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后汉书   》 卷五十八虞傅盖臧列传第四十八      Fan Ye    Li Xian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人也。武平故城在今亳州鹿邑县东北。郦元《水经注》云武平城西南七里有《汉尚书令虞诩碑》,题云“君讳诩,字定安,虞仲之后”。定安盖诩之别字也。祖父经,为郡县狱吏,案法平允,务存宽恕,每冬月上其状,恒流涕随之。尝称曰:“东海于公高为里门,而其子定国卒至丞相。《前书》,于定国字曼倩,东海人。其父于公为县狱吏、郡决曹,所决皆不恨,为之生立祠。其门闾坏,父老方共修之,于公曰:“少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盖车。我决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至定国为丞相,孙永为御史大夫也。吾决狱六十年矣,虽不及于公,其庶几乎!子孙何必不为九卿邪?”故字诩曰升卿。
  诩年十二,能通《尚书》。早孤,孝养祖母。县举顺孙,国相奇之,欲以为吏。诩辞曰:“祖母九十,非诩不养。”相乃止。后祖母终,服阕,辟太尉李修府,拜郎中。《汉官仪》曰:“修字伯游,襄城人也。”
  永初四年,羌胡反乱,残破并、凉,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事不相赡,欲弃凉州,并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议者咸同。诩闻之,乃说李修曰:“窃闻公卿定策当弃凉州,求之愚心,未见其便。先帝开拓土字,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之甚者也。喭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说文》曰:“喭,传言也。”《前书》曰:“秦、汉以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秦时郿白起,频阳王翦;汉兴,义渠公孙贺、傅介子,成纪李广、李蔡,上邽赵充国,狄道辛武贤:皆名将也。丞相,则萧、曹、魏、丙、韦、平、孔、翟之类也。观其习兵壮勇,实过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推锋执锐,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东,席卷言无余也。《前书》曰“云彻席卷,后无余灾”也。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弃之非计。”疽,痈疮也。修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几败国事。然则计当安出?”诩曰:“今凉土扰动,人情不安,窃忧卒然有非常之变。诚宜令四府九卿,四府谓太傅、太尉、司徒、司空之府也。九卿谓太常、光禄、卫尉、廷尉、太仆、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等也。各辟彼州数人,其牧守令长子弟皆除为冗官,冗,散也,音人勇反。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修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
  邓骘兄弟以诩异其议,因此不平,欲以吏法中伤诩。后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故旧皆吊诩曰:“得朝歌何衰1诩笑曰:“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槃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始到,谒河内大守马棱。棱字伯威,援族孙也。棱勉之曰:“君儒者,当谋谟庙堂,反在朝歌邪?”诩曰:“初除之日,士大夫皆见吊勉。以诩诪之,知其无能为也。诪当作“筹”也。朝歌者,韩、魏之郊,韩界上党,魏界河内,相接犬牙,故云郊也。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百里,敖仓在荥阳,解具《安纪》也。而青、冀之人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城皋,断天下右臂,右臂,喻要便也。此不足忧也。今其众新盛,难与争锋。兵不猒权,愿宽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阂而已。”阂与“碍”同。及到官,设令三科以募求壮士,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其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带丧服而不事家业为下。收得百余人,诩为飨会,悉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杀贼数百人。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綖缝其裾为帜,帜,记也。《续汉书》曰“以绛缕缝其裾”也。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贼由是骇散,咸称神明。迁怀令。
  后羌寇武都,邓太后以诩有将帅之略,迁武都太守,引见嘉德殿,厚加赏赐。羌乃率众数千,遮诩于陈食、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钞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余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孙膑为齐军将,与魏庞涓战,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卒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过半矣。”事见史记。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前书》王吉上疏曰:“古者师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埶有不同故也。”
  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余,攻围赤亭数十日。赤亭故城在今渭州襄武县东南,有赤亭水也。诩乃令军中,使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一作“西”。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余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获甚众,贼由是败散,南入益州。诩乃占相地埶,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人,郡遂以安。
  先是运道艰险,舟车不通,驴马负载,僦五致一。《广雅》曰:“僦,赁也。”音子救反。僦五致一谓用五石赁而致一石也。诩乃自将吏士,案行川谷,自沮至下辩沮及下辩并县名。沮,今兴州顺政县也。下辩,今成州同谷县也。沮音七余反。数十里中,皆烧石翦木,开漕船道,《续汉书》曰“下辩东三十余里有峡,中当泉水,生大石,障塞水流,每至春夏,辄溢没秋稼,坏败营郭。诩乃使人烧石,以水灌之,石皆坼裂,因镌去石,遂无氾溺之患”也。以人僦直雇借佣者,于是水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诩始到郡,户裁盈万。及绥聚荒余,招还流散,二三年闲,遂增至四万余户。盐米丰贱,十倍于前。《续汉书》曰:“诩始到,谷石千,盐石八千,见户万三千。视事三岁,米石八十,盐石四百,流人还归,郡户数万,人足家给,一郡无事”。坐法免。
  永建元年,代陈禅为司隶校尉。数月闲,奏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侧目,号为苛刻。三公劾奏诩盛夏多拘系无辜,为吏人患。诩上书自讼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罚者人之衔辔。《礼记》曰:“夫礼,禁乱之所由生,犹坊止水之所自来也。故以旧防为无用坏之者,必有水败。”《尸子》曰:“刑罚者,人之鞭策也。”今州曰任郡,郡曰任县,更相委远,百姓怨穷,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臣所发举,臧罪非一,二府恐为臣所奏,遂加诬罪。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谏耳。”《韩诗外传》曰“昔者卫大夫史鱼病且死,谓其子曰:‘我数言蘧伯玉之贤而不能进,弥子瑕不肖不能退。为人臣生不能进贤而退不肖,死不当理丧正堂,殡我于室足矣。’卫君问其故,子以父言闻,君乃立召蘧伯玉而贵之,弥子瑕而退之,徙殡于正堂,成礼而后去”也。顺帝省其章,乃为免司空陶敦。《汉官仪》曰:“敦字文理,京县人也。”
  时中常侍张防特用权埶,每请托受取,诩辄案之,而屡寝不报。诩不胜其愤,乃自系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遂交乱嫡统,几亡社稷。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震为樊丰所谮而死。书奏,防流涕诉帝,诩坐论输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传考四狱。狱吏劝诩自引,诩曰:“宁伏欧刀以示远近。”欧刀,刑人之刀也。宦者孙程、张贤等知诩以忠获罪,乃相率奏乞见。程曰:“陛下始与臣等造事之时,谓顺帝为太子,被江京等废为济阴王,程等谋立之时也。常疾奸臣,知其倾国。今者即位而复自为,何以非先帝乎?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而更被拘系;常侍张防臧罪明正,反构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宫中有奸臣。《史记·天官书》曰“虚、危南有众星,曰羽林”也。宜急收防送狱,以塞天变。下诏出诩,还假印绶。”时防立在帝后,程乃叱防曰:“奸臣张防,何不下殿1防不得已,趋就东箱。埤苍云:“箱,序也。”字或作“厢”。程曰:“陛下急收防,无令从阿母求请。”阿母,宋娥也。帝问诸尚书,尚书贾朗素与防善,证诩之罪。帝疑焉,谓程曰:“且出,吾方思之。”于是诩子顗与门生百余人,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叩头流血,诉言枉状。梵乃入言之,防坐徙边,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诩。程复上书陈诩有大功,语甚切激。帝感悟,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尚书仆射。
  是时长吏、二千石听百姓谪罚者输赎,号为“义钱”,托为贫人储,而守令因以聚敛。诩上疏曰:“元年以来,贫百姓章言长吏受取百万以上者,匈匈不绝,谪罚吏人至数千万,而三公、刺史少所举奏。寻永平、章和中,州郡以走卒钱给贷贫人,走卒,伍伯之类也。《续汉志》曰:“伍伯,公八人,中二千石六人,千石、六百石皆四人,自⑷百石以下至二百石皆二人。黄绶。武官伍伯,文官辟车。铃下、侍合、门兰、部署、街里走卒,皆有程品,多少随所典领,率皆赤帻缝褠。”即今行鞭杖者也。此言钱者,令其出资钱,不役其身也。司空劾案,州及郡县皆坐免黜。今宜遵前典,蠲除权制。”于是诏书下诩章,切责州郡。谪罚输赎自此而止。
  先是宁阳主簿诣阙,诉其县令之枉,宁阳,县,属东平国,故城在今兖州龚丘县南也。积六七岁不剩主簿乃上书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臣章百上,终不见省,臣岂可北诣单于以告怨乎?”帝大怒,持章示尚书,尚书遂劾以大逆。诩驳之曰:“主簿所讼,乃君父之怨;百上不达,是有司之过。愚蠢之人,不足多诛。”帝纳诩言,笞之而已。诩因谓诸尚书曰:“小人有怨,不远千里,断发刻肌,诣阙告诉,而不为理,岂臣下之义?君与浊长吏何亲,而与怨人何仇乎?”闻者皆惭。诩又上言:“台郎显职,仕之通阶。今或一郡七八,或一州无人。宜令均平,以厌天下之望。”及诸奏议,多见从用。
  诩好刺举,无所回容,回,曲也。数以此忤权戚,遂九见谴考,三遭刑罚,而刚正之性,终老不屈。永和初,迁尚书令,以公事去官。朝廷思其忠,复征之,会卒。临终,谓其子恭曰:“吾事君直道,行己无愧,所悔者为朝歌长时杀贼数百人,其中何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余年,家门不增一口,斯获罪于天也。”
  恭有俊才,官至上党太守。
  傅燮字南容,北地灵州人也。灵州,县也。本字幼起,慕南容三复白圭,乃易字焉。《家语》子贡对卫文子曰:“一日三复白圭之玷,是南宫绦之行也。”王肃注云:“玷,缺也。诗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一日三复,慎之至也。”身长八尺,有威容。少师事太尉刘宽。再举孝廉。闻所举郡将丧,乃弃官行服。后为护军司马,与左中郎将皇甫嵩俱讨贼张角。
  燮素疾中官,既行,因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是故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左传》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敱、捣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谓之八元也。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皇甫嵩传曰:“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此云“六州”,盖初起时也。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甫,始也。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韩子》曰“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同时而至”也。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甘茂对秦武王曰:“昔曾参之居费,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又告之,其母自若也。又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之信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见史记也。市虎成于三夫。解见《马援传》。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白起与应侯有隙,构之秦昭王,免起为士伍,迁之阴密。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使赐剑自裁。见《史记》。案杜邮,今咸阳城是其地。郦元注《水经》云渭水北有杜邮亭也。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放殛之诛,殛音纪力反。殛亦诛也。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臣闻忠臣之事君,犹孝子之事父也。子之事父,焉得不尽其情?使臣身备鈇钺之戮,陛下少用其言,国之福也。”书奏,宦者赵忠见而忿恶。及破张角,燮功多当封,忠诉谮之,《续汉书》曰:“燮军斩贼三帅卜巳、张伯、梁仲宁等,功高为封首。”灵帝犹识燮言,识,记也,音志。得不加罪,竟亦不封,以为安定都尉。以疾免。
  后拜议郎。会西羌反,边章、韩遂作乱陇右,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司徒崔烈以为宜弃凉州。诏会公卿百官,烈坚执先议。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尚书郎杨赞奏燮廷辱大臣。帝以问燮。燮对曰:“昔冒顿至逆也,樊哙为上将,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顾计当从与不耳,季布犹曰‘哙可斩也’。冒顿,匈奴单于名也。《前书》曰,季布为中郎将,单于为书嫚吕太后,吕太后怒,召诸将议之。将军樊哙曰:“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太后,以哙言为然。布曰:“樊哙可斩也!夫以高帝兵三十万困于平城,哙时亦在其中。今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1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藩卫。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右;《前书》,汉王赐郦商爵信成君,以将军为陇西都尉,别定北地。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前书》,武帝分武威、酒泉,置张掖、敦煌,谓之四郡。刘歆等议曰:“孝武帝北攘匈奴,降昆邪十万之觿,置五属国,起朔方,以夺其肥饶之地。东伐朝鲜,起玄菟、乐浪,以断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国,结乌孙,起敦煌、酒泉、张掖,以鬲婼羌,裂匈奴之右臂。”婼音而遮反。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海内为之骚动,陛下卧不安寝。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说文》曰:“衽,衣衿也。”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之,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帝从燮议。由是朝廷重其方格,方,正也。格犹标准也。每公卿有缺,为众议所归。
  顷之,赵忠为车骑将军,诏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等谓忠曰:“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遇与不遇,命也;有功不论,时也。傅燮岂求私赏哉1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权贵亦多疾之,是以不得留,一作“封”。出为汉阳太守。
  初,郡将范津明知人,举燮孝廉。及津为汉阳,与燮交代,合符而去,乡邦荣之。津字文渊,南阳人。燮善恤人,叛羌怀其恩化,并来降附,乃广开屯田,列置四十余营。
  时刺史耿鄙委任治中程球,球为通奸利,士人怨之。《汉官》曰,司隶功曹从事,即持中也。中平四年,鄙率六郡兵讨金城贼王国、韩遂等。燮知鄙失众,必败,谏曰:“使君统政日浅,人未知教。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今率不习之人,越大陇之阻,将十举十危,而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而新合之觿,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挺,解也。必谓我怯,群恶争埶,其离可必。然后率已教之人,讨已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今不为万全之福,而就必危之祸,窃为使君不龋”鄙不从。行至狄道,果有反者,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子干年十三,从在官舍。知燮性刚,有高义,恐不能屈志以免,进谏曰:“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乡里羌胡燮,北地人,故云乡里也。先被恩德,欲令弃郡而归,愿必许之。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言未终,燮慨然而叹,呼干小字曰:“别成,《干集》曰:“干字彦林。”汝知吾必死邪?盖‘圣达节,次守节’。《左传》曰,曹公子臧曰:“前志有之,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且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史记》曰,伯夷,孤竹君之子也。武王载文王木主伐纣。殷既平,伯夷耻之,义不食周粟,遂饿死。《论语》曰,子贡问曰:“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曰:“古之贤人也。”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夷?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孟子》曰:“养吾浩然之气。”赵岐注曰:“浩然,天气也。”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左传》曰,子路曰“食焉不避其难”也。吾行何之,必死于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程婴,解见《冯衍传》也。干哽咽不能复言,左右皆泣下。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成败之事,已可知矣。先起,上有霸王之业,下成伊吕之勋。天下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师乎?”师即君也。《尚书》曰“作之君,作之师”也。燮案剑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为贼说邪1遂麾左右进兵,临阵战殁。谥曰壮节侯。
  干知名,位至扶风太守。
  盖勋字元固,敦煌广至人也。广至,县名,故城在今州常乐县东,今谓之县泉堡是也。家世二千石。《续汉书》曰:“曾祖父进,汉阳太守。祖父彪,大司农。”《谢承书》曰:“父字思齐,官至安定属国都尉。”初举孝廉,为汉阳长史。时武威太守倚恃权埶,恣行贪横,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凉州刺史梁鹄畏惧贵戚,欲杀正和以免其负,乃访之于勋。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可因此报隙。勋曰:“不可。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鸢欲其鸷,绁,执也。《广雅》曰:“鸷,执也。”《苍颉解诂》曰:“鸢,鸱也。”食音嗣。鸷而亨之,将何用哉?”鹄从其言。正和喜于得免,而诣勋求谢。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怨之如初。《续汉书》,中平元年,黄巾贼起,故武威太守酒泉黄隽被征,失期。梁鹄欲奏诛隽,勋为言得免。隽以黄金二十斤谢勋,勋谓隽曰:“吾以子罪在八议,故为子言。吾岂卖评哉1终辞不受。
  中平元年,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刺史左昌因军兴断盗数千万。断谓割截。勋固谏,昌怒,乃使勋别屯阿阳以拒贼锋,阿阳,县,属天水郡。欲因军事罪之,而勋数有战功。边章等遂攻金城,杀郡守陈懿,勋劝昌救之,不从。边章等进围昌于冀,昌惧而召勋。勋初与从事辛曾、孔常俱屯阿阳,及昌檄到,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期,穰苴奋剑。齐景公时,燕、晋侵齐,景公以司马穰苴为将,捍之,仍令宠臣庄贾监军。与穰苴期旦日会,贾素骄贵,夕时至,穰苴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者云何?”对曰:“当斩。”遂斩贾以徇三军。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哉1曾等惧而从之。勋即率兵救昌。到,乃诮让章等,责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自改。今罪已重,不得降也。”乃解围而去。昌坐断盗征,以扶风宋枭代之。《续汉书》“枭”字作“泉”也。枭患多寇叛,谓勋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致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勋谏曰:“昔太公封齐,崔杼杀君;伯禽侯鲁,庆父篡位。崔杼,齐大夫。齐庄公先通其妻,杼杀之。庆父,鲁庄公弟。庄公子开立,是为湣公,庆父袭杀湣公。并见《史记》。此二国岂乏学者?今不急静难之术,遽为非常之事,既足结怨一州,又当取笑朝廷,勋不知其可也。”枭不从,遂奏行之。果被诏书诘责,坐以虚慢征。时叛羌围护羌校尉夏育于畜官,《前书·尹翁归传》曰:“有论罪输掌畜官。”《音义》曰:“右扶风畜牧所在,有苑师之属,故曰畜官。畜音许救反。”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为羌所破。勋收余众百余人,为鱼丽之陈。丽音离。《左传》曰:“王以诸侯伐郑,郑原繁、高渠弥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承弥缝。”杜预注曰:“此鱼丽陈法也。”羌精骑夹攻之急,士卒多死。勋被三创,坚不动,乃指木表表,标也。曰:“必尸我于此。”句就种羌滇吾句就,羌别种也。句音古侯反。素为勋所厚,乃以兵捍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知?促来杀我1众相视而惊。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贼所执。羌戎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后刺史杨雍即表勋领汉阳太守。时人饥,相渔食,勋调谷禀之,调犹发也。先出家粮以率众,存活者千余人。
  后去官,征拜讨虏校尉。灵帝召见,问:“天下何苦而反乱如此?”勋曰:“幸臣子弟扰之。”时宦者上军校尉蹇硕在坐,帝顾问硕,硕惧,不知所对,而以此恨勋。帝又谓勋曰:“吾已陈师于平乐观,多出中藏财物以饵士,何如?”中藏谓内藏也。勋曰:“臣闻‘先王耀德不观兵。’《国语》曰:“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韦昭注曰:“耀,明也。观,示也。”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昭果毅,秪黩武耳。”《左传》曰“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武,杀敌为果,致果曰毅”也。帝曰:“善。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
  勋时与宗正刘虞、佐军校尉袁绍同典禁兵。勋谓虞、绍曰:“吾仍见上,上甚聪明,但拥蔽于左右耳。若共并力诛嬖幸,然后征拔英俊,以兴汉室,功遂身退,岂不快乎1虞、绍亦素有谋,因相连结,未及发,而司隶校尉张温举勋为京兆尹。帝方欲延接勋,而蹇硕等心惮之,并劝从温奏,遂拜京兆尹。
  时长安令杨党,父为中常侍,恃埶贪放,勋案得其臧千余万。贵戚咸为之请,勋不听,具以事闻,并连党父,有诏穷案,威震京师。时小黄门京兆高望为尚药监,幸于皇太子,太子因蹇硕属望子进为孝廉,勋不肯用。或曰:“皇太子副主,望其所爱,硕帝之宠臣,而子违之,所谓三怨成府者也。”府,聚也。勋曰:“选贤所以报国也。非贤不举,死亦何悔1勋虽在外,每军国密事,帝常手诏问之。《续汉书》曰:“是时,汉阳叛人王国,觿十余万,攻陈仓,三辅震动。勋领郡兵五千人,自请满万人,因表用处士扶风士孙瑞为鹰鹞都尉,桂阳魏杰为破敌都尉,京兆杜楷为威虏都尉,弘农杨儒为鸟击都尉,长陵第五俊为清寇都尉。凡五都尉,皆素有名,悉领属勋。每有密事,灵帝手诏问之。”数加赏赐,甚见亲信,在朝臣右。
  及帝崩,董卓废少帝,杀何太后,勋与书曰:“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犹可寒心,足下小丑,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可不慎哉1《孙卿子》曰“庆者在堂,吊者在闾,福与祸邻,莫知其门”也。卓得书,意甚惮之。征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精兵三万屯扶风,勋密相要结,将以讨卓。会嵩亦被征,勋以众弱不能独立,遂并还京师。自公卿以下,莫不卑下于卓,唯勋长揖争礼,见者皆为失色。卓问司徒王允曰:“欲得快司隶校尉,谁可作者?”允曰:“唯有盖京兆耳。”卓曰:“此人明智有余,然不可假以雄职。”乃以为越骑校尉。卓又不欲令久典禁兵,复出为颍川太守。未及至郡,征还京师。时河南尹朱俊为卓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我刀。”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武丁,殷王高宗也。谓傅说曰:“启乃心,沃朕心。”说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见《尚书》。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曰:“戏之耳。”勋曰:“不闻怒言可以为戏?”卓乃谢浚勋虽强直不屈,而内厌于卓,不得意,疽发背卒,时年五十一。遗令勿受卓赙赠。卓欲外示宽容,表赐东园秘器赗襚,送之如礼。葬于安陵。
  子顺,官至永阳太守。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射阳故城在今楚州安宜县东也。父旻,有干事才。《谢承书》曰:“旻达于从政,为汉良吏,迁匈奴中郎将。还京师,太尉袁逢问其西域诸国土地风俗人物种数,旻具答言西域本三十六国,后分为五十五,稍散至百余国。大小,道里近远,人数多少,风俗燥湿,山川草木鸟兽异物名种不与中国同者,口陈其状,手画地形。逢奇其才,叹息言:‘虽班固作《西域传》,何以加此乎?’”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昭起兵句章,句章县故城在今越州鄮县西。《十三州志》云:“句践之地,南至句无,其后并吴,因大城句,章伯功以示子孙,故曰句章。”自称“大将军”,立其父生为越王,攻破城邑,众以万数。拜旻扬州刺史。旻率丹阳太守陈夤击昭,破之。昭遂复更屯结,大为人患。旻等进兵,连战三年,破平之,获昭父子,斩首数千级。迁旻为使匈奴中郎将。
  洪年十五,以父功拜童子郎,汉法,孝廉试经者拜为郎。洪以年幼才俊,故拜童子郎也。《续汉书》曰“左雄奏征海内名儒为博士,使公卿子弟为诸生,有志操者加其俸禄。及汝南谢廉、河南赵建章年始十二,各能通经,雄并奏拜童子郎。于是负书来学,去集京师”也。知名太学。洪体貌魁梧,有异姿。魁梧,壮大之貌也。梧音吾。举孝廉,补即丘长。即丘,县,属琅邪国,故城在今沂州临沂县东南,即《春秋》之祝丘也。
  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弑帝,图危社稷。洪说超曰:“明府历世受恩,兄弟并据大郡。谓超为广陵,兄邈为陈留也。今王室将危,贼臣虎视,此诚义士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动桴鼓,可得二万人。以此诛除国贼,为天下唱义,不亦宜乎1超然其言,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先谓超曰:“闻弟为郡,委攻臧洪,洪者何如人?”超曰:“臧洪海内奇士,才略智数不比于超矣。”邈即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使诣兖州刺史刘岱、岱字公山。豫州刺史孔胄,胄字公绪。遂皆相善。邈既先有谋约,会超至,定议,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胄、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桥瑁也。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纠,收也。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左传》曰,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廷,要言曰“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祚国”也。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散。
  时讨虏校尉公孙瓒与大司马刘虞有隙,超乃遣洪诣虞,共谋其难。行至河闲而值幽冀交兵,行涂阻绝,因寓于袁绍。绍见洪,甚奇之,与结友好,以洪领青州刺史。前刺史焦和好立虚誉,能清谈。时黄巾群盗处处飙起,而青部殷实,军革尚众。和欲与诸同盟西赴京师,未及得行,而贼已屠城邑。和不理戎警,但坐列巫史,禜祷群神。巫,女巫也。史,祝史也。禜谓营攒用币,以禳风雨霜雪水旱厉疫于日月星辰山川也。祷谓告事求福也。又恐贼乘冻而过,命多作陷冰丸,以投于河。众遂溃散,和亦病卒。洪收抚离叛,百姓复安。
  在事二年,袁绍惮其能,徙为东郡太守,都东武阳。时曹操围张超于雍丘,甚危急。超谓军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来救我。”或曰:“袁曹方穆,而洪为绍所用,恐不能败好远来,违福取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非背本者也,或见制强力,不相及耳。”洪始闻超围,及徒跣号泣,并勒所领,将赴其难。自以众弱,从绍请兵,而绍竟不听之,超城遂陷,张氏族灭。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使洪邑人陈琳以书譬洪,示其祸福,责以恩义。《献帝春秋》曰“绍使琳为书八条,责以恩义,告喻使降”也。洪答曰:
  隔阔相思,发于寤寐。相去步武,《尔雅》曰:“武,迹也。”而趋舍异规,其为怆恨,胡可胜言!前日不遗,比辱雅况,比,频也。述叙祸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穷该典籍,岂将闇于大道,不达余趣哉?是以损弃翰墨,一无所酬,亦冀遥忖褊心,粗识鄙性。重获来命,援引纷纭,虽欲无对,而义笃其言。
  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倾盖,《家语》,孔子之郯,与程子相遇于涂,倾盖而语也。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每登城临兵,观主人之旗鼓,洪常寓于绍,故谓之主人也。瞻望帐幄,感故友之周旋,抚弦搦矢,搦,捉也,音女卓反。不觉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辅佐主人,无以为悔;主人相接,过绝等伦。受任之初,志同大事,埽清寇逆,共尊王室。岂悟本州被侵,郡将遘厄,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来者侧席,去者克己,来者侧席而待之,去者克己自责,不责人也。则仆抗季札之志,不为今日之战矣。吴王余昧卒,欲授弟季札,季札逃去。见《史记》也。
  昔张景明登坛喢血,奉辞奔走,卒使韩牧让印,主人得地。后但以拜章朝主,赐爵获传之故,不蒙观过之贷,而受夷灭之祸。《英雄记》云,袁绍使张景明、郭公则、高元才等说韩馥,使让冀州与绍。然则馥之让位,景明亦有其功。其余未详也。吕奉先讨卓来奔,请兵不获,告去何罪,复见斫刺。《魏志吕布传》曰:“布破张燕军而求益兵,众将士钞掠,绍患忌之。布觉其意,从绍求去。”《英雄记》:“布求还洛,绍假布领司隶校尉,外言当遣,内欲杀布。明日当发,绍遣甲士三十人,辞以送布,止于帐侧。布伪使人于帐中鼓筝,绍兵卧,无何,出帐去而兵不觉。夜半兵起,乱斫布床被,谓已死。明旦,绍讯问,知布尚在,乃闭城门,布遂引去。”刘子璜奉使逾时,辞不获命,畏君怀亲,以诈求归,可谓有志忠孝,无损霸道,亦复僵尸麾下,不蒙亏除。慕进者蒙荣,违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愿也。是以鉴戒前人,守死穷城,亦以君子之违,不适敌国故也。《左传》云,公山不狃曰:“君子违不适仇国。”杜预注云:“违,奔亡也。”
  足下当见久围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义,推平生之好,以为屈节而苟生,胜守义而倾覆也。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南史不曲笔以求存,崔杼杀齐庄公,欲劫晏子与盟,以戟拘其颈,剑承其心。晏子曰:“劫吾以刃而失其意,非勇也。”崔杼遂释之。事见《晏子》。《左传》曰“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也。故身传图像,名垂后世。况仆据金城之固,驱士人之力,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匡困补乏,以悦天下,何图筑室反耕哉?《左传》曰:“楚子围宋,筑室反耕。”杜预注曰:“筑室于宋,反兵耕田,示无还意也。”但惧秋风扬尘,伯圭马首南向,伯圭,公孙瓒字。张扬、飞燕旅力作难,《魏志》曰,张扬字稚叔,云中人也,以武勇给并州为从事。何进令于本州募兵,得千余人,因留上党击山贼。进败,扬遂以所将兵攻上党,仍略诸县,众至数千,又与袁绍合。张燕,常山人,本姓褚。黄巾起,燕合聚少年为群盗,众万人。博陵张牛角之起,众次瘿陶,牛角为飞矢所中,且死,告其众曰:“必以燕为帅。”角死,觿奉燕,故改姓张。燕僄悍,捷速过人,军中号为“飞燕”。众至百万,号曰“黑山”。后助公孙瓒与绍争冀州也。北鄙将告倒悬之急,股肱奏乞归之记耳。股肱犹手足也。言北边有仓卒之急,股肱之臣将告归自救耳。主人当鉴戒曹辈,反旌退师,何宜久辱盛怒,暴威于吾城之下哉!
  足下讥吾恃黑山以为救,独不念黄巾之合从邪?昔高袓取彭越于钜野,《前书》,彭越将其众居钜野中,无所属,汉王乃使人赐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也。光武创基兆于绿林,卒能龙飞受命,中兴帝业。苟可辅主兴化,夫何嫌哉!况仆亲奉玺书,与之从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盟主谓袁绍也。臧洪策名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死而无闻焉。本同末离,努力努力,夫复何言!
  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尽,外无援救,洪自度不免,呼吏士谓曰:“袁绍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与音预。可先城未破,将妻子出。”将吏皆垂泣曰:“明府之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郡将之故,自致危困,吏人何忍当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所复食,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稍为饘粥,杜预注《左传》曰:“饘,糜也。”音之延反。洪曰:“何能独甘此邪?”使为薄糜,遍班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兵将。兵将咸流涕,无能仰视。男女七八十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
  城陷,生执洪。绍盛帷幔,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是!今日服未?”洪据地嗔目曰:“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而欲因际会,觖望非冀,《前汉音义》曰:“觖犹冀也。”觖音羌恚反。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将军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而不能同心戮力,为国除害,坐拥兵众,观人屠灭。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公羊传》曰:“事君犹事父也,父受诛,子复仇,推刃之道。”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屈服赦之,见其辞切,知终不为用,乃命杀焉。
  洪邑人陈容,少为诸生,亲慕于洪,随为东郡丞。先城未败,洪使归绍。时容在坐,见洪当死,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专先诛忠义,岂合天意?臧洪发举为郡将,柰何杀之1绍惭,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畴,空复尔为?”容顾曰:“夫仁义岂有常所,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日宁与臧洪同日死,不与将军同日生也。”遂复见杀。在绍坐者,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戮二烈士1
  先是洪遣司马二人出,求救于吕布。比还,城已陷,皆赴敌死。
  论曰:雍丘之围,臧洪之感愤壮矣!想其行跣且号,束甲请举,诚足怜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若乃缔谋连衡,怀诈算以相尚者,盖惟利埶所在而已。况偏城既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敌之衡,以纾倒县之会。忿悁之师,兵家所忌。《前书》魏相上书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胜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其人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非但人事,乃天道也。”可谓怀哭秦之节,存荆则未闻也。吴破楚,申包胥如秦乞师,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师乃出,以车五百乘救楚,败吴兵于稷。事见《左传》及《史记》。言臧洪徒守节致死,不能如包胥之存楚也。
  赞曰:先零扰疆,邓、崔弃凉。诩、燮令图,再全金方。盖勋抗董,终然允刚。洪怀偏节,力屈志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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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卷一上光武帝纪第一上卷一下光武帝纪第一下
卷二显宗孝明帝纪第二卷三肃宗孝章帝纪第三
卷四孝和孝殇帝纪第四卷五孝安帝纪第五
卷六孝顺孝冲孝质帝纪第六卷七孝桓帝纪第七
卷八孝灵帝纪第八卷九孝献帝纪第九
卷十上皇后纪第十上卷十下皇后纪第十下
卷十一刘玄刘盆子列传第一卷十二王刘张李彭卢列传第二
卷十三隗嚣公孙述列传第三卷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传第四
卷十五李王邓来列传第五卷十六邓寇列传第六
卷十七冯岑贾列传第七卷十八吴盖陈臧列传第八
卷十九耿弇列传第九卷二十铫期王霸祭遵列传第十
卷二十一任李万邳刘耿列传第十一卷二十二朱景王杜马刘傅坚马列传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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