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志怪 三寶太監西洋記   》 第六十二回大明兵進金眼國 陳堂三戰西海蛟      羅懋登 Luo Maodeng

  詩曰:漢使翩翩駐四牡,黃雲望斷秦楊柳。
  萬馬邊聲接戍樓,三軍夜月傳刁鬥。
  壯君此去真英雄,軍士材官入彀中。
  賜橐何須誇陸賈,請纓早已識終童。
  卻說王爺吩咐左右上岸,內中就有一等下得海的,一躍而起,把個砍柴的捉將來,見了元帥。元帥問道:“你這叫做甚麽國?”樵者道:“小的這裏叫做金眼國。”王爺道:“自太古到今,並不曾看見一個金眼國。就是前此至人,也不曾到得這個地方上,我和你可謂極窮到底矣!”王爺又問:“你金眼國有多大哩?”樵者道:“周圍有數千裏之遠。氣候常熱,黍稷兩熟。又且煮海為????,捕魚為食,故此人多勇健好戰。”元帥道:“可有城池麽?樵者道:“城池雖不十分高深,其實堅固。濱海就是一個關,叫做接天關。把關就是一個總兵官,叫做西海蛟,十分厲害。”元帥道:“可有番船往來麽?”樵者道:“也有番船往來。衹是藝善者,獲其大利;若是強梗者,就吃了他的萬苦。”元帥吩咐起去,又叫軍政司賞他酒食,樵者踴躍而去。
  元帥吩咐五營大都督移兵上岸,掘塹開濠,紮成行寨,四旁密佈鹿角,晝夜守以軍卒。安營已畢,元帥升帳議事。王爺上前,元帥道:“造化低,又來到這等一個國,怎麽是好?”王爺道:“元帥差矣!昔日班仲升一個假司馬,隨行的衹是三十六個人,仗節出關,就能碎鄯善之頭,係月氏之頸,一連三十六國,質子稱臣,朝廷永無西顧之憂,此何等的功烈!我和你今日寶船千號,戰將百員,雄兵十萬,倒不能立功異域,勒名鼎鐘,緻令白頭牖下,死兒女之手乎?”元帥道:“鄯善、月氏,都與我同類。這如今西洋各國,動手就是天仙、地仙,或是妖邪鬼怪,先與我不同類,你叫我怎麽處他?”王爺道:“也怕不得這些。事至於此,有進無退,自古說得好,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吾盡吾心,吾竭吾力。至於成敗利鈍,雖武侯不能必之於前,我等豈能必之於後。”元帥道:“承教,極有高見!衹是事在目前,先求一計。”王爺道:“依學生愚見,西洋僻處海隅,曉得甚麽夷夏之分,驟然加以刀兵,豈有不驚駭者。不如把虎頭牌傳示一遍,看他怎麽樣兒來,我這裏卻怎麽樣兒答應。這纔是個先禮後兵之道。”元帥道:“承教,極是。”實時吩咐傳示虎頭牌。左右道:“差哪一員將官前去傳示?”元帥道:“黃鳳仙盡熟囤法,差他前去罷。”王爺道:“女將先入,何示人以不武也。”元帥道:“還是王明罷。衹是他勞苦太甚了些。”王爺道:“勞而有功,雖勞而不怨,何妨太甚?”實時差到王明。
  王明得令,不敢怠慢,拿了虎頭牌,竟進番王殿上。番王正在坐殿,文武班齊,恰好正在講這南船入島的事故。也有說道來意不善的;也有說道若無惡意的;也有說道待之以禮的;也有說道應之以兵的。紛紛議論不一,連番王也沒有個主張。衹見值殿的稟說道:“南船上差來一個小卒,手裏拿着一面虎頭牌,口裏說道要見我王。”番王叫着他來見。
  王明見了番王,遞上虎頭牌,長揖不拜。殿上左右喝道:“你是個甚麽人,敢不下拜?”王明道:“王人雖微,位在諸侯之上。君乃天朝之人,禮當長揖,何拜之有!”番王衹作個不聽見的。看過虎頭牌,先說若無惡意的,就指着牌上“此外別無事端”一句,說道:“果無惡意。”先說來意不善的,就指着牌上“一體徵剿不貸”一句,說道:“還是來意不善。”又是一個一樣的議論。
  衹見總兵官西海蛟出班奏道:“小臣欽承王命,把守接天關。昨日南兵入界,小臣曾經差下控馬探得詳細。”番王道:“既是探得詳細,還是何如?”西海蛟道:“來船約有千號。一隻船上扯着一面黃旗,黃旗上寫着『上國徵西』四個大字。船上刀槍密密,劍戟林林,精兵如雲,猛將似雨。總兵元帥,一個是甚麽司禮監掌印太監,姓鄭;一個是甚麽兵部尚書,姓王。內中還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還有一和尚,是朱皇帝親下竜牀,拜他八拜,拜為護國國師,能懷揣日月,袖囤乾坤。從下我們西洋來,已曾經過一二十個番國。大則執人之君,滅人之國;小則逼勒降書降表,索取進貢禮物。今日來到我們國中,他豈肯輕放於我?”番王道:“他既是不肯輕放於我,我們卻怎麽處他?”西海蛟說道:“我國素稱強盛,雄視西洋。今日事至於此,豈可束手待斃,貽笑於四鄰!小臣情願領兵出戰,效死决一雌雄。一則分主上之深憂,二則存我千百年之國土。伏望我王鑒察。”
  番王還不曾開口,班部中閃出一個老臣,愁眉逼眼,咧嘴呲牙,挪也挪的,挪嚮前來,奏說道:“不可!不可!”番王起頭視之,原來是左丞相肖噠哈。番王道:“左丞相,你說甚麽不可?”肖噠哈說道:“小臣奏道:廝殺不可。”番王道:“怎見得不可?”肖噠哈道:“南兵深入我國,不遽加我以兵,又先示我以牌,此先禮後兵之計。我們若是一徑和他廝殺,他說我們不知禮義,就識破了我外國無人。依老臣愚見,也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番王道:“怎麽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肖噠哈道:“厚待他的來使。即差一個能言、能語、通事的小番,回覆他道:『我金眼國與你中國相隔遙遠,一嚮不相侵犯。今日無故加兵於我,豈不麯在你南朝?倘能撥兵回朝,則敝回當以金帛牛酒犒師。此外若是過來一毫,不能聽命。若說你大國有徵伐之師,我小國卻有禦備之固。惟主將圖之。』先盡我這一番禮,他若是肯從,彼此大幸;他若不從,其麯在彼,其直在我。兵出有名,戰無不勝。這卻不是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番王道:“此計大高!”實時吩咐從厚款待來使。
  實時差下一個小番,回覆元帥,說道:“衹願犒師,不願降表。”元帥道:“衹願犒師,不願降表,是何高見?”王爺道:“番王本心要戰,因為我們先加他以禮,他卻故意說出這兩句話來。一則是見得他國中有人;二則是慢我軍心,他還得以就中取事。”元帥道:“既是他們有此見,何以處之!”王爺道:“昨日夜不收說是把守接天關的西海蛟,身長丈餘,頭大如鬥,勇猛不可勝當。番王倚靠他做個萬裏長城,在這裏諸將中,衹怕還沒有他的對手哩!”
  道猶未了,帳下一人歷階而上,身長八尺有餘,雙肩山聳,面如重棗,一部虎須,戴一頂太歲盔,披一副油渾甲,穿一領團花織就錦徵袍,束一條玲瓏剔透黃金帶,手拖着一條丈八蛇矛,一手掐着一條黃金花帶,高叫道:“元帥何小覷於人也!喑啞叱咤,千人自廢,從古到今,衹有一個楚霸王勇猛不可勝當,怎麽後來又死於韓信之手?豈可一個些小西海蛟,末將們就不是他的對手!”王爺起眼看來,原來是個水軍大都督陳堂。王爺心裏想道:“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大用。用人之際,焉敢小覷於人。”連忙的賠個笑臉,說道:“學生失言了。陳將軍英勇着聞,兼資文武,此去必然成功,勿以學生之言介意。”三寶老爺道:“陳將軍自去調撥罷,務在成功,不可造次。”陳堂拂衣而起。臨行,王爺又叮嚀他道:“陳將軍,你要曉得,我軍深入重地,利在速戰。你須要在接天關下結寨安營,引誘得敵人出來,與他交戰,這叫做反客為主之法,纔獲全勝。”陳都督得了將令,自去調撥。
  實時領了馬步精兵三千,前去接天關紮下寨,安了營。早有巡邏的小番報上關去。關上又有一等巡邏的番官報上番王。番王心上有些懼怯,即忙宣進西海蛟來,商議退兵之策。西海蛟未及開口,先有番王第三個太子,長身黑臉,傴眼兜腮。自小兒有些膂力,長大來習學些拳棒。漸漸的武事熟嫻,又兼有些謀略。能使一口合扇刀,能飛三枝流火箭。上陣廝殺之時,儼然像個遊竜盤繞之狀,故此名字叫做盤竜三太子,西洋各國倒是有些懼怯於他,叫上一聲,聞名抖戰;走一下過,見影奔逃。年方一十八歲,正是血氣方剛之時。就跪着稟道:“南兵遠來,得勝驕縱,眼底無人,自謂我國唾手可得。其實兵驕者敗,欺敵者亡。他先有敗亡之機,望父王一切軍務,俱付西總兵裁處,自有妙計。孩兒雖然不纔,願協力同去,萬望父王寬心!”番王道:“若是西總兵肯一力擔當,閫以外將軍製之,寡人豈敢中撓?”西海蛟說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君令臣共理也,怎麽說個肯不肯的話?又且南兵遠來,久戰疲敝,誠不足懼!但憑小臣胸中的本領,但憑小臣手裏的兵器,若不把這些蠻子們殺得片甲不歸,誓不回朝!伏望我王鑒察!”
  番王看見三太子一段英勇,已自有三分之喜,卻又聽見西海蛟一席玄談,這個喜就有十分了,說道:“天生下你兩個人來,扶助我的社稷,吾復何憂?但須早奏捷音,慰我懸望。”實時取過一副鑲金的鞍馬鎧甲來,賜與西海蛟,解下自己身上的金佩來,賜與三太子。二人拜謝,飲酒三杯,各綽兵器上馬。三太子對西海蛟說道:“『兵之情貴速,兵之機貴密』。我和你兩枝兵,不可連成一路。”西海蛟道:“怎麽不可連成一路?”三太子道:“若衹是連成一路,南兵得以悉力抵敵,勝敗未可知也。”西海蛟道:“不成一路,卻待怎麽?”三太子道:“我和你本是兩枝兵,還分做兩路。你領一枝軍馬先去,遇着南兵,便要與他廝殺。我領一枝軍馬隨後策應你們,等待南兵和你們廝殺之時,我抄出其後。你抗其吭,我扼其背,南兵腹背受敵,其勢一定抵擋不來,怕他不輸?”這一段就見三太子有些謀略。西海蛟道:“妙計,妙計!學生先行,恕僭了。”西海蛟先行,三太子隨後。各自下關,各自下寨。待到明日天早,南陣上三通鼓響,擁出一員大將來,身長八尺有餘,兩肩山聳,面如重棗,一部虎須,果然好一個水軍大都督陳堂。陳都督起頭一看,衹見番陣上吹得海蠃一聲響,打得鼍鼓三聲,早已閃出一員番將來,身高一丈,頭大如鬥,金睛紅發,相貌猙獰,坐下一匹黃彪馬,手裏拿着一樣兵器,上半節有三尺圍圓,下半節有鬥來粗細,長有二丈來長,重有三百斤,原來是一根鐵梨木粗粗糙糙的方梁,名字就叫做方天梁。陳堂看見他生得有些古怪,劈頭就喝上他一聲:“唗!你是甚麽人,敢下關抵敵?”番將張開口來吆喝一聲。這一聲盡像個雷公霹靂,說道:“吾乃西洋金眼國親王駕下總兵官西海蛟是也。你是何人?”陳都督道:“你沒有耳朵,也有鼻子,豈不聞我是大明國徵西水軍大都督陳爺?”西海蛟說道:“你是大明國,我是金眼國。我與你素不相幹,焉敢領兵侵犯我的疆界!”陳都督道:“我無事不到你國來。因我大明國太祖高皇帝驅逐鬍元,愛猷過海,卻被他白象馱了我們的傳國玉璽,以至西洋。我等特來取這個玉璽,兼取你們的降表降書,正令你們歸我王化,不終於披發左裧。你可曉得麽?”西海蛟大怒,駡道:“你休得在這裏鬍講!你若要我的降表降書,須則是海枯石爛。你且看我手裏拿着是個甚麽東西?相煩你就問他一聲,問他肯不肯麽?”陳都督也自怒從心上起,惡嚮膽邊生,駡說道:“番狗奴!你有個甚麽武藝?你是個甚麽兵器?敢在我跟前來誇口。”掣過丈八蛇矛來,照頭就是一戳。西海蛟急忙舉起方天梁,急架相迎。一來一往,一上一下,殺做一堆,砍做一處。
  西海蛟兵器雖重,重了就呆,到底使得不活套。陳都督蛇矛雖小,小的就乘,終久使得靈變。你看陳都督人又精神,蛇矛又神出鬼沒,雨點一般相似。一上手就殺到百十餘合。兩傢子卻敵一個住,不分勝負。陳都督心裏想道:“這番狗奴盡有些本領,急忙裏不得贏他。莫若賣個破碇,耍他一耍。”心裏籌度已定,手裏把個丈八蛇矛,虛晃了一晃,拍馬望本陣而逃。西海蛟衹說是真,放開馬趕將下來。趕得看看將近,陳都督掣過一枝神標,扭轉身子,照直標將過去。原來西海蛟又有些靈性,也在提防陳都督的暗箭暗槍。衹看見是枝標,他急忙裏取出水磨鞭來,一聲響,把枝標早已打落在地上。陳都督看見,吃了一驚,說道:“這賊奴這等眼快手疾,好生怕人!”連忙的取出那兩枝標來,一齊放將去。那兩枝標就齊奔着西海蛟的頂陽骨上。西海蛟看見兩枝標,不慌不忙,扭轉身子來,一手舉鞭,一手舉梁,賣弄他平生的本領。衹一聲響,兩枝標又齊齊的落在地上。陳都督就嚇得面如土色,說道:“我這神標,不知取了多少上將之頭。假饒他是個能者,也衹好招架得我一枝,再沒有個三枝落空之理!哪曉得反被這廝把我的都打落在地上。”一時怒發如雷,舉起丈八神矛來,直取番將。番將又是方天梁往來廝殺。
  兩傢子正殺在酣處,一聲海蠃響,陳都督背後撞出一員番將來,長身黑臉,傴眼兜腮,騎着一匹番鬃馬,使着兩口合扇刀,高叫道:“南朝蠻子,走到哪裏去!你可認得我盤竜三太子麽?”陳都督看見又添一員番將,越發抖擻精神,左來左殺,右來右殺,便殺得好。自古道:“好漢不敵倆。”況兼西海蛟、三太子又都不是個服主兒。陳都督心裏想道:“這一陣衹怕有些假哩!怎麽假哩!莫說要贏他,衹怕扯個平過也是難的。”心上倒也有些兒吃慌。
  正在慌處,衹聽得一聲炮響,三太子背後又撞出一員南將來,面如黑鐵,須似鋼錐,騎一匹烏錐馬,使一桿狼牙棒,高叫道:“番狗奴!你們既是要充好漢,怎麽兩個夾攻一個麽?你是好漢的,過來嘗一嘗我的狼牙棒麽!你可認得我張爺麽?”三太子轉過頭來,衹見這等一個異樣的黑人,騎一匹異樣的黑馬,使一件異樣的兵器,心上不敢怠慢,勒轉馬來,舞刀相架。張柏衹是一片狼牙釘釘將去。三太子也衹是一片合扇刀刀將來。張柏心裏想道:“天色已晚,哪裏就會贏得他,莫若使個蠻力,耍他吃我一嚇。”舞起那個釘來,衹照着他的合扇刀上打,打得玎玎當當的響,就像大中橋上賣糖的鏜鑼兒響一般。盤竜三太子果是吃嚇,心裏想道:“他的兵器好厲害也!喜得打在刀上,若是打在我身上,卻不打壞了我麽?此人不可與他爭鋒。莫若藉着這個天晚,各自收兵,到了明日,再作道理。”三太子道:“今日天色已晚,饒你去罷。你明日再來,領我的刀也!”張柏道:“你也衹有這等的本事。明日再敢來麽?”陳都督收兵回營,參見元帥。元帥道:“今日功展何如?”陳都督道:“番將武藝高強,急切裏不得勝他。若不是張某來,險些兒還要輸陣。”元帥道:“怎麽還要輸陣?”陳都督卻把個廝殺的事故,細說一遍。元帥道:“既如此,再着張柏出陣,協力攻戰。你二人凡事小心在意,再看明日這一陣何如。”
  到了明早,紅日東升,藍旗官報道:“西海蛟又在陣前討戰。”張柏道:“末將先行,都督留後罷。”陳都督道:“先聲足以奪人之氣。若是張將軍你先行,他衹說是我學生害了懼怯,今後他卻易視於我了。還是我學生先行。”陳都督出馬,高叫道:“你這說大話的番狗奴,怎麽要人來幫殺哩?”西海蛟說道:“你這不知死的賊,你還要出來,直待我一方天梁打你做個肉餅,你纔罷休。”陳都督道:“嘴險到甚麽?”方天梁就是照頭一戳。那丈八神槍,恰像流星趕月一般。西海蛟掄動方天梁,也衹了得個平過。上手又是三五十合。兩傢子正殺在興頭上,張狼牙就急性起來,一匹烏錐馬,一桿狼牙釘,直釘着西海蛟。西海蛟殺在好處,哪裏又顧得旁邊有個人算計他來。自古道得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知道盤竜三太子,看見張狼牙暗算他的西海蛟,他就連忙的取出一枝火箭來,緊照着張狼牙的背上,撲地響中上一箭。這一箭可可的落在甲上。西海蛟倒不曾釘得着。水火無情,自己甲上發起火來。陳都督看見,心裏說道:“這個狼牙釘,又在惹火燒身哩!”三太子心裏也說道:“張狼牙這一燒,不死也是一塊火炭哩!”張狼牙自己慌起來,狠是一聲喝。這一聲喝,就像半空中響一聲雷。你說是一聲假雷,逼真的黑風從地而起,大雨自天而降:雨逞風威偏潑倒,風隨雨勢越顛狂。
  風風雨雨相追逐,任是天公沒主張。
  風又大,雨又大,颳的颳,淋的淋,連兩邊的將軍,兩邊的兵卒,都存身不住。莫說衹是鎧甲上那星星之火,衹當不曾聽見,各自收兵。張狼牙無恙。這也莫非是天心輔助我南朝也,莫非張狼牙氣數不該斷絶。三太子說道:“張狼牙肚子裏有個雷公。”西海蛟道:“怎見他肚子裏有個雷公?”三太子道:“若不是肚裏有雷,怎麽開口雷就響?”西海蛟說道:“賢太子你有所不知,前日哨探的小番告訴我說道,南朝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役鬼驅神。這個莫非就是他的徒弟,故此也會呼風喚雨。”三太子道:“似此呼風喚雨,倒也有些難贏他。”西海蛟說道:“事到如今,衹好嚮前,不可退後,怎麽怕得他成,到了明日再處。”
  到了明日,張狼牙當先出陣,高叫道:“甚麽三太子的番狗奴,你衹會背地裏放暗箭。你今日明打明的出來,我和你殺三百合來,你看一看。”三太子聽見指名要他,他就番心作惡,抖膽行兇,跨上番鬃馬,使着合扇刀,徑自奔出陣來,也叫道:“你昨日還燒不死哩!今日又來領刀麽?”張狼牙道:“你今日再放出一枝火箭來麽?我就放出個轟天劃地的雷公,卻照頭還你一下。我就放出個翻江攪海的風,卻連你這金眼國都翻過來。我就放出個傾盆倒鉢的雨,卻連你這金眼國都淹將起來。那時節問你敢也不敢。”三太子因是眼見他昨日的手段,故此不敢回言,也不敢放箭。張狼牙看見他有些氣餒,掄起狼牙棒來,劈頭就打。三太子也打起精神來,舉刀相架。你一來,我一往,你一上,我一下,砍做一堆,絞做一處。
  大約有了百餘合,陳都督站在陣後說道:“昨日張將軍助我的興,我今日豈可袖手旁觀。況兼前後夾攻,賊勢必敗。”算計已定,實時把馬一夾,一桿槍斜拽裏徑奔着三太子的身上。陳都督指望斜拽裏一槍,出其不戒,攻其無備,一戰成功。哪曉得好事多磨,西海蛟又在番陣上看見。看見還不至緊,他就勒轉個馬頭,竟抄在陳都督的背後,照着後腦上就是一方天梁。這一方天梁後腦上倒不曾打得着,把個戰馬後胯上打翻了,打做兩截,後一截落在地上,前一截吊在天上。陳都督坐在馬上,吃他照前一閃,手裏挺着槍,卻不照前一伸。這一伸又伸得巧,伸在三太子的馬頭上,又把個番鬃馬戳通了面門。三太子又吃他一閃,兩傢子卻閃下馬來,就在平地上一個一桿槍,一個合扇刀,急忙裏殺了兩三合。西海蛟怕三太子有失,救轉三太子去了。張狼牙怕陳都督有失,救陳都督回來。各自收兵。
  陳都督同了張狼牙參見元帥。元帥道:“連日出陣,勝負何如?”陳都督道:“昨日張柏吃三太子一火箭,甲上發起火來。今日小將吃西海蛟一方天梁,把個馬打做兩截。幸賴天子威靈,主帥洪福,昨日天降大風大雨,纔解了火災。今日無意中一槍,伸在三太子馬頭上,互相閃失,纔討得個平開。不然,末將們都做了泉下之鬼,怎能夠再見元帥尊顔?”元帥道:“這等的潑賴番人,怎麽得贏得他一陣?”張狼牙說道:“元帥寬心,明日小將單丁衹馬,一定要活捉這兩個番人。若是捉他不來,誓不相見!”元帥道:“張將軍,你休要這等急性,且看兩個番將明日怎麽出來。”
  卻說那兩個番將先前在番王面前說大了話,恐怕番王見怪,一連殺了三日,苦不曾有個甚麽大功勞,心下生出一個計較來,叫兩個小番前去飛報番王,說道:“廝殺三日,先一日不分勝負,第二日,三太子一枝火箭,燒死南朝一員副都督。第三日,西海蚊一方天梁,打死南朝一員大都督。這如今一個太子,一個總兵官,一路凱歌而回。”番王大喜,差官迎接。接着入關,大排筵宴賀功。番王道:“連日大捷,多得總兵官之力。”西海蛟說道:“多得賢太子之力。”三太子道:“還是總兵官功績居多。”番王道:“南船還在,幾時退得?”西海蛟道:“不出三日之外,一定要梟他的元帥,捉他的將官。若不成功,誓不回朝見王!”
  畢竟不知西海蛟後來勝負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回盂蘭盆佛爺揭諦 補陀山菩薩會神第二回補陀山竜王獻寶 涌金門古佛投胎
第三回現化金員外之傢 投托古淨慈之寺第四回先削發欲除煩惱 後留須以表丈夫
第五回摩訶薩先自歸宗 迦摩阿後來復命第六回碧峰會衆生證果 武夷山佛祖降魔
第七回九環錫杖施威能 四路妖精皆掃盡第八回大明國太平天子 薄海外遐邇率賓
第九回張天師金階面主 茅真君玉璽進朝第十回張天師興道滅僧 金碧峰南來救難
第十一回白城隍執掌溧水 張天師怒發碧峰第十二回張天師單展傢門 金碧峰兩班賭勝
第十三回張天師壇依金殿 金碧峰水淹天門第十四回張天師倒埋碧峰 金碧峰先朝萬歲
第十五回碧峰圖西洋各國 朝廷選挂印將軍第十六回兵部官選將練師 教場中招軍買馬
第十七回寶船廠魯班助力 鐵錨廠真人施能第十八回金鑾殿大宴百官 三汊河親排鑾駕
第十九回白鱔精鬧紅江口 白竜精吵白竜江第二十回李海遭風遇猴精 三寶設壇祭海瀆
第二十一回軟水洋換將硬水 吸鐵嶺藉下天兵第二十二回天妃宮夜助天燈 張西塘先排陣勢
第二十三回小王良單戰番將 薑老星九口飛刀第二十四回唐狀元射殺老星 姜金定囤淹四將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