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 红闺春梦   》 第六十一回 左袒刘江臬司密访 善说项陈县令诉冤      西泠野樵 Xi Lingyeqiao

  话说陈宝焜在衙中,早得了盗首毛三越狱的信息。正然惊疑,闻说朱典史到了,忙请入内堂相见。朱丕遂将毛三夜来如何扭开镣铐,跳屋逃走的话,回了一遍。 "再则狱中各节情形,卑职都亲身踏勘过了,与禁卒所报相符。现在将禁头窦泗带到,候堂翁作何发落?"说罢,侍立一旁,用眼偷觑宝焜面色,看他若何光景。
  宝焜听罢,也不回言,也不邀朱丕入座,自己亦站在堂口,呆呆的仰面看天。好半晌工夫,方冷笑了声道: "这件事真蹊跷,想来狱中情形,老兄是踏勘过的,也无须我去。偏生昨夜窦泗告假,毛三单单走脱,分明好似窦泗预知毛三要逃走,特特的托故走开一般。这件事澈底根追,还要在窦泗身上,一定无疑。老兄先行回衙,吩咐狱中各役,晚间务要加倍小心,不可再走脱一个,那就分外不便了。窦泗暂行管押,待我慢慢审问,自有着落。"朱丕听了宝煜的几句讽刺话,不由脸上红晕起来,答应了一声,即忙告退下来。晚间,亲往狱中巡查,俗说贼去关门,不得不虚应故事,掩人耳目。这里宝馄与众幕友商议,先行通详,再作定夺。
  次日,鲁鹍接到详文,满心欢喜。一面转详出去,一面坐轿来见抚军。原来这抚军是新简放来的,与鲁鹍有点瓜葛。鲁鹍请过安,归了座,即将南昌县如何忽略,致巨盗脱逃, "现在风闻该令惧罪,欲诿过于管狱官及禁卒身上。虽然典史等人难辞其咎,究竟该令系有狱之官,先事果能慎重,何致狱囚脱逃?况该令是卑府屈下,又近在肘腋,深知其平日遇事疏忽,妄自尊大,所恃者伊父曾任封疆,又擢升卿贰大员,故旧盈朝有所倚赖,全不把地方公事放在心上。卑府每欲详参,因他是新进少年,不谙时事有之,或者日久可以练达出来。此亦卑府顾恤他十年寒窗,好容易博得一第之故。即如前次广仁教之举,该令多半因人成事,并非他一人的功绩。无奈前任抚宪与彼有旧,大众只得隐忍下去。"
  鲁鹍一席谗言,方才说完,早把个新任抚军气得连称该死,道: "这种胡涂东西,还能为官么?贵府也太懦弱了,那怕他是王亲国戚,既在我僚属,清廉者则赏,贪庸者则黜,何况冒功归己,尤不可恕。贵府且自回衙,详参上来,我自有道理。断不使这样的守令,为民父母,实以害民。"鲁鹍见抚台信了他的话,暗暗欢喜,忙起身告退回衙。连夜做了详文,及南昌县详府的文书,一齐申送上去。暂且不提。
  单说宝焜连日甚为焦躁,虽说通详文书中备陈曲折,自己总不能居于无过之地。况且这桩疑案,分明似有人从中算计于我,只要将窦泗切实拷讯,即有端倪。想定主见,忙传话外面伺候,既不冠带,亦不坐大堂,只唤了几名吏役进来,将窦泗带入内堂,细细盘诘。
  窦泗一口咬定不知,全推在那一班散役身上。宝焜问了几遍,见他不肯招认,不禁勃然怒起,命取非刑过来道: "审不出你的虚实,毛三都没有着落,本县的前程亦有未便,不若将你打死,横竖本县是不要这功名了。我看你还是钢筋,还是铁骨,你拚得挨受大刑,本县也拚得过不要你招认,自己抵挡这件事去。"说罢,一迭声的连叫敲打,又不住的把惊堂乱拍。
  旁边走过双福,单膝跪下道: "要求老爷息怒。家人看窦泗不是个胡涂人,一时信了人的蛊惑,心内转不过来,纵然打死,他亦无悔。不如将窦泗交代家人带回,让他自己与自己商量商量。果然窦泗仍属拗强,那时他死于杖下,不能怨人。"宝焜本无心要打窦泗,不过恐吓他吐认实情。今见双福上来代他求免,正中心怀,即喝起窦泗道: "暂且饶你一顿刑法,你自家须要明白,不要替别人担重,苦着自己身子。"又吩咐双福道: "窦泗交与你去,好歹明朝即要带他来回话。"说罢,起身回后,人众皆散。
  双福领了窦泗回家,摆出酒肴,先代窦泗压惊。然后缓缓再三劝导他,不可执迷不悟。 "料想你不招认,本官也不肯干休。而且这件事,明明白白,千人共见,其中显有情弊。你徒然吃了苦头,挨了拷打,日久仍要招承,却又何苦来呢?"
  一番话,说得窦泗顿口无言,低下头来,口问心道: "窦泗,你果然真正胡涂。鲁大老爷、朱太爷与本官有隙,我与本官毫无芥蒂,何必为人的事,我自家受苦。纵然抵死不认,事过后,鲁朱二人亦未见得十分看顾于我。不如我从实招承,卸脱我的身子,随他们去各显手段。我只将是我纵放的一节,隐过就是了。"想罢,对双福道: "蒙你二爷抬举,又再四的开导,我岂不知好歹。明早你二爷只管带我去回本官,我自有话说,断不辜负你二爷一番美意。"双福见窦泅已认,又吐出实在情由,十分欢喜,痛赞窦泗是个爽直汉子。两人复又添杯换酒,畅饮至二更以后,方才安睡。
  次日清早,双福同了窦泗同至县衙。双福先入内回明原委,宝煜即传窦泗进来。窦泗将前后细情,从直说了一遍。宝焜方悟鲁朱二人合手算计,不禁火骂。命窦泗落了供,仍交外面管押。心内愈想愈恼,赌气也不去见鲁鸥,'意欲次日往渴汉槎,诉说委曲。
  再表日前通详时,汉槎见了文书,很吃一惊。回想: "宝焜这孩子,虽然年轻,颇有才干。即如剿灭广仁教一事,甚是有胆有识,心细如发。何致分中之事,疏忽若是?俾首犯脱逃,其中显有情节。况他详文内察称'为首禁卒窦泅一名,恰恰于是日告假等云,刻下未辨有无通同,俟研鞫得实,再行禀报' ,这其中即是脱节破绽之处。莫非这孩子受了人家算计?再则鲁守昨日又有详参文书上来,叙说他遇事疏忽,妄作妄为。日前广仁教一案,多半贪冒功绩。这件事,我是深知其故,委系宝焜之功。只恐新来抚军不明底细,误信鲁守之言,那便如何是好?我又知鲁氏与陈氏本有前隙,分明鲁守趁新抚军初到,不深悉各情,好倾跌宝焜一番,以泄夙恨。前次小儒曾将宝煜重托于我,我岂可不问?就是小儒不来托我,此等有功于民的僚属,也不能不代他昭雪。我本当传宝焜来见,说明于他,怕的旁人议论我有偏袒。待我暗暗访察出一点消息,再作区处。不是我说句夸口的话,既有我在此,亦不怕有人暗算宝焜。假如抚军信了鲁守谗言,要难为宝焜,我乃司道大员,也可担得住一二分责任。"
  想定主见,即唤了一名得力家丁进来,叫他去逐一密访此事原由,不可迟缓。淮知大凡天下欺人的事,只可欺得一时,日久都要败露。旁观的公论,是最确切。差去的家丁一连访了数日,虽未十分了然,那鲁、朱合谋的大概情由,早已知道,即忙回衙禀明汉槎。
  汉槎听了,大为怒恼,正在寻思要代宝焜彰明此事,看鲁、朱怎么得过身去?不意抚军的撤札已下,因抚军惑于鲁鹍谗言,一接到南昌府详参文书,一面商议具折入奏,一面即先行撤宝焜的南昌县印,来辕候质,另派了署理下来接手。
  汉槎闻知,甚为骇然。明知这事鲁鸥做了手脚,惑动抚军参勘宝焜。试问本省抚台参一县令,易如反掌,况有贪功冒绩,疏玩公事等火款名目,纵宝焜有通天手段,也难翻转过来。即令家丁传话外面,着南昌县来见,好与他计较若何办理。忽见家丁执帖上来,回道: "南昌县在外禀见。"原来宝焜亦奉到撤札,只气得有冤没处叫屈。又忆这事甚为棘手,既抚台与我作对,犹有那巨盗脱逃的实在罪名,虽然我审出窦泗的实情,恐不容我分剖。至于我这微官末秩,得失原不足重轻,只怕回去难见父母。莫若去谒见江家叔父,求他代我设策,如何弥缝。忙坐轿来至臬署,着人投帖去回,一面下轿入内。
  汉槎见了手本,即命请陈大老爷内堂相见。宝焜走入,向汉槎请了安,一旁侍坐。即将如何拷问窦泗,已得实情,全是鲁太守朱典史两人串成的圈套。 "卑职正待通详,忽奉到抚宪撤札,并云日前广仁教一案,系贪冒别人的功绩据为已有。这句话,卑职怎么当受得起?况此案中外皆知,不容贪冒,真正卑职有屈难伸。而且抚宪既行下撤札,必然随后具折参劾,卑职纵然通详,亦屑无益。是以特来谒见人人,多要求大人作主,曲为矜全。"说罢,又起身请了安。
  汉槎忙起身,一把拖住道: "贤侄台,不须害怕。何况既经审明窦泗实情,更不怕他们了。足见鲁守一言虚诬,言言皆诬,我亦因见着抚军撤札,恐你措手不及,正欲遣人请你过来商议。我看这件事,不能将就敷衍,爽性搅他一场,终有个水落石出。不瞒你贤侄说,我早已着人访问清白,你实系无妄之灾。你可速速回去,连夜做好通详文书,只顾详禀上来,我自有处置。二则新县令到彼,你不可交印。将印信及此案的卷宗,亲带到省中,面见制军备陈冤抑。在田伯父定见要代你设法的。你不如此做去,你丢了官,损了名,还有后灾。拚着自己干这么一干,纵然你有咎难辞,他等亦罪不容掩。"
  一席话,提醒了宝焜,忙立起再三称谢。汉槎又催他"不可怠缓,若待抚台发了手,虽有在田伯父,亦难于为力"。宝焜连连应诺,告退下来。回到自己衙门,将双福唤上,吩咐他"连夜封好船只,明早往省,要不分昼夜趱赶,早到有赏"。说罢,转身回后。甘沽玉亦因这件事,愁得坐立不安。见宝焜走进,忙迎上询问,宝炬遂将汉槎设策,叫他上省哭诉制军,庶可挽回。洁玉小姐听了,才放下心来。便亲身领着众使婢仆妇,收拾宝焜行装。夫妻谈谈说说,直至天明。宝焜随身带了印信,并双福等几名贴身心腹家丁,辞别了洁玉,出城落船,即扬帆开行。
  恰好天从人愿,一路顺风,不到数日,已抵南京。连自己私第都不及回去,只叫双福去请问父母的安,即坐轿飞奔督署而来。投进手本,从龙传话,内堂相见。宝焜请过安坐下,从龙先问了问任上光景,宝焜一一应答。随后将鲁、朱谋害各事,细细诉说。从龙诧异道: "何以抚军如此不谅人情,只凭一面之词即上弹章,未免过于冒失。你今番来,我即有些疑惑,又没有大事何故亲身赴省,不料出此意外之虞。你且放心回府,稍住两日,将印信权交我处。 当日鲁鹍一到南昌府任,我即思发其前愆,因大众劝我,人有自新之路,何妨观其后效,我才放他过身。谁知他自家脚步尚未立牢,又思害人,真可杀不可赦之辈。好在抚台参劾的奏折,都要来与我会衔,那时我自有调停。"宝焜起身谢了又谢,方告退下来,到了自己私第。
  此时小儒已知其细,心内虽怒恼鲁。朱等人,外面却不露声色,反把宝焜痛训一场,说他少年心性,居官不慎,致招谤尤。
  宝焜垂手唯唯听训,待小儒没有话说,方退入内堂。倒是方夫人甚为宝焜抱屈,见了面即再三安慰。 "我早与你父亲商议过了,明日去重托云家伯父,你都不致吃亏"。又问: "沽玉媳妇近来可好?"宝煜逐一回明,方夫人叫他至内书房宽衣歇息。
  单说从龙见宝焜去后,心内寻思这事如何办法?却好此日抚军的咨文已到。从龙为人向来骨鲠,也不问抚军是否?-面回咨抚军,不能会衔。 "因南昌县面诉如是,未分曲直,何可含糊入奏?况鲁守、朱尉素不安分",即将前事略叙一二。又一面行文到南昌, "立传南昌知府、南昌县典史与狱卒窦泗,二齐赴省听候质讯。嘱抚军另放人员,去暂理篆务"等云。
  次日,小儒亦来拜见从龙,从龙将如何回咨抚军,如何调取鲁,朱等人到省与令郎对质,说知小儒。小儒称谢不尽,回府说与方夫人等知道,众人方放下心来。
  隔了一日,行文已到南昌,抚军因署南昌县的委员,申禀来前,说: "陈宝煜私带印信赴省,未知何意?"抚军正在发恼,忽接到制台来文云云,不禁又羞又恨。羞的是身为封圻大员,连一县令都不服管辖。恨的是自己怎么这般盂浪,也不查这么一查,,只凭了鲁守之言,信以为真。 "而今制台要调取人员到省对质,倘或鲁朱两人之说非是,岂不连我都不好看相?若硬起头皮不放他们去,也不同云制军列衔,径行单奏,好原是好,可不是我要与姓云的结仇么?况云制台久邀圣眷,奏无不准。鲁、朱等又有前次的破败,定然是我之情曲,他之理直。那么一来,我更失了便宜,不如随他们去罢"。前思后虑,毫无主见,只得札饬新任接署南昌府,南昌县典史两处印信,又一面备文送鲁、朱等至省候质。
  这个消息早传到鲁鸥耳里,直吓得鲁鹍魂飞天外,一时没了主意。惟有埋怨朱、贾等设策不善,如今闹出大乱子来了,怎么了结。我们只计及害他,却未曾计及他有个制台靠山,岂非油蒙了心,被鬼迷住了么。 "你们倒还罢了,我花了若大一宗捐资,又好容易得了这个美缺,一旦丢去可惜不可惜;就是回了京,老人家也要埋怨得什么儿似的呢!"
  朱,贾等此时皆默默无言,各自相视。停了半晌,还是贾子诚道: "云翁也难怪我等,我们纵设策不善,害不着别人,也犯不着来害自己。亦是定数如此,云翁即抱怨煞我等,终是无济。到了这地步,怕也没用,不如人着胆去见制台,爽性胡扳混咬的闹他一场,胜负尚未可定。"
  鲁鹍全没主意,只得仍信了他们之言,预备上省,好歹去碰他娘一头再议。刚好新任已到,鲁、朱等交代过印信。又接着抚军催行文书赴省,不敢少懈,忙收拾动身。贾子诚、许春舫也暗中跟了他们一同上省,打听信息,好互相计较。
  这日,已抵南京。从龙即委了十府道勘问此案。十府道将人证传齐,先唤上窦泗询问。窦泗又从头细说一遍,道台命他落了供,跪过一边。即传南昌县上堂,宝煜走上,行过庭参礼,将品级垫铺下,向外而跪。道台问道: "南昌府鲁守,详参你遇事疏懈,纵囚脱逃,又说剿办广仁教系贪冒他人之功,种种不法,均在罪无可赦之条。虽然窦泗供出系鲁朱两人指示,窃恐窦泗受你嘱托的,你可将各节从实说来。"
  宝焜道: "大人的明见,据鲁府宪详参卑职务款,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既不能凭鲁府宪一面之词,亦非卑职所可狡赖得过。若依原参之说,竟是指奸为奸,指盗为盗,平空陷人入罪。所参卑职纵囚脱逃一款,卑职是有狱官,朱典史乃管狱官。禁卒窦泗终年难见卑职一面,日日是与朱典史会面的。贿嘱一节,不待明言,无论窦泗已招认实情,即毛三越狱这一夜,却好窦泗告假;此其弊一也。再则毛三一案,同时被获者有五六人之众,毛三既然起意越狱,必与众犯计较,纵临时仓猝,不及全逃,也该走脱数人,何只有毛三一犯越狱?次日审问众犯,有云不知者,有云知而不及从行者,供词狡闪,其中即有情节,此其弊二也。来日清早,卑职亲往狱中踏勘情形,见毛三遗下镣铐等件,皆系脱落,并无姻断,当该犯越狱之际,事在急迫,那有刑具仍然未损之理?此其弊三也。现已差众海行搜捕,谅毛三难逃法网,有日该犯捉获到案,即知底细。至于冒功一节,更系诬栽。彼时卑职访得广仁教多行不法,又适值有熊氏身死一案,万坤在前历任,已经控过数次。既是卑职境内的事,何能不问?况这广仁教业经蔓延数府之大,若不亟除,竟有不知伊于胡底之势,力不容缓。卑职当经禀请营官下乡捕捉,嗣蒙各大宪推叙微劳,卑职得邀奖赏,而下乡各营官皆有保奏,从去各兵丁亦均有赏赉。卑职若诳禀如何身先士卒,如何督率兵弁前往兜获,方为冒功。卑职身未离署,久已申明在先,即鲁府宪处亦有详文申察上去,可以核对的。总要求大人详察,代卑职昭雪冤枉。"
  宝焜一番话,把个十府道听得不住点首。又将窦泗唤上,绍问一遍,窦泗执定前供,半字不改。道台始转唤鲁朱二人上堂。
  此时鲁鹍、朱丕在丹墀下,一句句听的明明白白,直急得浑身冷汗浇淋,心头有几-卜个吊桶打水相似。鲁鹍惟瞪着一双白眼,恶狠狠看定朱丕,恨不能一口把朱丕吞下肚去。 "原来你用的妇人,你说窦泗是你贴己心腹,断然无碍。如今反帮着宝焜,全行招认。这不是我们怕没有冤家作对,特为寻出个窦泗来,抵自己的嘴么?"
  朱丕此时也急得死活不能,只有低头叹气,自恨瞎眼认不捐人,错把丧门当做天喜。若说窦泗也替我干过几件机密事,很有心孔,很靠得住。不知今番怎么忽然变了,竟顺着陈宝焜起来,不是我们该倒灶。心内又气又怕,又对不住鲁鹍。忽闻上面传唤,二人只得硬了头皮,勉强上堂,行过礼俯伏一旁。
  道台微笑了一声道: "陈令所供各词,你们该听见了。还有何话说,不妨在本道堂上,诉说明白,好待本道转详督宪。"鲁鹍来时,原与贾许两人商议停当,到了南京,爽性混扳胡搅,大大的闹他一顿,前后不过丢官。倘或托天侥幸,反负为胜,竟扳倒了个把也未可料。现在听了宝焜、窦泗等一片供词,又见道台句句问到他心坎儿上,弄得一句话都没的说了。惟有自称该死, "误听旁人煽惑,害了自家。总求大人矜怜,格外思施"。朱丕见鲁鹍不能抵辩,料想自己亦是单丝不成线了,扒在堂阶,不出一言。
  道台即问他道:"你怎么说?"一连问了几声,朱丕只得回了一句, "听凭大人处治,一切都是卑职胡涂,情甘领罪,与鲁火老爷无涉"。道台笑道: "很好,你很有胆量。到这时候,你还顾念朋友,愿甘一人任咎。无奈只怪你作事不密,反害了朋友。此时要代他分罪,分不来了!"又回头对鲁鹍道: "朱尉的话,你也听见了,并非本道偏袒。"说罢,命各人当堂皆押了供单。
  宝焜复又禀道: "卑职仍有下情,察告大人作主。卑职到任数日,即闻南昌有四兽之名,是鲁府宪与朱典史,还有府署幕中贾子诚、许春舫等四人。可知鲁、朱之恶,半系贾、许匡助而成。卑职原不应此时诉说,分明是有意报复;纵然获咎,卑职也是甘心的。卑职为地方上起见,死而无怨。却不忍江西的百姓,受他们无数涂炭,不得伸雪。"
  道台闻说,忙问鲁鹍道: "那贾子诚、许春舫是何等样人,在你署中作何执事?"鲁鹍正在痛恨贾许二人,代他谋为不周,"我代他等十分情挚,他们丧尽天良,为我做得好事"。并不抵赖,遂回道: "卑府署中实有此两人,贾子诚系扬州生员,许春舫系本省富绅。卑府因误信荐者之言,收在署内。并且今番跟同卑府来省,现在寓中。至于他们的恶迹,卑府实在不知。请大人提他们到案讯问是否,就是了。"
  道台听说,即当堂标签,差提贾子诚、许春舫二人赴案,立等讯鞫。不多片刻,双双带至。原来贾许二人正在寓中候信,商酌这宗案卷如何了结。又遣了一名心腹能干家丁,杂在听审人众中,听鲁朱两人若何回答,道台怎生询问,陈、窦等又怎生扳驳指实,打听清楚速来回话。那知差去的家丁尚未回来,忽然来了几名道差,不用费事,扑个正着。一面将堂签取出,与他们观看,一面不由分说,扯了就走。把他两人弄得昏天黑地,摸头摸尾不着,也不知犯下什么弥天大罪,才如此密访急拿。沿路要问公差们个底细,他们亦含糊答应。
  到了堂上,原差缴过朱签,他两人只得跪在一旁,直听得道台上面问道: "你两人叫贾子诚许春舫么?你们可是鲁守的幕友么?"二人又只得同声应道: "职员等正是。"道台复冷笑道:"很好,你们干得好事,可知罪么?我只问你们是个什么恶兽,怎生残害当地百姓?可从直供来,本道开豁你等。若有半字支吾,休怨本道无情。"说着,把惊堂一拍,两旁差役高声威武,早将贾许二人,魂灵直吓得飞出脑门,竟不知从那一句回起。这些隐情,道台怎么又晓得这般清彻?
  还是贾子诚是个老手讼师,有点见识,爬上一步道: "大人间职员们知罪,职员们竟不知犯了何罪?而且大人问是个什么恶兽,又怎样伤人?职员们分外不解,尚求大人指示,不能不教而诛。"道台笑道: "贾子诚,你不要在本道面前,故作胡涂,本道也久仰你是个老奸巨猾。你要本道指示,你只问那南昌府众百姓就是了,本道也没有多大工夫,和你们扳驳。你们静候总督人人究办罢,要辩白到那里辩白去。"回头喝令原差,将贾许二人好生管押,分于两处,不许他们串供。吩咐已毕,即起身退堂,人众各散。
  贾、许犹欲呼冤,见道台已进了暖阁,只得随了原差下来。到了班房,细问原差,又许了多少好处,才知道是陈宝焜供出他们恶迹,鲁鹍又将他们指交出来的。此刻二人又怕又恨,痛骂鲁鹍不识好歹。 "我们为你耗尽心血,直怪你信了朱丕的话,说窦泗是他心腹,我们都没有c苷累着你。宝煜扳我们倒也罢了,你怎么反将我们交案?你既无情,我也无义。你的劣迹,只有比我们多的。爽性明日到了总督亲提覆讯之时,也代你和盘托出,是水是火,大家一道儿下坑去的。想交出我们,好自家轻松身子,岂非是做梦么!直问你外边四兽的混名,难不成我们两人,也有你二人在内呢!"那边鲁,朱回到私寓,亦有一番互相抱怨。 宝焜到了府中,将堂上各情,细禀小儒等人。王兰在旁,点首笑道: "虽然你理正词直,亦亏在田一力维持,授意于十府道。所以一至堂上,即指定他们虚诬,又将贾,许等人罗致案中,一齐详办。否则也要细问问你的口供,纵然你句句是实,都不得如此豪爽,一堂清结。遥想详了上去,在田亦是照详究办。只怕鲁,朱等人,此番除丢官而外,犹有后灾,也是他们自作自受,何尤于人。只问你在堂上乘势供出贾,许恶迹,道台即签提也们到案,不容分剖,竟定了罪,管押下来。即此一端,可知从中有人力的好处。若在他人,纵贾,许难逃其咎,亦要问你个借公报私,意存攻讦。"
  小儒听了,接口道: "可不是呢!他们小孩子家,都不省人事,初膺民社,全不想报国安民,一味要好强自出头。这是有在囚暗中为力,算得占了上风。尝见人家十分千真万确的事,到了临时尚有变动,不问你理正词直,谁有力谁强。那不是白白丢了面孔,损了名声。小孩子家作事,都宜依规蹈矩,尺步绳趋。没以为得了甜头,下次任性妄为,必至破败蹶劣而后已。"
  小儒话未说完,王兰双手齐摇道: "罢,罢,罢!我不愿听你的这些腐话,你如今年纪已老,而且功成名就,归老林泉,自然安性乐道,立命保身。不知绲儿们;当年富力强之时,正好建功树业,我却赏识他很有胆量,敢于不避嫌怨,不顾身家,即是个好孩子。你不褒奖他,也罢了,反将些迂腐的话,叫小孩子家缩头退后,可谓老不达时务了。你说他不想报国安民,更外荒谬。他到任以后,即访出广仁教滋害地方,况且历任都未敢深究,怕闹出意外之变,焜儿竟禀请营兵捕捉。不然这广仁教若不亟除,甚至将来越聚越众,酿成叛乱大患,亦未可知。这不是报国么?再则将鲁鹍朱丕两个害民恶吏除去,一方百姓受惠无穷。虽说是他们寻事, 煨儿有这个胆气,把自己的功名性命视若鸿毛,又顺水推舟,扳倒贾子诚,许春舫两个助纣为虐的东西。一除几害,皆以百姓为重,不以同僚私情为重。去一鲁朱贾许,即代南昌亿万家黎庶,扬眉吐气,屈愤顿伸,这不是安民么?又闻他凡与百姓有碍者,无不力为芟除;与百姓有益者,无不力为兴复。这都是小孩子家不耽安逸,敢作敢为。从前你初任江都时,曾与胡武彤,毛知府等人作对,而今焜儿也与鲁,朱作对,正所谓克绍箕裘,能承父志。你倒说他粗率,不循规矩,难不成要他只以身家为重,遇事模糊,与鲁朱等同党为恶么?我真不解你是何居心?"又回头对宝煜道: "好孩子,你不可听你父亲的话。现在你父亲老颓了,连说话都颠颠倒倒。不日你仍是要回南昌县任的,你只拣你该做的事做去。尽管大着胆干,包你不错,自然循声卓著,为一方之贤父母。"
  小儒指着王兰笑道: "你们听听,者香可不是疯了。我不过怕孩子们胆大妄为,叫他各事三思而行。俗说,得意不可再往。我何能叫他党恶鲁朱等人呢?而且他是我的儿子,纵干下如天功业,我只得勉益加勉,岂能称赞他,颂扬他,那可不是成了绝大笑话么?我不过说了几句,倒引出你一篇议论,连我都教训下去,你非疯而何呢?"二郎,伯青等人,同声笑说道: "也难怪者香为焜儿抱此不平,本来妮儿这几件事做得令人钦佩。你虽不能赞扬他,也不可过于屈抑了他,叫小人儿家没了兴头,下次干事即没有这般踊跃了。"
  小儒笑着起身,走了开去道: "罢哟!你们人多口众,我也难于争辩。焜儿好,焜儿好,算我不好何如?"王兰亦笑道:"自然是你不好,你知道认错,还算你是好的。没的倒是我说错了不成?"宝焜也随着众人笑了一笑,退入后堂,宽换衣服,见方夫人去了。一切闲文,暂且不提。
  单说十府道退了堂,将人众口供叙入详文,当日即申禀总督衙门,听候制台若何办理。那边云从龙接到详文,看毕,甚为怒恼道: "鲁鹍这厮几次三番幸而漏网,全不思改过迁善,仍是怙恶不悛,罪无可赦。该应贾许两人也撞在网罗,这不是天意么!可见他们连天都不容,我若不切实参力,我也不容于天了。"想定主见,袖了详文,径至幕友房中,商议如何科定人众罪名,好出折具奏。未知鲁、朱等人应得何罪,云从龙怎生出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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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千里关山欺二竖 六朝金粉擅双珠
第二回 偕友寻芳桃叶渡 论诗共醉菊花天第三回 乐春游曲词听丽口 行酒令笑骂出深心
第四回 捏虚词密现丧心计 痛远别合谱断肠诗第五回 报前仇风波起邗水 赋佳句月夜宴平山
第六回 嬉春阁双美弹棋 捷秋闱三元及第第七回 游旧迹萋菲遇众恶 宴新令花月集群芳
第八回 拔穷途路逢美二郎 平海寇羽报连三捷第九回 闹闱场害人反害己 护名葩全始复全终
第十回 狐假虎威狐谋终逊 石出水落石性常坚第十一回 庆寿筵醉绾同心结 闹喜酒争补洞房诗
第十二回 陈大令判联碧玉环 祝词林访旧红文巷第十三回 序寿文老眼无花 论星数挥毫起草
第十四回 甘老术妙著青囊 冯郎金尽遭白眼第十五回 智以绐贪犹烦撮合 散而复聚顿解相思
第十六回 见彼美陡起不良心 借世交巧作进身计第十七回 胡涂虫受赃枉断 陈铁面执法雪冤
第十八回 沐皇恩双开孔雀屏 联夜宴小试鸳鸯令第十九回 看新娘众公子解橐 憎秃妇两亲母争锋
第二十回 众家宴阔叙别离情 半山亭珍重凄惶泪第二十一回 闹家庭偏伤爱日情 浪闺闼共耻中风苒
第二十二回 盗财帛奴仆齐心 施火劫天公有眼第二十三回 朝南海悔过禅关 游西湖宣淫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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