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有人跑来给刘二送信儿来了,说:秃刘前天拉一个座儿下乡,走到燕郊高粱地里给几个流氓没头没脑地乱揍了一顿,揍得满身是血,连动也动弹不了地倒在田里,给庄稼汉抬到镇上小店去了。
刘二得信儿后,急忙告了假,瞒着老人家赶出了城。好容易走到镇上,找着那家留人小店。刚愎的哥,仰着身子,咧着嘴,倒在小土炕上。小饭桌边摆了一盏豆油灯,半碗小米饭,一贴膏药。黑翅膀的和绿翅膀的苍蝇,分散地玩着他的睫毛,舔着他的嘴唇,分享着他残余的食物。病人僵睡在那里。作兄弟的淌着泪,驱赶着幸灾乐祸的苍蝇,守在哥的身旁。过了许久,大院里骡子一声长啸,才把病人喊醒过来。
"哥!"兄弟握了那滚烫的手,低下身去叫。
"你--来--干么?"
"哥,你怎么落到这地步!告诉我,好快点儿想主意。"
"主意!主意得我这条腿好了才有。"说时,他指指那条红斑斑胖肿肿的腿。看样子,包在里面的骨头已经不见得完整了。
"哥,我接你回去。"
"回去!回去干么呀?"
"去养济养济。守着你兄弟媳妇,叫她加心伺候你。"
"我这条腿没好不用打算叫我进齐化门。这辈子从没吃过这手儿。
你回去,不用提我不爽快的话。就说,秃刘拉了一趟热河,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呢。你给我把夹棉衣全押进当铺去。到王福兴买两贴真正狗皮膏药,一并送来。"
兄弟刚要再提接他回去的话,秃刘咬牙半欠起身来,直着深陷的眼睛,用仅余的气力嚷:"给我走!"
刘二做梦也没想到这么老远来,就这么仓促而且没有头绪地走了。他把带来的两包铜子儿轻轻地放在小饭桌底下。瞅瞅屋墙坍下来的一片土坯,瞅瞅炕洞口斜摆着的两只破鞋;待要开口说什么,又瞅到哥哥气冲冲的眼色,就酸辛辛地推开了那扇破斜的屋门,刚要迈门槛时,哥哥又一次叮嘱道:"记住,别跟车厂子提我身子不爽快的话。他要混账到咱家去,就说,我拉到热河去啦。"
秃刘多傻呀!嘿,他还以为厂子里不知道出的事呢。哼,当天晚上,满街拉车的就都知道飞毛腿在燕郊给人揍得皮开肉绽了。有的说,至少得躺半年。有的说:"躺多少日子谁可也不敢说定,反正这飞毛腿算折啦。"
这话传到烧饼铺掌柜耳中时,他放慢了正敲得响亮的面杖,叹着:"好好的一条汉子,好好的一条汉子,就是有点儿牛脖子!"
车厂掌柜一听到这风声,赶快递信儿给打铺保的义和兴。那山东佬爽直地说:"没错儿,到月底见不着八块钱,你把车扣下就结啦。"于是,那掌柜的就装聋卖傻地耗日子。
刘二不知道个中的关节。他看到哥那辆新车,就想反正他拉着呢。那东西一看就扎心窝子,所以也没大闲心去问。
这月大建。三十那天晌午,车厂派人一直去拍刘家的门环,说:"人十来天没露面儿了,印子钱到了日子,怎么办?"秃刘的爹摸不清怎么回事,以为是没出息的大儿子拖下赌债了,就没理这碴儿,直等到刘二由衙门转了来。
对另外一个人来说,八块钱应该算不得大数目,然而却使得手头紧的刘二皱眉了。一个同事的媳妇偏巧在上半个月添了个孩子,这就出去了一块。前几天,替上司贺寿,又来那么一下。这紧而又紧的小笔收入哪里经得住这些人事剥削。如今,这月的日子还非挖窟窿不可,哪有力气凑这突如其来的数目。
刘二还别有心思。庄根儿他就不愿意他哥去干这当牛 马 的 勾 当。 瞧,这下苦吃上了。纵使 伤 能 很 快 养 好,以后呢?他转了转眼珠:也许这是个转机呢。就约了车厂的人,同去东坝。 秃刘真舍不得他 黄 漆 电 镀 的 车 呢。但怎么办呢?流过血的地方他以为只要用黑黏黏的膏药严严地一糊,一切就可平安无事。但伤口像是愈养腐烂的部分愈蔓延,愈红肿。
污黑的布带子缠得住烂肉,缠不住那黏糊糊的黄脓水。秃刘是条好汉,不错。可是这好汉也给折磨得半夜喊着"怎么这样痛呀,怎么这样痛呀"地在土炕上来回打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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