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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六十二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讀前回而見孫與劉之相離，讀此回而見備與璋之相惡。一取妹而一奪子，孫、劉之所以離也；一吝糧而一毀書，璋、備之所以惡也。然孫、劉之離者，可以復合；而璋、備之惡者，不可以復合。何也？璋既迎備，則已有不能更拒之勢，招之來而又欲麾之去，則首鼠兩端，而釁必起矣；備既入川，則已有不能不取之勢，入其境而不忍取其地，則進退維𠔌，而禍及身矣。總之，召虎易而遣虎難，入險易而出險難耳。
玄德初以徐州為傢，而布奪之，操又奪之；繼以荊州為傢，而操爭之，權又爭之；惟至於西川，則真為玄德之傢矣。然其受陶謙之讓，而不受劉表之讓者，懲於徐州之得而復失，故重發於劉表也；不奪同宗之荊，而獨奪同宗之益者，懲於荊州之遲而滋議，故不得復重發於劉璋也。此其先後遲速之機，因時而變者然也。
龐統之計三：一曰取成都，二曰取涪關，三曰回荊州。夫回荊州則是無策矣，不可謂之下策也。統之意，本以襲殺劉璋於初迎之時為上計，而自葭萌取成都為中計，自葭萌取涪關為下計。玄德之從其中，猶是從其下耳。然殺劉璋而急取之，則人心不附，而撫之也難。不殺劉璋而緩取之，則人心可服，而享之也固。是取乎其下者，乃其所以為上歟？
觀於張肅、張鬆，而有慨於兄弟之間也。一則賣主求榮，而不告其兄；一則懼禍及己，而不顧其弟。在同胞之兄弟且然，而況備與璋之以同宗通譜者耶？讀書至此，為之三嘆。
玄德其不用壯而善於用老者乎？急於取川者，壯罔之謀也；緩於取川者，老成之算也。魏延以壯而敗，黃忠以老而勝，老成則吉，壯罔則兇。為將之道固然，將將者用兵之道，何獨不然？
有以閑筆為伏筆者：正當幹戈爭鬥之時，忽有一紫虛上人，如古木寒鴉，蒼岩怪石，此極忙中之閑筆也。乃涪關之役，龐統未死，孔明未來，而紫虛早有“一鳳墜地，一竜升天”之，則已為後文伏筆也。與雲長在鎮國寺中見普淨和尚，玄德在南漳莊上見水逆先生一樣筆墨。
文有正筆，有奇筆。如玄德之殺楊、高，士元之取涪關，劉璝之謁紫虛，冷苞之議决水，皆以次而及者也，正筆也。如黃忠之救魏延，玄德之入敵塞，魏之捉冷苞，法正之見彭羕，皆突如其來者也，奇筆也。正筆發月在前，奇筆推原在後；正筆極其次第，奇筆極其突兀：可謂敘事妙品。】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若一興師，曹操必復至。不如修書二封：一封與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與張魯，教進兵嚮荊州來。着劉備首尾不能救應。我然後起兵取之，事可諧矣。”【毛夾批：前者玄德欲救孫權而致書於馬超，是不救之救；今者孫權欲圖劉備而致書於璋、魯，是不圖之圖。】【贄眉批： 是。】【鐘眉批：張昭間諜之計大囗（是）。】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
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書。知孫夫人已回東吳。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乃與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勝必將取荊州，權勝亦必取荊州矣。為之奈何？”龐統曰：“主公勿憂。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衹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於荊州。吾與孫權唇齒之邦，不容不相援。張魯自守之賊，决不敢來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荊州，與孫權會同破曹操。【毛夾批：孫權之書，以劉備結東吳為名；玄德之書，又以東吳求劉備為說。大傢藉題，互相欺訛，正是一對空頭。】【漁眉批： 孫權之書與玄德之書互相欺詐，真一對空頭。】奈兵少糧缺。望推同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萬，行糧十萬斛相助。請勿有誤。’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毛夾批：此處不即說明。】【贄眉批： 大是。】【漁眉批：妙在不說明。】【鐘眉批：囗囗囗囗神出鬼沒，士元真非百裏纔也。】玄德從之，遣人往成都，來到關前。楊懷、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懷同使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劉璋看畢，問楊懷：“為何亦同來。”楊懷曰：“專為此書而來。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毛夾批：一以備為火，一以備為虎。誰知火已熾，不可滅；虎已入，不可出乎？】衆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决。黃權又復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毛夾批：是授之以隙矣。】【漁眉批： 劉璋亦轉念了。】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隘。
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駡而起。【毛夾批（漁眉批）：正欲尋鬧，得出一書，便好翻轉面皮。】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主公衹以仁義為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弃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衹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此為上計。【毛夾批：若就席間殺劉璋，則此又其中計矣。】楊懷、高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嚮成都，此中計也。【毛夾批：此中計，鳳雛已為下計矣。】退還白帝，連夜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毛夾批：若棄葭萌而歸，此玄德所必不願也。龐統特以此句激之，欲其行上二計耳。】【漁眉批： 席間殺劉璋，此是上計，襲成都是中計，取涪城是下計，退回荊州，直非計矣。前上計既不行，自不得不以中計為上計，下計為中計。退回荊州，統明知玄德决不肯行，故列下計以激其為中、上計耳。】若沉吟不去，將至大睏，不可救矣。”【毛夾批：又逼一句，然實是確話。】【贄眉批： 此人大通。】玄德曰：“軍師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毛夾批：玄德不用上計，而用中計，猶有不忍之心。】
於是發書緻劉璋，衹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衆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鬆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衹道是真心。【毛夾批：玄德此時不曾知會得張鬆。】乃修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鬆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肅見鬆神情恍惚，心中疑惑。鬆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毛夾批：畫圖藏得甚緊，手書何故不密。】被肅從人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
鬆昨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鬆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鬆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鐘眉批：其兄可恨。】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鬆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漁眉批： 鬆在玄德為功首，於劉璋為罪魁，當有滅族之誅。】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毛夾批：一嚮尚在夢中。】遂下令捉張鬆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嘆曰：
一覽無遺世所稀，誰知書信泄天機。未觀玄德興王業，先嚮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鬆，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把守，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星夜馳檄各關去訖。【毛夾批：若依龐統上計，則各關未必費力。】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之，以絶吾主之患。”【毛夾批：龐統正欲於送行時殺二將，二將亦欲於送行時刺玄德，但二將知己不知彼耳。】【漁眉批： 衹道前行早，誰知更有早行人。】楊懷曰：“此計大妙。”二人衹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餘並留在關上。玄德大軍盡發。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懷、高沛若欣然而來，可提防之。【毛夾批：此句是主。】若彼不來，便起兵徑取其關，不可遲緩。”【毛夾批：此句是賓。】【鐘眉批：料得是。】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字旗吹倒。【毛夾批：不必風旗告變，龐統已知之矣。】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統曰：“此警報也，楊懷、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寶劍防備。人報楊、高二將前來送行。玄德令軍馬歇定。龐統分付魏延、黃忠：“但關上來的軍士，不問多少，馬步軍兵，一個也休放回。”【毛夾批：為下文賺關之用。】二將得令而去。
卻說楊懷、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帶二百軍兵，牽羊送酒，直至軍前。見並無準備，心中暗喜，以為中計。入至帳下、見玄德正與龐統坐於帳中。二將聲喏曰：“聞皇叔遠回，特具薄禮相送。”遂進酒勸玄德。玄德曰：“二將軍守關不易，當先飲此杯。”【毛夾批：玄德不肯自飲，教他先飲，是玄德謹慎堤防處。】二將飲酒畢，玄德曰：“吾有密事，與二將軍商議，閑人退避。”遂將帶來二百人，盡趕出中軍。玄德叱曰：“左右與吾捉下二賊！”帳後劉封、關平應聲而出。楊、高二人急待爭鬥，劉封、關平各捉住一人。玄德喝曰：“吾與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謀，離間親情！”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毛夾批：亦將舞劍以助一笑乎？】統便喝斬二人，玄德還猶未决。【鐘眉批：太慈些。】統曰：“二人本意欲殺吾主，罪不容誅！”遂叱刀斧手斬楊懷、高沛於帳前。黃忠、魏延早將二百從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個。玄德喚入，各賜酒壓驚。【毛夾批：善買人心。】玄德曰：“楊懷、高沛離間吾兄弟，又藏利刀行刺，故行誅戮，【漁眉批： 衹說別人，不說自己，今人慣如此。】爾等無罪，不必驚疑。”【贄眉批： 英雄。】【鐘眉批：玄德英雄作用。】衆各拜謝。龐統曰：“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帶吾軍取關。各有重賞。”【毛夾批：不欲走透一人，正為此耳。】【漁眉批： 不曾走漏一人。正為此耳。】衆皆應允。是夜二百人先行，大軍隨後。前軍至關下叫曰：“二將軍有急事回，可速開關。”城上聽得是自傢軍，實時開關。大軍一擁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關。【毛夾批：衹殺得兩人，甚不費力。】【漁眉批： 衹殺得兩個。】蜀兵皆降，玄德各加重賞。隨即分兵前後守把。次日勞軍，設宴於公廳。玄德酒酣，顧龐統曰：“今日之會，可為樂乎？”【毛夾批：未免露出真情。○玄德在劉表席間醉後失言，於此復見。】龐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贄眉批： 纔龐大通。】【鐘眉批：龐統大通。】玄德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作樂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歟？【毛夾批：以紂比劉璋，亦擬之非其倫，確是醉話。】【漁眉批： 玄德慣說醉話。以紂比璋，比非其倫。的是醉話。】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龐統大笑而起。【毛夾批：亦有醉意。】左右亦扶玄德入後堂。睡至半夜，酒醒，左右以逐龐統之言告知玄德，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請龐統謝罪曰：“昨日酒醉，言語觸犯，幸勿挂懷。”龐統談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龐統曰：“君臣俱失，何獨主公？”【毛夾批（漁眉批：一語冰釋），龐統亦妙。】【鐘眉批：好君臣。】玄德亦大笑，其樂如初。
卻說劉璋聞玄德殺了楊、高二將，襲了涪水關，大驚曰：“不料今日果有此事。”【毛夾批：始信王纍之言。】【漁眉批： 一嚮作夢。】遂聚文武，問退兵之策。【漁眉批： 玄德與劉璋具有騎虎之勢：在劉璋，則召虎易而遣虎難：在劉備，則入險易而出險難故也。】黃權曰：“可連夜遣兵屯雒縣，塞住咽喉之路。劉備雖有精兵猛將，不能過也。”璋遂令劉璝、冷苞、張任、鄧賢點五萬大軍，星夜往守雒縣，以拒劉備。四將行兵之次，劉璝曰：“吾聞錦屏山中有一異人，道號紫虛上人，知人生死貴賤。吾輩今日行軍，正從錦屏山過。何不試往問之？”【毛夾批：正廝殺時，忽見一世外之人。】張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敵，豈可問於山野之人乎？”【毛夾批：是大丈夫語。】【贄眉批： 是。】璝曰：“不然。聖人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吾等問於高明之人，當趨吉避兇。”【毛夾批：既一心為主，又何趨避之有。】【漁眉批： 凡事節可趨避，行兵一事不可間趨避。】於是四人引五六十騎至山下，問徑樵夫。樵夫指高山絶頂上，便是上人所居。四人上山至庵前，見一道童出迎。【毛夾批：極與水鏡莊上仿佛。】問了姓名，引入庵中。衹見紫虛上人坐於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問前程之事。紫虛上人曰：“貧道乃山野廢人，豈知休咎？”劉璝再三拜問，紫虛遂命道童取紙筆，寫下八句言語，付與劉璝。其文曰：
左竜右鳳，飛入西川。雛鳳墜地，【毛夾批：為落鳳坡伏筆。】臥竜升天。一得一失，天數當然。見機而作，勿喪九泉。
劉璝又問曰：“我四人氣數如何？”紫虛上人曰：“定數難逃，何必再問！”【毛夾批：四人無一生遺，亦先伏下一筆。】璝又請問時，上人眉垂目合，恰似睡着的一般，並不答應。四人下山。劉璝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張任曰：“此狂叟也，聽之何益。”【毛夾批（漁眉批）：張任不降之意，於此已决。】【贄眉批： 此人雖硬強，畢竟還是。】遂上馬前行。既至雒縣，分調人馬，守把各處關隘口。劉璝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則成都難保。吾四人公議，着二人守城，二人去雒縣前面，依山傍險，紮下兩個寨子，勿使敵兵臨城。”冷苞、鄧賢曰：“某願往結寨。”劉璝大喜，分兵二萬，與冷、鄧二人，離城六十裏下寨。【毛夾批：玄德以二將當先，劉璋亦有二將當先。】劉璝、張任守護雒城。
卻說玄德既得涪水關，與龐統商議進取雒城。人報劉璋撥四將前來，即日冷苞、鄧賢領二萬軍離城六十裏，紮下兩個大寨。玄德聚衆將問曰：“誰敢建頭功，去取二將寨柵？”老將黃忠應聲出曰：“老夫願往。”【毛夾批：寫黃忠不異廉頗、馬援。】玄德曰：“老將軍率本部人馬，前至雒城，如取得冷苞、鄧賢營寨，必當重賞。”黃忠大喜，即領本部兵馬，謝了要行。【毛夾批（漁眉批）：矍鑠哉是翁。】忽帳下一人出曰：“老將軍年紀高大，如何去得？小將不纔願往。”玄德視之，乃是魏延。黃忠曰：“我已領下將令，你如何敢攙越？”魏延曰：“老者不以筋骨為能。吾聞冷苞、鄧賢乃蜀中名將，血氣方剛，恐老將軍近他不得，豈不誤了主公大事？【毛夾批：魏延激惱黃忠，則黃忠之成功愈必。】因此願相替，本是好意。”黃忠大怒曰：“汝說吾老，敢與我比試武藝麽？”【毛夾批：此處黃忠欲與魏延比試，後文關公欲與馬超比武，前後相映。】魏延曰：“就主公之前，當面比試。贏得的便去，何如？”黃忠遂趨步下階，便叫小校將刀過來。【毛夾批：人雖老，寶刀不老。】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須誤了我大事。吾與你二人勸解，休得爭論。”龐統曰：“汝二人不必相爭。即今冷苞、鄧賢下了兩個營寨。【鐘眉批：囗（暫）開發他兩個。】今汝二人自領本部軍馬，各打一寨。如先奪得者，便為頭功。”【毛夾批：贏者便為壯，輸者便為老。】於是分定黃忠打冷苞寨，魏延打鄧賢寨。二人各領命去了。龐統曰：“此二人去，恐於路上相爭，主公可自引軍為後應。”【毛夾批：預知魏延必爭黃忠之功。】玄德留龐統守城，自與劉封、關平引五千軍，隨後進發。
卻說黃忠歸寨，傳令來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平明進兵，取左邊山𠔌而進。魏延卻暗使人探聽黃忠甚時起兵。探事人回報：“來日四更造飯，五更起兵。”魏延暗喜，分付衆軍士二更造飯，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鄧賢寨邊。【毛夾批：廝殺時敘不得齒。寫魏延貪功，亦甚壯勇。】軍士得令，都飽餐一頓，馬摘鈴，人銜枚，捲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後，離寨前進。到半路，魏延馬上尋思：“衹去打鄧賢寨，不顯能處，不如先去打冷苞寨，卻將得勝兵打鄧賢寨。兩處功勞都是我的。”【漁眉批： 弄巧反成拙。】【鐘眉批：帶反骨的人，事多如此。】就馬上傳令，教軍士都投左邊山路裏去。【毛夾批：彼後我先，宜右忽左，魏延好勝，視今之推諉退避者，何異天淵。】【贄眉批： 英雄，英雄！不可以成敗論之。】天色微明，離冷苞寨不遠，教軍士少歇，排搠金鼓旗幡、槍刀器械。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冷苞已有準備了。【毛夾批：如此早去，又吃準備，可謂“夜眠清早起，又有早行人”。】【漁眉批： 衹道夜眠清早起，誰知又有早行人。】一聲炮響，三軍上馬殺將出來。魏延縱馬提刀，與冷苞接戰。二將交馬，戰到三十合，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漢軍走了半夜，人馬力乏，抵當不住，退後便走。魏延聽得背後陣腳亂，撇了冷苞，撥馬回走。川兵隨後趕來，漢軍大敗。【毛夾批：正為爭功失功。】走不到五裏，山背後鼓聲震地，鄧賢引一彪軍從山𠔌裏截出來，大叫：“魏延快下馬受降！”魏延策馬飛奔，那馬忽失前蹄，引足跪地，將魏延掀將下來。【毛夾批：讀者至此，必謂魏延死矣。】【漁眉批： 除殺。】鄧賢馬奔到，挺槍來刺魏延。槍未到處，弓弦響，鄧賢倒撞下馬。【鐘眉批：畢竟是老將。】後面冷苞方欲來救，一員大將，從山坡上躍馬而來，厲聲大叫：“老將黃忠在此！”【毛夾批：先聞其弓，後見其人，為得聲勢。】【贄眉批： 畢竟是老將。】舞刀直取冷苞。冷苞抵敵不住，望後便走。黃忠乘勢追趕，川兵大亂。
黃忠一枝軍，救了魏延，【毛夾批：魏延在長沙城上救了黃忠，此日真堪相報。】【漁眉批： 魏延在長沙城上救黃忠，此方報得。】殺了鄧賢，直趕到寨前。冷苞回馬與黃忠再戰。不到十餘合，後面軍馬擁將上來，冷苞衹得棄了左寨，引敗軍來投右寨。衹見寨中旗幟全別，冷苞大驚。【漁眉批： 奇。】兜住馬看時，當頭一員大將，金甲錦袍，乃是劉玄德。【毛夾批：寫得突兀。】左邊劉封，右邊關平，大喝道：“寨子吾已奪下，汝欲何往？”原來玄德引兵從後接應，便乘勢奪了鄧賢寨子。【毛夾批：補敘得妙。】冷苞兩頭無路，取山僻小徑，要回雒城。行不到十裏，狹路伏兵忽起，搭鈎齊舉，把冷苞活捉了。【毛夾批：寫得突兀。】【漁眉批： 又奇。】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罪犯，無可解釋，收拾後軍，令蜀兵引路，伏在這裏，等個正着。【毛夾批：補敘得妙。】【贄眉批： 到底通。】【漁眉批：補敘。】用索縛了冷苞，解投玄德寨來。【鐘眉批：魏延此着甚通。】
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並不許殺害。如傷者償命。【毛夾批：善買人心。】【贄眉批：是。】又諭衆降兵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願降者充軍，不願降者放回。”【毛夾批：放回之人，又將為未取之地布其先聲耳。】【贄眉批： 大是。】【鐘眉批：玄德有此仁厚，宜降兵歡感矣。】黃忠安下寨腳，徑來見玄德，說魏延違了軍令，可斬之。玄德急召魏延，魏延解冷苞至。玄德曰：“延雖有罪，此功可贖。”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今後毋得相爭。【漁眉批： 善於調停。】魏延頓首伏罪。【毛夾批：善於調停。】【鐘眉批：魏延是。】玄德重賞黃忠。【毛夾批：黃忠故自不老。】使人押冷苞到帳下，玄德去其縛，賜酒壓驚，【贄眉批： 是。】【鐘眉批：囗人。】問曰：“汝肯降否？”冷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劉璝、張任與某為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當即招二人來降，就獻雒城。”玄德大喜，便賜衣服、鞍馬，令回雒城。【毛夾批：總是收川將之心。】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若脫身一去，不復來矣。”玄德曰：“吾以仁義待人，人不負我。” 【贄眉批： 此日黃忠、魏延、玄德都通。】【鐘眉批：玄德亦是。】
卻說冷苞得回雒城，見劉璝、張任，不說捉去放回，衹說：“被我殺了十餘人，奪得馬匹逃回。”【毛夾批：今人有諱言沒體面事者，往往類此。】【漁眉批： 羞，羞，羞。】劉璝忙遣人往成都求救。劉璋聽知折了鄧賢，大驚，慌忙聚衆商議。長子劉循進曰：“兒願領兵前去守雒城。”璋曰：“既吾兒肯去，當遣誰人為輔？”一人出曰：“某願往。”璋視之，乃舅氏吳懿也。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誰可為副將？”吳懿保吳蘭、雷同二人為副將。【毛夾批（漁眉批）：三人後皆為劉備所用。】點二萬軍馬，來到雒城。劉璝、張任接着，共言前事。吳懿曰：“兵臨城下，難以拒敵，汝等有何高見？”冷苞曰：“此間一帶正靠涪江，江水大急，前面寨占山腳，其形最低。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决涪江之水，可盡淹死劉備之兵也。”【毛夾批：熱人用火，冷人用水。一笑。】【鐘眉批：玄德亦是。】吳懿從其計，即令冷苞前往决水，吳蘭、雷銅引兵接應。冷苞領命，自去準備决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毛夾批：張魯興兵，不從張魯一邊敘來，卻從玄德一邊聽得，此省筆之法。】【漁眉批： 張魯興兵從玄德耳中聞得，省筆。】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何？”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實時遣孟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毛夾批：玄德此時腹背受敵，亦大危事，卻衹使兩人去當後路，令人急欲觀其後也。】【漁眉批： 腹背受敵，亦是危事。觀者亦急於觀其後。】
龐統退歸館捨，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甚偉；頭髮截短，披於頸上，【毛夾批：發短而心甚長。】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徑登堂仰臥床上。【毛夾批：來得作怪。】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消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毛夾批：作怪，令人測摸不出。】【漁眉批： 好驚人話語，令人不解。】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毛夾批：一發作怪。】【鐘眉批：異人異事。】統疑惑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毛夾批：奇。】升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恙！”正是：
衹為川人逢舊識，遂令涪水息洪流。
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臥竜妙矣，鳳雛亦通。今取涪城，果談笑而得之，此鳳雛第一功也。黃、魏相持，正是漁翁之利，然此日玄德堪鷸蚌魏、黃。】
【鐘敬伯總評： 玄德取涪城，談笑而得，此鳳雛第一功。及攻二寨，黃、魏鷸蚌相持，孰非漁翁之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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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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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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