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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评传 》 情到深處即為詩 》
第63節:柳永:愛在煙花深處(1)
納蘭秋 Na Lanqiu
柳永:愛在煙花深處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摧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瀋瀋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晚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雨霖鈴》
他自詡為布衣卿相,他奉旨填詞,倚紅偎翠,淺斟低唱,成為宋朝第一位填詞專業戶。
他是宋朝最紅的詞人,凡有井水後,便能歌柳詞,他的紅連蘇東坡也嫉妒。
他寫城市的紙醉金迷和市井生活,他也寫落魄江湖的憂傷與無奈,然而他寫的更多的是風塵女子的幽怨情思。
他是浪子,風一樣的男子,來去匆匆,不知道哪裏是他的歸宿。
他是多情的男人,他創造了很多男人都想創造的神話,他同時愛着很多風塵女子,卻並不招她們忌恨。因為他尊重她們,她們親切的喚他柳七郎。
他是柳永。
他是現代的古竜,一生衹愛女人和酒。
宋朝少了柳永,就如唐朝少了李白,將會失去一半的光彩。
真情,真愛,真詞,真男人。
敢寫,敢唱,敢為,敢叛逆。
那時候他還很年輕,那時候他還沒有出名。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名落孫山的他流落到江南,他站在金陵的街道上。
金陵很熱鬧,比東京還熱鬧。街上來往人流,車馬穿梭如織,兩旁樓鋪林立,鋪中出售鬧竿、戲具、花籃、畫扇、粉餌,更有珠翠冠梳、銷金彩緞、犀鈿漆窯,日常之需,無所不有。街上雜耍藝人俯拾即是,有花彈蹴鞠、踏滾木、走縈、水傀儡、吞刀吐火,圍觀者裏外三層,喊聲震天。秦淮河穿城而過,河中畫船小舫點綴其中,船舫歌妓舞鬟花枝招展,弦樂笙簫糜惑人心。
可是這一切與他無關,他是落魄的文人。他有點纍了,他想找一個地方歇一歇腳。
他朝煙雨樓走去,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走嚮這個地方,煙雨樓是金陵最出名的青樓。
年過半百的鴇母風韻猶有,扭着腰肢,迎面而來,可是他卻告訴鴇母,他身無分文。
他被趕了出來,更可悲的是他被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趕了出來。
他沮喪的坐在門口。這時候,她出來了,她把他邀進了煙雨樓,她是煙雨樓的花魁,鴇母都要讓她三分,她對鴇母說,他是她的一個朋友。
其實他衹是她的一個陌生人,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衹是因為她那顆純潔善良的心,衹是因為她迷戀落魄文人身上那種憂鬱的氣質。
那一晚其實他們什麽也沒做,他衹是靜靜的聽她歌唱,聽她撫琴。
第二天,她送他離開。他問她叫什麽名字,她說讓他把她忘了,萍水相逢,何必記念名字。他不依,像個孩子一般懇求她,她衹好告訴他,她叫謝玉英。
五年後,他再一次來到金陵,來到煙雨樓,他對鴇母說,他叫柳永,可他依然沒有錢。
這一次他沒有被趕出來,鴇母滿臉堆笑的把他請進了煙雨樓,並急切的喚道,謝玉英,謝玉英!
五年前,沒有人知道他是柳永,五年後,他的名字如雷貫耳,全天下的歌姬都以唱他的詞為榮,任何一個歌女做夢都想着柳永能夠為她們填詞一首,衹要他為她們填詞一首,她們的身價就會百倍的增長。那時候的歌女就好比現在的流行歌手,柳永則是林夕、黃霑這樣大腕級的詞作傢。他雖然不是有錢人,但他受歌女們歡迎的程度不亞於任何一個有錢人。
謝玉英已經裊裊娜挪的走下樓來,所有妓女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們由衷的羨慕她、嫉妒她,一直是煙雨樓花魁的她,還有柳永這樣一個朋友。
五年了,謝玉英變得更加嫵媚動人。
她不曾想到,她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竟然沒有忘記她,她熱淚盈眶,把他邀進了她的閨閣。
這一回,良辰美景沒有虛度。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他和她在煙雨樓裏相處了七天,這七天,她閉門謝客,衹服侍柳永一個人。七天後,他要離開,她一把拉住他的手,開始喚他柳郎,柳郎,你可以不可以為我留下來?
他怔住,無語。她鬆開他的手,在一旁拭淚。她知道柳永不是她一個人的柳永,柳永是很多人的柳永,可是她多麽想,柳郎衹是她一個人的柳郎。
她其實很想他為她作一首詞,為了他不在的時候彈唱思念,可是她說不出口,她怕她一開口,就玷污了她對他聖潔的感情,她不像有些女子,愛的衹是柳永的詞,她愛的是柳永的人。
柳永是何等心細的男人,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可是他終究是一個浪子,終究還得離開,於是,他為她作詞,就是那首纏綿悱惻的《雨霖鈴》。她當即拿來琴,為他彈唱,他作這首詞的時候沒有流淚,可聽她彈唱的時候,這個多情的男人,卻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淚水。
她彈奏的時候,一直看着他,看着他那黑如金墨的瞳仁裏,隱藏了太多世人無法理喻的孤獨。
他還是走了,儘管有萬般的不捨,她問他,何日君再來?
他不知道。也許明天,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也許十年,也許一輩子。
柳永走後,這個叫謝玉英的女子不再接待任何客人,不再為任何尋花問柳之人彈奏。鴇母憐他身世,收她為義女。可是,她等的那個人他還會回來嗎?他日夜吟唱他的名字,他可曾聽見?她日夜彈唱他為她做的詞,他可曾聽見?
他沒有聽見,他已經在路上了,他下一個目標無非是另外一個青樓,從一座繁華的城市漂泊到另外一座繁華的城市,從一座青樓漂泊到另外一座青樓,從一場蒼涼漂泊到另外一場蒼涼,如此沉淪,如此放縱。
什麽時候他開始了這樣的生活?他已經記不清了,也許他天生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回憶少年時期的柳永。出身也並不卑微,祖父柳崇是博學鴻儒,父親柳宣也官至工部侍郎,叔叔、哥哥也都是進士,可唯獨他,是柳傢的不肖子孫。從小就吊兒郎當,哥哥們在埋頭聖賢書,他卻在樹上掏鳥窩。父親要他學詩,因為詩才是當時的純文學,衹有把詩做好了,纔可以考取功名。可他偏不,他沉迷於別人不屑一顧的通俗文學當中,把創作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慢詞當作他畢生的事業。
於是,柳傢的人認為他無藥可治了,不管他了,任他花自飄零水自流,天南海北。
父親經常駡他沒出息,為了證明他有出息,他也做過當官的夢。第一次科舉考試失敗,他沒有氣餒,捲土重來,第二次科舉考試失敗,年少輕狂的他寫了一首發牢騷的詞《鶴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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