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类 宋代理学三书随劄   》 (十五)      钱穆 Qian Mu

  朱子编《近思录》有跋,大意谓:“取关于大体而切于日用者,凡学者所以求端用力处己治人之要,与夫辨异端观圣贤之大略,皆粗见其梗概。以为穷乡晚进有志于学,而无明师良友以先后之者,诚得此而玩心焉,亦足以得其门而入矣。”则此书所收当可分两大纲,一曰关于大体,一曰切于日用。实即朱子此后《大学格物补传》所谓:“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也。朱子明谓物犹事也,即凡天下之事,此即每一人切于日用之事。如为子弟,在家奉父母,侍兄长,孝弟之理,即所已知。然而家不同,父母兄长亦各不同,无可依样画葫芦,必因其日常所切,一言一语,一应一答,各自益穷其理,以达于真孝真弟之极。一人然,人人然。一事然,事事然。一旦豁然贯通,而后在外之万物之表里精粗,在内之一心之全体大用,乃无不到而达耳。本末始终,中国人论学每如此。
  西方哲学务求其关于大体,而忽其切于日用。下及近代,如美国杜威谓真理如支票,须能在银行兑现,此可谓切于日用矣,但又无关于大体。有始而无终,有末而无本,此则两失之。科学之格物穷理,如由苹果落地发明万有引力,由水锅蒸汽发明轮船火车,此皆即物穷理,可谓其有始终本末矣。但宇宙大体则终不即此而见。物物而分之,事事而别之,以至如文学艺术,可谓皆切于日用而无关大体。故自中国人言之,此皆有学而无道。与中国学人之所欲到达者,大异其趣。此实中西双方学术文化相歧一至要点所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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