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60節:生命的旋風:《祖與占》(2)      羅展鳳 Luo Zhanfeng

  多愉悅啊!這段音樂一直是襯托三人快活時光的畫外音,一幕緊接一幕。像祖怪不好意思地問占可介意自己娶凱瑟琳,或見祖、占二人合力把凱瑟琳如女皇般捧在手臂步走,還有三人架着單車暢快郊遊……可以說,在三個人的"玫瑰色時代",不時有《假期》作畫外音出現。不是嗎?那個天氣清朗的下午,占跟出版社簽約後帶着畫作、帽子與"不求人"到祖與凱瑟琳的愛巢做客,又或者三名好友戰後重逢,閑話傢常,及至每回跟可愛動人的小莎霦(Sabine Haudepin飾)耍樂逗玩,《假期》總適時出現,這個時候,三人還是不亦樂乎。
  凱瑟琳與占
  每回看《祖與占》,總有不同感受。這回重看,突然驚覺,凱瑟琳對占是如此執迷、偏心。在愛情的天平上,祖與占,從來不站在同一水平。
  不是麽?凱瑟琳一開始就對占戀棧不捨,看她跟兩名男子欣賞話劇過後,因不滿祖的滔滔偉論,就一頭栽進塞納河,以示抗議,上車後,卻要求翌日跟占約會,她就是張狂恣意,迫得祖急忙先為占點頭答允。
  特呂弗輕輕地讓敘事者交代凱瑟琳跟祖約會同居,甚至成為合法夫妻,但電影裏,二人卻甚少溫馨旖旎,祖啊祖,你怎及得上占?還記得三人首次敘會,凱瑟琳突然要求占翌日接送她去火車站,開展三人度假之旅。那個早上,觀衆眼睜睜看着占給凱瑟琳拉衣服的頸項拉鏈,如此細心、體貼,這個男人,一直強調最懂得欣賞她的頸項,造就她的驕縱。
  還有啊,看占戰後探訪這對摯友夫妻,特呂弗更精心設計了二人在樹林裏的徹夜長談,長夜漫漫,相對兩人,分外詩情畫意。爾後,驕橫的凱瑟琳,總在丈夫祖面前對占表示興趣挑逗,叫祖一次又一次難受。
  鏡頭上有跡有尋,鏡頭下呢?原來綫索早躲在狄奈虛的樂聲背後。
  電影裏有一段樂麯,狄奈虛特為凱瑟琳與占(可憐的占!)而寫,那個說不完的長夜(還有那個旖旎纏綿的晚上),畫外音一直是狄奈虛的《凱瑟琳與占》(Catherine et Jim),此麯旋律溫柔,窩心動人,那是一支夜麯,晶瑩剔透,像說不完的故事,拖着一條剪不斷的尾巴,那是祖的宿命,也是凱瑟琳跟占的宿命。那一夜,他們說盡了對對方的感覺,從互相結識的第一天開始,纔驚訝彼此原來藏着太多的話,他們之後的故事,也從此沒完沒了……
  這個發現,令我想起好友看罷此片後對凱瑟琳高歌《旋風》時的觀察,他說,鏡頭所呈現的凱瑟琳,挂着甜美笑容,唱着歌,她的視綫,一邊望嚮正在彈奏吉他的阿拔(Cyrus Bassiak飾),一邊望嚮占--卻從沒有落在祖的身上。
  愛情的旋渦
  看過電影的,不難發現電影中段節奏一下放緩,三個人,韶顔不再,祖與占及至凱瑟琳,笑容愈發退減,都沉重下來。誰說不是?細心觀察,《假期》在電影後半部分間或出現,兩個不同音符依舊重複迴旋,衹是,這回以小調(minor key)作開展帶動,音樂哀怨多了,狄奈虛這回為小麯改了另一個名字:《霧》(Brouillard),正好說明三個人的關係像霧似花,一股黑暗力量莫名地隱含在小麯裏。
  事情一觸即發,當占聽着凱瑟琳跟祖在閣樓親密逗玩,他首次妒火中燒,如熱鍋上的螞蟻。敘事者以畫外音說,凱瑟琳知道占的不快,從此再沒有和祖那樣做了,輕輕作出交代。接着,鏡頭見四人(三人連同莎霦)在煙霧迷漫的大白天,依舊遊山玩水,音樂再不如《假期》時率性飛揚,換來了《霧》,看似跟昔日一樣的快樂暢遊,音樂卻註入訊息,三個人的關係,不復當年,隱隱然藏有傷害與痛。
  生命的無常,欲望的無休,仿佛是一切悲劇的根源。
  從祖與占到阿拔(這個充滿多角關係的隱喻)傢中看雕塑石像的幻燈片開始,命運像逐步捉弄祖與占。可不是麽?那仿佛註定了兩個男子,終身要圍着一名貌似石像般美麗震撼的"奪命佳人"團團轉。當二人為這張平靜微笑的臉頰迷倒,决心前往那個放了石像的小島親身欣賞它之時,狄奈虛其實早在音樂中就為這段三角悲劇埋下了更早的陰霾伏筆。一段短小的旋律以畫外音響起,帶點局促、限製,隱隱然藏有不甚明朗的懸念氛圍,這段由三個音符組成的旋律,是一個明顯的三角關係暗示,危機四伏,尾聲時音樂更逐漸強烈,預示了愛極生悲,一個難脫塵世孽障的結局。
  這段名為《終》(finale)的短小旋律(屬於全麯的前半部分),電影中曾多次出現:凱瑟琳第一回出場、她在塞納河旁聽着祖帶戲謔的議論、她趕往跟占的約會遲到、她跟女兒莎霦同到火車站迎接占的來臨……每個影響三個人命運的關鍵時刻,這個音樂小片斷總適時響起。最明顯不過的,是當占到巴黎工作後重返祖與凱瑟琳在萊茵河的傢(當時凱瑟琳不在),他跟祖說,不欲再糾纏在凱瑟琳與祖的三角關係中,生怕影響自己跟祖的情誼,正欲離開,凱瑟琳卻出現了,這段小旋律也再次響起,展示了這個充滿危機的愛情旋渦,再次把三個人捲入,像命運撥弄。
  藍色時代
  在特呂弗的《祖與占》裏,畢加索的畫作隨處可見:咖啡廳裏的《狡兔之傢》(At the Lapin Agile,1905)與《兩個小醜》(Two Tumblers,1901),占與嬌蓓(Vanna Urbino飾)傢中的《愛人》(The Lovers,1923),凱瑟琳在塞納河旁紅磨坊傢中的《母親與孩子》(Mother and Child,1922)……有關祖、占與凱瑟琳在二十個年頭裏發生的故事(他們的故事發生於20世紀初),都藉這位同代畫傢的畫作做出了時間的坐標,過渡了畫傢的兩個重要的畫作風格期之餘,也過渡了三位戀人的快樂與憂傷歲月。
  深解畢加索的法國詩人沙巴蝶(Jaime Sabartes)曾這樣形容畢加索"藍色時代"(Blue Period)的作品:"他認為藝術是悲哀和痛苦的産品。他認為悲哀令人沉思,而痛苦是生命的本質。"藍色,不知從何時起成為鬱抑、憂愁的代名詞,藍色基調總是隱含不安與焦慮,益發孤寂。至於他的"玫瑰色時期",依然憂鬱,顔色上卻是豐美的,抹上一層愛的色溫。從"藍色時代"走嚮"玫瑰色時代",是畫傢生命的一大轉折點,這個演變,一直為人們所喝彩。相比之下,《祖與占》裏各人的微妙感情變化,卻是從"玫瑰色時代"走嚮"藍色時代",跟畢加索的創作風格,産生對比效果,愈加沉鬱。
  我想起了電影中那首出自凱瑟琳的歌麯,原作者正是電影中的阿拔,旋律輕鬆愉悅,迷人隨性,那是凱瑟琳為自己所下的腳註,大抵,也是特呂弗為生命所下的腳註,叫衆生在"生命的旋風"裏,學懂放下、釋然。
  旋風
  她每根手指都戴戒指
  手腕套滿手鐲
  她的歌聲清澈如水
  教人歡欣雀躍
  她的眼睛亮麗如寶石
  令我心醉神迷
  令我心醉神迷
  她的臉美如冠玉
  奪命佳人殺死人
  相遇是緣分
  錯過卻無奈
  苦樂隨風逝
  背道逆風行
  生命的旋風吹得我們團團轉
  吹得我們團團轉
  那夜再相逢
  仍叫我心動
  是她是她
  果真是她
  神秘的笑
  教我心驚肉跳
  臉兒俏眼兒媚
  叫我迷亂又迷離
  手中是美酒
  眼中是美人
  人醉半癡迷
  一飲醉如泥
  沉睡溫柔鄉
  相遇是緣分
  錯過卻無奈
  苦樂隨風逝
  生命的旋風吹得我們團團轉
  吹得我們團團轉
  那夜再相逢
  仍叫我心動
  吻過又錯過
  回到我的懷抱
  做我的寶寶
  相遇又分離
  人生不稀奇
  但願長醉不願醒
  與你攜手入夢鄉
  與你攜手入夢鄉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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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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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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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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