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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忠義水滸傳 》
第五十八回 吳用賺金鈴吊挂 宋江鬧西嶽華山
施耐庵 Shi Naian
【金批 ：俗本寫魯智深救史進一段，鄙惡至不可讀，每私怪耐庵，鬍為亦有如是敗筆；及得古本，始服原文之妙如此。吾因嘆文章生於吾一日之心，而求傳於世人百年之手。夫一日之心，世人未必知，而百年之手，吾又不得奪，當斯之際，文章又不能言，改竄一惟所命，如俗本《水滸》者，真可為之流涕嗚咽者也！
渭河攔截一段，先寫朱仝、李應執槍立宋江後，宋江立吳用後，吳用立船頭，作一總提。然後分開兩幅：一幅寫吳用與客帳司問答，一轉，轉出宋江；宋江一轉，轉出朱仝；朱仝一轉，轉出岸上花榮、秦明、徐寧、呼延灼，是一樣聲勢。一幅寫宋江與太尉問答，一轉，轉出吳用；吳用一轉，轉出李應；李應一轉，轉出河裏李俊、張順、楊春，是一樣聲勢。然後又以第三幅宋江、吳用一齊發作，以總結之，章法又齊整，又變化，真非草草之筆。
極寫華州太守狡獪者，所以補寫史進、魯達兩番行刺不成之故也。然讀之殊無補寫之跡，而自令人想見其時其事。蓋以不補為補，又補寫之一法也。
史進芒碭一嘆，亦暗用阮籍“時無英雄”故事，可謂深表大郎之至矣。
若夫蠻牌之敗，衹是文章交卸之法，不得以此為大郎藉也。】
話說賀太守把魯智深賺到後堂內，喝聲“拿下。”衆多做公的，把魯智深簇擁到廳階下。賀太守正要開口勘問，衹見魯智深大怒道：【金夾批： 太守不及勘問，魯達反先怒發，文字都有身分。俗本悉改，令人氣盡。】【金眉批： 據古本《水滸》第五十八回如此，不知俗本何故另改作一段奄奄欲死文字，烏焉成馬，令人可恨。】“你這害民貪色的直娘賊！【金夾批： 八個字駡盡千古。】你敢拿倒灑傢！我死也與史進兄弟一處死，倒不煩惱！【金夾批： 一直奔來，衹咬定史進兄弟四字，讀之令人心痛，又令人快活。】衹是灑傢死了，宋公明阿哥須不與你幹休！俺如今說與你：天下無解不得的冤仇！【金夾批： 此語反出其口，思之失笑。】你衹把史進兄弟還了灑傢；【金夾批：亦大難事，奇絶妙絶。】玉嬌枝也還了灑傢，等灑傢自帶去交還王義；【金夾批： 還史進已大難事，又要還嬌枝，又是還與和尚去還王義，奇絶妙絶。】你卻連夜也把華州太守交還朝廷！【金夾批： 還嬌枝已奇絶妙絶，又要還太守，一發奇絶妙絶。Ｏ說到還嬌枝還太守句，回思還史進，真易事耳。】量你這等賊頭鼠眼，專一歡喜婦人，也做不得民之父母！【金夾批： 千載讀之，無不汗顔。Ｏ此句為還太守作註也。】若依得此三事，便是佛眼相看；若道半個不的，不要懊悔不迭！如今你且先教俺去看看史傢兄弟，卻回俺話！”【金夾批： 不知是墨，不知是淚，不知是血，寫得使人心痛，使人快活。】賀太守聽了，氣得做聲不得，【金夾批： 與上正要開言作一句讀。】衹道得個“我心疑是個行剌的賊，原來果然是史進一路！【金夾批： 古本如此情文麯折，俗本真是無理可笑。】那廝——你看那廝【金夾批： 寫太守氣咽不成語，真是活畫出來。】——且監下這廝，慢慢置處！這禿驢原來果然是史進一路！”【金夾批： 活畫出氣急敗壞，語言重沓；又活畫出自神其智，心口相語，妙絶。】也不拷打，取面大枷來釘了，押下死囚牢裏去；一面申聞都省，乞請明降。禪杖，戎刀，封入府堂裏去了。
此時鬧動了華州一府。小嘍囉得了這個消息，飛報上山來。武鬆大驚道：“我兩個來華州幹事，折了一個，怎地回去見衆頭領！”正沒理會處，衹見山下小嘍囉報道：“有個梁山泊差來的頭領，喚做神行太保戴宗，見在山下。”【金夾批： 便快。】武鬆慌忙下來，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見了，訴說魯智深不聽勸諫失陷一事。戴宗聽了，大驚道：“我不可久停了！就便回梁山泊，報與哥哥知道，早遣兵將前來救取！”武鬆道：“小弟在這裏專等，萬望兄長早去急來！”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再回梁山泊來；三日之間，已到山寨；見了晁、宋二頭領，訴說魯智深因救史進，要剌賀太守，被陷一事。晁蓋聽罷，失驚道：“既然兩個兄弟有難，如何不救！【容夾批： 是。】我今不可耽擱，便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山寨之主，未可輕動，原衹兄弟代哥哥去。”【金夾批： 又書宋江不肯。】當日點起人馬，作三隊而行：前軍點五員先鋒，林衝、楊志、【金夾批： 先撥林衝、楊志妙。】秦明、呼延灼，【金夾批：呼延新到，例應立功，故亦在第一撥。】引領一千甲馬，二千步軍先行，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中軍領兵主將宋公明，軍師吳用 、朱仝、徐寧、解珍、解寶，共是六個頭領，馬步軍兵二千；後軍主掌糧草，李應、楊雄、石秀、李俊、張順，共是五個頭領押後，馬步軍兵二千：——共計七千人馬，離了梁山泊，直取華州來。在路趲行，不止一日，早過了半路，先使戴宗去報少華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豬羊牛馬，醖造下好酒等候。
再說宋江軍馬三隊都到少華山下。武鬆引了朱武、陳達、楊春三人，【金夾批：亦用武鬆引見，筆法。】下山拜請宋江，吳用並衆頭領都到山寨裏坐下。宋江備問城中之事。朱武道：“兩個頭領已被賀太守監在牢裏，衹等朝廷降發落。”宋江與吳用說道：“怎地定計去救取便好？”朱武道：“華州城郭廣阔，濠溝深遠，急切難打；衹除非得裏應外合，方可取得。”吳學究道：“明日且去城邊看那城池如何，卻再商量。”宋江飲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
吳用諫道：“城中監著兩衹大蟲在牢裏，如何不做提備？白日不可去看。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後下山，一更時分可到那裏窺望。”當日捱到午後，宋江、吳用、花榮、秦明、 朱仝，共是五騎下山，迤邐前行。初更時分，已到華州城外；在山坡高處，立馬望華州城裏時，——正是二月中旬天氣，月華如晝，天上無一片雲彩。【金夾批： 偏嚮刀槍劍戟林中寫得花明月媚，妙筆妙筆。】——看見華州周圍有數座城門，城高地壯，塹壕深闊。看了半晌，遠遠地也便望見那西嶽華山。【金夾批： 是王義畫壁、太尉降香這處，不得不映帶出來。】【袁眉批： 忽見華山，眼中意外，生出情事之根，劇賦一番，更有點染。（按：袁本接下有賦贊華山。）】
宋江等看見城池厚壯，形勢堅牢，無計可施。吳用道：“且回寨裏去，再作商議。”五騎連夜回到少華山上。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學究道：“且差十數個精細小嘍囉下山去遠近探聽消息。”兩日內，忽有一人上山來報道：“如今朝廷差個殿司太尉，將領御賜“金鈴吊挂”來西嶽降香，從黃河入渭河而來。”【金夾批： 其事風馬牛不及；令人不知所謂。】吳用聽了，便道：“哥哥休憂，計在這裏了！”【容夾批： 賊。】【餘評：吳用聞報，即言計在此，可見學究果有奇見。】便叫李俊，張順：“你兩個與我如此如此而行。”李俊道：“衹是無人識得地境，得一個引領路道最好。”白花蛇楊春便道：“小弟相幫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個下山去了。次日，李應、 朱仝、呼延灼、花榮、秦明、徐寧，共七個人，悄悄止帶五百餘人下山。到渭河渡口，——李俊、張順、楊春已奪下十餘衹大船在彼。吳用便叫花榮、秦明、徐寧、呼延灼，四個伏在岸上；【金夾批： 第一撥。】宋江、吳用、 朱仝、李應，下在船裏；【金夾批：中軍。】李俊，張順，楊春分船都去灘頭藏了。【金夾批： 第二撥。】衆人等候了一夜。
次日天明，聽得遠遠地鑼鳴鼓響，三衹官船下來，船上插著一面黃旗，上寫“欽奉聖旨西嶽降香太尉宿。”朱仝，李應，各執長槍，立在宋江背後。吳用立在船頭。【金夾批： 從船尾順寫至船頭，讀之如畫。Ｏ正寫之，則應作吳用立宋江前，朱仝、李應立宋江後也。Ｏ要知衹四個人，便鎖定一篇章法，蓋吳用領第一段，宋江領第二段，朱仝領岸上諸人，李應領水軍諸人也。細讀之，便知其閣闢之妙耳。Ｏ俗本略缺。】太尉船到，當港截住。【金夾批： 四字筆力。】船裏走出紫衫銀帶【袁夾批：加此四字有氣色。】虞候二十餘人，喝道：“你等甚麽船衹，敢當港攔截大臣！”宋江執著骨朵，躬身聲喏。【金夾批： 此第一段宋江不開言，悉是吳用說，妙筆。】吳學究立在船頭上，說道：【金眉批： 第一段吳用說。】“梁山泊義士宋江，謹參祗候。”【金夾批： 分明以吳用抵地客帳司，以宋江抵對太尉，賓主正副，筆筆畫然。】【容夾批：有膽。】【容眉批： 如入無人之境，大膽大膽，卓老亦不及也。】【袁眉批：舉止語言亦巷肅亦囗囗，深得體勢。】船上客帳司出來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聖旨去西嶽降香。汝等是梁山泊亂寇，何故攔截？”宋江躬身不起。船頭上吳用道：“俺們義士，衹要求見太尉尊顔，有告覆的事。”【金夾批： 宋江衹不開言，段段用吳用說，妙筆。】客帳司道：“你等是何人，敢造次要見太尉。”兩邊虞候喝道：“低聲！”宋江卻躬身不起。船頭上吳用道：“暫請太尉到岸上，自有商量的事。”【金夾批： 段段用吳用說，宋江衹不開口，妙筆。】客帳道：“休鬍說！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與你商量！”宋江立起身來道：【金夾批： 筆勢悚駭。】“太尉不肯相見，衹怕孩兒們驚了太尉。”【金夾批： 一路吳用到此忽換宋江，妙筆。】【容夾批：妙。】朱仝把槍上小號旗衹一招動，【金夾批： 宋江背後一個傳令。Ｏ寫得又嚴整，又錯縱，真正妙筆。】岸下花榮、秦明、徐寧、呼延灼引出軍馬，一齊搭上弓箭，都到河口，擺列在岸上。【金夾批： 奇文駭事，得未曾有。】那船上梢公都驚得鑽入船艙裏去了。【金夾批： 如畫。Ｏ此一段用吳用與客帳司問答，忽換宋江傳令作尾，真正一篇奇絶章法。】
客帳司人慌了，衹得入去稟覆。宿太尉衹得出到船頭坐定。宋江又躬拜唱喏，道：【金眉批：第二段宋江說。】“宋江等不敢造次。”【金夾批： 以下第二段吳用不開言，悉是宋江說，妙筆。】宿太尉道：“義士何故如此邀截船衹？”宋江道：“某等怎敢邀截太尉？衹欲求太尉上岸，別有稟覆。”【金夾批： 盡是宋江自說，妙筆。】宿太尉道：“我今特奉聖旨，自去西嶽降香，與義士有何商議？朝廷大臣如何輕易登岸！”船頭上吳用道：“太尉若不肯時，衹怕下面伴當亦不相容。”【金夾批： 一路宋江，至此忽換吳用，妙筆。】【容夾批：妙。】李應把號帶槍一招，【金夾批： 宋江背後又一個傳令。】李俊、張順、楊春，一齊撐出船來。【金夾批：奇文駭事，得未曾有。】宿太尉看見，大驚。【金夾批： 此一段寫宋江與太尉問答，忽換吳用傳令作尾，又一篇真正奇絶章法。】李俊、張順晃晃挈出尖刀在手，早跳過船來；【金夾批： 奇文駭事。】手起，先把兩個虞候丟下水裏去。【金夾批：奇文駭事。】【容夾批： 妙。】宋江忙喝道：“休得鬍做，驚了貴人！”【餘評： 宋公明言休得驚了貴人之說，此段乃宋公明梟雄之處。】李俊、張順撲通地跳下水去，【金夾批： 奇文駭事。】早把這兩虞候又送上船來；【金夾批：奇文駭事。】【容夾批： 好。】自己兩個也便托地又跳上船來。【金夾批： 奇文駭事。Ｏ一段寫李俊、張順跳擲忽霍，讀之目炫。】嚇得宿太尉魂不著體。【容夾批：妙甚。】宋江、吳用一齊喝道：“孩兒們且退去！休驚著貴人！我慢慢地請太尉登岸。”【金夾批： 以下第三段宋江、吳用一齊說，妙筆。】宿太尉道：“義士有甚事，就此說不妨。”宋江、吳用道：【金眉批： 第三段宋江、吳用齊說。】“這裏不是話說處，謹請太尉到山寨告稟，並無損害之心；若懷此念，西嶽神靈誅滅！”【金夾批： 宋江、吳用一齊說，妙筆。】
到此時候，不容太尉不上岸，宿太尉衹得離船上岸。衆人在樹林裏牽出一匹馬來，扶策太尉上馬，不得已隨衆同行。宋江、吳用，先叫花榮、秦明、陪奉太尉上山。宋江、吳用，也上了馬，【金夾批： 看他於宋江、吳用各寫一幅後，又將宋江、吳用各寫一幅，真正一篇絶奇章法。】分付教把船上一應人等並禦香、祭物、金鈴吊挂，齊齊收拾卜山；衹留下李俊、張順，帶領一百餘人看船。【金夾批： 此處衹說看船，後又忽藉作太兵截殺，真乃筆無定墨，紙非一文。】一行衆頭領都到山上。宋江、吳用，下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義廳上當中坐定，兩邊衆頭領拔刀侍立。【金夾批： 奇文駭事，真寫得好。】宋江獨自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稟道：“宋江原是鄆城小吏，為被官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權藉梁山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傢出力。今有兩個兄弟，無事被賀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裏。欲藉太尉禦香，儀從並金鈴吊挂去賺華州，事畢並還，於太尉身上並無侵犯。乞太尉鈞監。”宿太尉道：“不爭你將了禦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須連累下官！”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是了。”【金夾批： 宋江之惡如此，閑處寫出。】【容夾批：好幹淨話。】
宿太尉看了那一班模樣，怎地推托得，衹得應允了。宋江執盞擎杯，設筵拜謝；就把太尉帶來的人穿的衣服都藉穿了；於小嘍囉內，還揀一個俊俏的，剃了髭須，穿了太尉的衣服，扮作宿元景；【金夾批： 妙。】宋江、吳用，扮作客帳司；【金夾批：妙。】解珍、解寶、楊雄、石秀，扮作虞候；【金夾批： 妙。】小嘍囉都是紫衫銀帶。執著旌節、旗幡、儀杖、法物，擎擡了禦香、祭禮、金鈴吊挂；花榮、徐寧、 朱仝、李應，扮作四個衙兵。【金夾批：妙。】朱武、陳達、楊春，款住太尉並跟隨一應人等，置酒管待；【金夾批： 是主人事。】卻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隊人馬，林衝、楊志，引一隊人馬，分作兩路取城；【金夾批： 妙。】教武鬆先去西嶽門下伺候，衹聽號起行事。【金夾批： 獄門此處衹寫一個，後忽添換一個，皆所謂筆無定墨，紙非一文也。】
話休絮繁。且說一行人等，離了山寨，逕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報與華州太守，一逕奔西嶽廟來。【容夾批： 妙。】戴宗先去報知雲臺觀主並廟裏職事人等。直到船邊，迎接上岸。香花燈燭，幢幡寶蓋，擺列在前；先請禦香上了香亭，廟裏人夫扛擡了，導引金鈴吊挂前行。觀主拜見了太尉。吳學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暖轎來。”【金夾批： 衹暖轎二字，亦復影襯作趣。】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轎，逕到嶽廟官廳內歇下。客帳司吳學究對觀主道：“這是特奉聖旨，賫捧禦香，金鈴吊挂，來與聖帝供養；緣何本州官員輕慢，不來迎接？”【容夾批： 妙。】觀立答道：“已使人去報了。敢是便到。”
說猶未了，本州先使一員推官，【袁眉批：太守未便到，亦是文字頓捺處。】帶領做公的五七十人，【金夾批： 極寫太守狡獪。】將著酒果，來見太尉。原來那小嘍囉，雖然模樣相似，卻語言發放不得；【金夾批： 絶倒。Ｏ雖復發放不得，然亦麯蓋鼓吹，身為王公矣。】因此衹教妝做染病，把靠褥圍定在床上坐。推官一眼看那來的旗節、門旗、牙仗等物【金夾批： 極寫太守狡獪。】都是內府製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帳司匆匆入去稟覆了兩遭，【金夾批： 寫得好。】【容夾批：妙。】卻引推官入去，遠遠地階下參拜了，見那太尉衹把手指，並不聽得說甚麽。【金夾批： 絶倒。】【袁夾批：點刺，絶倒。】客帳司直走下來，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容夾批： 妙。】不辭千裏之遙，特奉聖旨到此降香，不想於路染病未痊；本州衆管，如何不來遠接！”推官答道：“前路官司雖有文書到州，不見近報，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廟裏。本是太守便來，奈緣少華賊人糾合梁山泊強盜要打城池，【金夾批： 客帳司應喝低聲。】每日在彼堤防；以此不敢擅離，特差小官先來貢獻酒禮。太守隨後便來參見。”【袁眉批： 都說得親切。】客帳司道：“太尉涓滴不飲，衹叫太守快來商議行禮。”【金夾批：是要緊題目。】
推官隨即教取酒來，與客帳司親隨人把盞了。客帳司又入去稟一遭，【容夾批：妙。】請了鑰匙出來，引著推官去開了鎖，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賜金鈴吊挂來，把條竹竿叉起，叫推官仔細自看。【金夾批： 寫得好。】【袁眉批：真物在假人手裏，越會做作。】果然好一對金鈴吊挂！乃是東京內府高手匠做成的，渾是七寶珍珠嵌造，中間點著碗紅紗燈籠，乃是聖帝殿上正中挂的；不是內府降來，民間如何做得？【金夾批： 贊語入拍。】【袁眉批：又從旁贊一番，珍重有典。】客帳司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櫃匣內鎖了；又將出中書省許多公文付與推官；【金夾批： 寫得好。】【容夾批：妙】【餘評： 細觀吳用行此計，準準有法，另（令）人可愛可嗟。】便叫太守快來商議揀日祭祀。【金夾批： 是要緊題目。】推官和衆多做公的都見了許多物件文憑，便辭了客帳司，逕回到華州府裏來報賀太守。
卻說宋江暗暗地喝采道：“這廝雖姦猾，也騙得他眼花心亂了！”此時武鬆己在廟門下了；【金夾批： 筆力矯健，實稱武二。】【袁夾批：忽接此句，妙。】吳學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來廟門下相幫武鬆行事；卻又換戴宗扮虞候。【金夾批： 此等事又復當面轉換，寫當時衆人視華州如無物也。】雲臺觀主進獻素齋，一面教執事人等安排鋪陳嶽廟。宋江閑步看那西嶽廟時，果然是蓋造得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間天上！【金夾批： 百忙中又補畫出獄廟來，真是筆有餘武。】宋江看了一回，回至官廳前。門上報道：“賀太守來也。”宋江便叫花榮、徐寧、 朱仝、李應，四個衙兵，各執著器械，分列在兩旁；解珍、解寶、楊雄、戴宗，各藏暗器，侍立在左右。
卻說賀太守將領三百餘人，【金夾批：極寫太守狡獪。】來到廟前下馬，簇擁入來。【金夾批： 極寫太守狡獪。】客帳司吳學究、宋江，見賀太守帶著三百餘人，都是帶刀公吏人等入來。客帳司喝道：“朝廷貴人在此，閑雜人不許近前！”衆人立住了腳，【金夾批： 寫得好。】賀太守獨自進前來拜見。客帳司道：“太尉教請太守入來廝見。”賀太守入到官廳前，望著小嘍囉 便拜。【金夾批：絶倒。】客帳司道：“太守，你知罪麽？”太守道：“賀某不知太尉到來，伏乞恕罪！”客帳司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嶽降香，如何不來遠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報到州，有失迎迓。”吳學究喝聲“拿下”。【金夾批： 疾。】解珍、解寶弟兄兩個颼地掣出短刀，一腳把賀太守踢翻，便割了頭。【金夾批： 疾。Ｏ快活。】【容夾批：佛。】【餘評： 觀此段殺太守，天下不容貪污麯法，可戒可戒。】宋江喝道：“兄弟們動手！”早把那跟來的人，三百餘個，驚得呆了，正走不動，花榮等一齊嚮前，把那一幹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金夾批： 可謂大算盤，無帳不結矣。】有一半搶出廟門下，武鬆、石秀，舞刀殺將入來，小嘍囉四下趕殺，三百餘人不剩一個回去；【金夾批： 話。Ｏ快活。】續後到廟來的都被張順、李俊殺了。【金夾批： 須知此句是文外之文，筆勢飄忽如此。】宋江急叫收了禦香吊挂下船；都趕到華州時，早見城中兩路火起；一齊殺將入來，先去牢中救了史進，魯智深；就打開庫藏，取了財帛，裝載上車。魯智深逕奔後堂，取了戒刀，禪杖。玉嬌枝早已投井而死。【金夾批： 此二句俗本失，古本有。】
衆人離了華州，上船回到少華山上，都來拜見宿太尉，納還禦香、金鈴吊挂、旌旗、門旗、儀仗等物，拜謝了太尉恩相。宋江教取一盤金銀相送太尉；隨從人等，不分高低，都與了金銀；【金夾批： 大書金銀，可謂許伯哭世矣。】就山寨裏做了個送路筵席，謝承太尉。衆頭領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應什物船衹，一些不少，還了原來的人等。宋江謝別了宿太尉，回到少華山上，便與四籌好漢商議收拾山寨糧，放火燒了寨柵。【金夾批： 再結一處。】一行人等，軍馬糧草，都望梁山泊來。王義自賫發盤纏投奔別處不題。
且說宿太尉下船來華州城中，已知梁山泊賊人殺死軍兵人馬，劫了府庫錢糧；城中殺死軍校一百餘人，馬匹盡皆擄去；西嶽廟中又殺了許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金夾批： 推官便。】動文書申達中書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禦香、吊挂；因此賺知府到廟，殺害性命。”宿太尉到廟裏焚了禦香，把這金鈴吊挂分付與了雲臺觀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師奏知此事，不在話下。
再說宋江救了史進、魯智深，帶了少華山四個好漢，仍舊作三隊分俵人馬，回梁山泊來；所過州縣，秋毫無犯。【金夾批： 八字衹算於路無話四字，作省文耳。】【袁眉批： 此兩句的精神主意，屢屢提出，與招安語相映，此是一傳根本。】先使戴宗前來上山報知。晁蓋並衆頭領下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裏聚義廳上，都相見已罷，一面做慶喜筵席。次日，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各以己財做筵宴，拜謝晁 、宋二公。酒席間，晁蓋說道：“我有一事，為是公明賢弟連日不在山寨，衹得權時擱起；昨日又是四位兄弟新到，不好便說出來。三日前，有朱貴上山報說：‘徐州沛縣芒碭山中，新有一夥強人，聚集著三千人馬。為頭一個先生，姓樊，名瑞，綽號混世魔王；能呼風喚雨，用兵如神。手下兩個副將：一個姓項，名充，綽號八臂哪吒，能仗一面團牌，牌上插飛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無有不中，手中仗一條鐵標槍；又有一個姓李，名袞，綽號飛天大聖，也使一面團牌，牌上插標槍二十四根，亦能百步取人，無有不中，手中使一口寶劍。這三個結為兄弟，占住芒碭山，打傢劫捨。三個商量了，要來吞併我梁山泊大寨。’【芥眉批： 朝廷上權姦皆與宋江作對，獨拈出宿元景一個做好人。江湖上好漢皆歸嚮宋江，獨拈出樊瑞一起能崛強。相接說來，此是胸腸大，眼識圓，筆力奇處。】我聽得說，不由不怒！”宋江聽了，大怒道：“這賊怎敢如此無禮！【容夾批： 不恕。】小弟便再下山走一遭！”衹見九紋竜史進便起身道：“小弟等四個初到大寨，無半米之功，情願引本部人馬前去收捕這夥強人！”【金夾批： 久冷應熱，固行文之法也。】【餘評： 宋江欲再下山出徵，史進言以代勞，可見史大郎膽義高強之處。】宋江大喜。
當下史進點起本部人馬，與朱武、陳達、楊春都披挂了，來辭宋江下山，把船渡過金沙灘，上路逕奔芒碭山來。三日之內，早望見那座山。史進嘆口氣，問朱武道：“這裏正不知何處是昔日漢高祖斬蛇起義之處！”【金夾批： 寫史進。Ｏ絶妙之文。】朱武等三人也大傢嘆口氣。【金夾批：寫朱武三人。】不一時，來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嘍囉上山報知。
且說史進把少華山帶來的人馬一字擺開，自己全身披挂，騎一匹火炭赤馬，當先出陣，手中橫著三尖兩刃刀；背後三個頭領便是朱武、陳達、楊春。四個好漢，勒馬陣前，【金夾批： 好看。】望不多時，衹見芒碭山上飛下一彪人馬來，當先兩個好漢：為頭馬個便是徐州沛縣人，姓項，名充！果然使一面團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右手仗條標槍；後面打著一面認軍旗，上書“八臂哪吒”四個大字。【金夾批： 另是一樣氣色，讀之正複可畏。】次後那個便是邳縣人，姓李名袞！果然也使一面團牌，背插二十四把標槍；左手把牌，右手仗劍；後面打著一面認軍旗，上書“飛天大聖”四個大字。【金夾批： 另是一樣氣色，讀之真復可畏。】
當下兩個步行下山，見了對陣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四騎馬在陣前，並不打話。小嘍囉篩起鑼來，兩個好漢舞動團牌，一齊上，直滾入陣來。【金夾批： 人固另是一樣氣色，文亦另是一樣聲勢。】史進等攔當不住，後軍先走。【金夾批：寫得好笑。】史進前軍抵敵，【金夾批： 寫得好笑。】朱武等中軍吶喊，【金夾批： 寫得好笑。Ｏ要知此三句，正望下篇公孫八陣先作反襯也。】退三四十裏。史進險些兒中了飛刀；【金夾批： 寫飛刀，又寫史進。】楊春轉身得遲，被一飛刀，戰馬著傷，棄了馬，逃命而走。【金夾批： 寫飛刀。】
史進點軍，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議，欲要差人回梁山泊求援。正憂疑之間，衹見軍士來報：“北邊大路上塵頭起處，約有二千軍馬到來！”史進等上馬望時，卻是梁山泊旗號，當先馬上兩員上將：一個是小李廣花榮，一個是金槍手徐寧。【金夾批：第一撥先寫兵，次寫將。】史進接著，備說項充、李袞，蠻牌滾動，軍馬遮攔不住。【袁夾批：便可為史進作解。】花榮道：“宋公明哥哥見兄長來了，於心不下，好生懊悔，特差我兩個到來幫助。”史進等大喜，合兵一處下寨。
次日天曉，正欲起兵對敵，軍士又報：“北邊大路上又有軍馬到來！”花榮、徐寧、史進，一齊上馬望時，卻是宋公明親自和軍師吳學究、公孫勝、柴進，朱仝、呼延灼、穆弘、孫立、黃信、呂方、郭盛，帶領三千人馬來到。【金夾批：第二撥先寫將，次寫兵。衹小小兩節，亦必變換作章法。0每次援兵，皆從山上明寫調撥，此處忽變為突如其來之文，不先提出，亦是行文避熟也。】【袁眉批：此兩隊不先說，更變異得妙，亦見情文。】史進備說項充、李袞、飛刀標槍滾牌難近，折了人馬一事。宋江大驚。吳用道：“且把軍馬紮下寨柵，別作商議。”
宋江性急，便要起兵剿捕，直到山下。此時天色已晚，望見芒碭山下都是青色燈籠。【金夾批：實寫項充、李袞，虛寫樊瑞，妙筆非人所及。】公孫勝看了，便道：“此寨中青色燈籠便是會行妖法之人內。我等且把軍馬退去，來日貧道獻一個陣法，要捉此二人。”【餘評：公孫勝一上陣，便知敵人軍內有行妖之人，見孫勝道法得其傳矣。】宋江大喜，傳令教軍馬且退二十裏，紮住營寨。次日清晨，公孫勝獻出這個陣法，有分教：
魔王拱手上梁山，神將傾心歸水泊。
畢竟公孫勝獻出什麽陣法，且聽下回分解。
【容評：李生曰：如賺金鈴吊挂，都是兒戲，無不幹成大事，何也？衹是纔大、識大、膽大耳。不然，耶（即？）驚天動地，濟得甚事。 】
【袁評：俊傑相逢，衹就齒牙眉宇之間，一回一酬，可以立覘底藴；一顧一盼，可以洞見肺腑。宿元景與宋江等相敘，固巳稔知其才略矣。是以屢次與宋江等照（昭）雪冤情。若高俅雖與宋江盟誓，入京竟是寒盟。忠佞所為，霄壤懸絶。 】
【王望如曰：華州賀太守，奪大名府王義之女玉嬌枝為妾。史進救玉嬌枝，刺太守不得；魯達救史進，刺太守亦不得，俱囚犴狴，夫亦窮兇極兇者矣。即無賺金鈴之事，神鬼必誅且殛焉。
又曰：太尉宿元景奉命西獄朝香，侍從必多，沿途州郡關防護衛亦必多。梁山賊勢縱橫，劫太尉並劫金鈴，如此動地驚天，華州守寧不聞之，孰肯延頸就戮？況賊逼華州，有司不守城池而趨太尉，必無是理。小說荒唐，此其一。
又曰：宋紅開口說忠義，其打祝傢莊，我謂密邇水泊，有鼾睡臥榻之嫌也。若為柴進攻高唐殺高廉，為孔明攻青州殺慕客，為史進攻華州殺賀守，重朋友而輕朝廷，且不可，思兄弟而仇君父，豈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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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梁山好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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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小引 | 第五才子書讀法 | |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 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竜大鬧史傢村 | |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 |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 第五回 九紋竜翦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 |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 第七回 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 | | 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 | 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 | 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 |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志賣刀 | |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 | 第十三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 | 第十四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 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 | 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竜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 |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 | 第十八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 |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 | 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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