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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漫步于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静安寺路上,身边滔滔地经过着面目模糊的熟人:王娇蕊挽着佟振保的胳膊走在路上,他们要去看电影,可是半路遇见了一位相熟的英国太太,不得不立下来攀谈几句;二乔和四美骑着自行车从旁边掠过,一路不住口地数落着新嫂嫂玉清的破落家世;南宫婳刚散戏归来,黄包车夫啰啰唆唆地要加钱,她忽然不耐烦起来,干脆跳下车步行,一边踽踽地走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看橱窗;王佳芝也在摩西路口下了三轮车,走进咖啡馆里等老易,他们约好了要一同去买戒指;忽闻得汽车铃声一响,却不是老易,而是白流苏陪着七小姐相亲回来了,一脸的心虚与得意,一低头钻进门,死不出来;一只猫从门洞里溜出来,竖直着尾巴嗖一下不见了,门洞里黑黝黝的,看不清是不是小艾东家五奶奶的那只“雪里拖枪”,也或者是潆珠祖父匡老太爷的……
我的灵魂跟着那只猫一闪身飘进公寓,看到镂花铁门的电梯和绿色的邮筒,灵魂不晓得自己乘电梯,只好一级级地盘旋游上,有人家开着无线电,在唱《蔷薇蔷薇处处开》,偶尔插一段新闻社论,我看一眼那无线电匣子,方方正正的,在《太太万岁》里见过,丈夫送给妻子的那一种,于是猜这家的女主人大概就是陈思珍;然而也未必,或是孟烟鹂也说不准,她也喜欢整天开着无线电听新闻,想在空屋子里听见人的声音;再上一层楼,苏州娘姨阿小在厨房里招呼儿子百顺吃饭,百顺说:“姆妈,对过他们今天吃干菜烧肉!”不等说完,头上早着了阿小一记筷子;灵魂再向上飘,楼上的门也是开着的,客厅里挂着结婚证书,配了框子,上角突出了玫瑰翅膀的小天使,牵着泥金飘带,欧阳敦凤坐在框子底下织绒线,米晶尧搭讪着走过去拿外套,含含糊糊地说:“我出去一会儿。”敦凤和我都知道,他是要去前妻的家……
我的灵魂一直地飘上顶楼,看到六零五室门前有个男人在敲门——长衫,礼帽,相貌清癯,身形萧索,彬彬有礼地问:“张爱玲先生在么?”然后自门洞里塞进一张字条去……
那便是胡兰成。
我的灵魂躲在那楼道里哭泣,极力地呼唤爱玲,呼唤她不要开门。——她果然没有开门,然而后来却又打电话,说愿意去看胡兰成。
有张报纸也塞在门缝里,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1944年的2月4日。胡兰成,1906年出生于中国浙江嵊县,1927年从燕京大学退学,1936年应第七军军长廖磊之聘,兼办《柳州日报》,5月,两广兵变失败,胡兰成被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监禁33天。1937年因在《中华日报》上写了两篇文章:一篇论中国手工业,一篇分析该年关税数字,并被日本《大陆新报》译载,遂被《中华日报》聘为主笔,去上海。1938年初,被调到香港《南华日报》任总主笔,用笔名流沙撰写社论,1939年离开香港回上海,任《中华日报》总主笔,次年就任汪伪政府宣传部政务次长。1944年应日本人之邀主编《苦竹》杂志,任《大楚报》社长。抗战胜利后,从香港逃亡日本。1974年到台湾。1981年7月25日在东京病逝,著有《今生今世》、《山河岁月》、《禅是一枝花》、《中国礼乐》、《中国文学史话》、《今日何日兮》等。
据闻胡兰成为文,从不起草,一挥而蹴,倚马可待。稿成,亦极少改动,故有“大笔如椽”之誉。办报时,每周至少两篇社论,都由他自己执笔,因其文笔犀利,常言旁人所不敢言,每令报纸原刊社论之版面出现空窗——因社论观点激烈而被抽起不发,又并无预稿替补,遂只得留白,是谓“空窗”。同仁有规劝其稍事隐讳以免触犯当道禁忌者,他回答人家:“报纸版面有‘空窗’,正是胡某报刊之特色。”可谓狂狷本色,自负至极。1944年1月24日,是旧历的除夕,胡兰成彼时刚从狱中释放,赋闲在家,百无聊赖,遂随手翻开本杂志消遣,一段孽缘,就此展开——
“前时我在南京无事,书报杂志亦不大看。这一天却有个冯和仪寄了天地月刊来,我觉和仪的名字好,就在院子里草地上搬过一把藤椅,躺着晒太阳看书。先看发刊辞,原来冯和仪又叫苏青,女娘笔下这样大方利落,倒是难为她。翻到一篇《封锁》,笔者张爱玲,我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把它读完一遍又读一遍。见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赞好,我仍于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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