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紅樓夢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 第六十三回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豔理親喪      曹雪芹 Cao Xueqin    高鶚 Gao E

  話說寶玉回至房中洗手,因與襲人商議:“晚間吃酒,大傢取樂,不可拘泥。如今吃什麽, 好早說給他們備辦去。”襲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紋四個人,每人五錢銀子, 共是二兩。芳宮,碧痕,小燕,四兒四個人,每人三錢銀子,他們有假的不算共是三兩二錢銀子,早已交給了柳嫂子,預備四十碟果子。我和平兒說了,已經擡了一壇好紹興酒藏在那邊了。我們八個人單替你過生日。”寶玉聽了,喜的忙說:“他們是那裏的錢, 不該叫他們出纔是。”晴雯道:“他們沒錢,難道我們是有錢的!這原是各人的心。 那怕他偷的呢,衹管領他們的情就是。”寶玉聽了,笑說:“你說的是。”襲人笑道:“你一天不挨他兩句硬話村你,你再過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學壞了,專會架橋撥火兒。”說着,大傢都笑了。寶玉說:關院門去罷。”襲人笑道:“怪不得人說你是‘無事忙’,這會子關了門,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寶玉點頭,因說:“我出去走走,四兒舀水去, 小燕一個跟我來罷。”說着,走至外邊,因見無人,便問五兒之事。小燕道:“我纔告訴了柳嫂子,他倒喜歡的很。衹是五兒那夜受了委屈煩惱,回傢去又氣病了,那裏來得。 衹等好了罷。”寶玉聽了,不免後悔長嘆,因又問:“這事襲人知道不知道?"小燕道:“我沒告訴, 不知芳官可說了不曾。”寶玉道:“我卻沒告訴過他,也罷,等我告訴他就是了。”說畢,復走進來,故意洗手。
  已是掌燈時分, 聽得院門前有一群人進來。大傢隔窗悄視,果見林之孝傢的和幾個管事的女人走來, 前頭一人提着大燈籠。晴雯悄笑道:“他們查上夜的人來了。這一出去, 咱們好關門了。”衹見怡紅院凡上夜的人都迎了出去,林之孝傢的看了不少。林之孝傢的吩咐:“別耍錢吃酒,放倒頭睡到大天亮。我聽見是不依的。”衆人都笑說:“那裏有那樣大膽子的人。 "林之孝傢的又問:“寶二爺睡下了沒有?"衆人都回不知道。襲人忙推寶玉。寶玉и了鞋,便迎出來,笑道:“我還沒睡呢。媽媽進來歇歇。”又叫:“襲人倒茶來。”林之孝傢的忙進來,笑說:“還沒睡?如今天長夜短了,該早些睡,明兒起的方早。 不然到了明日起遲了,人笑話說不是個讀書上學的公子了,倒象那起挑腳漢了。”說畢,又笑。寶玉忙笑道:“媽媽說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媽媽每日進來可都是我不知道的, 已經睡了。今兒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頑一會子。”林之孝傢的又嚮襲人等笑說:“該沏些個普洱茶吃。”襲人晴雯二人忙笑說:“沏了一ヂ子女兒茶,已經吃過兩碗了。大娘也嘗一碗,都是現成的。”說着,晴雯便倒了一碗來。林之孝傢的又笑道:“這些時我聽見二爺嘴裏都換了字眼,趕着這幾位大姑娘們竟叫起名字來。雖然在這屋裏, 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還該嘴裏尊重些纔是。若一時半刻偶然叫一聲使得,若衹管叫起來, 怕以後兄弟侄兒照樣,便惹人笑話,說這傢子的人眼裏沒有長輩。”寶玉笑道:“媽媽說的是。我原不過是一時半刻的。”襲人晴雯都笑說:“這可別委屈了他。直到如今, 他可姐姐沒離了口。不過頑的時侯叫一聲半聲名字,若當着人卻是和先一樣。”林之孝傢的笑道:“這纔好呢,這纔是讀書知禮的。越自己謙越尊重,別說是三五代的陳人, 現從老太太,太太屋裏撥過來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裏的貓兒狗兒,輕易也傷他不的。這纔是受過調教的公子行事。”說畢,吃了茶,便說:“請安歇罷,我們走了。”寶玉還說:“再歇歇。”那林之孝傢的已帶了衆人,又查別處去了。這裏晴雯等忙命關了門,進來笑說:“這位奶奶那裏吃了一杯來了,嘮三叨四的,又排場了我們一頓去了。”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兒。也с防着怕走了大褶兒的意思。”說着,一面擺上酒果。襲人道:“不用圍桌,咱們把那張花梨圓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寬綽,又便宜。”說着,大傢果然擡來。麝月和四兒那邊去搬果子,用兩個大茶盤做四五次方搬運了來。 兩個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篩酒。寶玉說:“天熱,咱們都脫了大衣裳纔好。 "衆人笑道:“你要脫你脫,我們還要輪流安席呢。”寶玉笑道:“這一安就安到五更天了。 知道我最怕這些俗套子,在外人跟前不得已的,這會子還慪我就不好了。”衆人聽了,都說:“依你。”於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妝寬衣。
  一時將正裝卸去, 頭上衹隨便輓着シ兒,身上皆是長裙短襖。寶玉衹穿着大紅棉紗小襖子,下面緑綾彈墨袷褲,散着褲腳,倚着一個各色玫瑰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新枕頭, 和芳官兩個先劃拳。當時芳官滿口嚷熱,衹穿着一件玉色紅青酡ゾ三色緞子鬥的水田小夾襖,束着一條柳緑汗巾,底下水紅撒花夾褲,也散着褲腿。頭上眉額編着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右耳眼內衹塞着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着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的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引的衆人笑說:“他兩個倒象是雙生的弟兄兩個。”襲人等一一的斟了酒來,說:“且等等再劃拳,雖不安席,每人在手裏吃我們一口罷了。”於是襲人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餘依次下去,一一吃過,大傢方團圓坐定。小燕四兒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兩張椅子,近炕放下。那四十個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窯的,不過衹有小茶碟大,裏面不過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國,或幹或鮮,或水或陸,天下所有的酒饌果菜。寶玉因說:咱們也該行個令纔好。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們搶紅罷。”寶玉道:“沒趣,不好。咱們占花名兒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這個頑意兒。”襲人道:“這個頑意雖好,人少了沒趣。”小燕笑道:“依我說,咱們竟悄悄的把寶姑娘林姑娘請了來頑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遲。 "襲人道:“又開門喝戶的鬧,倘或遇見巡夜的問呢?"寶玉道:“怕什麽,咱們三姑娘也吃酒,再請他一聲纔好。還有琴姑娘。”衆人都道:“琴姑娘罷了,他在大奶奶屋裏,叨登的大發了。”寶玉道:“怕什麽,你們就快請去。”小燕四兒都得不了一聲,二人忙命開了門,分頭去請。
  晴雯, 麝月,襲人三人又說:“他兩個去請,衹怕寶林兩個不肯來,須得我們請去經濟唯物主義19世紀90年代産生於德國並流行於俄國,死活拉他來。 "於是襲人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個燈籠,二人又去。果然寶釵說夜深了,黛玉說身上不好,他二人再三央求說:“好歹給我們一點體面,略坐坐再來。”探春聽了卻也歡喜。因想:“不請李紈,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便命翠墨同了小燕也再三的請了李紈和寶琴二人,會齊,先後都到了怡紅院中。襲人又死活拉了香菱來。炕上又並了一張桌子,方坐開了。寶玉忙說:“林妹妹怕冷,過這邊靠板壁坐。”又拿個靠背墊着些。襲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 黛玉卻離桌遠遠的靠着。靠背,因笑嚮寶釵,李紈,探春等道:“你們日日說人夜聚飲博,今兒我們自己也如此,往後怎麽說人。”李紈笑道:“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過生日節間如此,並無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說着,晴雯拿了一個竹雕的簽筒來, 裏面裝着象牙花名簽子,搖了一搖,放在當中。又取過骰子來,盛在盒內,搖了一搖,揭開一看,裏面是五點,數至寶釵。寶釵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個什麽來。”說着,將筒搖了一搖,伸手掣出一根,大傢一看,衹見簽上畫着一支牡丹,題着"豔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鎸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
  任是無情也動人。 又註着:“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慫嬉餉*,不拘詩詞雅謔,道一則以侑酒。”衆人看了,都笑說:“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說着,大傢共賀了一杯。 寶釵吃過,便笑說:“芳官唱一支我們聽罷。”芳官道:“既這樣,大傢吃門杯好聽的。”於是大傢吃酒。芳官便唱:“壽筵開處風光好。”衆人都道:“快打回去。這會子很不用你來上壽,揀你極好的唱來。”芳官衹得細細的唱了一支《賞花時》:
  翠鳳毛翎紮帚叉,閑踏天門掃落花。您看那風起玉塵
  沙。猛可的那一層雲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劍
  斬黃竜一綫兒差,再休嚮東老貧窮賣酒傢。您與俺眼嚮
  雲霞。洞賓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若遲呵,錯教人留恨
  碧桃花。纔罷。寶玉卻衹管拿着那簽,口內顛來倒去念"任是無情也動人",聽了這麯子, 眼看着芳官不語。湘雲忙一手奪了,擲與寶釵。寶釵又擲了一個十六點,數到探春,探春笑道:“我還不知得個什麽呢。”伸手掣了一根出來,自己一瞧,便擲在地下,紅了臉,笑道:“這東西不好,不該行這令。這原是外頭男人們行的令,許多混話在上頭。”衆人不解,襲人等忙拾了起來,衆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紅字寫着"瑤池仙品"四字,詩云:
  日邊紅杏倚雲栽。註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傢恭賀一杯,共同飲一杯。”衆人笑道:“我說是什麽呢。這簽原是閨閣中取戲的,除了這兩三根有這話的,並無雜話,這有何妨。我們傢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說着,大傢來敬。探春那裏肯飲,卻被史湘雲,香菱,李紈等三四個人強死強活灌了下去。探春衹命Ь了這個, 再行別的,衆人斷不肯依。湘雲拿着他的手強擲了個十九點出來,便該李氏掣。李氏搖了一搖,掣出一根來一看,笑道:“好極。你們瞧瞧,這勞什子竟有些意思。”衆人瞧那簽上,畫着一枝老梅,是寫着"霜曉寒姿"四字,那一面舊詩是:
  竹籬茅捨自甘心。註云:“自飲一杯,下傢擲骰。”李紈笑道:“真有趣,你們擲去罷。我衹自吃一杯, 不問你們的廢與興。”說着,便吃酒,將骰過與黛玉。黛玉一擲,是個十八點, 便該湘雲掣。湘雲笑着,揎拳擄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來。大傢看時,一面畫着一枝海棠,題着"香夢沉酣"四字,那面詩道是:
  衹恐夜深花睡去。黛玉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衆人便知他趣白日間湘雲醉臥的事, 都笑了。湘雲笑指那自行船與黛玉看,又說"快坐上那船傢去罷,別多話了。 "衆人都笑了。因看註云:“既雲‘香夢沉酣’,掣此簽者不便飲酒,衹令上下二傢各飲一杯。”湘雲拍手笑道:“阿彌陀佛,真真好簽!"恰好黛玉是上傢,寶玉是下傢。二人斟了兩杯衹得要飲。寶玉先飲了半杯,瞅人不見,遞與芳官,端起來便一揚脖。黛玉衹管和人說話,將酒全折在漱盂內了。湘雲便綽起骰子來一擲個九點,數去該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來。大傢看時,這面上一枝荼さ花,題着"韶華勝極"四字,那邊寫着一句舊詩,道是:
  開到荼さ花事了。註云:“在席各飲三杯送春。”麝月問怎麽講,寶玉愁眉忙將簽藏了說:“咱們且喝酒。”說着大傢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數。麝月一擲個十九點,該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並蒂花,題着"聯春繞瑞",那面寫着一句詩,道是:
  連理枝頭花正開。 註云:“共賀掣者三杯,大傢陪飲一杯。”香菱便又擲了個六點,該黛玉掣。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還有什麽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衹見上面畫着一枝芙蓉,題着"風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舊詩,道是:
  莫怨東風當自嗟。 註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衆人笑說:“這個好極。除了他, 別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於是飲了酒,便擲了個二十點,該着襲人。襲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着"武陵別景"四字,那一面舊詩寫着道是:
  桃紅又是一年春。註云:“杏花陪一盞,坐中同庚者陪一盞,同辰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衆人笑道:“這一回熱鬧有趣。”大傢算來,香菱,晴雯,寶釵三人皆與他同庚,黛玉與他同辰,衹無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鐘。”於是大傢斟了酒,黛玉因嚮探春笑道:“命中該着招貴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們好喝。”探春笑道:“這是個什麽,大嫂子順手給他一下子。”李紈笑道:“人傢不得貴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說的衆人都笑了。襲人才要擲,衹聽有人叫門。老婆子忙出去問時,原來是薛姨媽打發人來了接黛玉的。 衆人因問幾更了,人回:“二更以後了,鐘打過十一下了。”寶玉猶不信,要過表來瞧了一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說:“我可撐不住了,回去還要吃藥呢。 "衆人說:“也都該散了。”襲人寶玉等還要留着衆人。李紈寶釵等都說:“夜太深了不象, 這已是破格了。”襲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說着,晴雯等已都斟滿了酒,每人吃了,都命點燈。襲人等直送過沁芳亭河那邊方回來。
  關了門, 大傢復又行起令來。襲人等又用大鐘斟了幾鐘,用盤攢了各樣果菜與地下的老嬤嬤們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猜拳贏唱小麯兒。那天已四更時分,老嬤嬤們一面明吃, 一面暗偷,酒壇已罄,衆人聽了納罕,方收拾盥漱睡覺。芳官吃的兩腮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許多豐韻,身子圖不得,便睡在襲人身上,"好姐姐,心跳的很。”襲人笑道:“誰許你盡力灌起來。”小燕四兒也圖不得,早睡了。晴雯還衹管叫。寶玉道:“不用叫了,咱們且胡亂歇一歇罷。”自己便枕了那紅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襲人見芳官醉的很, 恐鬧他唾酒,衹得輕輕起來,就將芳官扶在寶玉之側,由他睡了。自己卻在對面榻上倒下。
  大傢黑甜一覺, 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襲人睜眼一看,衹見天色晶明,忙說:“可遲了。”嚮對面床上瞧了一瞧,衹見芳官頭枕着炕沿上,睡猶未醒,連忙起來叫他。寶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遲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來,猶發怔揉眼睛。襲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麽也不揀地方兒亂挺下了。”芳官聽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寶玉同榻, 忙笑的下地來,說:“我怎麽吃的不知道了。”寶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給你臉上抹些黑墨。”說着,丫頭進來伺候梳洗。寶玉笑道:“昨兒有擾,今兒晚上我還席。 "襲人笑道:“罷罷罷,今兒可別鬧了,再鬧就有人說話了。”寶玉道:“怕什麽,不過纔兩次罷了。 咱們也算是會吃酒了,那一罎子酒,怎麽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沒了。”襲人笑道:“原要這樣纔有趣。必至興盡了,反無後味了,昨兒都好上來了,晴雯連鱢也忘了, 我記得他還唱了一個。”四兒笑道:“姐姐忘了,連姐姐還唱了一個呢。在席的誰沒唱過!"衆人聽了,俱紅了臉,用兩手握着笑個不住。
  忽見平兒笑嘻嘻的走來,說親自來請昨日在席的人:“今兒我還東,短一個也使不得。 "衆人忙讓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沒他。”平兒忙問:“你們夜裏做什麽來?"襲人便說:“告訴不得你。昨兒夜裏熱鬧非常,連往日老太太,太太帶着衆人頑也不及昨兒這一頑。一壇酒我們都鼓搗光了,一個個吃的把鱢都丟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來。四更多天才橫三竪四的打了一個盹兒。 "平兒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來。也不請我,還說着給我聽, 氣我。”晴雯道:“今兒他還席,必來請你的,等着罷。”平兒笑問道:“他是誰, 誰是他?"晴雯聽了趕着笑打,說着:“偏你這耳朵尖,聽得真。”平兒笑道:“這會子有事不和你說,我幹事去了。一回再打發人來請,一個不到,我是打上門來的。”寶玉等忙留,他已經去了。
  這裏寶玉梳洗了正吃茶,忽然一眼看見硯臺底下壓着一張紙,因說道:“你們這隨便混壓東西也不好。 "襲人晴雯等忙問:“又怎麽了,誰又有了不是了?"寶玉指道:“硯臺下是什麽?一定又是那位的樣子忘記了收的。”晴雯忙啓硯拿了出來,卻是一張字帖兒,遞與寶玉看時,原來是一張粉箋子,上面寫着"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寶玉看畢,直跳了起來,忙問:“這是誰接了來的?也不告訴。”襲人晴雯等見了這般,不知當是那個要緊的人來的帖子,忙一齊問:“昨兒誰接下了一個帖子?"四兒忙飛跑進來,笑說:“昨兒妙玉並沒親來,衹打發個媽媽送來。我就擱在那裏,誰知一頓酒就忘了。”衆人聽了, 道:“我當誰的,這樣大驚小怪,這也不值的。”寶玉忙命:“快拿紙來。”當時拿了紙,研了墨,看他下着"檻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個什麽字樣纔相敵。衹管提筆出神,半天仍沒主意。因又想:“若問寶釵去,他必又批評怪誕,不如問黛玉去。”
  想罷, 袖了帖兒,徑來尋黛玉。剛過了沁芳亭,忽見岫煙顫顫巍巍的迎面走來。寶玉忙問:“姐姐那裏去?"岫煙笑道:“我找妙玉說話。”寶玉聽了詫異,說道:“他為人孤癖,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目。原來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的俗人。”岫煙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過十年的鄰居,衹一墻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煉,我傢原寒素,賃的是他廟裏的房子,住了十年,無事到他廟裏去作伴。我所認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因我們投親去了,聞得他因不合時宜, 權勢不容,竟投到這裏來。如今又天緣湊合,我們得遇,舊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勝當日。 "寶玉聽了,恍如聽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閑雲, 原來有本而來。正因他的一件事我為難,要請教別人去。如今遇見姐姐,真是天緣巧合,求姐姐指教。”說着,便將拜帖取與岫煙看。岫煙笑道:“他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 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 男不男’,成個什麽道理。”寶玉聽說,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麽字樣纔好,竟沒了主意,正要去問林妹妹,可巧遇見了姐姐。”岫煙聽了寶玉這話,且衹顧用眼上下細細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語說的‘聞名不如見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這帖子給你, 又怪不得上年竟給你那些梅花。既連他這樣,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 他常說:‘古人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衹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個‘世人’。畸人者,他自稱是畸零之人,你謙自己乃世中擾擾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於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衹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寶玉聽了,如醍醐灌頂,噯喲了一聲,方笑道:“怪道我們傢廟說是‘鐵檻寺’呢,原來有這一說。姐姐就請,讓我去寫回帖。”岫煙聽了,便自往櫳翠庵來。寶玉回房寫了帖子,上面衹寫"檻內人寶玉熏沐謹拜"幾字,親自拿了到櫳翠庵,衹隔門縫兒投進去便回來了。
  因又見芳官梳了頭,輓起シ來,帶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妝,又命將周圍的短發剃了去,露出碧青頭皮來,當中分大頂,又說:“鼕天作大貂鼠臥兔兒帶,腳上穿虎頭盤雲五彩小戰靴, 或散着褲腿,衹用淨襪厚底鑲鞋。”又說:“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纔別緻。 "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稱心,又說:“既如此,你出門也帶我出去。有人問,衹說我和茗煙一樣的小廝就是了。”寶玉笑道:“到底人看的出來。”芳官笑道:“我說你是無纔的。咱傢現有幾傢土番,你就說我是個小土番兒。況且人人說我打聯垂好看,你想這話可妙? "寶玉聽了,喜出意外,忙笑道:“這卻很好。我亦常見官員人等多有跟從外國獻俘之種,圖其不畏風霜,鞍馬便捷。既這等,再起個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與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況且這兩種人自堯舜時便為中華之患,晉唐諸朝, 深受其害。幸得咱們有福,生在當今之世,大舜之正裔,聖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億兆不朽, 所以凡歷朝中跳梁猖獗之小醜,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幹一戈,皆天使其拱手ェ頭緣遠來降。 我們正該作踐他們,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這樣着,你該去操習弓馬, 學些武藝,挺身出去拿幾個反叛來,豈不進忠效力了。何必藉我們,你鼓唇搖舌的, 自己開心作戲,卻說是稱功頌德呢。”寶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賓服,八方寧靜,千載百載不用武備。咱們雖一戲一笑,也該稱頌,方不。負坐享升平了。”芳官聽了有理,二人自為妥貼甚宜。寶玉便叫他"耶律雄奴"。
  究竟賈府二宅皆有先人當年所獲之囚賜為奴隸,衹不過令其飼養馬匹,皆不堪大用。湘雲素習憨戲異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鑾帶,穿折袖。近見寶玉將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將葵官也扮了個小子。那葵官本是常颳剔短發,好便於面上粉墨油彩,手腳又伶便, 打扮了又省一層手。李紈探春見了也愛,便將寶琴的щ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個小童, 頭上兩個丫髻,短襖紅鞋,衹差了塗臉,便儼是戲上的一個琴童。湘雲將葵官改了,換作"大英"。因他姓韋,便叫他作韋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 之語,何必塗朱抹粉,纔是男子。щ官身量年紀皆極小,又極鬼靈,故曰щ官。園中人也喚他作" 阿щ"的,也有喚作"炒豆子"的。寶琴反說琴童書童等名太熟了,竟是щ字別緻,便換作"щ童"。因飯後平兒還席,說紅香圃太熱,便在榆蔭堂中擺了幾席新酒佳餚。 可喜尤氏又帶了佩鳳偕鴛二妾過來遊頑。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過來的,今既入了這園,再遇見湘雲,香菱,芳蕊一幹女子,所謂‘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二語不錯,衹見他們說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裏,衹憑丫鬟們去伏侍,且同衆人一一的遊頑。 一時到了怡紅院,忽聽寶玉叫"耶律雄奴",把佩鳳,偕鴛,香菱三個人笑在一處,問是什麽話,大傢也學着叫這名字,又叫錯了音韻,或忘了字眼,甚至於叫出"野驢子" 來,引的合園中人凡聽見無不笑倒。寶玉又見人人取笑,恐作賤了他,忙又說:“海西福朗思牙, 聞有金星玻璃寶石,他本國番語以金星玻璃名為‘溫都裏納’。如今將你比作他,就改名喚叫‘溫都裏納’可好?"芳官聽了更喜,說:“就是這樣罷。”因此又喚了這名。衆人嫌拗口,仍翻漢名,就喚"玻璃"。
  閑言少述,且說當下衆人都在榆蔭堂中以酒為名,大傢頑笑,命女先兒擊鼓。平兒采了一枝芍藥, 大傢約二十來人傳花為令,熱鬧了一回。因人回說:“甄傢有兩個女人送東西來了。”探春和李紈尤氏三人出去議事廳相見,這裏衆人且出來散一散。佩鳳偕鴛兩個去打鞦韆頑耍, 寶玉便說:“你兩個上去,讓我送。”慌的佩鳳說:“罷了,別替我們鬧亂子,倒是叫‘野驢子’來送送使得。”寶玉忙笑說:“好姐姐們別頑了,沒的叫人跟着你們學着駡他。”偕鴛又說:“笑軟了,怎麽打呢。掉下來栽出你的黃子來。”佩鳳便趕着他打。
  正頑笑不絶,忽見東府中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爺賓天了。”衆人聽了,唬了一大跳,忙都說:“好好的並無疾病,怎麽就沒了?"傢下人說:“老爺天天修煉,定是功行圓滿, 升仙去了。”尤氏一聞此言,又見賈珍父子並賈璉等皆不在傢,一時竟沒個着己的男子來,未免忙了。衹得忙卸了妝飾,命人先到玄真觀將所有的道士都鎖了起來,等大爺來傢審問。一面忙忙坐車帶了賴升一幹傢人媳婦出城。又請太醫看視到底係何病。 大夫們見人已死,何處診脈來,素知賈敬導氣之術總屬虛誕,更至參星禮鬥,守庚申, 服靈砂,妄作虛為,過於勞神費力,反因此傷了性命的。如今雖死,肚中堅硬似鐵,面皮嘴唇燒的紫絳皺裂。便嚮媳婦回說:“係玄教中吞金服砂,燒脹而歿。”衆道士慌的回說:“原是老爺秘法新製的丹砂吃壞事,小道們也曾勸說‘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爺於今夜守庚申時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脫去皮囊, 自了去也。”尤氏也不聽,衹命鎖着,等賈珍來發放,且命人去飛馬報信。一面看視這裏窄狹, 不能停放,橫竪也不能進城的,忙裝裹好了,用軟轎擡至鐵檻寺來停放,掐指算來, 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賈珍方能來到。目今天氣炎熱,實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擇了日期入殮。壽木已係早年備下寄在此廟的,甚是便宜。三日後便開喪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場來等賈珍。
  榮府中鳳姐兒出不來, 李紈又照顧姊妹,寶玉不識事體,衹得將外頭之事暫托了幾個傢中二等管事人。賈е,賈ё,賈珩,賈瓔,賈菖,賈菱等各有執事。尤氏不能回傢,便將他繼母接來在寧府看傢。他這繼母衹得將兩個未出嫁的小女帶來,一並起居纔放心。
  且說賈珍聞了此信,即忙告假,並賈蓉是有職之人。禮部見當今隆敦孝弟,不敢自專, 具本請旨。原來天子極是仁孝過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見此本,便詔問賈敬何職。禮部代奏:“係進士出身,祖職已蔭其子賈珍。賈敬因年邁多疾,常養靜於都城之外玄真觀。 今因疾歿於寺中,其子珍,其孫蓉,現因國喪隨駕在此,故乞假歸殮。”天子聽了,忙下額外恩旨曰:“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 入彼私第殯殮。任子孫盡喪禮畢扶柩回籍外,着光祿寺按上例賜祭。朝中由王公以下準其祭吊。欽此。”此旨一下,不但賈府中人謝恩,連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稱頌不絶。賈珍父子星夜馳回,半路中又見賈е賈ё二人領傢丁飛騎而來, 看見賈珍,一齊滾鞍下馬請安。賈珍忙問:“作什麽?"賈е回說:“嫂子恐哥哥和侄兒來了,老太太路上無人,叫我們兩個來護送老太太的。”賈珍聽了,贊稱不絶,又問傢中如何料理。 賈е等便將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傢廟,怕傢內無人接了親傢母和兩個姨娘在上房住着。賈蓉當下也下了馬,聽見兩個姨娘來了,便和賈珍一笑。賈珍忙說了幾聲"妥當",加鞭便走,店也不投,連夜換馬飛馳。一日到了都門,先奔入鐵檻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氣, 坐更的聞知,忙喝起衆人來。賈珍下了馬,和賈蓉放聲大哭,從大門外便跪爬進來,至棺前稽顙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嚨都啞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齊見過。賈珍父子忙按禮換了兇服, 在棺前俯伏,無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視物,耳不聞聲,少不得減些悲戚, 好指揮衆人。因將恩旨備述與衆親友聽了。一面先打發賈蓉傢中料理停靈之事。賈蓉得不得一聲兒,先騎馬飛來至傢,忙命前廳收桌椅,下К扇,挂孝幔子,門前起鼓手棚牌樓等事。 又忙着進來看外祖母兩個姨娘。原來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着, 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頭們作活計,他來了都道煩惱。賈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說:“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紅了臉,駡道:“蓉小子,我過兩日不駡你幾句,你就過不得了。越發連個體統都沒了。還虧你是大傢公子哥兒,每日念書學禮的,越發連那小傢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說着順手拿起一個熨鬥來,摟頭就打,嚇的賈蓉抱着頭滾到懷裏告饒。尤三姐便上來撕嘴,又說:“等姐姐來傢,咱們告訴他。 "賈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饒,他兩個又笑了。賈蓉又和二姨搶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 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着吃了。衆丫頭看不過,都笑說:“熱孝在身上,老娘纔睡了覺, 他兩個雖小,到底是姨娘傢,你太眼裏沒有奶奶了。回來告訴爺,你吃不了兜着走。 "賈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頭們親嘴:“我的心肝,你說的是,咱們讒他兩個。”丫頭們忙推他,恨的駡:“短命鬼兒,你一般有老婆丫頭,衹和我們鬧,知道的說是頑, 不知道的人,再遇見那髒心爛肺的愛多管閑事嚼舌頭的人,吵嚷的那府裏誰不知道, 誰不背地裏嚼舌說咱們這邊亂帳。”賈蓉笑道:“各門另戶,誰管誰的事。都夠使的了。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說髒唐臭漢,何況咱們這宗人傢。誰傢沒風流事,別討我說出來。 連那邊大老爺這麽利害,璉叔還和那小姨娘不幹淨呢。鳳姑娘那樣剛強, 瑞叔還想他的帳。那一件瞞了我!"賈蓉衹管信口開合鬍言亂道之間,衹見他老娘醒了,請安問好,又說:“難為老祖宗勞心,又難為兩位姨娘受委屈,我們爺兒們感戴不盡。惟有等事完了,我們閤家大小,登門去磕頭。”尤老人點頭道:“我的兒,倒是你們會說話。親戚們原是該的。”又問:“你父親好?幾時得了信趕到的?"賈蓉笑道:“纔剛趕到的,先打發我瞧你老人傢來了。好歹求你老人傢事完了再去。”說着,又和他二姨擠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駡:“很會嚼舌頭的猴兒崽子,留下我們給你爹作娘不成!"賈蓉又戲他老娘道:“放心罷,我父親每日為兩位姨娘操心,要尋兩個又有根基又富貴又年青又俏皮的兩位姨爹,好聘嫁這二位姨娘的。這幾年總沒揀得,可巧前日路上纔相準了一個。 "尤老衹當真話,忙問是誰傢的,二姊妹丟了活計,一頭笑,一頭趕着打。說:“媽別信這雷打的。”連丫頭們都說:“天老爺有眼,仔細雷要緊!"又值人來回話:“事已完了,請哥兒出去看了,回爺的話去。”那賈蓉方笑嘻嘻的去了。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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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CHAPTER I.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CHAPTER II.
第三回 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CHAPTER III.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CHAPTER IV.
第五回 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麯演紅樓夢 CHAPTER V.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CHAPTER VI.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鐘 CHAPTER VII.第八回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CHAPTER VIII.
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傢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CHAPTER IX.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CHAPTER X.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傢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CHAPTER XI.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CHAPTER XII.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竜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CHAPTER XIII.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CHAPTER XIV.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CHAPTER XV.第十六回 賈元春纔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CHAPTER XVI.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CHAPTER XVII.第十八回 隔珠簾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題詠 CHAPTER XVIII.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CHAPTER XIX.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CHAPTER XX.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CHAPTER XXI.第二十二回 聽麯文寶玉悟禪機 製燈迷賈政悲讖語 CHAPTER XXII.
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豔麯警芳心 CHAPTER XXIII.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 CHAPTER XX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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