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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致命的狂欢 》
西门庆在作者眼中终是个“鸟人”(1)
石钟扬 Dan Zhongyang
应该说,兰陵笑笑生对西门庆之死的评判是相当矛盾的。
当他写到西门庆刚死李娇儿就趁乱偷转东西准备改嫁时,就不由得逮住她“青楼”出身,对之大加谴责:
看官听说,院中唱的,以卖俏为活计,将脂粉作生涯;早看张风流,晚夕李浪子;前门
进老子,后门接儿子;弃旧怜新,见钱眼开,自然之理。饶君千般贴恋,万种牢笼,还锁不住他心猿意马,不是活时偷食抹嘴,就是死后嚷闹离门,不拘几时还吃旧锅粥去了。正是:蛇入筒中曲性在,鸟出笼轻便飞腾。(第八十回)
李娇儿盗财归丽院
选自作者私珍《清宫珍宝百百美图》
当写到西门庆结拜兄弟应伯爵等生前是何等奉承他,刚一死就立即背叛他时,作者也禁不住发一通感慨: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帮闲子弟,极是势利小人。当初西门庆待应伯爵如胶,赛过同胞兄弟,那一日不吃他的,穿他的,受用他的。身死未几,骨肉尚热,便做出许多不义之事。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第八十回)
透过这些谴责与感慨,不难了解到作者对于西门庆之死亦不免有一丝同情之心,而同情之中又有抹不去的嘲弄成分。文龙亦有云:“若应伯爵此等人,而亲之近之,手足交之,心腹托之,其错亦在西门庆,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荆棘得刺也。”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第641页。他一旦转身单独面对西门庆,离开那些参照系,就抑制不住从理性深处升腾起厌恶、鄙薄、嘲弄、批判的意向。
从上述“工作日志”可以看到,作者对西门庆临死前半个多月的所作所为一直是跟踪报导的,他的理性批判意向也鲜明地表现他的随机评说之中。
初二西门庆会贲四嫂时,作者特意指出他贴身家人玳安本与她有染,以主仆同槽来嘲弄西门庆,说“自古上梁不正则下梁歪”。
初七西门庆与如意儿做爱时,作者禁不住第一次举起红灯,发出了死亡警告:“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觉形骸骨节镕。”
十二日,西门庆家中请各官堂客饮酒,男女分席,西门庆在卷棚内,不住从大厅格子外往里观觑,贪得无厌地猎艳。作者禁不住又一次发出警告:
看官听说,明月不常圆,彩云容易散,乐极悲生,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第七十八回)
十三日,与两六儿——王六儿、潘六儿——拼得个你死我活,从潘金莲怀中醒来说:“我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以。”作者则再次发出了死亡警告,更准确地说该叫“病危通知书”:
看官听说,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又曰:“嗜欲深者其生机浅。”西门庆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灭,髓竭人亡。(第七十九回)
作者连连发出西门庆“咎由自取”的警报,犹嫌不足。到十六日,又通过吴神仙之口,从宗教权威角度,对西门庆起病根源与必死命运作了更残酷的判断。这位吴神仙早在第二十九回就相出西门庆今年有呕血流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
下药不济,只得看命。命又不好,吴月娘只得请问解法。吴神仙道:“白虎当头,丧门坐命,神仙也无解,太岁也难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作者并没因请出了吴神仙,就将西门庆之死委之于宿命,而是准确地定之于“酒色过度”,“玉山自倒非人力。”尽管《金瓶梅》全书就是以宿命观来构造整体艺术框架的,但作者在评论西门庆之死时却显得出奇的冷峻。
待到正月二十一日,西门庆终于身亡。作者则用了一串古人格言,来总评他笔下的西门庆: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胎。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第七十九回)
中国古代小说(说部)本来就源自民间说话艺术。说话艺术以说为主,辅以诵唱、图像、议论的特点,都对《金瓶梅》艺术产生了不可抹煞的影响。这里单说“议论”。鲁迅认为小说起源于上古人民在劳动之余彼此“谈论故事”。可见“论”是说话艺术中不可缺少的环节。说话的人(后来成了说话艺人)不仅要讲清故事的来龙去脉,还要与听众一起去讨论故事中的善善恶恶、是是非非,表明自己的取舍倾向。致使通俗小说作家,基本采取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述模式,一面叙述一面评论,动不动高呼“看官听说”,紧接着就来一段评说,生怕读者不了解个中是非。这与西方作家多将自己和倾向深深隐藏于故事背后的写法是迥然不同的。参阅拙著《性格的命运:中国古典小说审美论》第238页。即使如此,就一个人物之死以如此密集的“看官听说”的段子来评说,在中国古代说部中仍为罕见。《金瓶梅》中死人甚多,如此跟踪评说也是惟一的特例。可见作者是何等重视对西门庆之死的是非取舍倾向,尽管其间不无“红颜祸水”一类传统而迂腐的观念,但总的倾向是:只有鄙薄与嘲弄,毫无同情之意。
西门庆死后,西门府上树倒猢狲散,他的爱妾们或改嫁,或被变卖,或私奔,作者仍不忘借街谈巷议评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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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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