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復夢   》 第五十九回 周婉貞畢命守身 賈珍珠去蕉得弩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周婉貞被鐘晴壓住身子,又將小衣蹬下。鐘晴就勢行強,幾乎不保。婉貞急中生智,說道:“晴哥,我有心嫁你,衹礙着自傢不好啓齒。你如果真心愛我,真是我知心的好人,衹要你日後別誤了我的終身,你要仔嗎,我總依你。”鐘晴聽說,滿心歡喜,不住口的親妹妹、好妹妹叫了幾十,說道:“你好好的同我成了美事,我就死也不忘你的大恩。”婉貞點頭道:“我同你是夫妻,身子就是你的,快將身子鬆一鬆,讓我睡平正些兒。”鐘晴趕着將上身鬆起,讓出婉貞手來。不提防他將炕沿兒的一把大剪子拿住,使勁的照着鐘晴臉上一下紮去。鐘晴很快,忙將身子一閃躲過。婉貞就勢掙起,照耳門又是一剪子。鐘晴將頭一避,那剪子正紮在肩膀上,幸而穿着小棉襖,不能紮到肉裏。鐘晴正欲來抓,不防婉貞使着勁兒在鐘晴赤條條的大腿上一剪子紮去,搠了個結實。登時鮮血直淋,鐘晴疼極,將身子一縮,滾到炕裏,忽縱身站起,將一片惜玉憐香之念,變成一段殺人放火的心腸。瞧見婉貞滿臉惡相,拿着剪子又往腿上紮來。鐘晴忍着疼,飛起腿來,一腳正踢在婉貞手上,衹聽見“當啷”一響,那剪子早已掉在炕下。此時鐘晴有殺神附體,跳下炕去,趕着拾起剪子,見婉貞正下炕來,急忙照臉一捶。婉貞仰面倒在炕上。縱身過去,使勁往下一紮。
  二十來歲後生,正是膂力強壯的時候。衹聽見婉貞大叫一聲“哎喲!”口裏直噴鮮血。那剪子由嗓子上,直搠通到脖子後面。鐘晴將剪子拔出,還要再搠,瞧見婉貞面如金紙,眼睛翻上,兩腳一蹬,已經嗚呼哀哉了,脖子裏的血往外直淌。
  鐘晴將剪子丟在地下,坐在炕沿兒上,將手摸了一摸,已冷而且硬,心中想道:“為這冤傢,再不想今日鬧出這條人命來。橫竪總要抵命,到底要還了我的心願,我死也甘心。”想畢,走到婉貞身邊,將他兩腿分開,看了一遍,不覺淫心大動。
  正要將身子撲在婉貞身上,見他兩眼瞪的多大,又披散着頭髮,張大着嘴,十分兇惡。不知不覺,將一團欲火掉下水缸,翻身又坐在他身旁,將兩衹小金蓮看了一遍,順手脫下一隻滿花紅緞鞋揣在懷裏。又將手在婉貞下身摸了一會,忽然笑道:“你不肯給我,我也不叫你帶去。”站起身來,走到抽屈桌邊,將抽屈內有他奶奶吃齋切素菜的一把小刀拿在手內,蹲在炕前,將婉貞的一個下體割了下來。不管血水淋漓,取塊手帕包好,也揣在懷內。又在抽屈內找出祝府裏陶姨娘給他奶奶的風氣膏藥,拿一張貼了大腿的傷處,擦了擦血,穿上小衣並外面的大棉襖,扯開房門出去。
  外面靜悄悄並無一人,鐘晴趕着將房門拽上。走到廚房裏,見趙媽倒在炕上正睡的甜美,折轉身走到院子裏,在棚底下踱來踱去。正想主意,聽見外面敲門甚急,大大的嚇了一跳。走出開門,見是趙旺領着傢夥鋪裏送桌椅板凳來,擺了一院。鐘晴等着挑傢夥的去後,對趙旺道:“天也快黑了,你瞧着門,我到廚子傢去照會句話來。周大姑娘身子不好,在老太太屋裏睡覺呢,別去驚動他。”趙旺道:“城外的快來傢,你又跑了出去。”鐘晴一面走着說道:“你別管,我去去就來。”一直出門揚長而去。
  趙旺跟着來關門,衹見間壁裱糊匠李可範的兒子招兒因下了學回傢,知道周大姑姑同婉姑娘來傢做生日,過來瞧瞧。剛到門邊,看見幾乘轎子遠遠而來。趙旺瞧見對招兒道:“你到屋裏叫婉姑娘同我媽出來,說老太太們回來了。”招兒聽說飛跑進去,到鐘姥姥房門口叫道:“婉妹妹,老太太們來傢了!”
  連叫幾聲無人答應。趕忙推進門去,衹見一人仰面睡在炕上,摣着兩腿,動也不動。招兒也是十六七歲的小子,未免心動,走近炕邊定睛一看,不覺驚慌失措,一跤栽倒炕前,渾身發顫,趕忙掙紮起來,往房門外飛跑。剛到院子裏,遇着鐘姥姥娘兒幾個笑着進來。瞧見招兒慌慌張張,身上帶着血點,用手指道:“快些去瞧!”一溜煙兒跑了出去。鐘姥姥娘兒們笑道:“你瞧瞧這孩子,話也不說一句,怎麽就跑掉了?”一面說着俱進到屋裏。
  衆人瞧見一齊大叫“哎呀!”周大奶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盡剩了發抖。鐘姥姥瞪着眼叫了一聲:“我的寶貝呀!”
  咕咚一跤栽倒地下。周大奶奶也顧不得他媽跌在地下,撲到婉貞身上驚天動地的大哭大叫,就在炕上碰頭尋死。鐘姥姥叫衆人扶了起來,也到炕上大哭大碰。鐘大纔夫妻兩個魂都嚇掉,又急又苦,大聲嚷道:“你們且慢些哭,拿住兇手,趕着去通知妹夫,商量報官纔是個道理。”鐘姥姥道:“兇手不是別人,就是招兒這傷天害理的忘八羔子!你們快些將他拿住,別叫他跑掉了!”
  鐘大纔叫趙旺到祝府去通知周大爺,叫他即刻就來。一面氣衝衝跑到李可范家裏來。正值招兒在院子對他媽說這緣故。
  鐘大纔趕上前去,不由分說照臉一個大嘴巴,說道:“你殺了人,倒在傢裏受用。你跟我來罷!”一把抓住胸口,往外就走。
  這招兒剛纔嚇的未定,又被他打了一掌,抓着就走,嚇得面如土色,口噤難言,衹是發抖,聽他一直拉了出來。他媽不知就裏,衹急的大哭。李可範又去裱糊新房不在傢,趕着央人去叫。
  這裏鐘大纔拉着招兒到傢。鐘姥姥同周奶奶瞧見,恨不得吞他下去。娘兒兩個抓住,又掐又撕又咬。招兒身不由己,衹有大哭。
  衆人正在熱鬧,衹見周惠飛馬而來,一下牲口,不及說話,跑到屋裏抱着女兒放聲慟哭,直哭的死去活來。鐘大纔道:“你且不用哭,咱們商量報官纔是。”周惠止住哭聲,說道:“剛纔趙旺來說,我就趕着上去回了老爺同老太太。閤宅知道都哭了個翻江。老爺吩咐趕着報官,休要放走了兇手。我先來瞧一瞧,就叫總保去報。”鐘大纔道:“地方早已知道,衹怕已經報了官。咱們且將兇手捆起,出去商量料理。”周惠點頭,找了兩條粗繩子將招兒捆起。又勸住鐘姥姥同他奶奶:“俱不用哭,等着官兒來驗過再哭不遲。”說畢,同着鐘大纔出去。
  此時,門口擠滿的是人。周惠正要去叫地方總保,衹見走進兩個衙門人來,問道:“那位是周大太爺?”周惠道:“衹我便是,不敢動問二位是那個衙門的先生?”那個有年紀些的躬身答道:“學生姓史,名叫史德潛。這是敝夥計卜耀命。我們是本縣的刑房,因方纔瞧見報呈,知道是大太爺的姑娘被害,因此學生趕着過來見大太爺。不知是托那一位料理照應?”周惠道:“既是刑房先生,且請坐下,咱們商量。”忙叫趙旺倒茶,一面說道:“二位不棄,先來光降,我倒很過不去。但不知二位的意見是個怎麽辦法,倒要請教,我再無不奉托之理。”
  史德潛道:“若是大太爺尚未托人,這件事交給學生去辦,橫竪總叫大太爺過得去。”卜耀命道:“咱們先說行款,再定數目。招稿、承行、跟隨、簽押、執事、值役、轎班、茶房、門子、仵作,這幾項斷不可少。還有大太爺的代席、刑房的紙筆費,都是要的。”周惠道:“攏共攏兒要幾個錢兒?”史德潛笑道:“大太爺又不是外人,咱們白效個勞,一個錢兒也不賺。大太爺拿出千吊錢來,裏外全有,總叫大太爺萬安。像府上的姑娘,比不得別的,脫得精光,翻過來,掉過去,像個什麽樣兒。咱們花上幾個錢,叫仵作子不用脫衣服,衹要致命處看了一兩處就算了,叫姑娘省好些翻騰。也就值這幾個錢。”
  周惠道:“我的孩子被人殺也殺了,別說翻騰又算了什麽事。既是二位光顧,看着金面,我拿出二百吊錢來,一包在內。”
  史德潛笑道:“大太爺是祝府上有體面的大管事,也好意思拿出這幾個錢來。”周惠道:“既是這樣說,我出三百吊錢,諸事奉托,結了案,格外奉謝。”卜耀命道:“大太爺既如此說,一箍腦兒在內,全不用管,拿出四百吊錢來,咱們哥兒兩個白效個力兒,等完了事,喝大太爺一杯酒兒罷。”周惠看這光景難以再說,衹得點頭應允。二人歡喜說道:“我們趕着就去料理。等太爺相驗過了,晚上到這裏來取錢。”周惠應允,二人告辭而去。
  周惠送出門口,衹見一群轎馬飛奔而來。周惠細看,是大爺同奶奶們的轎子,趕忙對鐘大纔道:“快些去叫媽同你妹子出來,說府裏的大爺同奶奶們來了。”鐘大纔飛跑進去,一路大叫。鐘姥姥領着媳婦、女兒,三腳兩步的跑到大門口。周大奶奶瞧見夢玉同秋瑞們下轎,他忍不住的放聲大哭。夢玉拉着周惠往裏就跑。祝府的奶奶、姑娘們約有四五十,還有跟來的嫂子們,將鐘姥姥傢屋子、院子擠了個老滿,人人都要看婉姑娘的光景。秋瑞們走到屋裏,正是夢玉抱着婉貞在那裏大哭大叫。周惠站在旁邊,極力狠勸。這些奶奶、姑娘們,無不傷心慘目,一齊縱聲大哭,十分傷感。周惠夫妻恐大爺同奶奶們過於悲切鬧出事來,不住口的力勸,請大爺同奶奶們在院子裏暫且歇息。祝府裏來的衆人,看着婉貞這模樣,無不傷心切齒。
  此時天已昏黑,內外盡點起燈燭。周惠夫妻兩個再三哭勸,請大爺、奶奶,衆姑娘、嫂子們回宅裏去。夢玉們無限悲切,被周惠夫妻苦勸不過,衹得領着衆人含悲而去。這一夜來去不斷,都是周惠的朋友親戚。
  那李可範聽見兒子鬧出事來,料想跑不掉的。夫妻兩個抱頭而哭,也衹好聽着兒子去抵命而已。到了次日,縣裏來檢驗明白,將兇手帶去,一面吩咐本傢將屍身收殮。這李招兒帶到堂上,惟有伏地慟哭,說不出一句口供。縣官審的動氣,打了幾十個嘴巴,又套上夾棍,將個招兒夾的叫屈連天,死了去幾次。此時,堂下兩旁站着看審的何止數千人,都交頭接耳的說,這兇手真是了不得,年紀輕輕的倒會熬刑,實在可恨。
  按下衙門裏坐堂審問之事。且說鐘姥姥們一到傢裏就哭的要死,那裏還記起鐘晴,直到夜間纔找起他來。趙旺說:“相公去催廚子,總不見回來,不知又出了什麽礦?”鐘大纔的女人聽說十分着急,叫趙旺點着燈籠四下去找,並無影響。將個鐘姥姥急的走進走出,鬧了一夜。
  誰知鐘晴離了傢門,慌慌張張混走了一夜,來到一個土地廟門口,衹見婉貞站在一傢墻邊,用手招他。鐘晴打了個寒噤,覺得昏昏沉沉,如醉如癡,走了過去。婉貞將他扯住,說道:“我同你去看熱鬧。”鐘晴點頭道:“妹妹你到那裏,我也願意同去。”說畢,跟着婉貞走到一處地方,見有好些人在那裏說話。婉貞將鐘晴拉着揀直走上前去。正在走的高興,耳邊衹聽見人聲吆喝,已被人抓祝鐘晴定睛細看,並非婉貞。上面坐着一位官府,旁邊站着滿堂書吏、衙役,將鐘晴抓住,跪下。那官兒問他是什麽人,鐘晴答道:“婉妹妹同我來看熱鬧的。”那招兒夾在地下,蘇了過來,高叫道:“鐘晴,你殺了人,怎麽拉着招兒抵命?我在這裏聽着,你快些直說!”鐘晴聽見是婉貞聲音,知道陰魂纏住料難逃避,衹得將殺婉貞的始末根由詳說一遍。縣官大驚,趕着先將招兒放了夾棍,一面將屍身的證據、指實逐件細問。
  鐘晴又細細對答,並將懷內的一隻紅綉鞋及手巾包的一塊割殘的香體,都當堂呈驗。縣官看驗過,叫屍親周惠上堂認明鞋子可實是婉貞腳上所失之物,並將腳上的那一隻也取來相對,真是一色無二。這纔將鐘晴上了刑具收監。鞋子一隻存庫,餘交屍親領出。
  衹見招兒朝着縣官拜了兩拜,跪下去磕頭說道:“謝太爺明察,不至無辜負屈。”拜畢,起來嚮着周惠道:“女兒蒙爹媽教養成人,未曾報答,今不幸夭折,驟違膝下,望爹媽不必悲念。”此時堂上堂下都知是陰魂附在招兒身上,無不肅然起敬。周惠扯着招兒正哭的傷心,招兒道:“我要去了。”說畢,一跤栽倒在地。縣官知陰魂已去,叫李可範上來,將招兒領去。
  一切無幹省釋。縣官退堂去同師父商量,看了供招,擬定罪名,辦他個擬斬立决。又將周婉貞詳請旌奬。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且說鐘傢今日纔知是鐘晴殺的,此時恨也無及。趕周惠到傢,將李可範一傢子請了過來,夫妻兩個給他磕頭賠罪,又送了招兒二十兩銀子。李傢夫妻本來要不依鐘大纔,因看着周傢面上,又感激周姑娘陰靈顯應,救了招兒的性命,因此倒走在婉貞棺材邊哭的傷心。周大奶奶很過意不去,將招兒過繼為子,李傢十分歡喜。祝府的老太太們深恨鐘傢,叫將婉貞靈柩移到接引庵去,念經開吊。周惠也恨極了鐘晴。將婉貞挪出城去,把鐘傢打了個雪片。周大奶奶又尋死上吊的合他嫂子不依。鐘姥姥又要同他兒子拼命。倒是李傢夫妻帶着招兒再三苦勸,這纔各人走散。自此以後,周、鐘兩傢斷絶往來,不通聞問。
  周惠夫妻在接引庵住了幾日,給婉貞念經超度。祝府的老太太暨桂夫人、石夫人都給他做一天經事。夢玉同海珠們每日出城哭奠。還有各傢小姐並祝府的姑娘、嫂子們,俱給他廣做經事,一直鬧了半個來月。舉殯之日十分熱鬧,除了老太太同太太們不到,其餘姨娘、小姐、奶奶、姑娘都來送殯。鎮江閤城之人,無不贊婉貞節烈可敬。周惠夫妻完結葬事,趕着到宅裏來磕頭,又到各處叩謝。這些太太、奶奶都因他生好女兒,從此俱另眼待他夫妻兩個。
  夢玉自婉貞不在之後,悲傷成病,每每對空咄咄自語。海珠姐妹深為以憂,多方解勸,總覺舉念皆悲。這日正是十月中旬,月涼如水。夢玉請過晚安之後,老太太吩咐各去安歇,隨將海珠這些姐妹都邀到蔭玉堂去閑話。進了垂花門,剛走到寶書堂的臺階上,秋瑞將夢玉拉着道:“你們看,那邊站的不是婉妹妹嗎?”衆人吃了一驚,一齊站着定睛細看,很像是婉貞站在那大炕旁沿兒。九如膽量最好,搶着走上前去,叫道:“婉妹妹,你也捨不得咱們,回來瞧瞧嗎?”趕到面前並無影響。
  衆人十分嘆息,四圍看了一遍,寂無影響。走到上房安和堂來彼此坐下議論,都說分明是他,忽然不見。夢玉道:“怎能夠接了他來,問問可有去不下的心事?”芳蕓道:“除了神仙,別人也找他不着。”秋瑞笑道:“我雖不是神仙,若要找他來,也還容易。”夢玉笑道:“衹怕未必有這樣手段。”汝湘同九如都說:“三姐姐從不說謊,想來有這本領,何不試演試演。”夢玉道:“好姐姐你真有法兒,將婉妹妹叫來說說話,咱們明日公分請你。”秋瑞笑道:“叫他來倒容易,要說話是不能,衹好彼此見個面兒。”夢玉道:“就見個面兒也是好的。”
  秋瑞笑道:“這事可一而不可再。千記別叫老太太知道。”海珠們都說:“偶一為之,以後再不煩你就是了。”秋瑞應允,叫衆人都盡一邊坐着,對面放一張合幾,擺設幾樣花果,點上一對蠟,焚起一爐沉香。吩咐姑娘們站在門邊,不許放人進來。
  用筆墨畫了兩道符,在燭上點着,夢在香爐裏面。走過來同衆人坐在一處,看着那爐裏的香煙結成一片,慢慢升起,就如一段白雲罩在香幾。那兩衹紅燭也不甚光亮。那片香煙冉冉散開,衹見一人站在香幾旁邊,全身皆露。衆人定睛細看,真是婉貞,面貌如生,惟胸前爛然皆血。衆人瞧見無不傷心,掩面而泣。
  夢玉那裏忍得住,高聲叫道:“婉妹妹你死的好慘!”一言末了,放聲大哭。那燭光忽然大亮,婉貞寂然不見。秋瑞忍着傷心將夢玉再三勸祝姑娘們趕着撤去香幾,收掉一切花果、香燭,又給大爺同衆位奶奶倒茶。
  海珠姐妹正騙着夢玉說話,衹見李祥的媳婦走了進來,笑道:“奶奶們都在這裏熱鬧,叫我到處好找。”秋瑞道:“老太太叫咱們嗎?”李傢的道:“老太太同太太們正看着牌呢,是我來找大爺同奶奶們說話。”夢玉道:“找咱們說什麽?”
  李傢的道:“今日凝秀堂在垂花門要了派收租各傢人名單,內中有陸進告了假,給素蘭姑娘去料理下葬,單子上倒將他開上。
  李祥因昨日不舒服,睡了半天,又沒有什麽大病,倒不開上。
  我這會兒見李姨娘,央及他將李祥添上。他說門上開進來的單子,是不能添改一個的,有垂花門的圖書記號,比不得別的單子隨便寫過。衹好等着有別的差使,再將李祥開上罷。大爺想,李祥遇着苦差使,再也少他不了,什麽事都幹,倒也不知賠過多少錢。略好點兒的差使,就不派他,真也太不公道。我這會兒來見大爺同奶奶們,看顧我夫妻兩個,等着明日太太派人的時候,說個情兒,將李祥派上,還求個大莊子纔好。等他收了租子回來,帶點兒屯裏的東西孝敬孝敬。”夢玉笑道:“這很容易,不拘大小莊子,總派他一處。我可以想着法兒去求老太太。若是要揀着方向那斷不能。屯裏的東西全然不要,衹要他多帶些倭瓜子兒回來,請衆位奶奶罷。”李傢的滿口應允,謝了又謝。惹的海珠們都覺好笑。夢玉道:“李嫂子,你到垂花門去傳話,叫茗煙進來,我有話說。”
  李傢的答應,出去到垂花門對徐大奶奶說:“大爺叫茗煙進去說話。”徐大奶奶道:“茗煙今日是那邊的班,你要到怡安堂的垂花門去傳話,他纔知道呢。”李嫂子聽說,趕着走如是園到怡安堂的垂花門,對廖大奶奶說:“大爺在安和堂叫茗煙進去說話。”廖大奶奶趕着傳話出去。不一會,茗煙進來。
  廖大奶奶給了他一盞垂花門的燈籠,叫他就走如是園過去。茗煙拿着燈籠走過景福堂,低着頭一直往如是園去。
  此時,桂夫人尚在介壽堂未散,祝筠亦未進來。怡安堂捲棚下及兩邊廊下,都點着挂燈、壁燈,映在那涼月之下,寒光閃爍。來往的姑娘、嫂子們亦復不少。茗煙不敢站住,一直進了如是園。走不多路,見一個丫頭提着白紗小西瓜燈,照着一位姑娘,冉冉而來。茗煙低頭站在一邊,讓他過去。那燈籠剛到面前,衹聽見燕語鶯聲的說道:“大爺等着說話,怎麽這會兒纔來?”茗煙擡頭見是金鳳,穿着月色綢羔兒皮襖,外罩着青綢面兒灰鼠馬褂,有一尺二三寸的大袖口;下係着青綢棉裙;額上戴着一指寬的青緞包頭,上面沿着一圈兒板金,中間錠着黃豆大的一粒珠子;手中抱着一個氈包。茗煙問道:“姐姐從那裏來?”金鳳道:“纔送衣服去給大爺,換了回來。我聽說等着你去說話呢,快些去罷。”說畢,揚長而去。
  茗煙不敢怠慢,趕着過來,走進蔭玉堂到垂花門口。徐大奶奶瞧見,派了聽差的張嫂子領着走寶書堂一直進去。剛到安和堂甬道上,瞧見夢玉一人站在臺階下望月。茗煙趕着上前給大爺請安。夢玉吩咐張傢的回去。等着茗煙站在面前,夢玉低聲說道:“我聽見陸進告假給素蘭姑娘安葬,不知是幾時,你可知道?”茗煙道:“奴才聽見陸進說,這幾個月山嚮都不宜做墳。原要將素姑娘且厝在廟裏,因和尚要翻蓋屋子,又兼着那日接着太太起身信息說,總在月底準到,以後沒有一點空兒。
  瞧歷書上十八日子還可以使得,就給他埋葬,完結了一樁心事。
  那天正是周姑娘出殯,大爺們都不在傢。陸進領着管墳的老盛來回過老爺,準他趕着就去料理。第二天老太太知道了,吩咐陶姨娘照常例外多賞十兩銀子給他念經。昨日是老太太們賞的經,今日是四堂姑娘們公分念經,明日是陸進給他念一天經,後日下葬。”夢玉嘆道:“怎麽我竟不知道,你去對陸進說,明日讓我給他念經,我一早就去拈香。你再給我備一桌供,多買些樓庫銀錠,不拘多少錢,衹要體面熱鬧,攏共攏兒我還你銀子。”茗煙連聲答道:“大爺放心,奴才明日一早去辦。”
  夢玉點頭道:“很好。這幾天金陵可有人來?賈太太們不知可安好?我很記念。”茗煙道:“周姑娘不在之後,奴才原要寫個稟帖去通個信兒,因那兩天跟着大爺天天出門,沒有一點空兒。直到前日纔寄了一封稟帖去請安,帶着說說周姑娘的事。
  衹怕一半天寶二奶奶有書子給大爺同奶奶們呢。”夢玉嘆道:“賈太太同寶二奶奶聽見周姑娘的信兒,不知要怎麽樣一個傷心呢!”茗煙道:“月色甚寒,大爺請進去罷。”夢玉道:“我換了衣服甚不覺冷。也罷,你且出去,明早辦妥,進來給我個信兒,我同你去拈香上飯。”茗煙答應,辭了出去。
  夢玉轉過身來,看見海珠們一大群,都站在臺階上捲棚下,忙問道:“你們幾時站在這裏的?”汝湘笑道:“自從大爺上供拈香的那時候,咱們就在這裏伺候到這會兒。”掌珠道:“我知道大爺的東西是要避婦人的,想來說話也要避婦人,因此不敢驚動。”夢玉同海珠們不覺大笑,一齊走進屋來。海珠們因夢玉連日悲傷多病,姐妹們無分疆界,到處為傢。差人送修雲回瓶花閣去,餘外都與夢玉作伴。
  不言次日夢玉偷着空兒,到後門土地廟去給素蘭上供念經,十八日又偷着到他墳上撫棺一哭,以了一宵恩愛。且說珍珠自到清涼觀與惜春相遇以來,已閱兩月。彼此情如手足,形影相隨,十分親熱。珍珠每日無事,不是演習畫戟,即是舞劍,倒比在榮府中與寶釵相對作針黹時,添了許多興致。這日同惜春在院子裏,看着小道姑兒打婦落葉。惜春道:“西風瑟瑟,甚覺冷氣侵人。”珍珠笑道:“地獄中安得有此和風?我想尤二姐同鳳姐姐已脫離苦海。衹不知來旺的嫂子,自從橋邊一見之後,杳無蹤跡,可憐又不知作何境界,令人悵悵。”惜春笑道:“我的’攜蝗大嚼圖’不及給劉姥姥一見,殊為恨事。”珍珠道:“恨事甚多。大觀園那衹仙鶴,未得攜來;璉二哥一去不回,不得一見佳婿;柳緒夫妻遠在萬裏,音問難通;給林姑娘修墳人不知姓氏。這幾宗都是恨事。”惜春一面笑着用手指道:“我那幾棵芭蕉,被霜萎折,黃敗可憐,也是恨事。”
  珍珠猛然想起一件心事,說道:“你不提起芭蕉,我意忘了孫夫人所賜之物。”對入畫道:“你去叫兩個老道婆帶着鐵鍬子來,我有用處。”入畫去了一會,同着老道婆們進來。珍珠叫他們傍着芭蕉開將下去。不到三尺來深,底下盡是方磚,又將方磚啓開,衹見裏面皆是些弩弓,並無別物。珍珠叫老道將弩弓取出,下面依舊用磚砌好,將土掩上。惜春道:“你怎麽知道芭蕉下有這些東西?”珍珠道:“這是周郎赤壁之後,諸葛先生無所用之,埋於此間。日前蒙孫夫人指示,並傳授用法,說日後自有用處。今日想起取出,以領夫人之意。”惜春點頭道:“姐姐所見甚是。”
  入畫笑道:“咱們院裏得了弩弓,就同方纔那些釣魚的,在咱們觀門口橋下釣起一面破琵琶來,都是怪事。”珍珠忙問道:“那琵琶在那裏?去要來我瞧瞧。”入畫道:“我又沒有出去,聽見廚房裏老道說丟在堤上柳樹根下,誰去要他?”珍珠大喜,說道:“好妹妹,你快些叫老道去取了來,我要瞧瞧。”
  入畫笑着飛跑出去。珍珠等了一會,不見進來,意欲出去找他。剛到院子門口,衹見入畫笑嘻嘻走了進來。不知琵琶可曾取來,且看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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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自序
凡例第一回 幻虛境册開因果 大觀園夢啓情緣
第二回 為恩情賈郎遊地獄 還孽債鳳姐說藏珠第三回 係朱繩美人夢覺 服靈藥慈母病痊
第四回 稽首蓮臺萬緣獨立 相逢萍水一諾千金第五回 賈郎君纏綿銷宿帳 祝夫人邂逅結因緣
第六回 釋冤仇一尊金佛 立心願兩粒明珠第七回 老庵主自言隱事 小郎君代說衷情
第八回 故作情濃心非惜玉 溫存杯酒意在埋金第九回 柳夫人感恩歸裏 賈郎君懺孽修橋
第十回 慶端陽夫妻分袂 敘傢事姑表聯姻第十一回 柏夫人船房繼女 張姑娘飛彈驚人
第十二回 皮老爺無心獲盜 祝公子有意鄰船第十三回 贈佩盟心緑楊城郭 淚痕留面風雨歸舟
第十四回 鬆節度平山奬婿 林小姐石匣埋真第十五回 俏郎君夢中逢醜婦 相思女紙上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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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俏姑娘甘心冷淡 冷小姐羞對荷花第二十一回 巧語說風情不妨畫卯 苦心嘗藥味慨試鸞刀
第   [I]   II   [III]   [IV]   [V]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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