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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释梦斋评西续红楼梦之黛玉之死 》
第6回 画中有意木石盟约绵里藏针锦绣文章(4)
西岭雪 Xi Lingxue
湘云便转头看了一周，问道：“怎么宝姐姐不在这里？”黛玉道：“叫丫头去请了几次，再请不来。想是陪我住了几日，实在被我烦得受不了，所以怕了。”莺儿忙陪笑道：“姑娘说那里话？原是为前儿梅家送信来，说话就要迎娶琴姑娘的，因此我们太太回家去打点些妆奁箱笼，我们姑娘也要帮着准备，所以腾不开身。过几日闲了还要再来叨扰的。我们姑娘叫我在这里给林姑娘和云姑娘赔罪呢。”湘云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林姐姐说笑话儿呢，那里就急得这样儿。”宝玉却大惊失色，四字恰极。凡闻女儿出嫁，总如天塌地陷一般，的是玉兄心性。问道：“这是几时的事？”莺儿道：“就是前天。梅翰林的公子因进京受衔，所以要赶着完婚——正主儿还没来，只是派家人送信儿。等琴姑娘嫁了人，就该我们二爷娶邢姑娘了。”要娶邢姑娘之“二爷”，乃指宝琴胞兄，薛蟠之从弟薛蝌也。宝玉听见“嫁人”两字便觉刺心，“刺心”二字亦恰极。偏又提琴姑娘出嫁，无异于往宝玉心上划刀子。不禁连连“唉”了几声。黛玉也觉伤感，暗自出神。湘云却拉着莺儿问：“你们琴姑娘出嫁，你自然也要忙些日子了。早听说你的手巧，这里头那件是你的大作？”莺儿不好意思，拣出那只璎珞绣件说：“是这一件。自然比不上雪雁妹妹的好。”
湘云道：“我来得迟，没听全，只听见说绣小燕子不如大雁子，所以略逊一筹。我却不以为然。妙！这才想起驳议黛玉评刺绣之论来，憨湘云亦必有高论。这不是评绣，倒是评画了。既是赛针缐，总要针黹功夫一流为佳。这倒也切中肯綮。依我看来，这璎珞与虎符都是好的；还有这扇子，难为他两面一模一样，竟看不出针脚从何而起，至何而终，缠绵流畅，毫无二致。若依我评来，这扇子才是刺绣中的极品。”黛玉笑道：“《疏》云：‘画者为绘，刺者为绣’。刺绣与绘画原本根并同生，理出一宗，我以画理评绣品，有何不妥？先秦之时，皇族大臣的衣冠悉用颜色绘绣出各种图案以定职阶，草石并用，妙极！竟引出“草石”二字。炼五色以染丝，名为‘画缋’，单以颜料区分谓之‘画’，若以刺绣区分则谓之‘缋’，“画缋”一词，原出《周礼·考工记·画缋》；然通常皆训此“画”、“缋”二字并用，乃对画之总称。实则颇可商榷，或许果如本书作者所云：画多关乎颜料，缋则关乎刺绣也。《礼记·曲礼》云：“饰羔雁者以为缋。”即谓古之卿大夫执羊羔与小鹅作见面礼时，常于此种小动物身上覆盖作为装饰品的“缋”，则此“缋”岂能简单地以颜料成之？必当绣于布帛方可也。故《汉书·食货志》：“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缋，为皮幣。”颜师古注云：“缋，绣也。绘五彩而为之。”这句话中的“绣”和“绘”，均含刺绣之义。故今之《辞源》注“缋”字，似有不察。可见画与绣非但理出一宗，连功用也是一样的。”颦儿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则比湘云更胜一筹也。才女斗智，实令人赏心悦目。而这一切，又尽在作者西岭之臆想中，竟如此鲜活、雅趣，堪与红楼才女一较短长乎？一笑！
宝玉听到“草石”二字，不禁心中一动，玉兄闻“草石”亦心动，更妙！问道：“妹妹刚才说‘草石并用以炼五色’，不知是什么意思？”黛玉道：“古代画缋技法，先用草木提取汁液染底色，再用彩石粉制成颜料绘案，最后用白色颜料勾勒衬托，《周礼·考工记》有载：‘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采备谓之绣。’又道是‘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谓之巧’。《博物志》也说：‘天地初不足，女娲氏炼五色石以备其阙，断鳌足以立四极’，这就是最早的染色法了。所以百花、浆果、草根、矿石，乃至宝玉都可为颜料，用以入画。”径引“女娲氏炼五色石”之典，且将“宝玉”亦直呼为颜料，绝妙之至！实则颦儿此处直呼“宝玉”为颜料，并总括于五色石中，又何尝不是将“黛玉”亦视为颜料而总括于五色石中？按原书对黛玉一名之影射，实乃黛石，即“墨玉”。这既是古人所谓“五色石“之一，同时也是曹雪芹著书时所居北京西山的实有之物。《日下旧闻考》等曾载北京西郊斋堂村产画眉之石曰“黛石”，已是尽人皆知之事；李时珍《本草》引前代资料，称此画眉石即所谓“五色石脂”中的“黑石脂”，乃炼五石散的原料之一，也为医家所熟知。故雪芹给《红楼梦》女主人公命名“黛玉”，实乃五色石中与“红玉”对举之“墨玉”也。有西方汉学家所译英文版《红楼梦》，将黛玉之名径译作“墨玉”，曾被传为笑谈。实则何谬之有，岂不正合雪芹命名之本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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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红楼一春梦
【资料来源】作家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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