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台诗案是苏轼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从世人景仰的风流太守陡然之间成为戴枷受遣的罪犯,牢狱幽囚、编管远荒,偎红依翠的优游生涯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衣食不继和穷困潦倒。此时,贤妻闰之和爱妾朝云已成了他情感生活上的全部慰籍。东坡居士的恻艳之词骤然减少,只有应管辖他的太守、提刑等人之邀,为他们身边的歌儿舞女填词时,才能见到他与官私乐妓们交往的痕迹。
黄州太守徐大受是个极会享受的人,每逢重九、端午等节气,便邀东坡饮酒作词,有时还带着官妓私妾,到东坡家中饮宴。徐大受有四名侍妾,分别叫妩卿、庆姬、胜之、懿懿,还有一个没有留下名字的吹笙的私妓。这些佳人个个能歌善舞,东坡给她们一共写过五首《减字木兰花》、一首《西江月》、一首《菩萨蛮》,其中有三首是送给胜之的。这胜之也姓王,自称出身富贵人家,显然也是因先人犯了重罪、被编入妓籍后,又被徐太守购到身边的。元丰六年(1083)八月,徐大受期满离任,转赴湖南为官,不久病逝于途中。半年之后,苏轼移居汝州,乘船沿江东下,在太平州的当涂(今属安徽)又遇胜之,此时她已被转卖到新主人身边,重修娥眉,欢场陪笑。见到东坡在场,她先是以扇遮面,后便洒泪巾袖,十分凄惨。东坡见此情形,依照前韵,为她又写了一首《西江月》,用徐大受已在“瑶台阆苑”进行宽慰。由此可见,苏轼在流放途中,看到身如飘蓬的歌妓,更是满腹同情。
东坡被贬黄州及辗转回朝期间,还有两个女性必须提及:一是黄州官妓李琦,二是好友王巩的侍妾柔奴。
李琦亦被记作李宜,宋人笔记里,曾有如下两则记载:
东坡谪居齐安(黄州别称)时,以文笔游戏三昧。齐安乐籍中李宜者,色艺不下他妓。他妓因燕席中有得诗曲者,(李)宜以语讷,不能有所请,人皆咎之。(东)坡将移临汝,於饮饯(别)处,(李)宜哀鸣力请。
(东)坡半酣,笑谓之曰:“东坡居士文名久,何事无言及李宜?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陈岩肖《庚溪诗话》卷下
东坡在黄冈,每用官妓侑觞,群姬持纸乞歌诗,不违其意而予之。有李琦者,独未蒙赐。一日有请,(东)坡乘醉书:“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赠李琦?”后句未续。
移时,乃以“却似城南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足之,奖饰乃出诸人右。其人自此声价增重,殆类子美(杜甫)诗中黄四娘。
——周煇《清波杂志》卷五
两则杂记,内容虽然相近,却各有侧重。前篇对李宜不善言辞的性情描述甚为详细,后则对东坡回应的记载,极富戏剧性。一首小诗,对东坡来说,信口便可吟得,然而对一介歌妓来说,能得到他的一番赞扬,立即身价百倍,说不定会因此而改变命运。
柔奴是著名画家王巩(字定国)的侍妾,王巩因与苏轼私交甚好、往来讥讽诗文过多,被贬到岭外宾州(今广西宾阳)监酒税,三年之后才被允许北归。东坡与他相见后,发现王巩神情不减当年,除了自身性情豁达外,身边的柔奴的慰籍起到很大作用。请看苏轼自己的记载: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时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定风波》(并序)
柔奴虽系女流之辈,却能随遇而安,以笑容面对凶险,持有这种心态,南国的炎热也被她的一曲清歌变作清凉之境,东坡不仅将友人的身体康健、容颜年少归功于她,还将其称赞为上苍赐给王巩的最佳伴侣,难怪当时有位自称“皇都风月主人”的名士,在《绿窗新话》里记载说,有了东坡这首词,柔奴便获得“点酥娘”别号,在京城里声名大噪一时。
苏轼自“元祐更化”回朝之后,官位越来越高,生活环境也由漂泊无依变为身置锦衣玉堂,他与当时的达官贵人一样,也在身边添置了三四个侍妾,侑宴歌舞,迎来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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