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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 》 後漢書 》
捲五十六張王種陳列傳第四十六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張晧字叔明,犍為武陽人也。六世祖良,高帝時為太子少傅,封留侯。晧少遊學京師,永元中,歸仕州郡,闢大將軍鄧騭府,五遷尚書僕射,職事八年,出為彭城相。明帝子彭城王恭之相也。
永寧元年,徵拜廷尉。晧雖非法傢,而留心刑斷,數與尚書辯正疑獄,多以詳當見從。詳審而平當也。時安帝廢皇太子為濟陰王,晧與太常桓焉、太僕來歷廷爭之,不能得。事已具《來歷傳》。退而上疏曰:“昔賊臣江充,造構讒逆,至令戾園興兵,終及禍難。趙人江充,字次倩。武帝時,為直指綉衣,劾太子傢吏行馳道中,恐為太子所誅,見上年老,意多所惡,因言左右皆為巫蠱。上乃使充捕案巫蠱。既知上意太子,乃言宮中有蠱氣,遂掘蠱太子宮,得桐木人。時上疾在甘泉宮,太子懼,不能自明,收充斬之,發兵與丞相劉屈氂戰,敗,亡走湖,自殺。後太子孫宣帝即位,追謚太子曰戾,於湖置園邑奉祠,故曰戾園。後壺關三老一言,上乃覺悟,雖追前失,悔之何逮!逮,及也。太子死後,壺關三老令狐茂上書訟太子冤,武帝感寤,憐太子無辜,乃族滅江充,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臺於湖,天下聞而悲之。事見《前書》。今皇太子春秋方始十歲,未見保傅九德之義,《尚書》臯繇陳九德,曰“寬而慄,柔而立,願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誼”也。宜簡賢輔,就成聖質。”書奏不剩
及順帝即位,拜晧司空,在事多所薦達,天下稱其推士。時清河趙騰上言災變,譏刺朝政,章下有司,收騰係考,所引黨輩八十餘人,皆以誹謗當伏重法。晧上疏諫曰:“臣聞堯舜立敢諫之鼓,三王樹誹謗之木,《春秋》采善書惡,聖主不罪芻蕘。《左氏傳》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懲惡而勸善,非聖人誰能修之。”騰等雖幹上犯法,所言本欲盡忠正諫。如當誅戮,天下杜口,塞諫爭之源,非所以昭德示後也。”帝乃悟,減騰死罪一等,餘皆司寇。《前書音義》曰:“司寇,二歲刑也。”輸作司寇,因以名焉。四年,以陰陽不和策免。
陽嘉元年,復為廷尉。其年卒官,時年八十三。遣使者吊祭,賜葬地於河南縣。子綱。
綱字文紀。少明經學。雖為公子,而厲布衣之節。舉孝廉不就,司徒闢高第為侍御史。時順帝委縱宦官,有識危心。綱常感激,慨然嘆曰:“穢惡滿朝,不能奮身出命埽國傢之難,雖生吾不願也。”退而上書曰:“《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詩·大雅》也。愆,過也。率,循也。言成王令德,不過循用舊典之文。尋大漢初隆,及中興之世,文、明二帝,德化尤盛。觀其理為,易循易見,但恭儉守節,約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幸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人,故傢給人足。夷狄聞中國優富,任信道德,所以姦謀自消而和氣感應。而頃者以來,不遵舊典,無功小人皆有官爵,富之驕之而復害之,非愛人重器,承天順道者也。器謂車服也。言無功小人不可妄授也。左傳曰“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也。伏願陛下少留聖思,割損左右,以奉天心。”書奏不剩
漢安元年,選遣八使徇行風俗,皆耆儒知名,多歷顯位,《周舉傳》曰:“詔遣八使巡行風俗,同時俱拜,天下號曰‘八刊。刺史、二千石有臧罪者,驛馬上之,墨綬已下便收;其有清勤忠惠宜表異者,狀聞。”八使名見《順帝紀》。唯綱年少,官次最微。餘人受命之部,而綱獨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曰:“豺狼當路,安問狐狸1《前書》京兆督郵侯文之辭。遂奏曰:“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國厚恩,以芻蕘之資,居阿衡之任,不能敷揚五教,翼贊日月,而專為封豕長蛇,肆其貪叨,《左傳》申包胥曰“吳為封豕長蛇,薦食上國”也。甘心好貨,縱恣無底,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左傳》曰“有無君之心,而後動於惡”也。《前書》鄒陽謂蓋侯王長君曰:“太後怫鬱泣血,切齒側目於貴臣矣。”書禦,京師震竦。禦,進也。時冀妹為皇后,內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終不忍用。
時廣陵賊張嬰等衆數萬人,殺刺史、二千石,寇亂揚徐閑,積十餘年,朝廷不能討。冀乃諷尚書,以綱為廣陵太守,因欲以事中之。前遣郡守,率多求兵馬,綱獨請單車之職。既到,乃將吏卒十餘人,徑造嬰壘,以慰安之,求得與長老相見,申示國恩。嬰初大驚,既見綱誠信,乃出拜謁。綱延置上坐,問所疾苦。乃譬之曰:“前後二千石多肆貪暴,二千石謂太守也。故緻公等懷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為之者又非義也。今主上仁聖,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太守,思以爵祿相榮,不願以刑罰相加,今誠轉禍為福之時也。若聞義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荊、揚、兗、豫大兵雲合,豈不危乎?若不料強弱,非明也;棄善取惡,非智也;去順效逆,非忠也;身絶血嗣,非孝也;凡祭皆用牲,故曰血嗣。背正從邪,非直也;見義不為,非勇也:六者成敗之幾,利害所從,公其深計之。”嬰聞,泣下,曰:“荒裔愚人,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復相聚偷生,若魚遊釜中,喘息須臾閑耳。今聞明府之言,乃嬰等更生之辰也。既陷不義,實恐投兵之日,不免孥戮。”綱約之以天地,誓之以日月,嬰深感悟,乃辭還營。明日,將所部萬餘人與妻子面縛歸降。綱乃單車入嬰壘,大會,置酒為樂,散遣部衆,任從所之;親為卜居宅,相田疇;相,視也。田並畔曰疇。子弟欲為吏者,皆引召之。人情悅服,南州晏然。朝廷論功當封,梁冀遏絶,乃止。天子嘉美,徵欲擢用綱,而嬰等上書乞留,乃許之。
綱在郡一年,年四十六卒。百姓老幼相攜,詣府赴哀者不可勝數。綱自被疾,吏人鹹為祠祀祈福,皆言“千秋萬歲,何時復見此君”。張嬰等五百餘人製服行喪,送到犍為,負土成墳。詔曰:“故廣陵太守張綱,大臣之苗,剖符統務,正身導下,班宣德信,降集劇賊張嬰萬人,息幹戈之役,濟蒸庶之睏,未升顯爵,不幸早卒。嬰等縗杖,若喪考妣,朕甚愍焉1拜綱子續為郎中,賜錢百萬。
王龔字伯宗,山陽高平人也。世為豪族。初舉孝廉,稍遷青州刺史,劾奏貪濁二千石數人,安帝嘉之,徵拜尚書。建光元年,擢為司隸校尉,明年遷汝南太守。政崇溫和,好纔愛士,引進郡人黃憲、陳蕃等。憲雖不屈,蕃遂就吏。蕃性氣高明,初到,龔不即召見之,乃留記謝病去。龔怒,使除其錄。功曹袁閬請見,言曰:“聞之傳曰‘人臣不見察於君,不敢立於朝。’蕃既以賢見引,不宜退以非禮。”龔改容謝曰:“是吾過也。”乃復厚遇待之。由是後進知名之士莫不歸心焉。閬字奉高。數辭公府之命,不修異操,而致名當時。
永建元年,徵龔為太僕,轉太常。四年,遷司空,以地震策免。
永和元年,拜太尉。在位恭慎,自非公事,不通州郡書記。其所闢命,皆海內長者。龔深疾宦官專權,志在匡正,乃上書極言其狀,請加放斥。諸黃門恐懼,各使賓客誣奏龔罪,順帝命亟自實。亟,急也,音紀力反。前掾李固時為大將軍梁商從事中郎,乃奏記於商曰:“今旦聞下太尉王公敕令自實,未審其事深淺何如。王公束修厲節,敦樂蓺文,不求苟得,不為苟行,《前書》曰,楊子云曰:“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為苟得。”但以堅貞之操,違俗失衆,橫為讒佞所構毀,衆人聞知,莫不嘆慄。夫三公尊重,承天象極,未有詣理訴冤之義。三公承助天子,位象三臺,故曰承天象極。哀帝時,丞相王嘉有罪,召詣廷尉詔獄。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决”也。纖微感概,輒引分决,是以舊典不有大罪,不至重問。大臣獄重,故曰重問。成帝時,丞相薛宣、御史大夫翟方進有罪,上使五二千石雜問。《音義》雲:“大獄重,故以二千石五人同問之。”王公沉靜內明,不可加以非理。卒有它變,則朝廷獲害賢之名,群臣無救護之節矣。昔絳侯得罪,袁盎解其過,文帝時,丞相絳侯周勃免就國,人告以為反,諸公莫敢為言,唯郎中袁盎明絳侯無罪。絳侯得釋,盎有力也。魏尚獲戾,馮唐訴其冤,馮唐,安陵人,文帝時為郎署長。上與論將帥,唐曰:“臣聞魏尚為雲中守,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臣愚以為陛下法太明,罰太重。”文帝悅,捨尚復官也。時君善之,列在書傳。今將軍內倚至尊,外典國柄,言重信著,指撝無違,宜加表救,濟王公之艱難。語曰:‘善人在患,饑不及餐。’斯其時也。”商即言之於帝,事乃得釋。
龔在位五年,以老病乞骸骨,卒於傢。子暢。
論曰:張晧、王龔,稱為推士,若其好通汲善,明發升薦,仁人之情也。夫士進則世收其器,賢用即人獻其能。能獻既已厚其功,器收亦理兼天下。言賢人見用,則人競獻其所能。但有能即獻,動必有功,功多賞厚,故言已厚其功。有纔器必被收用,用則海內蒙福,故曰理兼天下。其利甚博,而人莫之先,豈同折枝於長者,以不為為難乎?以不為為難,言不之難也。謂進賢達士,同折枝之易,而不為之。孟子謂齊宣王曰:“今恩足以及禽獸,而不能加於百姓者何?非力不能,是不為也。”王曰:“不能不為,二者謂何也?”孟子曰:“夫挾太山以超北海,王能乎?”王曰:“不能。”“為長者折枝,王能乎?”曰:“不能也。”孟子曰:“夫挾太山以超北海,是實不能,不可強也。為長者折枝甚易,而王不為,非不能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諸掌,何為不能加於百姓乎?”劉熙註《孟子》曰:“折枝,若今之案摩也。”昔柳下惠見抑於臧文,柳下惠姓展,名禽,字獲,食邑於柳下,謚曰惠。臧文仲,魯大夫,姓臧孫,名辰。《左傳》仲尼曰:“臧文仲不仁者三,下展禽,廢六關,妾織蒲。”言文仲知柳下惠之賢而使在下位,故曰抑之。淳於長受稱於方進。成帝時,定陵侯淳於長以太後姊子為九卿。翟方進為丞相,獨與長交,稱薦之。然則立德者以幽陋好遺,顯登者以貴塗易引。故晨門有抱關之夫,《論語》:“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註云:“石門,魯城外門也。晨,主守門,晨夜開閉也。”《史記》,侯嬴,夷門抱關者。守門必抱關,故兼言之。柱下無朱文之軫也。《神仙傳》曰:“老子,周宣王時為柱下史。”朱文,畫車為文也。軫,車後橫木也。言貧賤之人,多被淪棄,所以晨門之下必有抱關之賢,柱下之微永無朱文之轍也。
暢字叔茂。少以清實為稱,無所交黨。初舉孝廉,辭病不就。大將軍梁商特辟舉茂纔,四遷尚書令,出為齊相。齊王喜之相。徵拜司隸校尉,轉漁陽太守。所在以嚴明為稱。坐事免官。是時政事多歸尚書,桓帝特詔三公,令高選庸能。庸,功也。太尉陳蕃薦暢清方公正,有不可犯之色,《禮記》曰:“介胄之士,則有不可犯之色。”由是復為尚書。
尋拜南陽太守。前後二千石逼懼帝鄉貴戚,多不稱職。暢深疾之,下車奮厲威猛,其豪黨有釁穢者,莫不糾發。會赦,事得散。暢追恨之,更為設法,諸受臧二千萬以上不自首實者,盡入財物;若其隱伏,使吏發屋伐樹,堙井夷竈,豪右大震。功曹張敞奏記諫曰:“五教在寬,著之經典。湯去三面,八方歸仁。《史記》曰,湯為夏方伯,得專徵伐。出見野張四面網,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去其三面1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諸侯聞曰:“湯德至禽獸1於是諸侯畢服。嘻音僖。武王入殷,先去炮格之刑。《列女傳》:“紂為銅柱,以膏塗之,加於炭之上,使有罪緣焉,足滑跌墯,紂與妲己笑以為樂,名曰炮格之刑。”臣賢案:《史記》及《帝王代紀》皆言文王為西伯,獻洛西之地,請除炮格之刑。今雲武王,與此不同。高祖鑒秦,唯定三章之法。孝文皇帝感一緹縈,蠲除肉刑。文帝時,太倉令淳於公有罪當刑。淳於公無男,有五女,駡其女曰:“生女不生男,緩急非有益也。”其少女緹縈自傷悲泣,隨父至長安,上書請沒官為婢以贖父。文帝悲憐其意,為除肉刑。卓茂、文翁、召父之徒,皆疾惡嚴刻,務崇溫厚。景帝時,文翁為蜀郡守,仁愛教化。宣帝時,召信臣為南陽太守,視人如子,其化大行。仁賢之政,流聞後世。夫明哲之君,網漏吞舟之魚,《韓詩外傳》曰:“夫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前書》曰“高祖約法三章,號為網漏吞舟之魚”也。然後三光明於上,人物悅於下。言之若迂,其效甚近。迂,遠也。發屋伐樹,將為嚴烈,雖欲懲惡,難以聞遠。以明府上智之才,日月之曜,《莊子》曰“飾智以驚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敷仁惠之政,則海內改觀,實有折枝之易,而無挾山之難。郡為舊都侯甸之國,園廟出於章陵,五百裏甸服,千裏侯服。南陽去洛千裏,故曰侯甸。南頓君以上四廟在焉。三後生自新野,光烈皇后,和帝陰後、鄧後,並新野人。士女沾教化,黔首仰風流,自中興以來,功臣將相,繼世而攏愚以為懇懇用刑,不如行恩;孳孳求姦,未若禮賢。舜舉臯陶,不仁者遠。《論語》子夏之辭也。隨會為政,晉盜奔秦。《左傳》,晉命隨會將中軍,且為太傅,晉國之盜奔秦也。虞、芮入境,讓心自生。《史記》曰,文王為西伯,陰行善化,諸侯皆來决平。於是虞、芮之人有獄不决,乃如周。入界,見耕者讓畔,少者讓長。虞、芮二人不見西伯,慚而相謂曰:“吾所爭,周人所恥,曷為取辱?”遂俱讓而還也。化人在德,不在用刑。”暢深納敞諫,更崇寬政,慎刑簡罰,教化遂行。
郡中豪族多以奢靡相尚,暢常布衣皮褥,車馬羸敗,以矯其敝。同郡劉表時年十七,從暢受學。進諫曰:“夫奢不僭上,儉不逼下,《禮記》曰“君子上不僭上,下不逼下”也。循道行禮,貴處可否之閑。蘧伯玉恥獨為君子。府君不希孔聖之明訓,而慕夷齊之末操,《論語》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言仲尼得奢儉之中,而夷齊饑死,是末操也。無乃皎然自貴於世乎?”暢曰:“昔公儀休在魯,拔園葵,去織婦;《史記》曰,魯相公儀休之其傢,見織帛,怒而出其婦,食於捨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女子利乎?”孫叔敖相楚,其子被裘刈薪。《史記》曰,孫叔敖為楚相,且死,屬其子曰:“我死,汝貧睏,往見優孟,言孫叔敖子也。”居數年,其子貧,負薪逢優孟。優孟言之於王,封之寢丘四百戶也。夫以約失之鮮矣。《論語》孔子之辭也。言儉則無失。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孟子之辭。雖以不德,敢慕遺烈。”
後徵為長樂衛尉。建寧元年,遷司空,數月,以水災策免。明年,卒於傢。
子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謙子粲,以文才知名。粲字仲宣。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車騎填門,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既至,年幼,容狀短小,一座盡驚。邕曰:“王公之孫,有異纔,吾不如也。”太祖闢粲為丞相掾,後為侍中。博物多識,問無不對。嘗與人行,讀道邊碑,人問“卿能闇記乎”?因使背而誦之,一文不失。觀人圍棋,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蓋之,更以它局為之,不誤一道。年四十卒。《魏志》有傳。
種皓字景伯,河南洛陽人,仲山甫之後也。父為定陶令,有財三千萬。父卒,皓悉以賑恤宗族及邑裏之貧者。其有進趣名利,皆不與交通。始為縣門下史。時河南尹田歆外甥王諶,名知人。有知人之名也。歆謂之曰:“今當舉六孝廉,多得貴戚書命,不宜相違,欲自用一名士以報國傢,爾助我求之。”明日,諶送客於大陽郭,遙見皓,異之。還白歆曰:“為尹得孝廉矣,近洛陽門下史也。”歆笑曰:“當得山澤隱滯,乃洛陽吏邪?”諶曰:“山澤不必有異士,異士不必在山澤。”歆即召皓於庭,辯詰職事。皓辭對有序,歆甚知之,召署主簿,遂舉孝廉,闢太尉府,舉高第。
順帝末,為侍御史。時所遣八使光祿大夫杜喬、周舉等,多所糾奏,而大將軍梁冀及諸宦官互為請救,事皆被寢遏。皓自以職主刺舉,志案姦違,乃復劾諸為八使所舉蜀郡太守劉宣等罪惡章露,宜伏歐刀。又奏請敕四府條舉近臣父兄及知親為刺史、二千石尤殘穢不胜任者,免遣案罪。帝乃從之。擢皓監太子於承光宮。中常侍高梵從中單駕出迎太子,時太傅杜喬等疑不欲從,惶惑不知所為。皓乃手劍當車,曰:“太子國之儲副,人命所係。今常侍來無詔信,何以知非姦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辭屈,不敢對,馳命奏之。詔報,太子乃得去。喬退而嘆息,愧皓臨事不惑。帝亦嘉其持重,稱善者良久。
出為益州刺史。皓素慷慨,好立功立事。在職三年,宣恩遠夷,開曉殊俗,岷山雜落皆懷服漢德。其白狼、槃木、唐菆、邛、僰諸國,菆音側留反。自前刺史朱輔卒後遂絶;皓至,乃復舉種嚮化。時永昌太守冶鑄黃金為文蛇,以獻梁冀,皓糾發逮捕,馳傳上言,而二府畏懦,不敢案之,冀由是銜怒於皓。會巴郡人服直聚黨數百人,自稱“天王”,“直”或作“宜”。皓與太守應承討捕,不剋,吏人多被傷害。冀因此陷之,傳逮皓、承。太尉李固上疏救曰:“臣伏聞討捕所傷,本非皓、承之意,實由縣吏懼法畏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詳。比盜賊群起,處處未絶。皓、承以首舉大姦,而相隨受罪,臣恐沮傷州縣糾發之意,更共飾匿,莫復盡心。”言各飾偽辭,隱匿真狀也。梁太後省奏,乃赦皓、承罪,免官而已。
後涼州羌動,以皓為涼州刺史,甚得百姓歡心。被徵當遷,吏人詣闕請留之,太後嘆曰:“未聞刺史得人心若是。”乃許之。皓復留一年,遷漢陽太守,戎夷男女送至漢陽界,皓與相揖謝,千裏不得乘車。及到郡,化行羌鬍,禁止侵掠。遷使匈奴中郎將。時遼東烏桓反叛,復轉遼東太守,烏桓望風率服,迎拜於界上。坐事免歸。
後司隸校尉舉皓賢良方正,不應。徵拜議郎,遷南郡太守,入為尚書。會匈奴寇並涼二州,桓帝擢皓為度遼將軍。皓到營所,先宣恩信,誘降諸鬍,其有不服,然後加討。羌虜先時有生見獲質於郡縣者,悉遣還之。誠心懷撫,信賞分明,由是羌鬍、龜茲、莎車、烏孫等皆來順服。皓乃去烽燧,除候望,晝舉烽,夜燔燧。解見《光武紀》。邊方晏然無警。
入為大司農。延熹四年,遷司徒。推達名臣橋玄、皇甫規等,為稱職相。在位三年,年六十一薨。並、涼邊人鹹為發哀。匈奴聞皓卒,舉國傷惜。單於每入朝賀,望見墳墓,輒哭泣祭祀。二子:岱,拂。
岱字公祖。好學養志。舉孝廉、茂纔,闢公府,皆不就。公車特徵,病卒。
初,岱與李固子燮同徵議郎,燮聞岱卒,痛惜甚,乃上書求加禮於岱。曰:“臣聞仁義興則道德昌,道德昌則政化明,政化明而萬姓寧。伏見故處士種岱,淳和達理,耽悅《詩書》,富貴不能回其慮,萬物不能擾其心。稟命不永,奄然殂殞。若不槃桓難進,等輩皆已公卿矣。《易屯卦》曰:“槃桓,利居貞。”昔先賢既沒,有加贈之典,《春秋》隱公五年,臧僖伯卒,隱公葬之加一等。杜預曰:“加命服之一等。”《周禮》盛德,有銘誄之文,《周禮司勳》曰:“凡有功者,銘書於王之太常。”又曰“卿大夫之喪,賜謚誄”也。而岱生無印綬之榮,卒無官謚之號。雖未建忠效用,而為聖恩所拔,遐邇具瞻,宜有異賞。”朝廷竟不能從。
拂字穎伯。初為司隸從事,拜宛令。時南陽郡吏好因休沐,遊戲市裏,為百姓所患。拂出逢之,必下車公謁,以愧其心,自是莫敢出者。政有能名,纍遷光祿大夫。初平元年,代荀爽為司空。明年,以地震策免,復為太常。
李傕、郭汜之亂,長安城潰,百官多避兵衝。拂揮劍而出曰:“為國大臣,不能止戈除暴,致使兇賊兵刃嚮宮,去欲何之1遂戰而死。子劭。
劭字申甫。少知名。中平末,為諫議大夫。
大將軍何進將誅宦官,召並州牧董卓,至澠池,而進意更狐疑,遣劭宣詔止之。卓不受,遂前至河南。劭迎勞之,因譬令還軍。卓疑有變,使其軍士以兵脅劭。劭怒,稱詔大呼叱之,軍士皆披,披音芳靡反。遂前質責卓。卓辭屈,乃還軍夕陽亭。夕陽亭在河南城西。
及進敗,獻帝即位,拜劭為侍中。卓既擅權,而惡劭強力,遂左轉議郎,出為益涼二州刺史。會父拂戰死,竟不之職。服終,徵為少府、大鴻臚,皆辭不受。曰:“昔我先父以身徇國,吾為臣子,不能除殘復怨,何面目朝覲明主哉1遂與馬騰、韓遂及左中郎劉範、諫議大夫馬宇共攻李傕、郭汜,以報其仇。與汜戰於長平觀下,長平,阪名也。有觀,在長安西十五裏也。軍敗,劭等皆死。勝遂還涼州。
陳球字伯真,下邳淮浦人也。歷世著名。《謝承書》曰:“祖父屯,有令名。”父亹,廣漢太守。亹音尾。球少涉儒學,善律令。陽嘉中,舉孝廉,稍遷繁陽令。繁陽,魏郡縣。時魏郡太守諷縣求納貨賄,球不與之,太守怒而撾督郵,欲令逐球。撾,擊也。督郵不肯,曰:“魏郡十五城,獨繁陽有異政,今受命逐之,將緻議於天下矣。”太守乃止。
復闢公府,舉高第,拜侍御史。是時,桂陽黠賊李研等群聚寇鈔,陸梁荊部,州郡懦弱,不能禁,太尉楊秉表球為零陵太守。球到,設方略,期月閑,賊虜消散。而州兵朱蓋等反,與桂陽賊鬍蘭數萬人轉攻零陵。零陵下濕,編木為城,不可守備,郡中惶恐。掾史白遣傢避難,球怒曰:“太守分國虎符,受任一邦,文帝初與郡守分銅虎符。豈顧妻孥而沮國威重乎?復言者斬1乃悉內吏人老弱,與共城守,弦大木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之,遠射千餘步,多所殺傷。賊復激流灌城,球輒於內因地埶反决水淹賊。相拒十餘日,不能下。會中郎將度尚將救兵至,球募士卒,與尚共破斬朱蓋等。賜錢五十萬,拜子一人為郎。遷魏郡太守。
徵拜將作大匠,作桓帝陵園,所省巨萬以上。遷南陽太守,以糾舉豪右,為埶傢所謗,徵詣廷尉抵罪。會赦,歸傢。
徵拜廷尉。熹平元年,竇太後崩。太後本遷南宮雲臺,太後父竇武與陳蕃謀誅宦官,反為中常侍曹節矯詔殺武、蕃,遷太後焉。宦者積怨竇氏,遂以衣車載後屍,置城南市捨數日。中常侍曹節、王甫欲用貴人體殯,帝曰:“太後親立朕躬,統承大業。《詩》雲:‘無德不報,無言不酬。’《大雅抑》詩也。豈宜以貴人終乎?”於是發喪成禮。及將葬,節等復欲別葬太後,而以馮貴人配祔。祔謂新死之主祔於先死者之廟,婦祔於其夫,所祔之妃妾祔於妾祖姑也。詔公卿大會朝堂,令中常侍趙忠監議。太尉李鹹時病,乃扶輿而起,搗椒自隨,謂妻子曰:“若皇太後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還矣。”既議,坐者數百人,各瞻望中官,良久莫肯先言。趙忠曰:“議當時定。”怪公卿以下各相顧望。球曰:“皇太後以盛德良傢,母臨天下,宜配先帝,是無所疑。”忠笑而言曰:“陳廷尉宜便操筆。”球即下議曰:“皇太後自在椒房,有聰明母儀之德。遭時不造,援立聖明,承繼宗廟,功烈至重。先帝晏駕,因遇大獄,遷居空宮,不幸早世,傢雖獲罪,事非太後。今若別葬,誠失天下之望。且馮貴人塚墓被發,骸骨暴露,與賊並屍,魂靈污染,段熲為河南尹,坐盜發馮貴人塚,左遷諫議大夫。且無功於國,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議,作色俯仰,蚩球曰:“陳廷尉建此議甚健1球曰:“陳、竇既冤,皇太後無故幽閉,臣常痛心,天下憤嘆。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願。”公卿以下,皆從球議。李鹹始不敢先發,見球辭正,然後大言曰:“臣本謂宜爾,誠與臣意合。”會者皆為之愧。曹節、王甫復爭,以為梁後傢犯惡逆,別葬懿陵,武帝黜廢衛後,而以李夫人配食。戾太子衛皇后共太子斬江充,自殺。武帝崩,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也。今竇氏罪深,豈得合葬先帝乎?李鹹乃詣闕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竇後虐害恭懷,安思閻後傢犯惡逆,而和帝無異葬之議,順朝無貶降之文。至於衛後,孝武皇帝身所廢棄,不可以為比。今長樂太後尊號在身,親嘗稱製,坤育天下,《周易》曰:“坤為母。”且援立聖明,光隆皇祚。太後以陛下為子,陛下豈得不以太後為母?子無黜母,臣無貶君,宜合葬宣陵,一如舊製。”帝省奏,謂曹節等曰:“竇氏雖為不道,而太後有德於朕,不宜降黜。”節等無復言,於是議者乃定。鹹字元貞,汝南人。纍經州郡,以廉幹知名;在朝清忠,權幸憚之。
六年,遷球司空,以地震免。拜光祿大夫,復為廷尉、太常。光和元年,遷太尉,數月,以日食免。復拜光祿大夫。明年,為永樂少府,桓帝母孝崇皇后宮曰永樂,置太僕、太府。乃潛與司徒河閑劉郃謀誅宦官。
初,郃兄侍中倏,與大將軍竇武同謀俱死,故郃與球相結。事未及發,球復以書勸郃曰:“公出自宗室,位登臺鼎,天下瞻望,社稷鎮衛,豈得雷同容容無違而已?今曹節等放縱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節等,永樂太後所親知也。今可表徙衛尉陽球為司隸校尉,以次收節等誅之。政出聖主,天下太平,可翹足而待也。”又尚書劉納以正直忤宦官,出為步兵校尉,亦深勸於郃。郃曰:“兇竪多耳目,恐事未會,先受其禍。”納曰:“公為國棟梁,傾危不持,焉用彼相邪?”《論語》孔子之辭也。郃許諾,亦結謀陽球。
球小妻,程璜之女,璜用事宮中,所謂程大人也。節等頗得聞知,乃重賂於璜,且脅之。璜懼迫,以球謀告節,節因共白帝曰:“郃等常與藩國交通,有惡意。數稱永樂聲埶,受取狼籍。步兵校尉劉納及永樂少府陳球、衛尉陽球交通書疏,謀議不軌。”帝大怒,策免郃,郃與球及劉納、陽球皆下獄死。球時年六十二。
子瑀,吳郡太守;瑀弟琮,汝陰太守;弟子圭,沛相;圭子登,廣陵太守:並知名。《謝承書》曰:“瑀舉孝廉,闢公府,洛陽市長;後闢太尉府,未到。永漢元年,就拜議郎,遷吳郡太守,不之官。球弟子圭,字漢瑜。舉孝廉,劇令,去官;舉茂纔,濟北相。圭子登,字元竜。學通今古,處身循禮,非法不行,性兼文武,有雄姿異略,一領廣陵太守。”《魏志》曰,登在廣陵,有威名,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竜淮海之士,豪氣不除。”備問汜曰:“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竜無客主之意,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王失所,君須憂國忘傢,有救世之意。乃求田問捨,言無可采,是元竜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我自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下,何但上下床之閑哉1表大笑也。
贊曰:安儲遭譖,張卿有請。張晧為廷尉,故曰卿。龔糾便佞,以直為眚。眚,過也。二子過正,埋車堙井。張綱埋輪,王暢堙井。孟子曰:“矯枉過正。”種公自微,臨官以威。陳球專議,桓思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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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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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一上光武帝紀第一上 | 捲一下光武帝紀第一下 | 捲二顯宗孝明帝紀第二 | 捲三肅宗孝章帝紀第三 | 捲四孝和孝殤帝紀第四 | 捲五孝安帝紀第五 | 捲六孝順孝衝孝質帝紀第六 | 捲七孝桓帝紀第七 | 捲八孝靈帝紀第八 | 捲九孝獻帝紀第九 | 捲十上皇后紀第十上 | 捲十下皇后紀第十下 | 捲十一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 | 捲十二王劉張李彭盧列傳第二 | 捲十三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 | 捲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 |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 | 捲十六鄧寇列傳第六 | 捲十七馮岑賈列傳第七 | 捲十八吳蓋陳臧列傳第八 |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 | 捲二十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 捲二十一任李萬邳劉耿列傳第十一 | 捲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第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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