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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羌戰對社會經濟的破壞
何茲全 He Ciquan
東漢初建武九年,司徒掾班彪上言:“今涼部皆有降羌,羌鬍被發左裧,而與漢人雜處,習俗既異,言語不通,數與小吏黠人所見侵奪,窮恚無聊,故緻反叛。夫蠻夷寇亂,皆為此也。”(《後漢書·西羌傳》)。
班彪這段話,說的是老實誠樸的。他說出了事實,也道出了真理。羌人的反叛,是漢族統治者和豪富官僚壓迫、奴役羌人的結果。不僅羌人,所有歷史上少數民族的反抗暴動,多半是漢族統治者官僚豪貴壓迫、奴役的結果。這些民族,受壓迫剝削,走投無路,不得已起來反抗。當然,有些民族還沒有生活在漢人政治區域以內,如秦漢之際的匈奴,又當別論。
漢人古代傳說,羌人“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其國近南嶽。及舜流四兇,徙之三危,河關之西南羌地是也。”(《後漢書·西羌傳》)。
說羌人的原居地在南嶽,出自三苗,舜徙之三危,大約是不可靠的。有史以來,羌人所居的地方就在“濱於賜支,至乎河首,綿地千裏。……南接蜀漢徼處蠻夷,西北部善車師諸國。”(同上)。這塊地方,大約就是以今天的青海為中心,北到甘肅、新疆,南到四川西部,西與藏族為鄰的一大塊地方。羌與西周以前的薑可能同源。一部分隨周人而東,成為姜姓諸國,大部分仍留原地,成為以後的羌族。傅斯年先生似持此說,我信此說。
羌族最早時期是遊牧民族,“所居無常,依隨水草,地少五穀,以産牧為業。”(同上)。大約到兩漢時期,仍在氏族部落階段。“其俗,氏族無定,或以父名母姓為種號,……不立君臣,無相長一。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為雄。殺人償死,無它禁令。”(同上)。但經濟生活上,兩漢時期已是半牧半農逐步由牧嚮農轉化了。
安帝以前,羌人對於東漢帝國,時降時叛;東漢對於羌人,叛則出兵徵討,降則加以奴役,或則虜為生口奴隸。如和帝永元十四年,“安定降羌燒何種脅諸羌數百人反叛,郡兵擊滅之,悉沒入弱口為奴婢。”(《後漢書·西羌傳》)。
和帝晚期,是羌族居住地區短時間安定的時期。東漢帝國恢復了西海郡縣的建製,在金城一帶開置屯田,列屯夾河合三十四部。(同上)。
這時,“諸降羌布在郡縣,皆為吏人豪右所徭役,聚以愁怨。”(同上)‘安定的表面下,隱藏着不平定的憤怒火種。
安帝永初元年,遣騎都尉王弘發金城、隴西、漢陽羌數百千騎徵西域。王弘迫促發遣,群羌懼遠屯不還,行到酒泉,多有散叛。諸郡各發兵邀遮,或覆其廬落,於是各地羌人,一時俱起。時諸羌歸附既久,無復器甲,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負板案以為盾。郡縣畏懦,不能敵禦。
以此為始,戰爭延續了十年。東漢政府兵幾乎每戰必敗。羌人東犯趙魏,南入益州。河東、河內、魏郡、趙國、常山、中山、上黨、漢中、巴郡,都成為羌人所及的地方。
西部各郡縣二千石令長,多內郡人,並無守戰意,皆爭求內徙以避寇難。朝廷從之。但人民戀土,不樂去舊。官吏遂乃刈其禾稼,發徹室屋,夷營壁,破積聚,強迫遷徙。時連年旱蝗饑荒,而驅蹙劫略,流離分散,隨道死亡,或棄捐考弱,或為人僕妾,喪其大半。
《後漢書·西羌傳》說:“自羌叛十餘年間,兵連師老,不暫寧息。軍旅之費,轉運委輸,用二百四十餘億,府帑空竭,延及內郡,邊民死者,不可勝數。並涼二州,遂至虛耗。”這可以說是對這十年羌戰的小結。
這次戰爭的起因是東漢政府徵發金城、隴西羌人服役,去西域。羌人不願遠行,起來反抗。戰爭的遠因是居住在這一帶郡縣的羌人,平素被“吏人豪右所徭役,積以愁怨。”官兵出徵,腐敗無能的軍隊,卻不堪一擊,被手無寸鐵、拿着竹竿木棒的羌人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邊地官吏,害怕羌人,爭求內徙。人民不願內徙,他們就破壞人民的財産,推倒房屋,割掉莊稼,強迫遷徙。流離上路,死亡大半。漢族人民也被迫起來反抗。漢、羌人民聯合起來與東漢統治者鬥爭。羌人的反抗,本來就是在民族外衣的掩蓋下的階級鬥爭,在漢人起來反抗之後,民族鬥爭就更進一步的融合在階級鬥爭之中。
順帝永和年間,羌戰再起。到衝帝永嘉元年,差不多又是十年。《後漢書·西羌傳》說:“自永和羌叛,至乎是歲(永嘉元年),十餘年間,費用八十餘億。諸將多斷盜牢稟,私自潤入,皆以珍寶貨賂左右上下,放縱不恤軍事,土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於野。”(同上)。
這是羌戰比較集中的兩個十年,其實自東漢開國至國亡,羌戰很少停息。長期戰爭結果,受苦的是人民,東漢帝國亦為之耗破。涼州西漢時有人口一百五十多萬,東漢衹有十餘萬,所存僅十五分之一。人口消耗原因就是羌戰。現將東西漢之涼州各郡戶口,列表如下:
西漢戶口東漢戶口增減額和%
武都戶51,376戶20,102-31,27460.9%
口235,560口81,728-153,83265.3%
隴西戶63,964戶5,628-48,33689.6%
口236,824口29,637-207,18787.5%
金城戶38,470戶3,858-34,61289.9%
口149,630口18,947-130,68387.3^
天水戶60,370戶27,423-32,94754.6%
(東漢改名漢陽)口261,348口130,138-131,21050.2%
武威戶17,581戶10,042-7,58942.9%
口76,419口34,226-42,19355.2%
張掖戶24,352戶6,552-17,80073.1%
口88,731口26,040-62,09170.7%
酒泉戶18,147戶12,706-5,44130%
口76,726口
敦煌戶11,200戶748-10,45293.3%
口38,335口29,170-9,16523.9%
安定戶42,725戶6,094-36,63185.7%
口143,294口29,060-114,23479.7%
北地戶64,461戶3,120-61,34195.2%
口210,688口18,637-192,05191.2%
張掖屬國戶戶4,658
口口16,952
張掖居延屬國戶戶1,560
口口4,738
羌族人民死傷更為嚴重。段熲為護羌校尉,率兵徵討。他主張滅絶羌人,說羌人“狼子野心,難以恩納,勢窮雖服,兵去復動,唯當長矛挾脅,白刃加頸。”(《後漢書·段熲傳》)“臣奉大漢之威,建長久之策,欲絶其本根,不使能殖。”(同上)。段熲此心此志,實在太狠毒了。范晔稱道段熲之徵羌,“若乃陷擊之所殲傷,追走之所崩籍,頭顱斷落於萬丈之山,支革判解於重崖之上,不可校計。其能穿竄草石,自脫於鋒鏃者百不一二。”(同上)。另一徵羌將領張魚,認為“戎狄一氣所生,不宜誅盡,流血汙野,傷和緻妖。”(同上)。范晔不同意,說:“是何言之迂乎?羌雖外患,實深內疾。若攻之不根,是養疾痾於心腹也。”(同上書捲論曰)。是何言之忍也。蔚宗《後漢書》《論曰》,時見其豪氣縱橫,智慧過人,而其蔽在偏激,頗不容物。此亦一例耳。
《後漢書·龐參傳》,“永初元年,涼州先零種羌反畔,遣車騎將軍鄧騭討之。參於徙中使其子俊上書曰:方今西州流民擾‘團,而徵發不絶,水潦不休,地力不復‘重之以大軍,疲之以遠戍,農功消於轉運,資財竭於徵發。田疇不得墾闢,禾稼不得收入,搏乎睏窮,無望來秋。百姓力屈,不復堪命。……四年,羌寇轉盛,兵費日廣,且連年不登,𠔌石萬餘。參奏記於鄧騭曰:比年羌寇特睏隴右,供徭賦役為損日滋,官負人責數十億萬。今復募發百姓,調取縠帛,衒賣什物,以應吏求,外傷羌虜,內睏徵賦。遂乃千裏轉糧,遠給武都西郡。……縣官不足,輒貸於民。民已窮矣,將從誰求?名救金城,而實睏三輔,三輔既睏,還復為金城之禍矣。參前數言宜棄西域,乃為西州士大夫所笑。今苟貪不毛之地,營恤不使之民。暴軍伊吾之野,以慮三族之外,果破涼州,禍亂至今。……三輔山原曠遠,民庶稀疏,故縣丘城,可居者多。今宜徙邊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諸陵,田戍故縣。孤城絶郡,以權徙之;轉運遠費,聚而近之;徭役煩數,休而息之。此善之善者也。騭及公卿以國用不足,欲從參議,衆多不同,乃止。”
東漢中葉以後,國窮民睏,兵力日衰,已無力經營西域,放棄西域的意見逐漸出現而擡頭,政策由攻轉守矣。此亦如羅馬帝國後期對待日耳曼人政策之轉變,形勢使然。直接促使這種意見擡頭的是羌戰,從龐參的言論可知。這是羌戰對東漢人政策思想的影響,故附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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