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五十张冯汲郑传第二十      班固 Ban Gu    班彪 Ban Biao

  张释之字季,南阳堵阳人也。〔一〕与兄仲同居,以赀为骑郎,〔二〕事文帝,十年不得调,〔三〕亡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四〕欲免归。中郎将爰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五〕令今可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汉所以兴者。文帝称善,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一〕师古曰:「堵音者。」
  〔二〕苏林曰:「雇钱若出谷也。」如淳曰:「汉注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师古曰:「如说是也。」
  〔三〕师古曰:「调,选也,音徒钓反。」
  〔四〕师古曰:「遂犹达。」
  〔五〕师古曰:「令其议论依附时事也。」
  从行,上登虎圈,〔二〕问上林尉禽兽簿,〔二〕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三〕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四〕,欲以观其能口对向应亡穷者。〔五〕文帝曰:「吏不当如此邪?尉亡赖9〔六〕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七〕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八〕其敝徒文具,亡恻隐之实〔九〕。以故不闻其过,陵夷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一〇〕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争口辩,亡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向,举错不可不察也。」〔一一〕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一〕师古曰:「圈,养兽之所也,音求远反。」
  〔二〕师古曰:「簿谓簿书也,音步户反。」
  〔三〕师古曰:「视其属官,皆不能对也。」
  〔四〕师古曰:「悉谓详尽也。」
  〔五〕师古曰:「观犹示也。向读曰(向)〔响〕。如响应声,言其疾也。」
  〔六〕张晏曰:「材无可恃也。」
  〔七〕晋灼曰:「喋音牒。」
  〔八〕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九〕师古曰:「文具,谓具文而已。」
  〔一〇〕师古曰:「陵夷,颓替也,解在成纪。」〔一一〕师古曰:「向读曰响。错音千故反。」
  就车,召释之骖乘,徐行,行问释之秦之敝。〔一〕具以质言。〔二〕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一〕师古曰:「行问,且行且问也。」
  〔二〕如淳曰:「质,诚也。」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一〕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毌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繇是奇释之,〔二〕拜为中大夫。
  〔一〕如淳曰:「宫卫令『诸出入殿门公车司马门者皆下,不如令,罚金四两』。」
  〔二〕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上居外临厕。〔一〕时慎夫人从,上指视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二〕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三〕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9〔四〕左右皆曰:「善。」释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亡可欲,虽亡石椁,又何戚焉?」〔五〕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一〕师古曰:「厕,岸之边侧也,解在刘向传。」
  〔二〕张晏曰:「慎夫人,邯郸人也。」如淳曰:「走音奏。奏,趣也。」师古曰:「视读曰示。」
  〔四〕师古曰:「纻音竹吕反。斫音侧略反。」
  〔五〕师古曰:「解并在刘向传。」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一〕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二〕释之治问。曰:「县人来,〔三〕闻跸,匿桥下。久,以为行过,〔四〕既出,见车骑,即走耳。」释之奏当:「此人犯跸,〔五〕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9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子公共也。〔六〕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七〕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八〕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一〕张晏曰:「在渭桥中路。」
  〔二〕师古曰:「属,委也,音之欲反。次下亦同。」
  〔三〕如淳曰:「长安县人也。」
  〔四〕师古曰:「言天子已过。」
  〔五〕如淳曰:「乙令『跸先至而犯者,罚金四两』。」师古曰:「当谓处其罪也。」
  〔六〕师古曰:「公谓不私也。」
  〔七〕师古曰:「言初执获此人,天子即令诛之,其事即毕。」
  〔八〕师古曰:「安,焉也。错,置也,音千故反。」
  其后人有盗高庙座前玉环,得,〔一〕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盗先帝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二〕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三〕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四〕然以逆顺为基。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五〕陛下且何以加其法呼?」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咸)〔启〕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繇此天下称之。〔六〕
  〔一〕师古曰:「得者,盗环之人为吏所捕得也。」
  〔二〕师古曰:「法谓常法。」
  〔三〕师古曰:「共读曰恭。」
  〔四〕如淳曰:「俱死罪也,盗玉环不若盗长陵土之逆。」
  〔五〕张晏曰:「不欲指言,故以取土喻也。」师古曰:「抔音步侯反,谓手掬之也,其字从手。不忍言毁彻,故止云取土耳。今学者读抔为(抔)〔杯〕勺之(抔)〔杯〕,非也。(抔)〔杯〕非应盛土之物也。」
  〔六〕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恐,〔一〕称疾。欲免去,惧大诛至;欲见,则未知何如。用王生计,卒见谢,景帝不过也。
  〔一〕师古曰:「以尝劾帝不下司马门。」
  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处士。尝召居廷中,公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解」,〔一〕顾谓释之:「为我结9释之跪而结之。〔二〕既已,人或让王生:「独柰何廷辱张廷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亡益于张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结,欲以重之。」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释之。
  〔一〕师古曰:「音武伐反。」
  〔二〕师古曰:「结读曰系。」
  释之事景帝岁余,为淮南相,犹尚以前过也。年老病卒。其子挚,字长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
  冯唐,祖父赵人也。父徙代。汉兴徙安陵。唐以孝着,为郎中署长,〔一〕事文帝。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二〕具以实言。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吾每饮食,意未尝不在巨鹿也。〔三〕父老知之乎?」唐对曰:「齐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曰:「何已?」〔四〕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帅将,〔五〕善李牧。臣父故为代相,善李齐,知其为人也。」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六〕乃拊髀曰:〔七〕「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岂忧匈奴哉9唐曰:「主臣!〔八〕陛下虽有廉颇、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众辱我,独亡间处呼?」〔九〕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一〕郑氏曰:「以至孝闻也。」师古曰:「以孝得为郎中,而为郎署之长也。着音竹助反。」
  〔二〕师古曰:「言年已老矣,何乃自为郎也?崔浩以为自,从也。从何为郎?此说非也。」
  〔三〕张晏曰:「每食念监所说李齐在巨鹿时也。」
  〔四〕师古曰:「已犹耳。」
  〔五〕师古曰:「大父,祖父也。帅音所类反。将音子亮反。」
  〔六〕如淳曰:「良,善也。」师古曰:「说读曰悦。闻颇、牧之善,帝意大悦。」
  〔七〕师古曰:「髀音陛。」
  〔八〕师古曰:「恐惧之言。解在陈平传。」
  〔九〕师古曰:「何不间隙之处而言。」
  当是时,匈奴新大入朝那,杀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颇、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闑以内寡人制之,闑以外将军制之〔一〕;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二〕。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知能,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匹,〔三〕百金之士十万,〔四〕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淡林,〔五〕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时,赵几伯。〔六〕后会赵王迁立,〔七〕其母倡也,〔八〕用郭开谗,而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为秦所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五日壹杀牛,〔九〕以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尝一入,尚帅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一〇〕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吏奉法必用。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繇此言之,〔一一〕陛下虽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9文帝说。〔一二〕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一三〕
  〔一〕韦昭曰:「门中橛为闑。」师古曰:「音牛列反。」
  〔二〕师古曰:「覆谓覆白之也,音芳目反。」
  〔三〕师古曰:「彀,张弩也,音遘。」
  〔四〕服虔曰:「良士直百金也。」如淳曰:「黄金一斤直万。言富家子弟可任使也。」师古曰:「百金喻其贵重耳。服说是也。」
  〔五〕郑氏曰:「淡音担石之担。」如淳曰:「胡也。匈奴传曰『晋北有淡林之胡,楼烦之戎也』。」师古曰:「澹音都甘反,又音谈。」
  〔六〕师古曰:「几致于霸也。几音巨依反。伯读曰霸。」
  〔七〕苏林曰:「赵幽王。」
  〔八〕师古曰:「倡,乐家之女。」
  〔九〕服虔曰:「私假钱也。」
  〔一〇〕李奇曰:「尺籍所以书军令。伍符,军士五五相保之符信也。」如淳曰:「汉军法曰吏卒斩首,以尺籍书下县移郡,令人故行,不行夺劳二岁。伍符亦什伍之符,要节度也。」师古曰:「家人子,谓庶人之家子也。」
  〔一一〕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一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一三〕服虔曰:「车战之士也。」
  十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武帝即位,求贤良,举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为官,乃以子遂为郎。遂字王孙,亦奇士。魏尚,槐里人也。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其先有宠于古之卫君也。〔一〕至黯十世,世为卿大夫。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二〕以严见惮。
  〔一〕文颖曰:「六国时卫弱,但称君也。」
  〔二〕孟康曰:「大臣任举其子弟为官。」
  武帝即位,黯为谒者。东粤相攻,上使黯往视之。至吴而还,报曰:「粤人相攻,固其俗,不足以辱天子使者。」河内失火,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一〕不足忧。臣过河内,河内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内仓粟以振贫民。请归节,伏矫制罪。」〔二〕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黯耻为令,称疾归田里。上闻,乃召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
  〔一〕师古曰:「比,近也。言屋相近,故连延而烧也。比音频寐反。」
  〔二〕师古曰:「矫,托也,托奉制诏而行之。」
  黯学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一〕责大指而已,不细苛。黯多病,卧合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引大体,不拘文法。
  〔一〕如淳曰:「择郡丞及史任之也。郑当时为大司农,官属丞史,亦是也。」
  为人性倨,少礼,〔一〕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游侠,任气节,行修洁。其谏,犯主之颜色。常慕傅伯、爰盎之为人。〔二〕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疾。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一〕师古曰:「倨,简傲也,音居庶反。」
  〔二〕应劭曰:「傅伯,梁人,为孝王将,素抗直也。」
  是时,太后弟武安侯田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拜谒,蚡弗为礼。黯见蚡,未尝拜,揖之。上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一〕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9上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人曰:「甚矣,汲黯之戆也9群臣或数黯,〔二〕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谊呼?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9
  〔一〕张晏曰:「所言欲施仁义也。」师古曰:「云云,犹言如此如此也。史略其辞耳。」
  〔二〕师古曰:「数,责之,音所具反。」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一〕最后,严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职居官,亡以愈人,〔二〕然至其辅少主守成,虽自谓贲育弗能夺也。」〔三〕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一〕如淳曰:「杜钦所谓病满赐告诏恩也。数者,非一也。」师古曰:「数音所角反。愈与愈同。」
  〔二〕师古曰:「愈,胜也,读与愈同。」
  〔三〕师古曰:「孟贲、夏育,皆古之勇士也。贲音奔。」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视之。〔一〕丞相弘宴见,上或时不冠。至如见黯,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二〕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一〕如淳曰:「厕,混也。」孟康曰:「厕,床边侧也。」师古曰:「如说是也。」
  〔二〕应劭曰:「武帐,织成帐为武士象也。」孟康曰:「今御武帐,置兵阑五兵于帐中也。」师古曰:「孟说是也。」
  张汤以更定律令为廷尉,〔一〕黯质责汤于上前,〔二〕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三〕而公以此无种矣9〔四〕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愤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谓)〔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视矣9〔五〕
  〔一〕师古曰:「更,改也。」
  〔二〕师古曰:「质,对之也。」
  〔三〕师古曰:「言何为乃纷乱而改更也。」
  〔四〕师古曰:「言当诛及子孙也。」
  〔五〕师古曰:「重累其足,言惧甚也。仄,古侧字也。」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黯务少事,间常言与胡和亲,毋起兵。〔一〕上方乡儒术,〔二〕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以幸。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之吏专深文巧诋,〔三〕陷人于罔,以自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心疾黯,虽上亦不说也,〔四〕欲诛之以事。〔五〕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弗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一〕师古曰:「每因间隙而言也。」
  〔二〕师古曰:「乡读曰向。」
  〔三〕师古曰:「诋,毁辱也,音丁礼反。」
  〔四〕师古曰:「说读曰悦。」
  〔五〕师古曰:「以事致其罪而诛也。」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或说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将军,〔一〕大将军尊贵,诚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耶?」〔二〕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以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
  〔一〕师古曰:「下音胡稼反。」
  〔二〕师古曰:「言能降贵以礼士,最为重也。」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至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一〕
  〔一〕师古曰:「说音式锐反。」
  上既数征匈奴有功,黯言益不用。
  始黯列九卿矣,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及弘、汤稍贵,与黯同位,黯又非毁弘、汤。已而弘至丞相封侯,汤御史大夫,黯时丞史皆与同列,或尊用过之。黯褊心,不能无少望,〔一〕见上,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汲黯之言,日益甚矣。」〔二〕
  〔一〕师古曰:「褊,?也。望,怨也。」
  〔二〕师古曰:「言其鄙俚也。或曰,积薪之言出曾子,故云不可无学也。」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帅众来降,〔一〕汉发车二万乘。县官亡钱,从民贳马。〔二〕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黯曰:「长安令亡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中国,甘心夷狄之人乎9〔三〕上默然。后浑邪王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余人。黯入,请间,见高门,〔四〕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举兵诛之,死伤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五〕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赐从军死者家;卤获,因与之,以谢天下,塞百姓之心。〔六〕今纵不能,浑邪帅数万之众来,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如边关乎?〔七〕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赢以谢天下,〔八〕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臣窃为陛下弗取也。」上弗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于是黯隐于田园者数年。
  〔一〕师古曰:「浑音胡昆反。」
  〔二〕师古曰:「赊买也。」
  〔三〕师古曰:「罢读曰疲。」
  〔四〕晋灼曰:「三辅黄图未宫中有高门殿也。」
  〔五〕师古曰:「即数百巨万也。」
  〔六〕师古曰:「塞,满也。」
  〔七〕应劭曰:「阑,妄也。律,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及铁出关。虽于京师市买,其法一也。」臣瓒曰:「无符传出入为阑也。」
  〔八〕师古曰:「赢,余也,音弋成反。」
  会更立五铢钱,民多盗铸钱者,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也,〔一〕召黯拜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绶,诏数强予,然后奉诏。召上殿,黯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二〕不意陛下复收之。臣常有狗马之心,〔三〕今病,力〔四〕不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五〕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六〕吾徒得君重,〔七〕卧而治之。」黯既辞,过大行李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八〕然御史大夫汤智足以距谏,诈足以饰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九〕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一〇〕公与之俱受其戮矣9息畏汤,终不敢言。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阳政清。后张汤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一一〕居淮阳十岁而卒。
  〔一〕师古曰:「郊谓交道冲要之处也。」
  〔二〕师古曰:「填音大贤反。」
  〔三〕师古曰:「思报效。」
  〔四〕师古曰:「力谓甚也。」
  〔五〕师古曰:「言后即召也。」
  〔六〕师古曰:「顾谓思念也。」
  〔七〕师古曰:「徒,但也。重,威重也。」
  〔八〕师古曰:「与读曰豫。」
  〔九〕如淳曰:「舞犹弄也。」
  〔一〇〕师古曰:「言何不早言也。」
  〔一一〕如淳曰:「诸侯王相在郡守上,秩真二千石。律,真二千石月得百五十斛,岁凡得千八百石耳。二千石月得百二十斛,岁凡得一千四百四十石耳。」
  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仁至九卿,子偃至诸侯相。黯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千石十人。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一〕信任宏,〔二〕官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一〕服虔曰:「景帝王皇后兄也。」
  〔二〕苏林曰:「任,保举。」
  郑当时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事项籍,籍死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
  当时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厄,〔一〕声闻梁楚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二〕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明旦,常恐不遍。当时好黄老言,其慕长者,如恐不称〔三〕。自见年少官薄,然其知友皆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四〕
  〔一〕服虔曰:「梁孝王将,楚相之弟也。」师古曰:「喜音许吏反。脱音佗活反。」
  〔二〕如淳曰:「郊,交道四通处也,以请宾客便。」臣瓒曰:「长安四面郊祀之处,闲静可以请宾客也。」师古曰:「二说皆非也。此谓长安城外四面之郊耳。邑外谓之郊,近郊二十里。」
  〔三〕师古曰:「恐不称其意。」
  〔四〕师古曰:「大父谓祖父。行音胡浪反。」
  武帝即位,当时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以武安魏其时议,〔一〕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司农。
  〔一〕师古曰:「议田蚡及窦婴事。」
  当时为大吏,戒门下:「客至,亡贵贱亡留门(下)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性廉,又不治产,卬奉赐给诸公。〔一〕然其馈遗人,不过具器食。〔二〕每朝,候上间说,未尝不言天下长者。〔三〕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也。〔四〕常引以为贤于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一〕师古曰:「卬音牛向反。奉音扶用反。」
  〔二〕师古曰:「犹今言一盘食也。」
  〔三〕师古曰:「候天子间隙之时,其所称说,皆言长者也。」
  〔四〕师古曰:「推毂,言荐举人,如推毂之运转也。有味者,其言甚美也。」
  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一〕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治行者何也?」然当时在朝,常趋和承意,〔二〕不敢甚斥臧否。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屈。〔三〕当时为大司农,任人宾客僦,〔四〕入多逋负。司马安淮阳太守,发其事,当时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五〕迁汝南太守,数岁,以官卒。昆弟以当时故,至二千石者六七人。
  〔一〕如淳曰:「治行,谓庄严。」
  〔二〕师古曰:「趋读曰趣。趣,向也。和音胡卧反。」
  〔三〕师古曰:「屈,尽也,音其勿反。」
  〔四〕晋灼曰:「当时为大司农,而任使其宾客辜较作僦也。」师古曰:「僦谓受顾赁而载运也。言当时保任其宾客于司农载运也。僦音子就反。」
  〔五〕如淳曰:「丞相长史也。」
  当时始与汲黯列为九卿,内行修。两人中废,宾客益落。〔一〕当时死,家亡余财。
  〔一〕师古曰:「落,散也。」
  先是下邽翟公为廷尉,〔一〕宾客亦填门,〔二〕及废,门外可设爵罗。〔三〕后复为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门〔四〕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五〕
  〔一〕苏林曰:「邽音圭,京兆县名也。」
  〔二〕师古曰:「填,满也,音田。」
  〔三〕师古曰:「言其寂静,无人行也。」
  〔四〕师古曰:「署谓书之。」
  〔五〕师古曰:「见音胡电反。」
  赞曰:张释之之守法,冯唐之论将,汲黯之正直,郑当时之推士,不如是,亦何以成名哉!扬子以为孝文亲诎帝尊以信亚夫之军〔一〕,曷为不能用颇、牧?彼将有激云尔。〔二〕
  〔一〕师古曰:「扬子,谓扬雄也。信读曰伸。」
  〔二〕师古曰:「谓冯唐欲理魏尚,故以此言激文帝也。」
  校勘记
  二三〇八页一二行向读曰(向)〔响〕,景佑、殿本都作「响」,此误。
  二三一一页九行王恬(咸)〔启〕殿本作「启」。王念孙说「咸」字误。
  二三一一页一六行今学者读抔为(抔)〔杯〕勺之(抔)〔杯〕,非也。(抔)〔杯〕非应盛土之物也。殿本作「杯」,景佑本作「桮」。则是「杯」之误。
  二三一八页一〇行天下谓刀笔吏不可(谓)〔为〕公卿,果然。景佑、殿本都作「为」。
  二三二一页一五行今病,力〔四〕不能任郡事。注〔四〕在「力」字下,明颜读「今病力」为句。周寿昌说「力」字属下句读似较顺。王先谦说周说是。
  二三二四页七行亡贵贱亡留门(下)者。宋祁说邵本无「下」字。按景佑本无「下」字,史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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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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