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毛腿,我来取那辆黄车来了。这是你的铺保,还给你。"随着,一张折成四叠的纸儿丢到秃刘的胸脯上了。
颤巍巍地,秃刘拾了起来。颤巍巍地,他半欠起了身子。颤巍巍地,他说:"就--这--么不--够--面子吗?"
车厂中人指指他那条打伤的腿说:"面子,面子治得了你那伤口吗?告诉你,要治好起码也得一年!想想看,你这个明白人。"
秃刘摸着瘦腮帮下面毛刺刺的胡髭,低头看看自己那条不中用了的腿,翻了翻眼皮,瞅瞅蜷在身边的兄弟,像是说 :"我没求过人。这回你要帮我,我让你啦。"
但是作兄弟的凑近来,放低声音说:"哥,干别的一行不也照样吃饭吗?"
秃刘懂了,连自个儿亲兄弟在内,当前一切都和他做对,哧啦一声,他就把那张铺保撕了。
过一会子,他躺在炕上,听见店里下车门槛儿的声音,听见道劳驾的声音,听见马棚里匆乱移动的声音。一阵熟悉的轮转声缓缓地由他门口走过了,由他背上压过去了。又是一声劳驾,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秃刘用牙咬着下唇,眼皮随着沉了下去。
作兄弟的轻轻地逐开爬在秃刘鼻梁上的一只大绿豆蝇。
一九三四年八月
邓 山 东
我做小学生的时代,北平的日子可好过多了。一个当十的"光绪元宝"可以换十个方孔的小制钱。当啷啷握到手里,摆弄够了两边盘蛇似的满文后,还能买进足够装一前大襟的吃食。
照习惯头天晚上由母亲在我枕头底下预先给掖好三个铜子儿,十个制钱。大清早我洗过脸,把散堆在桌上的修身、国文,一些温习过的书揽在一块虎皮包袱里,然后就把那份饽饽钱捏到手心,踮着脚尖走到我母亲房里去,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一声:"可走了哇!"就上学去了。
四个铜子儿合起来真少得可怜。但在烧饼卖五个制钱的年月,荷包中能有那么一个数目,就颇可自居作小财主了。如果是冬天,把四个制钱交到胡同口一个围抱着桶炉的干瘪瘪的老头儿手里,就能换来一块烫手心的红瓤烤白薯。这是清早每个学童的手炉。在温度 没 消 散 以 前,再饿也是不肯送进肚里去的。
走 到 学 校,同学各人兜里实有的数目谁也无从推测。对别人的"还剩几个大"的探问,回答总是:"快花完啦!"如果在班上因藏匿不周而把个铜子儿落在地上时,这秘密的暴露便将引起前后排的强烈注意,并且还会有嫉妒的小声音说:"别炫阔!"(如果这铜子儿恰属于顽皮的一种,落在地上还啷啷地旋转着向远处跑去,这小东西的行为便将害得主人罚一堂立正。)
大家都不肯公开饽饽钱数目的原因,只不过是要等下学时到邓山
东的摊上去充阔,看谁是那小摊儿最大的主顾。
邓山东是我们校门口一个卖杂货糖食的。他那玻璃柜里装着我们一切的想望--有五彩的印画,有水里点灯的戏法,有吓人一跳的摔炮,甚至还有往人背上拍王八用的装有白粉的手包……凡是足以使我们小小心脏蹦跳的,几乎无一不有!
这人到我们门口来做买卖,可说是一个叫孙家福的学生拉来的呢。
孙家福家就住在学校后身的胡同里。起初,他告诉我们西口新近来了一个做小炸食的汉子。随卖随唱,并且会说顶有趣味的故事。天天在我们上笔算那堂他就由瓦岔胡同过去。我们都感到兴趣,于是,就留心起来。
那天的笔算班我们头各埋在书上,耳朵和心却伸出校墙外去了。
当一个同学正背九九表时,墙三大一包哇,两大一包哇,小炸食呀,炸得焦啊……
知道我们所盼望的人到了,大家就都兴奋起来--特别是当孙家福立在窗口装吐唾沫时,大家异样的神色害得正在背九九表的人顺嘴流出"七七五十六"来。(为保持课堂的严肃,老师在他手心上重重地打了五板。)
记住这个时辰以后,我们几个孩子决定趁这礼拜日在胡同口去等他。我除了每日应领那笔款项外,并且把年下起贮的泥扑满也偷偷地砸个粉碎,几个张望着的孩子立在瓦岔胡同口一棵椿树下等着。直等到厨子、少奶奶们一个个都提着菜篓子往家走了,才远远听到一阵嘹亮的歌声: 三大一包哇,两大一包哇, 老太太吃了,寿数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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