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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紅樓春夢 》
第六十四回 慶慈壽碧落會團欒 聚仙眷紅樓結因果
佚名 Yi Ming
話說探春與李紈、寶釵約定同赴太虛真境祝壽,卻因周姑爺管理京師地面,事務繁重,難於抽空。直至八月初二晚上,將諸事預先佈置了,替姑爺具折請了五天病假。又將尋夢香分與諸人。然後收拾就寢。衹覺那香氣撲了頂門,六神便已出竅,會齊了姑爺、兒女及奶子、丫鬟等,隨着那股香氣行去。乍若禦風,又如乘霧,一會兒便瞧見前面一座白石碑坊,上書"太虛真境"四個大字。心想他們說的太虛幻境,這牌坊上分明寫着真境,可見凡是非親眼見的,不能作準。又看那兩旁還有七言對聯,是:
有盡歸無無是有,真須成假假為真。
轉過去是一座宮門,也有福海情天四字橫匾。又有一幅長聯,是:
厚地高天有情人長如滿月,
方壺員嶠無邊景總占芳春。
探春初次來此,以為這就是赤霞宮了。走進二層門內,衹見兩旁配殿,還有許多匾額。約略看了幾處,是鐘情司,鐘福司,朝次司,墓樂司,春酣司,秋暢司。心想赤霞宮裏沒聽說有這許多司,這裏又一無設備,衹怕是走錯了。正要尋人問問,剛好迎面遇見一人,卻是司棋。一見探春,忙首:"三姑娘想必是到赤霞宮內拜壽的,跟我來罷。"探春道:"司棋姐姐,你也住在赤霞宮麽?"司棋道:"林奶奶派我看守絳珠宮。此刻奉二爺之命,來請她們衆位仙女。"探春夫婦和兒女等隨她走過兩道白石長街,又見一個朱戶金釘的宮府,大門上用五色鮮花結成了彩牌樓,從大門走進,一路全是宮錦搭成的彩棚,上頭還紮着各色翎毛花朵,珠燈的礫彩五色繽紛。棚下幾棵兩三丈高的大石榴樹,有紅黃瑪璃諸色,正開得花山子似的。遠遠聽去,似有笙蕭鼓樂之聲。大殿上絳燭如炬,篆煙繚繞。屏開孔翠,茵設芙蓉。又進了一層院宇,中間亭廈及四面抄手遊廊,都挂着雕竹料堆紗畫絹各燈,流光泛彩四照通明。司棋指上房道:"老太爺、老太太就住在這裏。"探春道:"老太爺幾時來的?'同棋說道:"前兒寶二爺接了來的。"說着便引探春走進上屋。回道:"三姑爺、三姑娘來了!" 此時寶玉和寶釵、黛玉陪着代善老夫婦閑談,因代善於諸孫中偏愛寶玉,留他們夫婦在此陪侍。賈母見探春夫婦來了,含笑道:"我說三丫頭不會不來的,倒是姑爺把公事擱下,大遠地來了,真過意不去。"探春道:"別管忙不忙,都是應該的。"賈母道:"先見見你爺爺。"探春夫婦即上前,先嚮代善拜了,然後拜見賈母。又叫奶子領着哥兒、姐兒都拜了。又問寶玉道:"聽說老爺、太太先來了,住在哪兒哪?"寶玉道:"住在新蓋的別墅,從園子裏過去,還有一段路呢。妹夫和三妹妹明天再上去罷。"代善打量了周姑爺一回,說道:"姑爺氣格騰上,將來功名定在老夫之上。"周姑爺衹有謙遜。代善又問及傢世,盛贊周瓊平寇功績。賈母與探春多時不見,瞅着探春道:"三丫頭到底操心,也改了樣兒。"探春道:"我新近吃了二哥哥的丹藥,比先前好得多哪。頭髮有幾根白了的,都變黑了。"又談了好一會兒,賈母笑嚮寶玉道:"你替三妹妹蓋的房,領他們去瞧瞧,合適不合適。"於是寶玉同釵、黛引探春夫婦,一路至鏡春閣。那裏梨花最多,遠看着似有月光。進至室內,見書畫陳沒,件件精緻。黛玉道:"這全是你二哥哥佈置的,忙了兩個多月呢!你看比秋爽齋如何?"探春道:"我們能住幾天呢,何必這麽費事。"寶玉道:"將來總要到這裏來的,也是一個退步。"探春道:"有這所房子,往後我倒要常來玩玩。若是晚上來了,住一半天回去,也耽誤不了什麽事。"周姑爺道:"二哥厚意可感!我來到這裏,一切功名富貴都看輕了,若能長此托居,真是清福。"寶玉道:"三妹夫,你正要替朝廷出力,並且上有老親,不可就存此念,該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去,都是數定的。"探春道:"聽說二姐夫也來了,他和二姐姐見面了沒有?"寶玉道:"哪有這麽便宜,等過了老太太的生日,咱們再相法子替二姐姐出氣。看他真悔過了。纔許他們見面呢。"探春笑道:"這種人,叫他多受點磨折也是該的。"寶釵道:"外甥們真乖,到這裏一點也不鬧。"探春道:"這是生地方,在傢裏哪有這麽老實。"又談了一會兒,見夜漏已深,便說道:"你們明兒還有事呢,別把我們當客待,早點歇歇去罷。"黛玉道:"你們走這麽遠路,也纍了,明天再談罷。"便和寶玉、寶釵同回留春院去。
次日正是八初三,賈母共甲再周之日。此處沒有那些親王、駙馬、公候、世爵,就省了許多排場。一大早警幻仙姑先來拜壽,送的禮無非是霞去錦,火棗水桃。寶、黛等周旋一番,領她見過賈母,然後送至護春堂坐席。正忙着,又報元妃駕到。原來元妃頭一天頒來壽禮,是喇嘛壽佛一尊,碧玉如意一柄,九仙萬年藤杖一枝,珍珠數珠一盤。給賈代善的,照樣一份。衹如意是白玉的,數珠是珊瑚的。因聽說賈政、王夫人都來了,急於一見,又趕着親臨上壽,寶玉等擋不住,衹得請進。元妃先傳諭概免國禮,賈代善等迎至上房。元妃欲行傢禮,也連忙攔住。賈母讓元妃上坐,便在炕旁圈椅上坐下。先問代善豐都兩府的情形,又問賈母身體及近日傢事。賈母正說到賈政前番病狀,剛好賈政、王夫人從夢蝶山莊過來。聞知元妃駕臨,即進上屋相見。先謝元妃賜丹,無妃略問近日起居,知賈政清健勝前,甚為欣慰。又聞寶玉稱賈政所居別墅是仿着西山夢蝶山莊結構佈置,鉅細畢肖。因笑道:"這倒有趣得很,改天我要到那邊瞧瞧,衹當往西山去一趟。今兒客多,你們也沒功夫哪。"少時賈赦、邢夫人,和賈珠、賈璉、賈蘭、賈蕙、賈權夫婦,都上來給元妃請安。元妃笑對鳳姐道:"這兩天鳳姐姐可受纍了。"又嚮李紈道:"大嫂子,你看到孫子都點了翰林,這福氣比老太太遠大呢。"其餘諸人也各自問了幾句話,又因蘭、蕙二人是天子近臣,問些近時朝政,及聖躬修養。賈蘭奏道:"皇上服了寶二叔進的仙丹,聖躬比先增健。傳聞後宮懿貴人已有徵蘭之信。"妃聽了不覺喜形於色。又問賈蕙從前册封越南之事,賈蕙奏陳大概。元妃稱嘆。賈母道:"蕙兒還承襲娘娘的候爵呢。"元妃道:"聖恩太厚了,若論歷朝制度,原該如此。從前我備位宮廷,看着老爺在部裏老當司官,想起來很難過的。"又道:"今兒難得這麽齊全,把一傢子都請來了,衹短寧府裏幾個人。"寶玉道:"本來都要請的,珍大哥、蓉哥兒都在範陽,大嫂看着兩邊的傢呢。"正說着,迎春等各姐妹上來。元妃各略談數語。對探春深緻奬勵,又嚮惜春道:"四妹妹,你那陳情表我最佩服,多半是看我受罪看怕了罷?"惜春也不便承認,衹說道:"我哪有娘娘的造化呢?"元妃又和賈母、王夫人略談,見天已近午,便起駕回宮。隨後又是太虛真境衆仙女陸續來了好幾起,都要見賈代善夫婦。寶、黛等推卸不得,一起一起地陪進來見了。賈夫人從降珠宮過來,見此情形,勸賈母道:"老太太親自待客,也太纍了,還是早些到小瓊華去罷。有些必得見的,他們帶過去見見,也不至得罪人。"賈母道:"老太爺一個人坐着怪悶的,也一起去罷。"鳳姐先去招呼了轎子,請代善、賈母上轎,坐至含暉閣換船,自己和鴛鴦、翡翠諸人在船頭坐着,一路緩緩撐去。代善看那兩岸紅桃緑柳,景似初春,卻夾着幾棵桂花、芙蓉。池中荷花,又盛開未謝。笑嚮賈母道:"這裏的花敢則是不按時候亂開的,你看那岸紅紅緑緑,哪象是秋景呢?"賈母笑道:"你枉做了老祖宗,還是頭一回開眼。這裏的氣候和別處不同,是花兒都是四時不斷的,可是應節當令的花兒,到底比別的花豐盛。"代善留神細看,果然不錯,又笑道:"豈止這個,傢裏的大觀園你們都玩夠了,我還沒見過呢。"鳳姐在船頭,見一隻大船從旁開過去,從的是賈赦、賈政、林如海,和珠、璉、蘭、蕙諸人,緊跟着又是一隻船,全載的女眷,都開往小瓊華。轉瞬間越開越遠,便瞧不見了。笑嚮鴛鴦道:"他們後走的倒先到了。"鴛鴦道:"林奶奶吩咐,是老太爺、老太太坐,要撐得穩點,他們就盡量地慢了。"又撐了許久,方到小瓊華,遙見閣上各色宮燈,及鮮花形成的色彩,非常絢麗。倒影照水,如多少道彩虹。一時靠了船,賈赦、賈政、林如海、邢夫人、王夫人、賈夫人和小夫婦們都在岸迎接。珠、璉二人上前攙着賈代善,鳳姐、鴛鴦攙着賈母,衆人圍隨登閣。衹見臺階上一對一對的高檠大燭,直點到閣子裏。進了閣子,更是珠簾綉幕,金毯花菌,處處輝煌奪目。那戲場上正在響臺,臺下正中設了兩把錦披綉墊的圈椅,大傢請代善和賈母坐下。李紈、鳳姐又請賈赦、賈政、林如海夫婦各就坐,餘下尚都站着。賈母吩咐你們衹管坐下,說了兩遍也有坐下的,也有仍舊站着的。一會兒姑爺、姑奶和哥兒、姐兒們也都來了,還有群丫鬟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後跟隨。那些小孩子們唧唧呱呱吵吵跳跳的,鬧成一片。賈母並不嫌鬧,例說有趣。芳官、藕官上來請點戲,賈代善點了一出駡曹,賈母點了一出瑤臺,賈赦、賈政、林如海等都不肯點,以下就隨便唱了。寶玉和寶釵、黛玉此時在壽堂上待客,柳湘蓮、薛蟠、林成譬、秦鐘夫婦也都在那裏幫着照料,尤二姐、香菱等輪流陪衆仙女送往護春堂、結霞山館兩處。由晴雯、紫鵑、麝月、金釧兒款待人席,迎來送往,十分忙碌。那兩處也各有一班女樂,演唱新吉慶的戲文。直到日影沉西,衆仙女的席都開過了,漸漸散盡,她們一幫人才坐了船,都到涵萬閣來。
鳳姐見人齊了,請賈代善、賈母等至廊子上散坐,看看風景。正值霞錦烘紅,山屏凝紫,水光花影,分外清妍,大傢都覺得賞心悅目。賈政、林如海陪着代善閑談。賈母卻和探春、惜春談些別後情事。等一會兒席擺齊了,重新進來。見閣內又換了一個樣子,全擺的是小月亮桌,桌上各有爐瓶陳設,及烏銀自斟基壺,七寶玉盒。這回安席也與往常不同,賈代善、賈母坐了首席。其次是林如海、賈夫人的席;左右兩席,賈赦、邢夫人在左,賈政、王夫人在右。底下便是姑爺、姑奶奶,孫紹祖、迎春坐了一席;周姑爺、探春坐了一席,接着又是親友的席,林成璧、史湘雲、柳湘蓮、尤三姐、薛蟠、甄香菱、秦鐘、智能,也是每對夫婦各坐一席,巧姐夫婦因輩分較低,衹坐在親友之下。這以下纔是傢裏晚輩,賈珠、李紈二人坐了一席,賈璉、鳳姐、尤二姐,平兒四人坐了一席,寶玉、寶釵、黛玉三人坐了一席,寶釵要讓黛玉上坐,黛玉又盡讓寶釵,還是鳳姐調停,仍舊敘齒,寶釵居左。賈琮、趙氏,賈蘭、梅氏、賈蕙、蘭香,賈權、楊氏也各坐了一席,再往下方是哥兒姐兒的席,大大小小也湊了三席,惜春吃素,卻和妙玉另坐。此時笙歌合奏,珠翠滿殿,襯着各席上長壽富貴的時花盆景,又焚着竜鳳合製的壽字宮香,真是一片寶香瑞氣。大傢一面說笑着,一面聽戲。席間上了兩道大菜,寶玉執壺,寶釵捧盤,黛玉把盞,從賈代善、賈母起,每人敬了一杯酒。一直敬到賈璉席上,鳳姐喝了酒,嚮迎春坐處一努嘴,道:"你們瞧,還有好戲哪。"黛玉看去,見孫紹祖坐在那裏,惴惴不安,口中期期艾艾,要嚮迎春說話,又不敢說,迎春衹綳着臉不理他。寶玉也瞧見了,笑道:"叫他坐坐蠟也好。"探春怕迎春面上過不去,笑道:"鳳姐姐衹管喝酒,管人傢閑事做什麽?衹不要耍刀杖的,叫老太太操心就得啦。"賈蘭席上另由賈蕙夫婦敬酒。大傢歸坐,看戲臺上正演到仙圓。一個老生唱道:
做神仙半是齊天福人,在海山深,躲脫我這閑身。恁掀開肉吊窗蘸破了花營運,賣花聲喚起迷魂。眼見挑花又一春,人世上行眠立盹。
賈政聽了,笑對王夫人道:"我早就把世間看淡了,衹不懂得往神山路上走,如今纔算明白。"王夫人道:"你不到了鬼門關哪會醒悟。世間修仙成了的本就不易,你衹靠着兒子的封誥,做個現成神仙,這是多麽便宜的事。可是我三番五次說出天書來你也不信,白碰你多少釘子,好不冤枉。"賈政聽得也笑了。賈赦全聽不懂,衹和林如海照杯鬥酒。一時臺上又換了一出定都,原來是漢光武平定朱鮪,定鼎洛旭的故事。那四個黃袍的太監,引着光武帝冕旒竜袍上來,坐在竜樓上。先唱了一段,隨後文武各官齊朝拜。扮光武帝的又唱道;
翦赤眉,定銅馬,策中興。望風光紫氣長陵,那靈臺早報了薇垣炳。虎將掃弧影狼星,可喜的都京奠重安九廟靈。河洛間綏靖氛平。頒封賞誓帶礪,朕與諸卿念藐躬敢貪天幸,是祖宗默佑精城。
賈代善抹抹鬍子,對林如海道:"漢傢的大業全誤在賊王莽,欺瞞太後是老寡婦,任他播弄。先要做假皇帝,又要做真皇帝,終歸惹火燒身,連自己也葬送在裏頭。他若是一心扶漢,不想篡位,豈不是伊周之業。可憐到了光武手裏,憑空再造,可就費了大事了。"如海道:"天下事都是如此。那年珍大爺、周統製把襄南的亂事平了下來,也顯不出多大的功績,若不仗着他們,衹憑那些小爺們鬍搞,衹怕就完了。再想出個漢光武,哪有那麽容易。"這出演完了,接着演汾陽慶壽。郭汾陽王和王夫人高坐在上,那七子八婿也是一對一對地嚮前上壽,各人唱了一段。頭一段是國公爺郭曜夫婦,男的蟬冕蟒衣,女的是鳳冠鸞帔。合唱道:
華筵金燼,春照芳醑。高堂眉壽,天註就動華鐵券。人羨煞笙哥紅袖,最喜今朝弧矢舉,緑野花開如綉,願歲歲增齡,花下萊舞,常斟春酒。
一對唱完了,又是一對上來。接連好幾對都唱了,那駙馬爺郭曖和公主合唱的是:
珠館春柔,瑤階晝永。堂前蠟花紅透,攜手蘭閨。 宮樣畫眉尚羞,唯願取帶礪盟堅,還似儂天長地久。酌春酒看到花下金衣,共祝眉壽。
賈蘭一面看着,笑道:"人是要立志的,那汾陽王在酒樓上悲歌慷慨,衹憑一念忠憤,要想收拾乾坤。當時也未必有什麽把握,到底被他做到了功高爵顯,享有這般全福。"賈蕙道:"我們祖上榮寧兩公,創功立業,也和汾陽王一樣。如今又有珍大爺出來平定匪人,重恢祖烈。怎麽唐室末年,那汾陽子孫東逃西散,就沒一個人出來匡救呢?"賈蘭嘆道:"凡是功臣子孫哪個不想做珍大爺,也有做得成的,也有做不成的。這裏頭就有命有數了,焉知當日汾陽子孫沒有出來勤王衛主的,也許他的事業沒做成,史書上也說不到,就沒人知道了。"接下去又演了兩出燈戲。那天賈代善、賈母都甚高興,一直聽到夜深,賈赦、賈政雖然睡早覺,也衹可陪着。林如海夫婦到底做了多年神仙,到晚上精神更好。衹賈珠冷靜慣了,賈璉更怕拘束,不免到廊子外走走散散,到了歌闌人散,寶玉和釵、黛回至留春院,看看表,已在醜末寅初。那些侍女們、着屋子的支持不住,都在打噸。大傢乏了,忙即收拾安歇。
次日起來,賈母、王夫人各處都要請安,又要到邢夫人處打個花鬍哨,又得去見元妃及警幻等各處道謝。回來又須歸着房間,檢收器皿,直忙了三四天方罷。周姑爺及探春因地面職繁要,不能久留,首先便要回去。賈赦當的儀鸞使,隨時扈駕,必須列班,也要早回。賈母知道他們有事,自不便留,第二天就走了。賈蘭、賈蕙夫婦本要候賈政、王夫人同走,那天至賈政處請安,趁便問幾時傢去。賈政道:"這裏住着也和傢裏一樣,難得見着了老太爺、老太太,我還想多侍奉幾天,你們先回去罷。"蘭、蕙二人雖依戀在闈,卻算到假期將滿,朝廷制度是不能錯一點的,衹可趕着料理,帶眷同去。到臨走時都依依難捨,蘭香本和黛玉有特別緣分,好容易纔見着了,如何忍得分離,不免牽衣掩淚。賈蕙更淚流不止,寶主、黛玉安慰他道:"你幾時想來就好來的,我們也可以傢去瞧瞧,這比到遠省做官,還要方便得多。有什麽捨不得的?"黛玉又撫慰蘭香,說了許多好話,方纔將淚止住。薛蟠因有神策府要差,賈璉不日要辦引見,也與蘭、蕙結伴同走。衹湘雲、惜春是閑人,李紈因賈珠在此,賈母留她們多住幾天,衹可住下。這回全家聚會,熱鬧了一大陣,生辣辣地又要走開。走了固不免徘徊增戀,就是住在這裏的也頓覺冷清。寶釵乍離開蕙哥兒,心中更為惦念。又想到他們才學當傢,不知如何過法,着實放心不下。每日到賈母、王夫人上頭,仍舊有說有笑。回至留春院,有時停軫凝思,有時支頤呆坐,總象有什麽心事似的。黛玉暗地窺透,笑道:"姐姐捨不得蕙兒,這也值得牽腸挂肚,儘管傢去瞧瞧好了。"寶釵道:"太太沒回去,我怎麽好走呢?"黛玉笑道:"你回去就要來的,這也沒有什麽關係,可是得過了後兒再走。"寶釵問是為何?黛玉道:"後兒他要請客呢。"寶釵估量着必是請賈代善、賈母處諸人傢宴,也不甚在意。到了那天,見寶玉並沒有什麽舉動,鳳姐諸人也未提起,纔有些懷疑。背地裏悄問黛玉,黛玉衹是笑說道:"姐姐回來就知道了。"及至傍晚,釵、黛二人同從賈母處回來。一進屋,見屋內佈置頓然改觀,瓶裏插上花兒,爐裏了添上香,幾案上還添了許多擺設。最動目的是正間屋多了一架寶壇鑲玉的圍屏。寶釵忙嚮前細看,那圍屏雕刻精巧,嵌着畫幅。中間一幅較寬,畫着一棵玉樹,樹下有粉白兩葉牡丹,一個人坐在牡丹花旁,太湖石上,面龐神氣宛然是寶玉。那後面斜靠着斑竹欄桿,站着兩個美人,一個銀紅衣裳的神似黛玉,那一個穿蔥白衣裳的,不是自己是誰。心想這是找誰畫的?就是四丫頭,也不能畫到如此工細,再看正幅之處,左右各嵌六幅,也畫的是工筆花卉人物。第一幅是芙蓉花,一個美人在花底下站着,手拈一枝芙蓉,當然是晴雯了。第二幅畫的是素心蠟梅,一個美人靠在樹上,衹露個半身,卻是紫鵑。第三幅畫的正紅山茶花,一個人折花簪鬢,正是麝月。第四幅畫的蓮花,那畫船上採蓮的人頗似金釧兒。底下八幅鶯兒的是海棠花,畫秋紋的是秋葵花,畫碧痕的是緑萼梅,畫春燕的是杏花,畫四兒的是鸞枝花。畫五兒的是白碧桃,畫芳官的是玫瑰花。畫藕官的是水仙。每幅俱有圓夢仙姑的小印,卻並無題字。正在賞玩,寶玉走進來,和晴雯、麝月等忙着布筵席。一面笑對寶釵道:"姐姐,你看這玩意兒好不好?"寶釵道:"我剛纔看了半天了,這圓夢仙姑是誰?不但比詹子亮人物畫得好,就是費曉樓、改玉壺也未必趕得上她。"寶玉道:"也是這裏的仙女,我托警幻姐姐轉求她,費了大半年的工夫,纔畫了來的。"黛玉道:"為什麽不題上幾句呢?"寶玉道:"這不能叫外人題的,我筆下不如你們,留着等你們題罷。"一時席已擺上,寶玉親自挨座送酒,從寶釵、黛玉起,直送至芳官、藕官,大傢都道:"這還鬧什麽官派?"寶玉一笑,便在釵、黛中間坐下,笑嚮衆人道:"咱們這屋裏的人今兒算是全了,各人都經過一番悲歡離合,也應該慶賀。"說着便舉杯勸衆人同飲。寶玉先幹了,大傢也各自喝盡。黛玉不得已喝了半杯,剛上兩道萊,寶玉又要行令,猜杖射復,鬧了一陣,黛玉笑道:"這樣鬧法,我可坐不住了,來個文靜的罷。"晴雯道:"二爺新做的占美人名的令籌,今兒正好玩玩。"寶玉笑道:"依卿所奏。"即嚮花格子上取過一個象牙小筒,內放許多牙籌。黛玉、寶釵取出幾根來看,一面刻的是古美人,一面是詞句並各種飲例。大傢都說有趣,當下說定由寶釵起令。寶釵抽了一根,刻的美人是薛靈蕓,那面詞句是:問何因玉筋春紅。註善啼者飲。笑道:"這善啼的除了林妹妹還有誰?"黛玉嗤的一聲笑道:"還有拿眼淚醫棒瘡的財!"寶玉將黛玉門杯斟上,又分了半杯自飲。黛玉衹得勉強喝了。晴雯道:"這籌上還有濃妝的呢。"看了看衹金釧兒胭脂最紅,就灌了她一杯。黛玉笑道:"我也來試試,看有什麽好玩的。"抽出來一看是緑珠,那詞句是:怕花枝側墜沒人扶。註明坐席不穩者飲。剛好麝月搶看那根籌,沒有坐穩,連人帶椅子翻了。寶玉忙問:"摔着沒有?"麝月瞅了他一眼,金釧兒笑道:"這可是你自找的。"迫着主麝月把門杯幹了。紫鵑對晴雯道:"這得看你的啦。"晴雯把牙筒搖一搖,抽出一根是花木蘭,那詞句是:看渠妝束似男兒。註男裝者飲。大傢都說這沒有第二個了,齊來強叫寶玉喝。寶玉道:"我喝可得叫芳官陪着我。"芳官道:"我又沒穿男裝!"寶玉道:"你忘了,那回在怡紅院扮一個小子,他們還說和我象雙生弟兄。"芳官道:"若這麽說,藕官常扮小生,也得喝纔公道。"於是寶玉和芳、藕二人同喝了。芳官道:"這該誰了?"寶玉手指着紫鵑,紫鵑抽出一根是吳降仙。詞句是:"端的是掃眉才子,註知書者飲,眉長者飲。"大傢算了算,寶玉和釵、黛都算知書,各勸了一杯。黛玉卻衹半喝半漉,麝月道:"鶯兒也會寫字。"晴雯道:"金釧兒還會念詞呢。"金釧道:"你這狗咬呂洞賓,人傢是替誰念的,也不想想。"晴雯不管,捉住她們二人也喝了。又看各人的眉,衹春燕畫得最長,又走過去,揪住她的耳朵,叫四兒拿一杯酒灌她,倒漉了一半在桌子上。金釧兒對麝月道:"該你了,還裝傻呢。"麝月忙抽籌來。大傢看是甘後。詞句是:"可羨你冰肌生就玉無暇,註肌白者飲。"衆人互相推說,無從評斷。寶玉道:"讓我令官來斷。"嚮各人都細看一番。還得數寶釵最白。笑道:"我來敬姐姐一杯。"寶釵道:"你這斷的不公平,我就不服。"黛玉笑道:"令官說的還有錯麽?姐姐喝了罷。"說着便拿酒杯送到寶釵唇邊,寶釵衹得飲盡。底下該着金釧兒抽,抽的是趙合德,那詞句是:恁非蘭非麝也馨香,註肌香者飲。"黛玉笑道:"這酒令倒跟姐姐有緣,服冷香丸的還有第二個麽?"寶釵笑道:"冷香丸人人能服,哪裏算得。若說真香除非是黛山林子洞的香芋。"晴雯道:"這個我們不敢插嘴,還是請令官評定罷。"寶玉將酒勻成兩個半杯,勸釵、黛二人各飲了一點。金釧將令筒遞與鶯兒。鶯兒抽出一根,看是袁寶兒。北面也有詞句是:"似這船宜嗔宜喜的春風面。註含笑者飲。"當下將籌擱在手中,不給人看。卻暗地偷看何人先笑,芳官對她瞅了又瞅,不由得撲嗤一笑。鶯兒將籌放下道:"這可拿着了。"斟上酒便要灌芳官,芳官笑道:"統共一杯酒,算得什麽,還用灌麽。"端起來,一口就喝幹了。秋紋接着抽了一根西施,詞句是:"一寸春山禁得幾多愁,註善者飲。"大傢都道:"這可沒有別人。"都來勸黛玉飲,黛玉喝了一口,大傢不依,又喝了一大口方罷。碧痕道:"我來抽個有趣的。"抽出一看是花蕊夫人,詞句是:"算三生原是並頭枝,註同貌同名者飲。"寶玉細算座中沒有同名,衹自己同釵、黛二人各同一個字,四兒、五兒和鶯兒、芳官和藕官也算同一個字,那同貌的衹有晴雯與五兒。因笑道:"這一來可真熱了。"
正要挨名勸飲,侍女們進來回道:"警幻仙姑宣旨來了。請二位奶奶接旨。"寶釵、黛玉忙命人在正殿上擺了香案,一面更換衣服,同出迎接。在香案前跪下,衹聽警幻念道:
昊天上帝宣曰:咨爾林,賢而有容日甘讓闕嫡。亦性薛爾賢,郭爾節,宏乃義行。朕用嘉哉,今俾爾同居。如古英皇,毋有疑忌。並賫爾薛,亦錫爾真妃,惟永諧,以承朕之休命。
釵、黛聽罷,隨即九拜謝恩。黛玉邀警幻進耳房坐下,警幻嚮釵、黛道賀。釵、黛又嚮她深緻感謝。警幻道:"賢妹們須客氣,改日閑了,在你們園子裏領教幾出新戲,就當吃你們的喜酒罷。"又對薛寶釵周旋一番,說道:"往後若能在這裏多住,我們親近的日子正長呢。"少坐一會兒,便與辭而去。釵、黛二人回至上房。將此事回明賈母,賈母素來愛重寶釵,也深喜黛玉能知大禮。說道:"難得你們兩個彼此都有盡讓,更難得玉帝這般成全。這真是寶玉的福氣。"寶釵、黛玉陪着賈母說了一回話,又同至夢蝶山莊,面回王夫人。王夫人更替寶釵歡喜。說道:"你們一個教子成名,一個佐夫盡孝,原該這樣纔是。"隨後釵、黛二人同回留春院,寶釵道:"妹妹,你未免小題大做,這點事,何必上瀆天庭呢?"黛玉道:"若不是這麽着,姐姐心裏總有點委屈罷。"寶玉料知警幻宣旨,必為此事而來,卻不料寶釵也錫封真妃,更是意外之喜。那晚上又重整殘筵,一面飲酒,一面聽麯。芳官、藕官各唱了好幾支麯,寶玉又要晴、鵑、麝、釧諸人唱些小麯,她們先都不肯,禁不得寶玉再三央及,又多喝了幾杯,酒蓋住臉,彈的彈,唱的唱,都忘了差鱢。連寶釵、黛玉酒落歡暢,也不免爛漫忘形,各自唱了幾段昆麯,不知鬧到什麽時候方睡。
次日,寶玉一覺醒來,找自己的衣裳都放在被褥窩堆裏,幾乎尋不着。及至起來,宿醒未消,尚有些頭暈。洗了臉,便歪在靠窗躺椅上,看寶釵、黛玉梳頭,侍女回道:"甄士隱來拜,在外頭坐候多時了。"寶玉點點頭,衹懶懶地歪着。釵、黛等催了兩遍,方纔出去相見。原來士隱來看香菱,因香菱寄居在此,未免打攪,談話殷勤致谢。寶玉道:"叨屬至來,分所當然,何勞齒及。衹惜傢表兄剛剛回去,若早兩天,正可在此晤面。"士隱又詳問寶玉近狀,及賈府情況。寶玉都詳細告訴於他,士隱道:"寶公琴瑟雙諧,姬薑列屋,可謂占盡仙福。卻被那曹雪芹做了一部《石頭記》,專說你從前之事,倒惹得許多人替你傷心落淚。還有一班文人,要想替你們補償缺撼,任意編造,滿紙謠言,更弄得驢頭不對馬嘴,有什麽人能將這番真事補記出來,完成一部傳信的書呢?"寶玉道:"此事倒無須他們費心,我自己將出傢得道以來經過情事都記下了,等我拿出來請教。"說着便回至留春院,從博古架子上取下兩套錦函,命侍女捧出,交與士隱。士隱大略看了一遍,說道:"這書上所記的,和寶公剛所說的,都沒有一句不對,衹書上還沒有歸結,究竟收場是怎麽樣?"寶玉笑道:"我還沒到那個時候,如何能預先記下。但是我也略有前知,如今國運興,我們榮寧兩府的傢運,也方興未艾,將來文的是弟兄輔弼,武的是爺子節旄,翊贊明廷,奠安海宇,這也是定然的天數。"士隱沉思良久,笑道:"目下蘭、蕙二公回翔禁近,珍公正在開府建旄,寶公所說的,莫非就指的他們麽?"寶玉道:"天機深秘,未便說明。即煩老姻翁將此事傳與世間,以補前書之闕罷了。"士隱尚欲再問,又有待女回寶玉道:"姑老爺過來了。"知他翁婿必有深淡,自己外坐不便,因將書籠在袖中,與辭而出。後來交與賈雨村,輾轉到顧雪蘋手裏,便是此書。衹可憐那顧雪蘋,看得此書非常有趣,從春天園花盛開的時候,就伏案抄起,直到深鼕,冰雪封地,尚沒有抄完。每日晝光接替夜光,兩眼漸漸昏花,又纍成了一種胃病。卻因此書有補天關係,無論胃病到什麽地步,總捨不得不抄。偏那書中所記的事情與顧雪蘋本身所經歷的沒有一件不是相反,因此每抄到極熱的段落,倒掉下了許多眼淚。那眼淚沾在筆墨裏,也就分清了。此時顧雪蘋已是望六之年,精神不濟,生怕抄的尚有錯處,要想尋那賈雨村對證對證。無奈賈雨村做的吳尚書府尹,那些官久已裁了,衙門也都改了,問那賈雨村的蹤跡,簡直真沒人知曉。又想到湖州原籍去尋他,偏偏道路梗阻。聽人說有個老部曹做御史的名叫賈璜,仿佛是前書上所說的金榮的姐夫,和東府賈珍頗為靠近,或許知道些榮寧兩府之事。及至各處打聽,那賈璜久已不在,究竟他是否金陵賈氏一傢,也說不準。又有人說:"你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賈中堂麽?那就是寶玉之孫,賈蕙之長子,小名叫楨哥兒的。"剛好手邊有一部舊士紳譜,翻開一看,果然頭兩篇內閣大學士裏就有個賈楨。忙又各處詢問,那知楨哥兒的中堂也幹膩了,跟着他爺爺到太虛真境納福去了。沒法子,衹可就將手抄的這部書供給二三同志,茶餘酒後,作一種消遣。書上說是寶玉親自記下來的,咱們就信他是寶玉親自記下來的罷咧。這天顧雪蘋正在他先人文靖公祠堂旁邊三間小書房裏靜坐,瞧着墻上挂的上賞御筆鬆雲直幅,心中暗想,這畫裏景緻,和大荒山青埂峰的鬆石倒有些相似,不禁遐思。忽然有一個空空道人來訪,要藉此書看看。顧雪蘋給他看了,空空道人道:"我那回走過青埂峰,見那塊補天靈石上有好些字跡,當時都抄下了,昨兒又從那裏走過。見那石頭背面又添得字跡甚多,和這書上所說的十有八九都對得上。那上頭還有石頭補記四個大字,可惜渺渺真人催我同去雲遊,匆促間沒得將字跡抄下。如今藉你此書,拿去一對如何?"顧雪蘋抱着此書,正沒有辦法。忽然找出這部紅樓真夢的娘傢,又知他別名叫做石頭補記,不覺狂喜。當下哈哈一笑,便將此書交與空空道人去了。正是:
悟到回頭處,歡娛即涕泣。
強持真作夢,莫謂夢的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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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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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夢覺渡頭雨村遇舊 緣申石上士隱授書 | 第二回 青埂峰故知傾肺腑 絳珠宮慧婢話悲歡 | 第三回 誄芙蓉晴姐悄吞聲 悲芍藥湘娥初感逝 | 第四回 哭怡紅冷麝離魂 棲攏翠寒鵑吊夢 | 第五回 弟讓兄赦老寵新銜 奴欺主璉兒支窘局 | 第六回 話封狼凝顰慰紅粉 賜真人濁玉換黃冠 | 第七回 陷情魔荒山壞丹鼎 感幽怨幻境泣冰弦 | 第八回 薛姨媽同居護愛女 王夫人垂涕勖孤孫 | 第九回 開吟社探春賞花 忤親庭賈環逃杖 | 第十回 應讖盆蘭孫登鳳沼 聯輝仙桂婦誕麟兒 | 第十一回 完丹訣飛舉誇神竜 披畫册沉淪憫雌風 | 第十二回 呆香菱密語感孤鸞 賢探春協力除群蠹 | 第十三回 盜田契環兒通賊 饋野産巧姐寧親 | 第十四回 大觀園續宴待披圖 太虛境賜婚驚撫表 | 第十五回 警幻仙執柯慰莽玉 臨淮神緘札諭嬌顰 | 第十六回 催妝得句貴姐迎妝 尋夢留香仙妃通夢 | 第十七回 勵賢母攢金仿驕鳳 殉故主絶粒化哀鵑 | 第十八回 真威烈策傳細柳軍 續風流宴啓芙蓉社 | 第十九回 登鶚薦稚蘭邀特簡 續鴛盟俠柳仗良媒 | 第二十回 省重闈義婢共登程 拯幽獄小郎親謁府 | 第二十一回 慈太君仙輿欣就養 勇將軍使節出從徵 | 第二十二回 賞初雪姑嫂話戎機 靖飛塵士民攀宦轍 | 第二十三回 長安宮同日拜丹綸 清虛殿雙飛五彩筆 | 第二十四回 千裏相逢序聯徵雁 雙星好合兆應祥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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