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宋詞鑒賞辭典   》 謝逸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謝逸(?—1113)字無逸,號溪堂,臨川(今江西撫州)人。進士不第。後絶意仕進,終身隱居,以詩文自娛。與弟過並稱“二謝”,列名《江西詩社宗派圖》。政和三年卒,年未五十。《宋史翼》有傳。
  著有《溪堂集》十捲。詞存集中,有汲古閣本《溪堂詞》別出單行。其詞“標緻雋永”(《詞統》捲四),“輕倩可人”(毛晉《溪堂詞跋》)。
  ●卜算子
  謝逸
  煙雨幂橫塘,紺色涵清淺。
  誰把並州快剪刀,剪取吳江半。
  隱幾岸烏巾,細葛含風軟。
  不見柴桑避俗翁,心共孤雲遠。
  謝逸詞作鑒賞
  這首詞化用前人詩意或全用成句,是典型人江西詩派詞風。首句“煙雨幂橫塘”,句法全襲杜甫的“煙雨封巫峽”(《秋日荊南送石首薛明府辭滿告別三十韻》);三、四兩句完全化用杜甫的“焉得並州快剪刀,剪取吳鬆半江水”(《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下片首句“隱幾岸烏巾”,可以從杜詩中找到痕跡:杜詩《小寒食舟中作》雲:“隱幾蕭條戴鶡冠”。《北鄰》詩云:“白幘岸江臯”。《南鄰》詩云:“錦裏先生烏角巾”。烏巾、白幘,都是頭巾,岸,露額也。至於“細葛含風軟”,則全用杜詩《端午日賜衣》成句。
  下片一、二句,描寫的是隱者的服飾和神態。不論是用詞,還是意境,都是從杜詩演化來的。下片三、四句,“避俗翁”,指陶淵明,陶為柴桑人,故云。杜甫就明明說過“陶潛避俗翁”(《遣興五首》其三)。“孤雲”,出自陶詩“萬族各有托,孤雲獨無依;曖曖空中滅,何時見餘暉”(《詠貧士七首》其一)。杜詩亦云:“百鳥各相命,孤雲無自心”(《西閣二首》其一)。杜詩《幽人》又云:“孤雲亦群遊,神物有所歸。”孤雲,隱士之喻也。幽人,亦隱士也。陶詩“孤雲”喻貧士,貧士亦隱者也。常建《宿王昌齡隱居》詩說得最清楚:“清溪深不測,隱處惟孤雲。”“心共孤雲遠”,“共”字好,“遠”字用得更好,物我一體,把隱者高潔的情操和高遠的志嚮生動而形象地表現出來了。
  此詞上片寫景,描畫出了隱者所處的環境。煙雨空濛,水色天青,橫塘瀲灧,吳江潺湲,風景如畫,使人心靜神遠,幾欲忘卻濁世塵寰。下片寫人,烏巾葛衣,儼若神仙,心逐孤雲,隱自恬淡。山水寄幽情,此之謂真隱士也,境是仙境,人是高士,境界和諧完美,難怪前人評曰,“標緻雋永,全無香澤,可稱逸調。”(《詞統》捲四)
  ●蝶戀花
  謝逸
  豆蔻梢頭春色淺。
  新試紗衣,拂袖東風軟。
  紅日三竿簾幕捲,畫樓影裏雙飛燕。
  攏鬢步搖青玉碾。
  缺樣花枝,葉葉蜂兒顫。
  獨倚闌幹凝望遠,一川煙草平如剪。
  謝逸詞作鑒賞
  此詞以委婉含蓄的筆調,寫女子春日裏見春燕雙飛而自悲獨居、油然懷遠的情懷。全詞感情麯折多變而又深婉不露,極盡婉約之美。
  開篇“豆蔻梢頭春色淺”,巧妙地隱括了杜牧《贈別》詩中句:“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既明寫春色尚淺的初春時節,又暗指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這句是筆意雙關,合寫初春和少女。下兩句則分寫。第二句,寫春天到來,天氣和暖,閨中少女起床後換上新做好的薄薄的紗衣。第三句寫和緩的春風徐徐拂動着薄薄紗衣的長袖,從服飾的描寫中,使人想見少女楚楚動人的身姿。“紅日”句開始微微透出春閨中孤寂無聊的氣息。此句寫紅日高照的時刻,少女纔春睡醒來,穿好衣服,慵懶地捲起簾幕。上片結尾一句,寫生機勃勃的春燕樓陰中比翼雙飛,輕盈自,這情景不由得觸動了少女的情懷。春風中燕雙飛,而春閨中人獨居,人不如燕,雖然不明說“恨”字,而意中怨恨之情格外深沉。閨中人不及空中燕,這一反襯,悲慨之感頓出。
  下片寫少女由雙燕齊飛觸發的懷人情思。過片三句寫少女梳妝之精心和首飾之精美。步搖,古代婦女的一種首飾。“青玉碾”,指步搖上的飾物用青玉細細磨成的。極言首飾之華貴精緻。所插花枝的式樣新穎別緻,是通常的式樣中所沒有的。綴以巧妙製作的蜜蜂,栩栩如生,花葉上起伏顫動。“獨倚”句中的“獨”字與上片的“雙”相呼應。凝望,全神貫註的長時間地眺望。結尾一句寫女主人公所盼望的人並沒有出現,視野遠處,衹有“一川煙草平如剪”。以景結情,餘韻裊裊,十分飄逸。必欲盛妝以後纔倚闌眺遠,可見她是滿懷希望今天能盼到心上人兒歸來的,但見到的還是衹有那一平如剪的帶着煙霧的芳草地。開始時越是滿懷希望,而今越是大失所望。可以想象得出少女極度失望的情狀。此處以景收結,含蓄藴藉,餘韻深長。
  謝逸的詞,既具花間之濃豔,復得晏歐之婉柔,本詞即鮮明地體現了這一藝術風格。
  ●江神子
  謝逸
  杏花村館酒旗風。
  水溶溶,颺殘紅。
  “渡舟橫,楊柳緑陰濃。
  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
  夕陽樓外晚煙籠。
  粉香融,淡眉峰。
  記得年時,相見畫屏中。
  衹有關山今夜月,千裏外,素光同。
  謝逸詞作鑒賞
  此詞抒寫了異地思鄉懷人的情懷。全詞風格清麗疏雋,寫景抒懷自然天成,寫得情意蕩漾,凄惻感人,似肺腑中流出。
  起首一句源於杜牧詩句:“藉問酒傢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清明》)。時節春暮夏初的時候,地點野外村郊臨水的路邊。這時,映入眼簾的,首先是輕風中微微飄揚的酒旗。目光下視,纔看到杏花村酒館。以下的寫景抒情,都從此生發開去。
  接着兩個三字短句寫眼前景象:“水溶溶,颺殘紅”。一句寫水,一句寫風。溶溶,流動貌。碧波粼粼,是令人心清氣爽的美景。可是後句便迥然不同了:“颺殘紅”。“紅”本已“殘”,何況又“颺”!此時見“殘紅”,詞人興起的思緒是傷春即逝的悲情。
  “野渡舟橫”用韋應物《滁州西澗》詩“野渡無人舟自橫”。原詩雖寫景如畫,野趣盎然,但詩人的寥落之感,悠然可見。宋初的寇準把韋詩衍為兩句:“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意境仍出一轍。總之,“野渡舟橫”四字,暗示“杏花村館”前的凄清冷落,給予詞人的感受,應與“颺殘紅”同。但接下去一句,“楊柳緑陰濃”情趣又迥異了:一灣江水,兩岸楊柳,緑葉成陰,遮蔽天日,別有一番幽美情趣。
  “水溶溶”以下四句,這幅用淡墨掃出的畫圖中,前兩句是近景,後兩句是遠景;一、四句使人鼓舞,二、三句使人神傷;以景襯情,巧妙地透視出詞人感情上泛起的微波。至“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幾句,詞中纔正面顯現出人物來。江南山色,連綿無際,如何能望盡(“望斷”)呢?這個“遠”字,如王維寫終南山峰接連不斷:“連山接海隅”(《終南山》),也如杜甫寫泰山的綿亙曠遠:“齊魯青未了”(《望嶽》)。山遠,路遙,所思之人,望而不見,所能望見的,衹是“草連空”。這三個字,如秦觀的“天連哀草”意味。不過謝詞的三句是連成一氣的:所見者是山色煙雲,芳草樹木,一片大自然景色,所不見者是人!於是,詞人鋪敘直陳,把滿腔心事和盤托出了。
  過片三句寫“人不見”之後,詞人腦海中展現出樓外夕陽西下,不久,暮靄漸深,晚煙朦朧這樣一幅往日見貫的溫馨旖旎的畫面。這充滿神奇色彩的環境裏,一位“晚妝初了”的美人出現了。詞人用藉代手法,不正面寫人的豐姿神采,花容月貌,衹聞到她暖融融的脂粉香,衹看到她那淡掃的蛾眉。這三句寫環境用實筆,寫人則虛中寓實,用側筆。接着,又回到眼前的現實中來,直述其事,加以補敘:“記得年時,相見畫屏中。”粉香眉淡,那是去年,是相見畫屏中的時候。這五句都是記敘往事。“夕陽”三句之意境重現腦際,空靈超脫,而“記得”兩句,則完全是寫實之筆。既見清空,又復質實,虛實方可相生。
  最後以感嘆作結:“衹有關山今夜月,千裏外,素光同”。萬水千山,芳草連天,“人不見”,是肯定的了。人陷入難以解脫的苦悶中時,常常會作自我慰藉,強求解脫。這個結尾便是。南朝宋謝莊《月賦》雲:“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裏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此詞末韻雖衹化用其中一句,實亦包孕全部四句之意。以此收尾,稱得上是“如泉流歸海,回環通首源流,有盡而不盡之意”(江順詒《詞學集成。法》)的一個較好的結尾。
  傳說,作者過黃州關山杏花村館驛時,曾題此詞於壁,觀者如雲。可見此詞名重於當時。究其妙處,合用清麗疏雋四個字。
  ●菩薩蠻
  謝逸
  暄風遲日春光鬧,葡萄水緑搖輕棹。
  兩岸草煙低,青山啼子規。
  歸來愁未寢,黛淺眉痕沁。
  花影轉廊腰,紅添酒面潮。
  此為春閨怨詞。
  謝逸詞作鑒賞
  一開始詞人用濃墨重彩,描繪出一幅春日冶遊圖景,“暄風遲日春光鬧,葡萄水緑搖輕棹。”雖無一字及人,而人其中。“暄風”,即春風。蕭綱《纂要》:“春曰青陽……風曰陽風、春風、暄風、柔風、惠風。”“遲日”,即春日。《詩經。豳風。七月》:“春日遲遲。”而暄、遲二字,能給讀者以春暖日長的感受。“春光鬧”顯然是宋祁的名句“紅杏枝頭春意鬧的化用,雖是概括的描寫,卻能引起奼紫嫣紅開遍的聯想。”葡萄水緑“乃以酒喻水,本李白《襄陽歌》:”遙看漢水鴨頭緑,恰似葡萄初醱醅。“將春水比作葡萄美酒,則暗示着遊春者為大好春光陶醉,不徒形容水色可愛。
  春天的良辰美景同時便是觸發隱衷的媒介。上片歇拍“兩岸草煙低,青山啼子規”二句,就是由樂轉悲的一個過渡。雖然看起來衹是寫景,似乎船兒劃到一個開闊去處,水平岸低,時聞杜鵑。“芳草”,“杜鵑”等語匯與意象有其特殊的內容積澱。芳草萋萋的景色,常回來暗示着情親者的遠遊未歸。如《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不如歸去”的鳥語,更坐實和加重了這一重暗示。如范仲淹《子規》:“春山無限好,猶道不如歸。”“歸來愁未寢,黛淺眉痕沁。”寫春遊歸來,興盡怨生。衹“未寢”二字,便寫出女主人公愁極失眠,同時完成了時間由晝入夜的轉換,一石二鳥。眉間淺淺的黛色,既意味着殘妝未整,又暗示着無人掃眉。
  這個不眠的春月夜,女主人公獨個兒喝起悶酒來了。“花影轉廊腰,紅添酒面潮。”兩句之妙,妙由花影而見月,由醉顔而示悶。空靈藴藉,頗有餘韻。“花影”由廊外移入“廊腰”,可見女主人公花下對月獨酌已久。而喝悶酒最易醉人,看她已不勝酒力,面泛紅潮了。如此復雜的心緒,如此難狀之情景,詞人筆下表達得竟是如此輕靈。雖“語不涉己”,已“若不堪憂”。
  這首詞巧用比興與暗示,用語措詞空靈多變。雖然詞中襲用了“花間派”詞的傳統手法,但風格婉約,自有一番動人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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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王禹稱寇準錢惟演
陳堯佐潘閬林逋楊億
陳亞夏竦范仲淹柳永
張先晏殊張昪石延年
李冠宋祁梅堯臣葉清臣
歐陽修王琪解昉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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