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蓮藕：皇上解語及小蘇花妖(1)      半夏 Ban Xia

　　正月十五，妃子賈元春省親，奢華破費之後，榮寧二府上下，連日用盡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就中第一忙碌的，便是鳳姐，而第一極無事最閑暇的，正是寶玉。這天一早，襲人的老娘接閨女回去吃年茶，寶玉正沒興頭，東府裏珍大爺請過去看戲放花燈。
　　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神鬼亂出妖魔畢露的戲文，還是無趣，寶玉便走往各處閑耍，和尤氏並丫頭姬妾鬼混了一回，自己出了二門。因記得有個小書房內，曾挂着一軸美人，畫的很得神，今日這般熱鬧，想那裏自然無人，美人也難免寂寞，須得去望慰一回，便往那裏來。剛到窗前，聽見屋裏一片喘息聲，寶玉倒唬了一跳，心想美人活了不成。大着膽子舐破窗紙，嚮內一看，美人並不曾活，卻是茗煙按着個女孩子，也幹那警幻所訓之事，正在得趣，故此呻吟。寶玉禁不住大叫一聲了不得，一腳踹進門去。茗煙見是主子，自然跪地哀求。寶玉一番訓斥，還不忘記看清那叫萬兒的丫頭有些動人之處，便跺腳道：還不快跑。丫頭飛跑去了，這位二爺又趕出去叫道：你別怕，我不告訴人。茗煙急的叫：祖宗，這是分明告訴人了。
　　事情過了，茗煙討好，要引主子城外逛去，寶玉不肯，說要去找花大姐。花大姐不是瓢蟲，就是那通房丫頭襲人。襲人見了，自然不放心，催促回去。寶玉衹好聽話。可回傢後還是讓人去接回了襲人。兩個說起來，居然襲人傢要給她贖身，二爺自然心急，哭天抹淚的，不料那襲人早在傢表態，至死不肯去的，此時不過看這爺淘氣憨頑出衆，更有幾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趁着贖身之論，先用騙詞以探其情，以壓其氣，然後好下箴規。
　　說來這花襲人真個是用心的奴才，不但捨了身子和主子云雨私情，讓寶玉親身體會警幻仙姑的訓教，還這麽耗費心機地給主子套籠頭，約法三章。衹是這寶二爺，豈是她能勸的，頭天答應了，轉身就撇在一邊。譬如這不許偷吃人嘴上擦的胭脂，和那愛紅的毛病，是花奴才以為最要緊的，可次日裏，寶玉去黛玉房裏，就被看見左邊腮上有紐扣大小的一塊血跡，以為是誰的指甲劃破了，誰知竟是替別人淘澄胭脂膏子濺上的。黛玉自是體貼他的，衹說幹也罷了，不必還要帶出幌子來。
　　這一回書，題目便叫做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曹作傢是把那公認的奴才魁首襲人比做瞭解語花。這是誇奬，絶非後人鬍批亂解的詆毀。
　　解語花的故事原來出在唐朝。秋天的八月，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明皇帶同貴妃娘娘賞玩，身邊跟隨的貴戚們，看了蓮花，都在那裏嘆息稱羨，明皇卻伸手指着肥妃說，哪裏及得上我這解語花喲。
　　解語花大約是有語言功能的花之意。花有性命，卻的確不必非得通曉動物哪怕高等動物操持的漢語，所以衹好由活人做替身。
　　宋人筆記裏講怪談，說唐憲宗的時候，有位姓蘇的書生，在江南客居，遇見一位女郎，身穿白衣，臉蛋泛紅，不覺喜歡。兩人也和那寶玉襲人以及茗煙萬兒一樣，做些個親密勾當。蘇郎是個重情分的，便贈給紅臉女孩一枚玉環。隔天小蘇閑暇，忽然瞅見門前池子裏，有白蓮花開放，花蕊中影影綽綽的似乎有物，近前細看，居然是那枚玉環。小蘇好奇，隨手折下那花，不料那花姑子從此杳無了聲跡，一段繾綣姻緣，就這麽給生生的掐掉了。
　　憲宗皇帝遠在明皇之後，筆記也是宋人寫的，讀來有些惡毒：憑啥要用那花妖影射咱那肥妃呢？還怕別人不明白，非得讓那輕薄書生做個玉環饋贈，連皇上都一鍋燴在了裏面，如何不是惡毒呢。
　　不知道是否因此，之後這玉環，就做了蓮花的別稱。好在讀書的人，都去應對考試了，上述的惡毒影射，未必還有誰去關照了。就是關照了，也未必確切知道呢。
　　說來花衹是該物的一個局部，所謂花是菡萏芙蓉，實是蓮蓬，蓮中是子，莖上是荷葉，根是藕，不一而足。其中具體能夠充任水裏果子的，似乎該是蓮蓬和生物學以為是莖而非根的藕。
　　蓮子生在蓮房，宛如蜂子在窠，六七月時，折荷花，剝蓮蓬，采擷嫩者生食，十分脆美。文人說，欲煩春筍手，聊為剝蓮蓬，想來也是一種意境，似乎可以匹敵紅袖添香的韻緻。更有追求細節的，寫道：乍脫青衣，猶著輕羅護。多情處，芳心一縷，都為相思苦。這卻不止意境，頗有些香豔在裏面了。
　　根莖初生，細瘦如指，白嫩在泥中，五六月可采食。鼕月至春，則可挖掘藕了。藕白有孔有絲，大的足有胳膊粗細，六七尺長，五六為節。本藕孔竅玲瓏，絲綸內隱，當然最適宜比做女人的肉身。肥妃穿着鴛鴦並蒂蓮的錦褲襪，招惹得皇上調情道：貴妃褲襪上該是真蓮花吧，要不哪裏有這樣的白藕呢？看來楊玉環和本果，還真有些掙不脫的因緣。
　　不過皇上貴妃着意的是兩情綿綿，衹是男女兩大群體關係的一個側面，到了帝王傢之外，也還會有別的思路。被稱為郊寒的孟郊，寫棄婦詩說，妾心藕中絲，雖斷猶牽連。那時但凡說女人，即便被拋棄，也須挂念着前夫，所以纔有《上山采蘼蕪》裏什麽“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的勾搭留戀。但前夫們對棄婦，雖然未必不念舊，可權衡的指標，則是“顔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之類的經濟考量，念及棄婦的織素五丈餘和新人的織縑日一匹，自然可以輕鬆得出“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的終極結論。衹是這結論太過功利，所以明皇玉環纔被臆想追認為千古情分的楷模：皇上是不必擔心什麽織素織縑雲雲之性價比的，正可以放開了手腳編派。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果子市 目錄果子市 序(1)果子市 序(2)李子：本傢大爺勸誡曰(1)
李子：本傢大爺勸誡曰(2)杏兒：女人擅變(1)杏兒：女人擅變(2)杏兒：女人擅變(3)
梅子：呆瓜·醋大(1)梅子：呆瓜·醋大(2)桃子：接頭暗號(1)桃子：接頭暗號(2)
棗兒：放心幹糧(1)棗兒：放心幹糧(2)桑葚：改篡鳥語(1)桑葚：改篡鳥語(2)
梨子：五髒刀斧(1)梨子：五髒刀斧(2)木瓜：天子可憐(1)木瓜：天子可憐(2)
山楂：造物弄人(1)山楂：造物弄人(2)蘋果：禍根(1)蘋果：禍根(2)
第   [I]   II   [III]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