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评传 》 曠世纔女魂歸何處:張愛玲傳 》
《傳奇》世界(上)(6)
餘斌 Yu Bin
《傳奇》中展現的人生是書中不同人物的一份又一份的失敗記錄。故事開始時,主人公經常處於一個人生轉折的當口,通過一段具體的人生故事,主人公在生活中的位置發生了變化,或是毀滅或是落到一個比原先更不堪的境地。有的時候,作者衹是截取人生的一個或幾個片段,人物的實際處境也許沒有變化,但他們的內心感受已經與前大不相同。在記錄這個過程的同時,作者似乎更註意人物的內心經歷,當故事結束時,主人公原先對生活的信念以及自我感覺已經得到調整。從一種特定的對生活的意識到這種意識的被否定或被動搖,這是一個內在的圓周運動。在《傳奇》中,這一運動註定地表現為一個下墜的過程:原先生活構想的幻滅、精神的萎縮、自信的喪失--這是作者為人物安排的認識必然(也就是人生真諦)的路徑。通過自己的失敗,他們認識到現實的骯髒、復雜、不可理喻。
《年輕的時候》中的潘汝良原本愛幻想,願意戴着玫瑰色的眼鏡看世界。沁西亞在他眼中是仙女,一連串實際接觸後,他的夢一點點褪色,漸漸發現她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孩子,而且從她的婚姻,從她的重病中看見了人生的悲哀,於是他在這個女孩子的身上獲得了啓示,調整了對現實的意識,故事這樣開始:“潘汝良讀書,有個壞脾氣,手裏捏着鉛筆,不肯閑着,老是在書頭上畫小人。”結尾是“汝良從此不在書頭上畫小人了,他的書現在總是很幹淨”。這說明他的幻想已經對現實作出了讓步。
潘汝良對人生的體察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從旁觀者的角色來進行的,《傳奇》中的大多數人物是通過自身的遭際更深刻地洞察了現實的嚴酷與人生的悲劇性。《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竜並不像汝良那樣浪漫,但她有自己的標準,有維護人格完整的自信,儘管她知道梁宅不合於她的標準,卻抱有出污泥而不染的幻想。她的態度很現實,可是計劃着好好把書念完,這仍然不失為她的一種理想。這個不算過分的期望在結尾時被徹底否定了--“她已經沒有天長地久的計劃”。這中間是她一點一點地發現對生活的預期與生活的真相之間的距離,而後一步一步地在現實面前退縮。由想念書到想嫁人,由想找一個理想伴侶到抓住喬其喬這個可能的機會,由想結婚到情願衹做情人,由情人到發現喬其喬的不忠之後仍然嫁給他,直至死了心為梁太太弄人,為喬其喬弄錢,這就是薇竜失敗的歷程。這裏的每一次讓步在過去都是不可想象的,當司徒協的出現逼着她嚮喬其喬的追求認輸時,她已經覺得自己作出了重大犧牲,因為她感覺到喬其喬的不誠實,“也許喬其喬的追求她不過是一時高興;也許他對任何女孩子都是這樣的”。此時薇竜仍然有自信,有幻想,有希望:“的確,在過去,喬其喬不肯好好地做人,他的人生觀太消極……幸而他現在還年輕,衹要他的妻子愛他,他什麽事不能做?”然而事實很快告訴她,這樣的在她看來已經是縮小了的願望依然是過分的。喬其喬不給她當好妻子的機會,衹要她做情婦。“這和薇竜原本的期望相差太遠了,她仿佛一連嚮後猛跌了十來丈遠。”不幸的是,這還不是最後的一步,現實一定要把她的所有自信,把她的幻想剔除得幹幹淨淨纔肯罷休。不願意有一天變成梁夫人那樣的人,這是薇竜的信念,是她的人格標準,最後的結果卻是這一天來得那麽快,她的情形甚至比梁夫人更糟。小說最後喬其喬、薇竜逛灣仔是慘淡的一幕,薇竜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實質上跟妓女差不多:“怎麽沒有分別呢?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願的。”她在黑暗中傷心抽泣,然而也認命了。
張愛玲並不希望用這樣一則故事來控訴社會,假如其中有社會批判因素的話,那也是它的副主題。張愛玲首先想在這險惡的環境,骯髒、復雜、不可理喻的現實背景之下展示人的脆弱、幻想的脆弱。她承認、接受這個現實。在她看來,現實原本就是如此,而這個現實是難以抗拒的,人衹有節節敗退,所以她無可奈何地哀嘆:“總之,生命是殘酷的。看到我們縮小又縮小的怯怯的願望,我總覺得有無限的慘傷。”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資料來源】南京大學出版社 |
|
|
引言1 | 引言(1) | 引言(2) | 從前(1) | 從前(2) | 從前(3) | 從前(4) | 家庭生活場景(1) | 家庭生活場景(2) | 家庭生活場景(3) | 家庭生活場景(4) | 家庭生活場景(5) | 家庭生活場景(6) | “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1) | “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2) | “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3) | “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4) | “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5) | “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6) | 讀書歲月(1) | 讀書歲月(2) | 讀書歲月(3) | 讀書歲月(4) | 讀書歲月(5) | |
| 第 [I] II [III] [IV] [V] 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