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隋唐演義   》 第六十二回 衆嬌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傢      褚人獲 Chu Renhuo

   詞曰:亭亭正妙年,慣躍青驄馬。衹為種惰人,訴說燈前話。春色九重來,香遍梅花榭。共沐唱隨恩,對對看驚奼。
  調寄“生查子”
  天地間好名尚義之事,惟在女子的柔腸認得真,看得切。更在海內英豪不惜己做得出,不是這班假道學偽君子,矯情強為,被人容易窺其底裏。今說羅公子、張公謹等住在秦叔寶傢,清早起身,曉得朝廷不視大朝,收拾了禮儀,打帳用了早膳,同叔寶進西府去謁見秦王。衹見潘美走到跟前,對羅公子說道:“朝廷昨晚傳旨,差鴻臚寺正卿宇文士及並兩名內監,到雷夏去特召竇公主、花二姑娘進京面聖。”羅公子道:“此信恐未必確。”潘美道:“剛纔竇公主傢金鈴問到門上來,尋着小的,報知他今已起身回去通報了。”叔寶道:“既如此,我們便道先到徐懋功兄處,探探消息何如?”張公謹道:“弟正欲去拜他。”一行人來到懋功門首,閽人說道:“已進西府去了。”衆人忙到西府來,嚮門官報了名,把禮物傳了進去。尉遲南、尉遲北他兩個官卑職小,衹投下一個稟揭回寓去了。見堂候官走出來說道:“王爺在崇政堂,衆官員請進去相見。”叔寶即領張公謹、羅公子進崇政堂來。叔寶先上臺階,衹見秦王坐在鬍床上,西賓府僚一二十人列坐兩旁,獨不見徐懋功。秦王見了叔寶,忙站起來說道:“不必行禮,坐了。”叔寶道:“幽州府丞張公謹,並燕郡王羅藝之子羅成,在下面要參謁殿下。”秦王便吩咐着他進來,左右出來把手一招。張公謹同羅成忙走上臺階,手執揭帖跪下。官兒忙在兩人手裏取去呈上看了。
  秦王見張公謹儀表不凡,羅公子人材出衆,甚加優禮,即便賜坐。張公謹同羅公子與衆僚敘禮坐定。秦王對公謹道:“久聞張卿才能,恨未一見,今日到此,可慰夙懷。”張公謹道:“臣承燕郡王謬薦之力,殿下題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賞。”秦王又對羅公子道:“汝父功業偉然,不意卿又生得這般英奇卓牽,今更配這文武全纔之女,將來事業正未可量。”羅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與殿下寵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難報萬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宮中覽竇女奏章,做得婉轉入情,但未知其詳,卿為孤細細述來。”羅公子便將始末直陳了一回,秦王嘆道:“閨中賢女見了知己,猶彼此憐惜推讓,何況豪傑英雄,一朝相遇,能不愛敬?”正說時,衹見徐懋功走進來,參見了秦王,各各敘禮坐定。秦王笑對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打帳做新郎了。”懋功道:“昨承宇文兄差長班來叫臣去面會,方知此旨,真皇恩浩蕩,因羅兄佳偶亦及臣耳!”秦王道:“孤昨日在宮,父皇說:‘竇女奏章,疑出自尊閫之手,’因問孤為何卿尚未成婚,孤奏說卿恐先朝宮人,不便私納,尚要題請,故父皇趁便代卿召來完娶。”懋功離坐如飛謝道:“皆賴殿下包容。”秦王就留張公謹、羅公子、懋功、叔寶到後苑,賜以便宴,按下不題。
  再說花又蘭住在竇綫娘傢,時值春和景明,柳舒花放,袁紫煙叫青琴跟了,與花又蘭同軍到女貞庵來。貞定報知,四位夫人出來接了進去,促膝談心。秦夫人道:“我們這幾個姊妹,時常聚在一塊,衹恐將來聚少離多,叫我們如何消遣?”袁紫煙道:“花竇二妹綸音一下,勢必就要起身,我卻在此。”狄夫人笑道:“袁妹說甚話來?徐郎見在京師,見羅郎上表求婚,徐郎非負心人,自然見獵心喜,亦必就來娶你。”花又蘭道:“竇傢姐姐量無推敲,我卻無人管束,當伴四位賢姊姊焚香灌花,消磨歲月。”夏夫人道:“前日疏上,已見竇妹深心退讓之意,我猜度竇妹還有推托,你卻先走在正案上了。”花又蘭道:“為何?”夏夫人道:“竇妹天性至孝,他父親在山東時,常差人送衣服東西去問候,怎肯輕易拋撇了,隨羅郎到幽州去?設有聖旨下來,他若無嚴父之命,必不肯苟從,還要變出許多話來。”袁紫煙道:“這話也猜度得是的。”花又蘭問道:“這隱靈山從這裏去有多少路?”李夫人道:“我庵中香工張老兒是那裏出身,停回妹去問他,便知端的。”
  過了一宵,衆夫人多起身,獨不見了花又蘭。原來又蘭聽見衆人說,竇綫娘必要父命,方肯允從。他便把幾錢銀子賞與香工,自己打扮走差的模樣,五更起身,同香工往隱靈山去了。衆夫人四下找尋,人影俱無,忙尋香工,也不見了。袁紫煙道:“是了,同你的香工到山中去見竇建德了。”李夫人道:“他這般裝束,如何去得?”紫煙道:“你們不曉得他,他常對我說,我這副行頭,行動帶在身邊的,焉知他昨日沒有帶來?”衆人忙到內房查看,衹見衣包內一副女衣並花朵雲鬟,多收拾在內,衆人見了,各各稱奇道:“不意他小小年紀,這般膽智,敢作敢為。”袁紫煙心下着了急,忙回去報知竇綫娘。
  再說花又蘭同香工張老兒走了幾日,來到隱靈山,見一個長大和尚,在那裏鋤地。張老兒便問道:“師父,可曉得巨德和尚可在洞中麽?”那和尚放下鋤頭,擡頭一看,便問道:“你是那裏來的?”那老兒答道:“是雷夏來的。”那和尚道:“想是我傢公主差來的麽?”花又蘭忙答道:“我們是賈潤甫爺差來的,有話要見王爺。”那和尚應道:“既如此,你們隨我來。”原來那僧就是孫安祖,法號巨能,隨他到石室中來,見後面三間大殿,兩旁六七間草廬。孫安祖先進去說了,竇建德出來,儼然是一個善知識的模樣。花又蘭見了,忙要打一半跪下去,建德如飛上前攙住道:“不必行此禮,賈爺近況好麽?煩你來有何話說?”又蘭道:“傢爺托賴,今因幽州燕郡王之子到雷夏來,一為吊唁曹娘娘,二為公主姻事,要來行禮娶去。公主因未曾稟明王爺,立志不肯允從,自便草疏上達當今國母去了。傢爺恐公主是個孝女,倘或聖旨下來,一時不肯從權,故傢爺不及寫書,衹叫小的持公主的本稿來呈與王爺看,求王爺的法駕,速歸墓廬,吩咐一句,方得事妥。”建德接疏稿去看了一遍道:“我已出傢棄俗,傢中之事,公主自為主之,我何苦又去管他?”花又蘭道:“公主能於九重前,犯顔進諫,歸來營葬守廬,煢煢一女,可謂明於孝義矣。今婚姻大事,還須王爺主之;王爺一日不歸,則公主終身一日不完。況如此孝義之女,忍使終老空閨,令彼嘆紅顔薄命乎?此愚賤之不可解者也!”建德見說,雙眉頓蹙,便道:“既如此說,也罷,足下在這裏用了素齋,先去回覆賈爺,我同小徒下山來便了。”花又蘭想道:“和尚庵中,可是女子過得夜的?”便道:“飯是我們在山下店中用過,不敢有費香積。如今我們先去了,王爺作速來罷,萬萬不可遲誤。”建德道:“當初我尚不肯輕諾,何況今日焚修戒行,怎肯打一誑語?明日就下山便了。”又蘭見說,即辭別下山,趕到店中,雇了腳力,曉行夜宿,不覺又是三四日。
  那日在路天色傍晚,衹見濛濛細雨飄將下來,又蘭道:“天雨了,我們趕不及客店安歇,就在這裏藉一個人傢歇了罷。”張香工把手指道:“前面那煙起處,就是人傢,我們趕上一步就是。”兩人趕到村中,這村雖是荒涼,卻有二三十傢人戶,耳邊聞得小學生子讀書之聲。二人下了牲口,係好了。香工便推進那門裏去,衹見七八個蒙童,居中有一個三十左右的俊俏婦人,面南而坐,在那裏教書。那婦人看見,站身來說道:“老人傢進我門來,有何話說?”香工道:“我們是探親回去的,因天雨欲藉尊府權宿一宵。”那婦人道:“我們一傢多是寡居,不便留客,請往別傢去罷。”又蘭在門外聽見,心中甚喜,忙推進門來說道:“奶奶不必見拒,妾亦是女流。”那婦人見是一個標緻後生,便變臉發話道:“你這個人鑽進來,說甚混話,快些出去便休。不然,我叫地方來把你送到官府那邊去,叫你不好意思。”
  正說時,衹見又走出兩個娉娉的婦人來,花又蘭見了,忙將靴子脫下,露出一對金蓮,衆婦人方信是真,便請到裏面去敘禮坐定,彼此說明來歷。原來這三個婦人,就是隋宮降陽院賈、迎暉院羅、和明院江三位夫人。當隋亡之時,他們三個合伴逃走出來,恰好這裏遇着賈夫人的寡嫂殷氏,因此江、羅二夫人,亦附居於此。可憐當時受用繁華,今日忍着凄涼景況,江、羅以針指度日。賈夫人深通翰墨,訓幾個蒙童,倒也無甚煩惱。今日恰逢花又蘭說來,亦是同調中人,自古說:惺惺惜惺惺。一朝遇合,遂成知己。過了一宵,明早花又蘭要辭別起行,三位夫人那裏肯放。賈夫人笑道:“佳期未促,何欲去之速?再求屈住一兩天,我們送你到女貞庵去,會一會四位夫人,亦見當年姊妹相敘之情。”又蘭沒奈何,衹得先打發香工回庵去。
  卻說竇綫娘因袁紫煙歸來,說花又蘭到隱靈山去了,心中想道:“花妹為我馳驅道路,真情實義,可謂深矣盡矣!但不知我父親主意如何,莫要連他走往別處去了,把這擔子讓我一個人挑。”心中甚是狐疑。忽一日,衹見吳良、金鈴回來,報說:“疏禮已托鴻腫正卿宇文爺,轉送昭儀,呈上竇娘娘收訖。恰好羅公子隨後到來,雖尚未面聖,本章已上。朝廷即差宇文爺同兩個內監來召公主與花姑娘進京見賜婚。故此我們光趕回來,差官衹怕明後日要到了,公主也須打點打點。”竇綫娘道:“前日花姑娘到庵裏去拜望四位夫人,不知為甚反同香工到山中王爺那裏去了?”吳良道:“倘然明日天使到來,要兩位出去接旨,花姑娘不回,怎樣回答他們?”又見門上進來稟道:“賈爺剛纔來說,天使明後日必到雷夏,叫公主作速收拾行裝,省得臨期忙迫。”綫娘道:“若無父命,即對天廷亦有推敲。”
  正說時,又見一個女兵忙跪進來報說道:“王爺回來了。”公主見說,喜出望外,忙出去接了進來,直至內房,公主跪倒膝前,放聲大哭。建德辦黨傷心淚下,便雙手捧住道:“吾兒起來,虧你孝義多謀,使汝父得以放心在山焚修。今日若不為你終身大事,焉肯再入城市?你起來坐了,我還有話問你。”綫娘拭了淚坐下,建德道:“前日聖上倒曉得你許配羅郎,使我一時難於措詞,不知此姻從何而起。”綫娘將馬上定姻前後情由,直陳了一遍。建德道:“這也罷了,羅藝原是先朝大將,其子羅成,年少英豪,將來襲父之職,你是一品夫人,亦不辱沒你。但可惜花木蘭好一個女子,前日虧他同你到京面聖,不意盡節而亡。但其妹又蘭,為什麽也肯替你奔馳,不知怎樣個女子?”綫娘道:“他已到山中來了,難道父親沒有見他?”建德道:“何嘗有什麽女子來?衹有賈潤甫差來的一個伶俐小後生,並一個老頭兒,也沒有書札,衹有你的上聞疏稿把與我看了,我方信是真的。”綫娘道:“怪道兒的疏稿,放在揀裝內不見了,原來是他有心取去,改裝了來見父親。”建德道:“我說役使之人,那能有這樣言詞溫雅,情意懇切?”綫娘道:“如今他想是同父親來了,怎麽不見?”建德道:“他到山中見了我一面,就回來的,怎說不見?”綫娘道:“想必他又到庵中去了。”叫金鈴:“你到庵中去,快些接了花姑娘回來。”建德思孫安祖在外面去了,忙走出來。綫娘又叫人去請了賈潤甫來,陪父親與孫安祖閑談。
  到了黃昏時候,衹見金鈴回來說道:“花姑娘與香工總沒有歸庵。”綫娘見說,甚是愁煩。到了明日晚間,村中人喧傳朝廷差官下來,要召公主去,想必明日就有官兒到村中來了。果然後日午牌時候,齊善行陪了宇文士及與兩個太監,皆穿了吉服,吆吆喝喝,來到墓所。建德與孫安祖不好出去相見,躲在一室。綫娘忙請賈潤甫接進中堂,齊善行吩咐役從快排香案,一個老太監對着齊善行道:“齊先兒,詔書上有三位夫人,還是總住在這裏一塊兒,還是另居?”賈潤甫問道:“不知是那三位?”那中年的太監答道:“第一名是當今娘娘認為侄女的公主竇綫娘;第二名是花又蘭;第三名是徐元帥的夫人袁紫煙。”賈潤甫見說,心中轉道:“懋功兄也是朝廷賜他完婚了。”便答道:“袁紫煙就住在間壁,不妨請過來一同開讀便了。”即叫金鈴去請袁夫人到來。紫煙曉得,忙打扮停當,從墓旁小門裏進去,青琴替綫娘除去素衣,換裝好了,婦女們擁着出來。他兩個住過宮中的,那些體統儀製,多是曉得的。宇文士及請聖旨出來開讀了,紫煙與綫娘起來,謝了官兒們。
  那老太監把袁紫煙仔細一看,笑道:“咱說那裏有這樣同名同姓的,原來就是袁貴人夫人。”袁紫煙也把兩個內監一認,卻是當年承奉顯仁宮的老太監姓張,那一個是承值花萼樓的小太監姓李,袁紫煙道:“二位公公一嚮納福,如今新皇帝是必寵眷。”張太監答道:“托賴粗安。夫人是曉得咱們兩個是老實人,不會鬼混,故此新皇爺亦甚青目。今袁夫人歸了徐老先,正好通傢往來。”齊善行道:“老公公,那徐老先也是個四海多情的呢!”張太監笑道:“齊先兒,你不曉得咱們內官兒到人傢去,好像出傢的和尚道士,承這些太太們總不避忌。”李太監道:“聖旨上面有三位夫人,剛纔先進去的想是娘娘認為侄女的竇公主了,怎麽花夫人不見?”宇文士及道:“正是在這裏,也該出來同接旨意纔是。”袁紫煙衹得答道:“花夫人是去望一親戚,想必也就回來。”說完走了進去。
  從人擺下酒席,衆官兒坐了,吃了一回酒,將要撤席。衹聽得外面竇傢的人說道:“好了,香工回來了,花姑娘呢?”張香工道:“他還有一兩日回來,我來覆聲公主。”衆傢人道:“你這老人傢好不曉事,衆官府坐在這裏,立等他接旨,你卻說這樣自在話兒。”賈潤甫聽見,對傢人說道:“可是張香工回來了,你去叫他進來,待我問他。”從人忙去扯那香工進來。賈潤甫道:“你同花姑娘出門,為何獨自回來?”香工道:“前日下山轉來,那日傍晚,忽遇天而難行,藉一個殷寡婦傢歇宿。他傢有三個女人,叫什麽夫人的,死命留住。叫我先回,過兩三日,他們送花姑娘歸庵。”張太監見說便道:“就是這個老頭子同花夫人出門的麽?”衆人答道:“正是。”張太監道:“你這老頭子好不曉事,這是朝廷的一位欽召夫人。你卻是騙他到那裏去了,還在這裏說這樣沒要緊的話。孩子們與我好生帶着,待咱們同他去緝訪,如找不着,那老兒就是該死。”三四個小太監,把張香工一條鏈子扣了出去,那老兒嚇得鼻涕眼淚的哭起來。綫娘見得了,便叫吳良將五錢銀子,賞與香工。又將一兩銀子,付他做盤纏。叫吳良同張香工吃了飯,作速起身,去接取花姑娘回來。張太監道:“宇文老先,你同齊先兒到縣裏寓中去,咱同那老兒去尋花夫人。”宇文士及道:“花夫人自然這裏去接回,何勞大駕同往?”那老太監嚮宇文士及耳上說了幾句,士及點點頭兒,即同善行先別起身。張、李二太監同香工出門,綫娘又把十兩銀子付與吳良一路盤費,各各上馬而行。
  且說花又蘭,在殷寡婦傢住了兩三日,恐怕朝廷有旨意下來,心中甚是牽挂,要辭別起身。無奈三位夫人留住不放。那日正要辭了上路。衹聽得外面馬嘶聲響,亂打進來,把幾個書童多已散了,賈夫人忙出來問道:“你們是些什麽人,這般放肆?”那香工忙走進來道:“夫人,花姑娘住在這裏幾日,纍我受了多少氣,快請出來去罷!”賈夫人道:“花姑娘在這裏,你們好好的接他回去便了,為甚這般羅唕起來?”那二太監早已看見便道:“又是個認得的,原來衆夫人多在這裏,妙極妙極。”賈夫人認得是張、李二太監,一時躲避不及。衹得上前相見,大傢訴說衷腸,賈夫人不覺垂淚悲泣。張太監道:“如今幾位夫人在此?”賈夫人道:“單是羅夫人、江夫人連我,共姊妹三人,在此過活。”張太監道:“極好的了,當今萬歲爺,有密旨着咱們尋訪十六院夫人。今日三位夫人造化,恰好遇着,快快收拾,同咱們進京去罷。那二位夫人也請出來相見。”吳良在旁說道:“花姑娘亦煩夫人說聲,出來一同見了兩位公公。”不一時江、羅二夫人同花又蘭出來見了。大傢敘了寒溫,隨即進房私議道:“我們住在這裏,總不了局,不如趁這顔色未衰,再去混他幾年。何苦在這裏,受這些凄風苦雨。”主意已定,即收拾了細軟,雇了兩個車兒。三位夫人並花又蘭,大傢別了殷寡婦,同二太監登程。
  行了三四日,將近雷夏,兩太監帶着江、羅、賈三夫人到齊善行署中去了。吳良與香工另覓車兒,跟花又蘭到竇公主傢。收拾停當,袁紫煙安慰好了楊小夫人與馨兒,亦到公主傢來。齊善行又差人來催促了起程。綫娘囑父親與孫安祖料理傢事,回山中去。叫吳良、金鈴跟了,哭別出門。女貞庵四位夫人,聞知內監有江、羅、賈三夫人之事。不敢來送別,衹差香工來致意。那邊宇文士及與兩內監並江、羅、賈三夫人,亦起身在路取齊。齊善行預備下五六乘騾轎,跟隨的多是牲口。不上一月,將近長安。張公謹同羅公子、尉遲南兄弟,住在秦叔寶傢,打聽竇公主們到來,正要差人去接,衹見徐懋功進來說道:“叔寶兄,羅兄寶眷與賤眷快到了。還是弄一個公館讓他們住,還是各人竟接入自己傢裏?”叔寶道:“竇公主當年住在單二哥傢裏,與兒媳愛蓮小姐曾結為姊妹,今親母單二嫂又在弟傢,他們數年闊別,巴不能夠相敘片時,何不同尊閻一齊接來,不過一兩天,就要面聖完婚,何必又去尋什麽公館?”懋功見說,忙別了到傢,即差幾十名傢將,一乘大轎,婦女數人,叫他們上去伺候。羅公子亦同張公謹、尉遲南、尉遲北、秦懷玉許多從人,一路去迎接。
  說宇文士及同二太監載了許多婦女,到了十裏長亭。衹見許多轎馬來迎,便叫前後車輛停住。羅公子與張公謹等上前來慰勞了一番。張公謹說:“城外難停車騎,兩傢傢眷暫藉秦叔寶兄華居,權宿一宵,明日面聖後,兩傢各自迎娶。”宇文士及點頭唯唯。時金鈴、潘美站在一處,說了許多話,金鈴就請公主與又蘭在騾轎裏出來。綫娘見羅公子遠遠在馬上站着,好一個人品,心中轉道:“慚愧我竇綫娘,得配此子,也算不辱沒的了。”比前推讓之心,便覺相反。上了一乘大轎,花又蘭也坐了一乘官轎,許多人跟隨如飛的去了。徐傢傢將也接着了袁夫人,三四個婦女如飛上前扶出來,坐了官轎,簇擁着去了。兩太監道:“那三位夫人,暫停在驛館中,待咱們進宮覆命了,然後來請你們去。”說了,即同宇文士及入城,途遇秦王,秦王問了些說話。因王世充徙蜀,剛至定州復叛,正要面聖,便同三人進朝。曉得唐帝同竇娘娘、張尹二妃、宇文昭儀,在禦苑中玩花,齊到苑中,四人上前朝見了。張太監將竇綫娘、袁紫煙行藏,直找尋至花又蘭,卻遇着隋朝的江、羅、賈三位夫人,一一奏聞。唐帝見說,喜動天顔,便問道:“那三個官妃,年紀多少?”竇後道:“此皆亡隋之物,陛下叫他們弄來,欲何所之?”張太監見竇後話頭不好,便隨口答道:“當年許廷輔選他們進宮,都衹十六七歲,如今算上正三旬左右,但是這三個比那幾院顔色,略覺次之。”張妃笑道:“今陛下召他們來,也須造起一座西苑來,安放在裏邊,纔得暢意。”唐帝見他們詞色上面有些醋意,便改口道:“你們不消費心,朕此舉非為自己,有個主意在此。”因問秦王:“在廷諸臣,那幾個沒有妻室的?”秦王答道:“臣兒但知魏徵、羅士信、尉遲恭、程知節,皆未曾娶過妻室的。”竇後問二太監道:“竇傢女兒與花又蘭、袁紫煙今在那裏?”張太監道:“這三個俱在秦瓊傢,那三個是在驛中。”宇文昭儀道:“竇綫娘既為娘娘侄女,何不先召他們三個進苑來見?”唐帝就命李太監,立召竇、花、袁三女見駕,那李太監承辦去了。秦王將王世充在定州復叛奏聞,唐帝道:“逆賊負恩若此,即着彼處總管徵剿。”
  不一時,衹見李太監領着三個女子進來,俯伏階下,朝見了唐帝,叫他們平身。綫娘又走近竇後身邊,要拜將下去,竇後叫宮奴攙了起來道:“剛纔朝見過了,何必又要多禮?”唐帝看那三個女子,俱是端莊沉靜,儀度安閑,便道:“你們三個,一是孝女,一是義女,一是纔女,比衆不同。”叫宮人取三個錦墩來,賜他們坐了。竇後對綫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禮物來,我正要尋些東西來賜你,因萬歲就有旨召你們到京,故此未曾。”綫娘道:“鄙褻之物,何足當聖母挂齒?”竇後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華。”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邊,遜讓他人,能無矯情乎?”綫娘跪下奏道:“臣妾實出本懷,安敢矯情?當年羅成初次寫書與秦瓊,央單雄信與臣父求親,被臣妾窺見,即將原書改薦單雄信女愛蓮與羅成,不意單女已許配秦瓊之子懷玉,故使羅成復尋舊盟。”唐帝道:“這也罷了,衹是你說花又蘭與羅成聯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難盡信。”綫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亂道,惟望萬歲娘娘命宮人驗之,便明二人心跡矣。”竇後道:“這也不難。”就對宮奴說道:“取我的辨玉珠來。”
  不一時宮奴取到,竇後叫花又蘭近身,將圓溜溜光燦燦的一件東西,嚮又蘭眉間熨了三四熨;又蘭眉毛緊結,無一毫散亂。竇後嘆道:“真閨女也!”唐帝對花又蘭嘆道:“你這妮子,倒是個忍心人,幸虧羅成是君子;若他人恐難瓦全,今以兩佳人歸之,亦不枉矣。”又蘭見說,如飛走下來謝恩,惹得竇後、秦王與衆宮人多笑起來。唐帝又對袁紫煙道:“袁妃子擅天人之學,今歸徐卿,閫內閫外,皆可為國傢之一助。”因差張太監速到驛中,宣隋宮三妃子;又差內監速召魏徵、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進苑。又差李內監去宣羅成、秦瓊,並伊子懷玉、媳單愛蓮見駕。又吩咐禮部官,速備花紅十三副,鼓樂六班。
  吩咐畢,唐帝即同秦王到偏殿坐下。衹見魏徵、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四臣先進殿來朝見了,唐帝道:“徐卿室人已召來了。朕思文王之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予獨何人,而使有功大臣,尚中饋久虛耶!故差內監覓隋宮三位麗人,趁今日良辰,三人各人拈鬮,天緣自定。”魏徵、尉遲恭、程知節齊跪下去道:“臣等一身努力,難報皇恩萬一;況四海未靖,何敢念及室傢?”唐帝道:“聖經云:傢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秦王道:“這是父王教化無私,與衆偕樂之意,諸卿無得因辭。”唐帝叫宮人取一個寶瓶,將江、羅、賈三位名字寫在紙上,團成圓兒,放在瓶內,叫魏、程、尉遲三臣,對天禱祝,將銀箸揭起,恰好魏徵拈了賈夫人,尉遲恭拈着了羅夫人,程知節拈着了江夫人,三臣各謝恩。衹見張太監領了三位夫人進來朝見,唐帝問道:“那個是賈素貞?那個是羅小玉?那個是江濤?”三夫人各上前應了,唐帝對三臣道:“這三個佳人,雖非國色,而體態幽妍,三卿勿遽忽之。三妃且進內見了娘娘出來,同諧花燭。”宮人領三位夫人進去了。
  又見秦瓊領了兒子懷玉、媳婦愛蓮,上前來朝見。對唐帝見了秦瓊,分外優禮,便道:“愛卿父子平身。”因指愛蓮道:“就是你媳婦單氏,可曾結灕否?”叔寶應道:“尚未。”唐帝見此女梨花白麵,楊柳纖腰,香塵穩重,居然大傢,便贊道:“好個女子。”即叫近侍亦引去見竇後。又對叔寶道:“剛纔竇綫娘說,曾與汝媳結為姊妹,先有書薦此女與羅成,此言有之乎?”叔寶答道:“當初竇女改了羅成的書附來,臣兒已許婚單氏,因臣與單雄信有生死之交,不敢背盟,故以子許之。”唐帝道:“卿於得配此女,可稱佳兒佳婦矣,為何尚未成婚?”叔寶答道:“因兒媳單愛蓮,立意要歸傢營葬父親,然後完婚。”唐市道:“這也難得,朕今做主,趁衆緣齊偶,賜汝子完婚,滿月後賜歸殯葬其父。”對近侍道:“竇綫娘給二品冠帶,諸女俱給四品冠帶,快去宣他們出來,莫負良辰,好去共諧花燭。”
  近侍進去領了七個女子出來,唐帝先叫魏徵、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同袁、賈、江、羅四夫人成對站定,踢了花紅。四對夫婦謝了恩,就有鼓樂迎出苑去。第二起就是秦懷玉與單愛蓮,謝恩,迎送出去。第三起卻是羅成,兩旁站着竇綫娘、花又蘭,謝恩下去。唐帝笑道:“羅成,大便宜了你,也虧你當時老成,今宵卻有聯壁相親。”羅成同二佳人跪下說道:“聖恩浩蕩無涯,使小臣亦沐洪麻。但臣妻綫娘,既為聖母國戚,臣禮合同去謝恩,陛下可容臣叩謝否?”唐帝道:“這個使得。”遂起身退朝同羅成夫妻三人,到後苑拜見竇後。竇後深喜羅成年少知禮,賜宮奴二名,內監二名,並許多金珠衣飾。又將溫車一乘,賜與二女坐了。命撤御前金蓮燭並鼓樂送出苑來。惹得滿京城軍民人等,擁擠觀看,無不欣羨。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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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第一回 隋主起兵代陳 晉王樹功奪嫡
第二回 楊廣施讒謀易位 獨孤逞妒殺宮妃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訴西嶽 造讖語張衡危李淵
第四回 齊州城豪傑奮身 植樹崗唐公遇盜第五回 秦叔寶途次救唐公 竇夫人寺中生世子
第六回 五花陣柴嗣昌山寺定姻 一蹇囊秦叔寶窮途落魄第七回 蔡太守隨時行賞罰 王小二轉面起炎涼
第八回 三義坊當鐧受腌臢 二賢莊賣馬識豪傑第九回 入酒肆莫逢舊識人 還飯錢徑取回鄉路
第十回 東嶽廟英雄染痾 二賢莊知己談心第十一回 冒風雪樊建威訪朋 乞靈丹單雄信生女
第十二回 皂角林財物露遭殃 順義村擂臺逢敵手第十三回 張公謹仗義全朋友 秦叔寶帶罪見姑娘
第十四回 勇秦瓊舞鐧服三軍 賢柳氏收金獲一報第十五回 秦叔寶歸傢待母 齊國遠截路迎朋
第十六回 報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從夫第十七回 齊國遠漫興立球場 柴郡馬挾伴遊燈市
第十八回 王婉兒觀燈起釁 宇文子貪色亡身第十九回 恣蒸淫賜盒結同心 逞弒逆扶王升御座
第二十回 皇后假宮娥貪歡 博寵權臣說鬼話陰報身亡第二十一回 藉酒肆初結金蘭 通姓名自顯豪傑
第二十二回 馳令箭雄信傳名 屈官刑叔寶受責第二十三回 酒筵供盜狀生死無辭 燈前焚捕批古今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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