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復夢   》 第五十八回 竺九如失言生嗔 老壽母施恩遣婢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碧霄笑嘻嘻走進來,說道:“出差的都回來了,廖大奶奶帶着東走西走,倒像化齋的和尚。”夢玉笑道:“咱們去瞧瞧熱鬧。”碧霄道:“不用去瞧,也快到這裏來了。”海珠道:“金鳳們不知不覺也是半個來月,寶姐姐們不知怎樣惦着咱們呢!”汝湘道:“下一磨兒寶姐姐再來,咱們回了老太太,不叫他回去,橫竪有的房子隨他揀,愛住在那兒就是那兒。”
  衆人正在說着,見廖大奶奶領着姑娘、嫂子們一大陣來請安,說道:“各位奶奶屋裏去請安,聽說都在瓶花閣。”廖大奶奶道:“見過奶奶同二姑娘,你們各歸職事。我回垂花門辦事。”衆人答應。夢玉拉着金鳳問道:“寶姐姐怎麽不來?”
  金鳳笑道:“他纔到傢,連屋子還沒有認熟,怎麽就來?賈太太在道兒上原說到傢三兩天要去上墳,這會兒倒過了半個來月還沒有提到上墳的那一條兒。你想,多年沒有回傢,這些親兒眷兒來還少嗎?一天到晚來來去去,衹見是人。寶姑奶奶們直到半夜裏,偷着空兒同咱們說兩句話,那裏還有工夫睡覺。倒是前日來的時候,賈太太們再三說,叫大爺不要惦記,叫致意諸位奶奶、修姑娘幫着勸勸,別要想出病來。說等着大太太到傢,趕着去通信兒。賈太太們要來給大老爺送葬。又是桂老爺、桂太太、堂大爺、蟾姑娘也都叫寬心,不用惦記。”雁書道:“橫竪各傢太太、奶奶將咱們這些人都囑咐了有幾百磨兒,說了有幾車子的話,攏共攏兒一句總話是叫大爺保重身子,不要惦記。餘下的話也不是一會兒說得完的。”秋瑞道:“你們纔到,也要各人去收拾,等着慢慢再說罷。”
  金鳳同趙嫂子們都去應酬一切同事。剛出了瓶花閣,又有芳芷堂朱姨娘處聽事的嫂子來知會各堂職事姑娘們:“明日是十月初一,應更換棉簾子、棉鋪墊。各堂開具顔色、件數清單,至芳芷堂去領。”雙梅答應。聽差的又往別處知會。文來趕着進來請姑娘示下。修雲道:“現俱有服,除我內室這幾處房門上用鬆花、水緑、月白湖縐棉簾外,餘下盡用青綢的罷。這兩處炕上用程鄉繭綉三藍花同月白章絨的炕墊。”文來等俱答應着出來開單。海珠、汝湘都道:“二姑娘揀的很是,咱們也照着你的一個樣兒倒也罷了。”於是,都咐各人職事姑娘,俱照瓶花閣的鋪墊,各人答應。
  正要出去,見有垂花門一個聽差的老媽兒,手中拿着一張字紙,來找瓶花閣的姑娘,說道:“垂花門傳下來的,叫姑娘、嫂子們瞧瞧。”這院裏閑散丫頭,趕忙接着遞與雙梅。看上面寫着道:垂花門為知會事:本日棗桂堂荊姨娘面奉老太太吩咐:今年事務較繁,內外大小傢人、丫頭、僕婦均能伺侯無誤,驅使勤謹。現在已交鼕令,天氣寒冷。伊等月錢工食不敷添補。其有職事之人,不分男女,各賞銀十兩;閑散無事各人,賞銀四兩;丫頭、小子賞銀三兩;各傢人子女,每人賞銀四兩,周婉貞不給;各處老媽們,賞銀二兩,棉花三斤。為此,知會各堂職事、閑散人等,都於初一日辰刻至介壽堂院子裏磕頭謝賞。
  無誤此知。
  雙梅看畢,送與修雲同大爺、奶奶們瞧了一遍。海珠道:“這真是老太太的恩典。你們明日都要多磕幾個頭。”
  夢玉道:“怎麽婉妹妹又不給他幾兩,這是個什麽道理?”
  九如道:“婉妹妹是老主太另眼待他,不在衆人之列。若依你的意見,連芳丫頭、紫丫頭也領一分纔是呢。”夢玉着急道:“我不過白問問,你好端端的又拉上他們兩個,他們那裏敵得上你這千金小姐呢!”九如自如失言,又被夢玉搶白了幾句,當着衆人臉上大下不來,不覺放聲大哭起來,說道:“你既瞧不起我,就不該娶我回來。我這窮知縣的女兒,那裏配得上你這尚書的公子呢!我媽媽纔吃了幾天的飯,你就瞧他不起,還想你什麽養老送終嗎?我去對媽媽說,早些離這門子,免得將來看臉看嘴的受氣。”九如數落着哭了一場,站起身來往外就走。修雲、海珠們笑作一堆,趕忙拉祝夢玉鬧的沒有法兒,衹嚷道:“拉住他,別叫他跑掉。”自傢也過來拉着九如的一隻手,笑道:“我說句玩話,你也值得這樣的動氣,別嚷的叫老太太知道,又要發煩。快別動氣,好姐姐,你揀着我的身上不拘那兒你咬下一塊肉來,消消氣。”汝湘笑道:“九丫頭,你千急看着咱們姐妹面上,若是要咬,總揀着他上半截身子咬。”
  汝湘未曾說完,海珠們不覺哄然大笑。九如聽了也覺好笑,將哭止祝夢玉趕忙將塊白綢帕子替他揩抹眼淚,笑道:“尚書的兒子給知縣的女兒抹眼淚也就罷了,你再要動氣,真個算不懂交情。”九如總不理他。海珠們你一言我一語勸不住口。
  衹聽有人問道:“又是誰鬧了亂兒?咱們來作個和事。”
  衆人擡頭,見是芳蕓、紫簫同着婉貞一路進來。汝湘笑道:“來的湊巧,錯了你們,這件事準下不來。”芳蕓道:“什麽事九姑娘動氣?”九如忙說道:“叫海姐姐們對你說,看是誰的不是。”紫簫笑道:“夫妻姐妹們說閑話,誰也沒有不是,咱們也不用問是為什麽事,大傢一笑拉倒。有誰不依的,衆人罰他個大東道。”衆人都道:“紫丫頭說的甚是。”夢玉笑道:“這場故事,都是老太太惹出來的。”芳蕓道:“罷呀!你們鬥氣,又拉在老太太身上。像咱們這樣老太太,真個是個佛爺轉世。方纔吩咐荊姨娘,閤宅男女都賞銀子過鼕。剛說過這話,接着周大奶奶上來回:閏梅姐姐的韓大媽同疏影姐姐的林大媽,都要來回贖女兒傢去,自行擇配。老太太恩典,準他們去,不要身價,準他們各人所有的東西帶去。還吩咐荊姨娘:‘今日賞的十兩銀子,照着一體賞給他們。’像這樣的佛爺老太太,那裏去找呢?”夢玉問道:“他們兩個姐姐幾時出去?”婉貞道:“聽着老太太對我媽說,準他們明日出去。又吩咐太太,叫傳各堂效力的姐姐們,挑補這兩個缺。”修雲道:“怨不得方纔聽見他們唧唧的藉褂子,藉裙子,原來為的這件事。”
  夢玉道:“你們且慢些說話,九姐姐還沒有同我講和呢。”
  九如道:“誰有工夫同你慪氣,總是咱們不是就完了。”婉貞道:“罷呀,好姐姐,都要同玉哥和和氣氣的,再別為一點半點的慪氣。明日我死了,你們再鬧也不管我事。”九如道:“妹妹說到這話,我們再說別的,真不是你的知己。但以後再別這樣混說,叫老太太聽見了不喜歡。多大點子年紀,什麽死啊活的混說。”婉貞道:“自從賈太太同寶姐姐們去後,我這幾天掉魂失腦子的,衹覺耳熱眼跳。昨日夜裏夢見璉二奶奶拉着我大笑,又拿一大張紅紙兒,粘在我身上。落後寶姐姐又笑又拜,我坐着不動,忽然來了幾個人,將我擡到一個大炕裏埋着,我使勁的一掙,醒轉來出了一身大汗,聽咱們院裏正打三更。我想這夢做的很不好。”夢玉笑道:“這是你想寶姐姐們過於心切,亂夢顛倒做的夢,連一點兒理也沒有,說他幹什麽。”
  海珠道:“咱們說別的罷。”掌珠道:“拉了二姑娘同着咱們一堆兒到海棠院吃晚飯,順帶着去瞧姨娘們的熱鬧。”紫簫道:“我方纔到棗桂堂,瞧見他們正在那裏封衆人的月錢、工食,還有老太太格外賞的銀子。我看他們都忙不過來,誰還有工夫說話!”修雲道:“本來今年多了幾件大事,怨不得四位姨娘要忙。還帶着明日是十月初一,各處上墳,各廟拈香,傢裏又要祭祀上供。橫竪明日這一天,比一年的事情還多,咱們竟到海棠院說閑話去,別耽擱他們的工夫。”衆人都說:“甚是。”
  夢玉同着衆姐妹俱到海棠院來。甬道上那些嫂子們領着打雜的老媽兒,都在芳芷堂領了各處鋪墊,往來不絶,十分熱鬧。
  夢玉們剛到海棠院門口,瞧見廖大奶奶進來說道:“茗煙請大爺安,他有話面回。”夢玉道:“茗煙是我得用的人,比不得別的,大嫂子去帶他進來。”廖大奶奶答應去了。夢玉們來到院裏,見蝶板、金鳳看着些老媽兒正在那裏換鋪墊。夢玉道:“你回來也沒有歇歇,就趕着辦事。”金鳳、雁書笑道:“咱們去了半個月,叫翠姑娘們加倍辛苦,今日回來了,怎麽還要勞動他們?”秋瑞道:“真個的,這幾天翠姑娘們過於勞苦,不但兩邊照應,還添出許多事務。我那蔭玉堂同這海棠院,除了你們姐妹四個,別人也辦不過來。”
  秋瑞正在說話,廖大奶奶帶着茗煙進來,給大爺同奶奶們請過安。對大爺回了賈太太同奶奶們吩咐的說話,又將甄寶玉的話也回明白。夢玉道:“我知道老爺有個得意門生,叫做甄寶玉。我正想着怎麽可以見他見個面,誰知他丁憂在傢。等着他來吊紙,回了二老爺留他在咱們傢裏多住幾天。不但我同他是世弟兄,他同賈府還是親戚。”茗煙答應:“大爺說的很是。”
  夢玉道:“你以後有話不必叫垂花門傳遞,揀直叫他們帶了進來見我。等我一半天回過老太太,再知會垂花門,就可以隨你出入。”茗煙聽說,兩淚交流,趕忙跪下,說道:“奴才受大爺知遇深恩,竭盡犬馬亦難圖報,垂花門內除了幾個親信辦事的老總管們可以出入外,其餘從不準出入。今奴才既蒙大爺格外恩典,賞給擡舉,奴才敢不實心報效。”夢玉點頭道:“你起來,以後凡有我的事務,總交給你辦。”
  茗煙連聲答應,站起身來對着海珠道:“前日在金陵上船時,奴才掉下江去,正當着急溜。性命呼吸之際,蒙金鳳姑娘們趕着丟下汗巾抓住,又承雁書、江蘋兩位姑娘幫着拉住,衆人才將奴才救起。奴才回過各位奶奶,要給三位姑娘磕個頭,謝謝救命之恩。”汝湘、九如們說:“江姑娘在怡安堂,不便去謝。你就謝了他們兩個罷。”金鳳、雁書趕忙說道:“前日船上已經謝過,何必多禮。”茗煙不等說完,對着他們跪了下去。急的金鳳、雁書忙着回禮。夢玉、海珠們看着不覺大笑。
  翠翹笑道:“咱們院子裏,男女對面磕頭,自有生以來真是頭一磨兒瞧見。”惹的海珠們大笑不止。金鳳、雁書被他們笑的滿面通紅。茗煙謝過,辭了出去。
  金鳳道:“這個人是個傻子,他也不想想,當着大爺、奶奶們在院子裏磕頭,像個什麽樣兒?”蝶板笑道:“你的意思要叫他到屋裏去磕頭不成?”金鳳登時變下臉來,說道:“為什麽我叫他到屋裏去?我有些什麽長兒短兒落在你眼裏?你拿這話來支我。還虧着大爺同奶奶們都站在這兒瞧着,若是沒有人瞧見,你又不知要造出些什麽謠言?”蝶板不過順口戲言,被金鳳搶白了這一頓,因變羞成怒,滿面通紅,說道:“我造過什麽謠言?你說出一兩宗兒我聽聽。我又沒有拿汗巾兒拉人,還怕誰說我個什麽?”金鳳、雁書聽見,急的哭起來,一把拉住蝶板,說道:“我同你去回老太太,你瞧見我們拉過幾個人?”說着拉住就跑。海珠、夢玉這一班人都趕過來,拉着說道:“快些放手,別叫老太太知道。咱們這院子從來沒有人鬧過事,別叫人笑話。好姐妹們說玩話,也犯不上翻臉。”翠翹過來說道:“三位媽千急賞我個臉兒,別鬧了。你們也不想想,有幾位奶奶們身子不便,在這裏拉拉扯扯,設或鬧出點兒別的原故,倒比你們汗巾兒拉人的饑荒還大呢。”蝶板聽見,說道:“翠姐姐說的很是。咱們那一天不說幾句玩話,誰知金姑奶奶們今日就這樣動氣。”修雲笑道:“今日是勸鬧的日子,走到那裏就是勸鬧。”九如笑道:“讓我作個和事,快些姐妹們賠個不是拉倒,誰有不依的,咱們罰他。”海珠道:“咱們站着腿酸腳疼的,到屋裏慢慢再說罷。”金鳳們也不敢多說,衹得照舊辦事。
  海珠們來到屋裏,吃了一會茶。雁書進來說道:“凝秀堂來知會明日上墳。老太太吩咐海棠院兩位奶奶不用去。”海珠道:“就是咱們不去,還有誰不去的?”雁書道:“衹瞧咱們這裏,別處不留心瞧,不知寫着去不去。”婉貞道:“不管別的,我明日在這裏陪你們一天,後日同我媽告假,要到姥姥傢去做生日。初四生日,初六七纔得回來。”夢玉道:“很好。明日在這裏作個伴兒,等咱們晚上回來,暢談一夜。”婉貞笑道:“又不遠別,那裏要說一夜的話。”衆人都覺好笑。
  話休煩絮。到了次日初一,是祝府的年例上墳祭祀,又兼着內外傢人男女領工錢,並齊至介壽堂謝老太太的恩賞,直鬧了一早上。接着伺候老太太,閤宅出城拈香上墳,整整忙了一日。趕晚進城,到了宅裏,祝母領着兒子、媳婦、孫子、孫媳婦、孫女到致遠堂祀祖上供。祀過祖,就在景福堂吃晚飯,直到二更纔散。
  祝筠夫妻兒女跟着老太太至介壽堂就請了晚安。祝母瞧着婉貞,說道:“你今日倒不跟我去看看野景兒,那些樹葉兒,叫霜染的通紅,比春天的花兒還要熱鬧。怨不得古人說的’霜葉紅於二月花’,真是一點兒不錯。”婉貞道:“那些樹木都沾着老太太的恩典,知道老太太今日出城,在那枝兒葉兒上又添了多少光彩。明日人瞧見那樹,都知道老太太出過城,樹枝上還沾着老太太的光呢!”祝母聽了不覺大笑,說道:“婉丫頭這張小油嘴兒真是會說話,怨不得賈太太喜歡,要他作女兒。明日等賈太太來了,我作主給了賈太太,誰敢不依?你肯不肯?”
  婉貞眼圈一紅,答道:“恐丫頭沒有這樣福氣,空負老太太的恩典。”祝筠道:“老太太今日辛苦了一日。這會兒夜已不早了,請安歇罷。”老太太點頭,命祝筠先散。桂夫人們伺候着安寢。祝母吩咐荊姨娘給婉貞做一套棉裙襖,再做一套皮的,花樣顔色令其自眩荊姨娘答應,婉貞趕着磕頭謝賞。衆人候着長生、五福放下炕幔,這纔紛紛散出,各人回房安歇。婉貞被秋瑞拉去作伴。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初二早晨,垂花門來傳各堂聽使的姑娘們:十五歲以上的都到介壽堂伺候。這些姑娘們聽見這信兒,人人妝扮,勻調脂粉,換上新鞋,藉些新鮮裙襖,各就着臉嘴身材極意的裝束,都到介壽堂伺候。不一會,又傳各堂職事姑娘伺候。海珠們趕着到怡安堂請過安,齊到介壽堂來。衹見院子裏站着有八九十個姑娘們,遠望去竟像一堆碎錦。老太太正在用早點心。
  海珠們上去請安,接着就是石夫人領着芳蕓、紫簫上來請安。
  祝母道:“昨日我領着二媳婦同這三房的衆媳婦們在老太爺墳前磕頭,比上清明墳更加鬧熱。老太爺陰靈瞧見,也不知是怎樣歡喜,保佑着祝氏子孫興旺。”石夫人道:“子孫俱賴祖宗蔭庇。又是老太太這樣慈祥仁厚,培植後人,我祝氏子孫自當繁衍昌盛。”祝母點點頭對着海珠、掌珠、秋瑞、汝湘、九如、芳蕓、紫簫這些孫媳婦道:“你們做人,都要學我纔好。”海珠們齊聲答道:“敬遵老太太慈訓。”衹見丫頭們打起簾子,桂夫人同着秋琴、梅春進來請安,石夫人彼此見禮,祝母吩咐坐下。婉貞過來請安,就站在旁邊。陶姨娘們也趁空兒上來請安,同婉貞站在一排。對面是吉祥、五福、賓來、長生四個姑娘,都是一色的打扮。
  祝母對桂夫人道:“疏影、閏梅兩處比較起來,自然是朱姐兒這邊事務繁於集瑞堂。咱們這兩邊丫頭一半是新補的,都還能辦事。餘下的幾個,又是用熟的,難以更換。”桂夫人道:“效力丫頭裏面很有才能出衆的,且挑出兩三個,老太太再酌量着調補。”老太太道:“我也想着,且將效力的挑兩個斟酌斟酌。”桂夫人吩咐:“將丫頭們分班帶着進來。”伺侯的嫂子們趕着傳話出去。見宜春帶着十個丫頭進來給老太太請過安,一溜兒站在左邊。老太太細瞧一瞧,問道:“那第八個叫什麽?”那個丫頭趕着走上來,跪下說道:“丫頭叫杏貴,今年十七歲,在綉花處當過五年差使。”桂夫人道:“杏貴在綉花處當差年久,又最安靜。”老太太道:“我常聽見有個最窮的丫頭,每天靜做針綫,從不多管閑事,就是他嗎?”桂夫人道:“正是杏貴。他平日從不同人一處玩笑,各堂的丫頭也不同他往來。”老太太點頭笑道:“麯高和寡,自古皆然。你知道而不早言,幾令真纔屈抑,其過在你。”桂夫人忙站起來,說道:“媳婦不早言,實在不是。”海珠們都趕着站起。老太太道:“就將杏貴補了疏影的缺。”桂夫人連忙答應。杏貴磕頭,站在一邊。老太太道:“不用挑了,你們知道誰好的,再說一個,叫來我瞧瞧就是了。”桂夫人道:“媳婦身邊閑散丫頭采菱往金陵出差回來,人很去得,辦事也不辭勞苦。”祝母道:“這就是很有出息,叫他上來我瞧瞧。”桂夫人忙吩咐:“帶采菱來。”不一會,芍藥帶着采菱上來給老太太請安,同杏貴站在一處。老太太看了說道:“兩個都差不多的年紀,倒有些兒福氣,就叫他頂了閏梅的缺罷。”采菱趕着磕頭,謝老太太恩典。桂夫人命衆丫頭們都各歸職事。杏貴、采菱各去上檔子辦事,芍藥們帶着下來。
  周大奶奶帶着疏影、閏梅上來辭謝。老太太見他兩個是用熟的人,心中倒覺不忍,不覺眼圈發紅,說道:“你們在宅裏多年,也很勤謹出力。今你們父母都因無子,要招個養老女婿。我聽了也很喜歡。你們都要各盡孝養,做堂客們的總以勤儉端正為要,斷不可愛穿件新衣服,愛吃個嘴頭兒。我最嫌這樣的人。”疏影、閏梅跪在膝前,感激涕淋,依戀悲切,磕頭答應。
  周傢的回道:“疏影、閏梅兩傢母親,面見磕頭謝賞。”祝母道:“不用謝了,就叫他們各人領了傢去罷。”疏影們涕淚縱橫,給太太、奶奶、二姑娘磕頭叩辭,一齊退了出去。
  周傢的回老太太道:“後日是奴才的母親六十歲生日,要帶着婉貞回去作生日,求老太太恩典賞三天假。”祝母點頭道:“你母親小我十歲,看他光景,覺着比我還像老些。”婉貞笑道:“蒲柳之資,怎麽敢比鬆柏?”祝母答道:“小油嘴兒很會說話,就差你給我帶分禮兒去送送,得的賞錢買東西帶回來請我。”婉貞道:“得了賞錢買股高香,在佛爺面前祝贊,願老太太康寧壽考,福澤綿長。”祝母點頭笑道:“我有這些福氣,自然要分些兒給你。”對着朱姨娘道:“備分禮交他帶去,婉丫頭是要體面的,多配幾樣,別鬼鬼祟祟的一點兒。”
  朱姨娘連聲答應。婉貞娘兒兩個趕着磕頭謝老太太賞。外面衆人都在院子裏等周大奶奶娘兒們下來後,這纔散去。
  疏影、閏梅到各堂叩謝,並拜辭同事的姐妹,彼此十分難捨,有好些都送到垂花門口。內中最難分手的是夢玉大爺。一手拉着一個站在門口,盡着流淚。疏影、閏梅也最捨不得是這個多情的祖師。六衹眼睛相對而泣,被兩傢的母親拉着出了門去。夢玉衹得硬了心腸,剛轉到景福堂,見婉貞跟着幾個嫂子們出來,手中都抱着東西。看見夢玉,說道:“老太太、兩位太太、梅大姑姑都賞了我姥姥的東西。怎麽玉哥你同衆位姐妹們又給上這些?雖是給我做臉,未免過費,倒叫我心裏過不去。”
  夢玉道:“這又算什麽,你還值得說這些客話。你們今日去,明日去?”婉貞道:“這會兒就去,明日是我媽媽在甘露寺給姥姥做齋拜懺,就請這些男親女眷在寺裏吃素面。後日在傢裏做生日。”夢玉道:“我不是有服,也去拜生日,瞧熱鬧。”
  婉貞笑道:“那也不敢當,我回來再謝罷。”說着,一直去了。
  夢玉甚覺悶悶不樂,走到海棠院來。海珠知道他不樂緣故,同着他到汝湘院裏吃過早飯,講文寫字以消煩悶。
  不提夢玉之事。且說婉貞同着母親到了鐘姥姥傢已是上燈時候。鐘姥姥瞧見大姑娘同着外孫女兒回來,又是祝府裏自老太太起至奶奶們賞的禮物,堆滿一炕,心中十分歡喜,口中不住念拂,感謝不荊叫孫子鐘晴同他媽賴氏將禮物收起,就在炕桌上擺了幾個碟子,娘兒們坐着飲酒閑話。鐘姥姥道:“你哥哥今日到甘露寺替你張羅妥當,明日一早咱們就去,倒是傢裏叫誰照應呢?”周大奶奶道:“婉貞這幾天很不舒服,留他在傢照應倒很放心。外面也得留下一個纔好。”鐘晴道:“明日我在傢收人傢的分子禮物。還有傢夥鋪裏也是明日送來。衹要留下趙媽同他兒子趙旺在傢幫我照應,餘下的都跟着到甘露寺去。那裏客人多,去的少了不夠張羅。傢裏交給我同婉妹妹,橫竪錯不了。”鐘姥姥笑道:“你同婉妹妹在傢倒也罷了。”
  正說着話,衹見婉貞舅舅鐘大纔走進來,見妹子問了好,婉貞也給舅舅問好。大纔道:“怎麽妹夫又不同來?”周大奶奶道:“他宅裏還有事,那兒丟得下。後日來給媽磕頭。”大纔道:“磕頭不磕頭倒沒有什麽要緊,來了咱們一堆兒熱鬧熱鬧。我還有一件事要同他說說。”周大奶奶道:“什麽事?”
  大纔道:“剛纔打甘露寺回來,因道兒上滑,碰翻了一擔砂鍋。
  他不說他不讓道兒,倒拉着我不依。我那兒受得,將他沒有碎的砂鍋砸了個稀糊腦子爛,還狠打了他一頓。因遇着宅裏幾個朋友,將我勸了回來。我正要去找妹夫,叫他拿個帖子,將那雜種送到縣裏去,打頓板子纔出我的氣。”周大奶奶未曾回答,婉貞笑道:“舅舅碰翻他的擔子,砸碎他的砂鍋,又打了他一頓,還要送去打板子。想來打過板子,必得還問他個剮罪。若說我父親在宅裏當了多少年的差使,蒙老爺恩典派在門上管事,別說是打,連駡也不敢混駡人一句。若是舅舅的這番話叫我父親聽見,也不用說,一輩子再別想見面。”周大奶奶恐他哥哥臉上磨不開,笑道:“你妹夫近來越發膽小,因老爺管的嚴,不許傢人們在外鬧事。我聽見說,若是傢人們的親兒眷兒在外倚勢欺人,還要加倍治罪呢。以後哥哥再別倚勢欺人,鬧出事來,你妹夫是靠不住的。”鐘大纔一肚子的得意,被妹子同外甥女兒說了一個冰冷,也不言語,竟往屋裏睡覺去了。這裏娘兒四個又吃了一會子酒,各人安歇。次日早起來,趕着梳洗收拾完結,一傢都往甘露寺去做壽日。單留下婉貞、鐘晴、趙媽、趙旺在傢照應。
  不言鐘姥姥們往甘露寺款待親戚十分熱鬧。且說這鐘晴早已看上婉貞,因礙着眼目,難以下手。今日有此機會,心中無限歡喜。吃了飯後,將趙媽娘兒兩個指使開去,一直來找婉貞。
  剛走到鐘姥姥房門口,衹覺着一陣冷風,有些血腥味兒撲面吹過,鐘晴全不理論。走進房門,瞧見婉貞睡在他奶奶炕上,臉兒嚮外。原來婉貞一人坐在屋裏,衹覺得心驚膽戰,神思睏倦,不知不覺歪下身子躺在炕上。這是冤傢狹路相逢,難以躲避。
  鐘晴見婉貞睡着,越顯的標緻,正是色膽如天,欲心似火,轉身將房門輕輕關上,趕着自傢脫去小衣,又脫去外面長襖,悄悄走到炕前,將婉貞的綉裙掀開,正要去解褲帶,婉貞驚醒。
  鐘晴恐他動身,急忙倒身下去,將他緊緊抱祝婉貞嚷道:“你要仔嗎?”急待掙持,無如兩手被他壓住,動彈不得。鐘晴笑道:“好妹妹,我想你這幾年,總不能到手,好容易今日有這空兒,你做個好人,瞭瞭我的心願。”鐘晴一面說話,一面將右手給婉貞解開褲帶,將小衣褪去半截。婉貞又羞又急,將兩衹小腳亂蹬。那小衣不用腳蹬壓在身下,一時難以去掉。
  此時婉貞心亂情急,使輕亂蹬,意欲掙起身來,誰知自傢倒將小衣蹬掉。鐘晴滿心得意,不由分說,使勁的分開兩腿。婉貞到此地位,身不由己,淚下如雨,說道:“晴哥,你既愛我,壓的我氣也喘不過來,兩手墊在身底下疼的要死,你將身子鬆一鬆,我再沒有不依你的,衹要你別誤了我的終身。”鐘晴看他的模樣兒,又聽他這番說話,心中不忍,將左邊身子一鬆,婉貞忙將右手褪出。想起早間給他姥姥上帶子使的那把大剪子還在炕沿幾氈子下,趕着摸在手內。他口裏說道:“晴哥,你再鬆鬆身子,讓我睡平些兒,實在埂的。”鐘晴滿心歡喜,剛將上身一動,婉貞就勢的一剪子,照臉搠去。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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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自序
凡例第一回 幻虛境册開因果 大觀園夢啓情緣
第二回 為恩情賈郎遊地獄 還孽債鳳姐說藏珠第三回 係朱繩美人夢覺 服靈藥慈母病痊
第四回 稽首蓮臺萬緣獨立 相逢萍水一諾千金第五回 賈郎君纏綿銷宿帳 祝夫人邂逅結因緣
第六回 釋冤仇一尊金佛 立心願兩粒明珠第七回 老庵主自言隱事 小郎君代說衷情
第八回 故作情濃心非惜玉 溫存杯酒意在埋金第九回 柳夫人感恩歸裏 賈郎君懺孽修橋
第十回 慶端陽夫妻分袂 敘傢事姑表聯姻第十一回 柏夫人船房繼女 張姑娘飛彈驚人
第十二回 皮老爺無心獲盜 祝公子有意鄰船第十三回 贈佩盟心緑楊城郭 淚痕留面風雨歸舟
第十四回 鬆節度平山奬婿 林小姐石匣埋真第十五回 俏郎君夢中逢醜婦 相思女紙上遇知音
第十六回 承瑛堂情悲叔侄 瓶花閣興掃癡婆第十七回 奉慈恩因悲定媳 消郎悶衆美聯芳
第十八回 金雀一枝催酒陣 銀鈎滿幅寫芳名第十九回 魏紫簫燈前鴛譜 周婉貞膝上蓮鈎
第二十回 俏姑娘甘心冷淡 冷小姐羞對荷花第二十一回 巧語說風情不妨畫卯 苦心嘗藥味慨試鸞刀
第   [I]   II   [III]   [IV]   [V]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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