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软硬兼施,苦苦相逼,把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李煜,步步推向国破家亡的极端恐怖之中。面临多事之秋的李煜,越来越明显地预感到,似乎有一个相貌狰狞的恶魔,时刻都在嗔目挥剑向他袭击,把他驱赶到身首异处、群鸦啄尸的荒冢。
为了摆脱王朝末日这种“鸦啼影乱天将暮”的恐惧与烦恼,李煜只好遁逃醉乡,借酒浇愁。他靠“杯中物”来消磨时光,特别是在烛残漏断、万籁俱寂的漫漫长夜,更是醉复醒,醒复醉,一味在醉乡和梦乡中寻求精神解脱。
每年的“秋雨梧桐叶落时”,是李煜最为凄凉、伤神的季节。
一次,他在夜阑酒醒之后无法入睡,倚枕沉思。面对秋雨孤灯,他望着身边同他患难与共,为他分忧解愁的小周后,想起前半生的悲欢离合,不禁百感交集,心绪难平,痛觉世事无定,生命短促,大有“今生已矣”之慨。他深悔自己不该生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帝王之家,面对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时局一筹莫展;也怪自己当初想皈依佛门,却无勇气斩断同世俗的万缕情丝,倘若昔日能断然超脱红尘,而今就不必因沧海横流而忧心如焚了。眼下,他虽然尚未跨入“不惑”之年,但已早生华发,鬓染秋霜。他对此并不大惊小怪,觉得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像晋朝潘岳那样,写什么《秋兴赋》来惊叹自己双鬓斑白;他认为只要能借助诗酒发泄淤积胸中的愤懑,便是最大限度的自我超度。
想到这里,他蓦然起身,披衣下床,挑灯夜吟,写了一首七律《九月十日偶书》:
晚雨秋阴酒乍醒,感时心绪杳难平。
黄花冷落不成艳,红叶飕竞鼓声。
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
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
写罢,他伏案品味,总感到言未尽意,继而又挥毫填词一首,调寄《乌夜啼》: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处不堪行。
李煜本想一醉方休,超然物外,置身于“事大如天醉亦休”的境地,结果事与愿违,重负难释,反倒闹得“举杯浇愁愁更愁”!待他长夜酒醒,掷笔停吟,已近金鸡报晓、曙色临窗的时分。又一个国事蜩螗的白昼开始了!
在李煜面临国祚衰败、愁苦不已的时刻,身边惟一甘愿并且能够与他有难同当的人,就是他当年背着重病卧床的元配,暗中移情别恋的小周后。然而,这个自幼在珠围翠绕中生长的大家闺秀,不辨菽麦,不谙干戈,加之稚气未脱,涉世有限,更开不出任何有效的治国良方,来帮李煜调治病入膏肓的时局。她在束手无策的时候,也只有步历代后妃在穷途末路时的后尘,同李煜一道寄情声色,在灯红酒绿中偷安苟活,利用皇家府库里堆金积玉的财富,尽情享乐。
追求纸醉金迷的豪奢生活,李煜可谓驾轻就熟。在娥皇下葬之后,他就殚思竭虑,着手筹划大婚典礼,准备迎娶并册立小周后为尊贵的南唐第一夫人。可是天不作美,他的生母光穆皇太后偏偏在此时谢世,李煜必须遵循古礼尽孝守制三年,遂将婚事拖延下来。
北宋开宝元年(公元968年),李煜守制限期一满,便对臣下旧事重提,策划举行完婚仪式。虽然他与小周后早已实为夫妻,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尚未取得朝野认可,以至使娥皇死后中宫长期虚位,无人统摄六宫。为了让小周后名正言顺地入居中宫,宗正卿专折奏请。李煜命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博士陈致雍查阅典籍,详考历代帝王大婚沿革,草拟婚礼程序,并要中书令徐铉、知制诰潘佑参与议定,示意臣下要将大婚办得堂皇体面。
不想,在商议过程中,德高望重的徐铉同少年得志的潘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徐铉主张,国难当头,财力拮据,况且又是续弦,仪式应当尽量从简;潘佑则主张,尽管是续弦,但毕竟还是立后,所以要不惜财力把仪式办得隆重。为此,二人各执一端,引经据典地辩论起来。
徐铉说:“婚礼古不用乐。《礼记·曾子问》有言,‘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
潘佑则说:“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今古不相沿袭,当因时制宜,婚礼还是用乐为好。”
徐铉说:“古来房中乐不设钟鼓。倘若举乐无钟鼓而只有琴瑟,岂不近于不举乐?”
潘佑反驳:“既然用房中乐,就必备钟鼓。这于古有证,《诗经·关雎》云,‘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议及男女交拜之礼,徐铉说:“此礼有先例可循,《后魏书·礼志》曾说,‘后初见君,先拜后起,帝后拜先起。’行夫妇之礼,乃人伦之本,事关上祀宗庙,下继后世,即使人君亦不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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