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心靈跋涉的歷程:巴金最後23個春秋   》 布朗維爾——記憶中的街道(3)      竇應泰 Dou Yingtai

  “是,就是在這裏。”巴金眼睛透過眼鏡的鏡片,努力搜尋着前面的一樓一屋,他希望把面前的古老街道與記憶中的街道進行對比,從而發現新的奇跡。他知道當年自己就是從前面這條幽暗的街口走出去,然後再拐過幾條小巷,就到了那有名的先賢祠。他每天經過先賢祠的時候,心裏都充滿着萬分敬意。因為巴金知道那裏面安葬着他從小就敬畏的哲人,其中不但有著名作傢雨果,還有先哲巨匠盧梭和左拉。巴金早在上海時,就讀過這些人的著作與詩文,特別是那些讓他迄今想起來仍有不滅哲理的文章,曾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産生過感情的衝激。
  貝熱竜也在為巴金尋覓從前住過的旅館舊址。但是他們始終也找不到,便問:“巴金先生,儘管年深日久,可是舊房子總還會保留它那特有的痕跡吧?您為什麽連一點影子也找不見了?”
  “是啊,我也感到有點奇怪。”巴金從前對這條小街可謂了若指掌,每一傢每一戶,幾乎都牢記在他心裏。可是,事情畢竟過去了半個世紀。小街依舊,屋宇破敗。他好象記得當年他每天清早和夜晚,都會輕車熟路地從這條街上經過,尤其是深夜,他從學校下課回來的時候天已交子時,街上一片昏黑。可他一個人竟可以不用手電筒就找到那傢臨街的旅館,然後他爬上了五樓,到自己租的房間裏吃宵夜。這時他可以從那敞開的窗口,隱隱聽到從巴黎聖母院高大的鐘樓上飄來的鐘聲。時至現在他耳裏好象仍然可以聽得到那在夜深時清晰異常的鐘鳴。巴金老人對貝熱竜說:“我記得每天夜裏,就在這條街的某一房間,用一個舊練習簿去寫我的小說《滅亡》。那就是我第一次寫作啊!”
  貝熱竜有些睏惑地望着仍然站在細雨中回想往事的巴金。他有些不解地問道:“用舊練習簿子寫小說?為什麽用舊練習薄?”
  “是啊,這是絶對不會錯的。因為貧窮,因為那時寫作衹是為着傾吐心裏的感情,而不是為了發表。”巴金謝絶別人過來給他的頭上加一把雨傘,老人始終希望以平民作傢的姿態出現在人群。儘管他來到了這條名叫而朗維爾的小街上卻找不到自己從前最熟悉的旅館,但是巴金的心裏仍是興奮的。他現在畢竟已經站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了。巴金的思緒仍沿着自己的思路流淌,他喃喃地對法國人說:“我記得不會錯,當時是我的朋友吳,在這街上的旅館五樓給我租了房間。屋子是窄小的,窗戶卻整日開着,我記得下面是寂靜的街道,偶爾纔有寥寥幾個行人通過,就象現在一樣。我還想起街口有一傢小咖啡店,我從窗戶裏可以望見人們在那大開着的玻璃門裏進出。但我沒有聽見過酗酒或賭博的吵鬧聲。正對面好象是一所大廈,這古老的建築,它不僅阻止了我的視綫,還給我遮住了陽光,使我那間充滿煤氣和洋蔥味的小屋變得更加陰暗了。可是現在我不明白,當年那幢大廈為什麽忽然變矮了?”
  “巴金先生,這條街上哪有什麽大廈呀?”貝熱竜聽了有些發笑,他指指街旁那些黑黝黝的小樓說:“您也許記錯了,三五層的樓在這裏是很多的,也許您就把五層樓當成了什麽大廈吧?我可以肯定地說,那時候先生在這裏生活一定清苦,因為在鼕天您見不到充足的陽光,所以纔有前面有一座高樓大廈的感覺,是吧?”
  巴金在法國友人們的簇擁下,繼續沿着那條小街嚮北走來。他仍然堅信這裏會發生奇跡,最終他會找到當年那幢大廈。他接過貝熱竜手裏的雨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和法國友人嚮前尋去,一路上老人和貝熱竜等人繼續談着往事:“我那時的生活是單調的。每天上午到那殘留着寥落枯樹的盧森堡公園去散步,晚上到學校補習法文。白天就留在傢裏看書。我在屋裏翻閱那些別人不讀的書本。常在一陣難堪靜寂以後,思索和結構我的作品《滅亡》,我以後纔明白我為什麽能成為作傢,作傢就是個閑人的職業啊!”
  “您是說寫作成功應該感謝寂寞的生活?”貝熱竜和法國同行都對老人的感嘆頗有同感。因為他那富有哲理性的語言,全是發自巴金多年的思考與總結。
  “是啊,寂寞可以産生智慧。”巴金凝視着沙沙細雨中的暗灰色樓房,心裏在捕捉着從前的痕跡,他說:“那時候,晚上11點鐘過後我就回到五樓房間裏,點燃了煤氣爐,煮茶來喝。這時聖母院的鐘聲就響了,在這樣的環境裏很容易産生形象思維,痛苦又繼續來折磨我了。心裏就像被刀割着一樣痛。那不能熄滅的烈焰又猛烈燃燒起來了。為了安慰我這寂寞的心,便開始把我從生活裏得到的一點東西寫下來。每晚上一面聽聖母院的鐘聲,一面在練習簿上寫點類似小說的東西,這樣在三月裏,我就寫成了《滅亡》的前四章。”
  細雨越下越大了。
  小街上坎坷破敗的青石街面積起了一窪窪雨水。所有陪同巴金來朗維爾街上尋找舊蹤的法國友人,都湊近了白發老人,大傢又一次被巴金的話打動了。他們都感到巴金雖是一位話語不多的人,可他舊地重遊時,心靈封閉的門竟然悄悄地開啓了。
  “《滅亡》就是在這條街上誕生的嗎?”法國友人都感到驚訝。他們誰也無法把面前這破舊的小巷與這位享譽國際的中國作傢處女作聯繫在一起。
  “不不,那是我第一次寫小說,在這裏也是寫寫停停。”巴金說:“後來因為出了點意外,我就把沒寫完的小說擱起來。直到8月巴黎各報上發表了消息,知道我敬愛的那個魚販子,也就是《滅亡》序裏說的那個“先生”,他和同伴都被燒死在波士頓查爾斯頓監獄裏,我纔又從破書堆裏翻出了那個練習簿,繼續去寫《滅亡》的十七,十八兩章,以後又連續寫了第五,第六,第十,十一,十二共五章。可是,小說還是沒有寫完。不久,我就被一些經濟學占去了時間,我要用全副精神去讀剋魯泡特金的著作,尤其是《倫理學的起源及發展》,我開始翻譯它,為了翻譯我又不得不讀柏拉圖、亞裏斯多德諸人的著作。我甚至讀熟了《聖經》。這時候,我已經不去註意那部沒寫完的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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