酒地的猙獰醜態,最後把藏在華麗軀殼中的骯髒靈魂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從前後映照中,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王孫公子形象呈現在讀者眼前。作者的揶揄嘲弄之情亦含藴其中了。又如,末句的“入門不肯自升堂”的“不肯”二字,刻畫輕薄兒在美人面前的矯揉造作和醜惡心靈,都顯得辛辣有力,鞭闢入裏,透露出作者深深的憎惡和鄙視。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是一首別具一格的諷刺詩。
  這首詩,色彩穠麗而風格冷峻,造語生新面而筆鋒犀利。奇特的想象,典型的細節和精妙的比喻,使詩中人物形象突出。如“紫陌春風纏馬足”的“纏”字,極富想象力,而又新穎貼切。詩人讓春風都來追隨、趨奉公子,為其催送馬蹄,則其炙手可熱、驕矜得意之態,自是不言而喻的了。皇甫湜曾說顧況“偏於逸歌長句,駿發啅厲,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脅,意外驚人語,非尋常所能及,最為快也。”(《顧況詩集序》)於此詩中,可見一斑。
  (徐定祥)
  過山農傢
  顧況
  板橋人渡泉聲,茅檐日午雞鳴。
  莫嗔焙茶煙暗,卻喜曬𠔌天晴。
  這是一首訪問山農的紀行六言絶句。作者繪聲繪色,由物及人,傳神入微地表現了江南山鄉焙茶曬𠔌的勞動場景,以及山農爽直的性格和淳樸的感情。格調明朗,節奏輕快,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
  全詩僅二十四字,作者按照走訪的順序,依次攝取了山行途中、到達農捨、參觀焙茶和曬𠔌的四個鏡頭,層次清晰地再現了饒有興味的訪問經歷,讀來感到句絶而意不絶。
  首句“板橋人渡泉聲”,截取了行途中的一景。當作者走過橫跨山溪的木板橋時,有淙淙的泉聲伴隨着他。句中並沒有出現“山”字,衹寫了與山景相關的“板橋”與“泉聲”,便頗有氣氛地烘托出了山行的環境。“泉聲”的“聲”字,寫活了泉水,反襯出山間的幽靜。短短一句,使人如臨其境,如聞其聲,仿佛分享到作者步入幽境時那種心曠神怡之情。
  從首句到次句,有一個時間和空間的跳躍。“茅檐日午雞鳴”,顯然是作者穿山跨坡來到農傢門前的情景。這時,太陽已在茅檐上空高照,山農傢的雞咯咯鳴叫,象是在歡迎來客。雞鳴並不新奇,但安排在這句詩中,卻使深山中的農捨頓時充滿喧鬧的世間情味和濃郁的生活氣息。這句中的六個字,依次構成三組情事,與首句中按同樣方式構成的三組情事相對,表現出六言詩體的特點。在音節上,又正好構成兩字一頓的三個“音步”。由於采用這種句子結構和下平聲八庚韻的韻腳,讀起來特別富於節奏感,而且音節響亮。
  第三句“莫嗔焙茶煙暗”是山農陪作者參觀焙茶時說的緻歉話。上面二句從環境着筆,點出人物,而這一句是從人物着筆,帶出環境。筆法的改變是為了突出山農的形象,作者在“焙茶煙暗”之前,加上“莫嗔”二字,便在展現勞動場景的同時,寫出了山農的感情。從山農請客人不要責怪被煙熏的口吻中,反映了他的爽直性格和勞動者的本色。“莫嗔”二字,入情入理而又富有情韻。
  第四句“卻喜曬𠔌天晴”,和第三句連成一氣。南方山區,收穫季節雲多雨盛,詩中寫山農為天晴而欣喜,是有典型意義的。繼“莫嗔”之後,又用“卻喜”二字再一次表現了山農感情的淳樸和性格的爽朗,深化了對山農形象的刻畫,也為全詩的明朗色調增添了鮮明的一筆。
  這首詩,如果按司空圖的《詩品》歸類,似屬於“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着手成春”的“自然”一品。作者象是不經心地道出一件生活小事,卻給人以一種美的藝術享受。
  (徐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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