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贾岛不曾与韩愈在大街上发生碰撞,那么他冲撞的究竟是谁呢?生活在唐末五代的王定保在《唐摭言》中说:“(贾岛)虽行坐寝食,吟咏不辍。常跨驴张盖,横截天衢。时秋风正厉,黄叶可扫。岛忽吟曰:‘落叶满长安’。求联句不可得。因之唐突大京兆刘栖楚,被系一夕而释之。”王定保信誓旦旦地说,贾岛骑驴逛街的地方是长安而不是洛阳,让贾岛沉浸在空灵状态的诗句是“落叶满长安”而不是“僧敲月下门”,被贾岛所冲撞的京兆尹是刘栖楚而不是韩愈。不仅得不到长官的指点,还被当成疑犯关押了整整一晚上。刘栖楚与张又新等人号称“八关十六子”,把持朝政,口碑不好,但与贾岛却是老朋友了。文宗大和元年正月,刘栖楚出为桂管观察使,贾岛赋诗一首《寄刘栖楚》:
趋走与偃卧,去就自殊分。当窗一重树,上有万里云。 离披不相顾,仿佛类人群。友生去更远,来书绝如焚。 蝉吟我为听,我歌蝉岂闻。岁暮傥旋归,晤言桂氛氲。
贾岛在诗中说,你我二人虽处境不同,一个为忙碌之官,一个为闲散之民;虽地理位置不同,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但情谊深厚,就好比《诗经》里说的“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倘若年底你能回京,我们再抵足而眠,彻夜畅谈。这样看来,贾岛与刘栖楚已经是老熟人了。虽说这情谊是建立在刘栖楚未显赫之前,发达之后他完全可以换一副嘴脸,但也不至于做人无耻到这种程度:不但假装不认识老熟人,还狠心地将他关押整整一晚上。这除非二人之间有什么宿仇旧恨。古人是否这样卑劣,还有待考索;今人有失厚道,业已历历在目。有人撰文指出,贾岛冲撞韩愈、刘栖楚,都是他自己精心设计出来的妙计。为什么呢?他们认为贾岛出身贫寒,地位卑微,要想在长安这样人才济济的都城崭露头角,难上加难,除非有强力人物推荐。但是,谁来举荐呢?于是,聪明的贾岛便精心设计了这场戏,以闯入韩愈、刘栖楚的车队让他们认识自己,以精心设计的“推敲”两个字或“落叶满长安”一诗,让二人来欣赏自己。结果在韩愈那里获得了成果,在刘栖楚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样一来,贾岛不再是一个纯洁的文学青年,而是一个富有心机的钻营者。
读古人的作品时,我们强调“以意逆志”,也就是说要我们的想法去揣摩作者的感受,但并不等于说是就是以今人之心去度“古人之腹”。在今天的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在官场上、在文场上周旋钻营的人,机关算尽,对小人物攀附权贵的可怜、成名的艰难也大多会抱以同情。在唐代官场与文坛,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断绝,但不应该发生在贾岛身上,尤其是在贾岛视之为生命的诗歌创作上。欧阳修等人修撰《新唐书》的时候,贾岛已经去世将近两世纪了。这些严谨的大文豪知道何光远的故事太温馨,不可信之;王定保的故事太灰暗,也不可信之。不过,他们相信贾岛的为人,相信贾岛的真诚,相信的贾岛执着、沉醉与痴迷,认定贾岛在大街上冲撞领导“车队”一事是空穴来风,其来自有因。在《新唐书》贾岛本传中,他们大笔一挥,不容分说地写道:“当其(贾岛)苦吟,虽逢值公卿贵人,皆不之觉也。一日,见京兆尹,跨驴不避,呼诘之,久乃得释。”当贾岛进入诗歌构思进程中,当他陶醉在艺术世界中时,他是心游万仞、精鹜八极、神落九天之外,什么身份、地位、等级、富贵,在他的世界都毫无意义,因此他才旁若无人,闹市高吟,长衢啸傲。至于成名或受辱,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也不愿意费力去思考的问题。在欧阳修等人看来,一个单纯、痴迷的贾岛才是可爱的贾岛,才是作为大诗人的贾岛。这样的贾岛,身体行走在都市的大街上,注意力全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然会有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至于所冲撞的京兆尹是韩愈,还是刘栖楚,还是其他的陌生人,对贾岛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意外,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冲撞了领导的“车队”,解释、道歉也就足够了,他还要忙着推敲他视为生命的诗歌。而这位京兆尹,既没有见猎心喜,沽名钓誉,也没有大发雷霆,自毁形象,他也认为这只是一次纯粹的“交通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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